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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番外篇——by蒟蒻蒟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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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贺兰郡已大不如前了,衰败的萧王府人去楼空,自郡王薨逝之后,朝廷只临时从西州调派了一员文官主持郡内事务。而经过这场浩战之后,东西通商之路几乎断绝,中原的客商早早收拾了货物离开,雄伟的城墙里只剩下大片空荡荡的商铺和日渐贫瘠的旧家族。

朱楼依然耸立在郡中,虽然远不如先前那么金碧辉煌,却也还算扎眼,百里霂毫不客气的带着自己的队伍驻扎在了那里。

昔日萧翼搜刮的名贵香料还在,那是西域商人带来的奇货,玫瑰膏子一般,用银箸挑一点就着烛火点着,满屋子都是那奇异的香味。苏漓素爱香料,笼着袖子在那氤氲里闭目坐了片刻,这才站起身,向里间走去。

屋内斜榻上有人正在安睡,百里霂坐在榻侧,向苏漓招了招手:“趁他睡着,请你帮他看看脉息。”

苏漓点了点头,走上前看了看那苍白的面色:“紫淮先生看起来十分孱弱,似乎是怀有旧疾。”他一面说,一面从锦被里按住那枯瘦的手腕,凝神听了起来。

百里霂见他渐渐拧起了眉峰,忙道:“他究竟如何?”

苏漓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却惊觉手下猛然挣动,紫淮已醒了过来,他缩回手腕尖声道:“是谁!你是谁!”

苏漓愣了愣:“我是……”

“将军……”紫淮根本没听见他的话,惊惶的在身边摸索着。

“我在这里。”百里霂握住他的手,应了一声,又在他背上拍了拍。

紫淮这才惊魂甫定的呼出一口气,向百里霂靠了靠,用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这一场闹腾完,百里霂再抬头去看苏漓,只见他脸色冷淡至极,眼神里像是厌恶又像是带着更多说不清的意味。见百里霂看着自己,苏漓却转头面向了紫淮,温和的说道:“紫淮先生,我是苏漓,以前在灵州见你时还在军中任职文书。”

紫淮平静下来后,神智敏锐了许多,忙道:“苏军师,我知道的,我方才从噩梦中惊醒,让军师见笑了。”

“不妨事。”苏漓微微笑道,“听说先生身体不适,在下颇通医理,想为先生请上一脉。”

“我……”紫淮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有些犹疑似的。

“紫淮,让苏军师给你看看吧。”百里霂依旧扶着他的腰,托着他的胳膊向前伸去。

苏漓一眼看见那双手腕上狰狞的旧伤,衣袖滑落时胳膊上隐约可见更多的伤痕,他心里一紧,重新搭上了那微弱的脉搏。

诊脉之后,百里霂复又扶紫淮躺下,然后很有默契的跟着苏漓走到了外间,方道:“他整日都恹恹的,究竟怎么了?”

苏漓叹了口气:“紫淮先生大约过了很久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日子了,又加上长期受折磨恐吓,身心俱损,这样多的苦楚无人纾解,自然五脏郁结,不是药石可以医治的。”

百里霂心内一痛,低声问道:“无法医治?”

苏漓摇了摇头:“我只能开些缓解的药方,望他自己也要常想开些。不过即使如此,他这样的身体也挨不过几年。”

百里霂浑身一震:“几年……怎么会只有几年?”

“莫怪我说话不好听,若是能再活十年,就是他的造化了,”苏漓别过脸,“我只是提前知会你一声,免得到时候……徒增伤悲。”

终于结束一年多的战事,回到了自己的土地上,又是大胜而归。烽火营等灵州旧部尚可,而西北军的军纪却日渐松散了下来,接连几天都有人聚赌,连百里陵也熬不住手痒,窜进城西军营里赌上了半日。夜色降临之后,他方觉得腹中有些饿了,又赶回自己营中的伙房想找些残羹冷饭充饥。

伙头军一个都不在,满是脏污的伙房里十分突兀的站着一个俊逸的身影,那人面对着炉火,似乎正看着咕嘟咕嘟冒热气的药罐出神。

“苏军师。”百里陵叫了一声。

苏漓转过头:“你怎么来了?”

百里陵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来找点吃的。”

苏漓嗤了一声:“玩得连饭都忘了吃么,真是个小孩子,”他指了指灶下,“那边还有两个冷馒头。”

百里陵不敢跟他犟嘴,只好闷闷的揣了馒头,问道:“军师你不舒服么,为什么自己出来熬药,不叫亲兵来呢?”

“是那位琴师的药。”苏漓冷冷道,“刚回城让士卒们多歇歇,我一个人又无事可做,熬个药也没什么。”

百里陵偷偷打量了一番他的神色:“军师,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苏漓终于转过脸正眼看向他,咬牙切齿的说:“谁说我心情不好了。”

“可是……”百里陵想了想,还是咽下了要说的话,转身准备出去。

“等等。”苏漓用煽火的蒲扇敲了下少年的肩膀,“你在这看着汤药,我先去睡了。”

百里陵张大嘴巴:“为什么让我看着?”

苏漓撇了撇嘴角:“我怕我会忍不住往药里下两斤乌头。”

百里陵眨了眨眼睛还没听明白,就见苏漓已抽身离去了。

他刚走出没两步,只见一匹快马从面前疾驰而过,忙喝问道:“出什么事了?”

马上士卒立刻翻身下马:“禀报军师,方才城外来了一队人马,自称持有圣旨金牌,要立刻召见大将军。”

苏漓愣在当场,道:“来得好快。”

这支钦使队伍有些神秘诡谲,他们在夜色中匆匆入城,清一色披着银灰色暗纹大氅,走在贺兰郡中几乎不用带路。来到朱楼时,百里霂已命人掌了通明的灯火,自己则穿戴整齐,扶着佩剑站在厅门之外。

领头的钦使看见他后,似乎愣了愣,随即略一点头:“将军。”

百里霂也有意外:“原来是你们,怪不得旨意来得如此之快。”他轻笑一声,“于奚,别来无恙。”

于奚躬下身向百里霂行了一个旧日的军礼:“卑职一切安好,谢将军记挂。”他直起腰,从怀里取出金晃晃的令牌,“陛下有口谕,请将军接旨。”

百里霂静了片刻,屈下膝去:“臣接旨。”

“安阳侯上将军百里霂,即刻随避役营返回建墨泰安宫,言明私自出兵一事,念你素日功勋,朕自不予重究,军中一切事务暂交由怀化将军尹翟裁夺,钦此。”

百里霂站起身后,沉默不语,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于奚上前一步,低声道:“临行前陛下说,见到将军之后要立刻催促起程,但卑职希望将军在出发前先想清楚,”他对着百里霂冷泉般的瞳孔,慢慢道,“我等此次前来,身边不曾带有刀剑。”

百里霂低叹了口气:“于奚,自避役营令牌交给皇上之后,我就说过,就算有朝一日皇上下令取我头颅,你们也必须来。”

于奚缓缓点头:“卑职自然来,可避役营资质有限,若是不慎身亡,也只能辜负皇上厚爱了。”

百里霂立刻伸出手:“不必如此,我本就有孤身回返建墨之意。”

“可是将军……”

“将军!”门外忽然有人高声道,“北营有件紧急军务请示将军。”

百里霂走出门外时却不见北营执掌校尉,只有苏漓一人拢袖站在侧厅里,他第一句话便是极坦率的说:“我方才在门外偷听。”

百里霂挑了挑眉,并不吃惊的样子。

“你真的要奉旨跟他们回都城?”苏漓径直问道。

“是。”

“这道口谕如此蹊跷,你难道都不生疑么?”

“哦?哪里蹊跷?”

苏漓见他明知故问,怒道:“哪有君王对抗旨臣子如此委婉的道理,他分明是要哄你回去,等你没了兵权在手中,自然任杀任刮。你的旧部们想必也看出其中的利害,宁肯无法复命也不愿押你回都城,你竟还想回去送死。”

百里霂叹了一口气,看向他:“我拥兵不归只会让事情更糟,再说我母亲还在建墨城中,难道我要因为怕被问罪所以放下她老人家不管么。”

苏漓怔了怔,皱紧眉头:“老夫人确实要顾及,但也不能就这么孤身回去,你且拖几日,让我想个万全之法。”

百里霂看他匆匆而去的背影,不由苦笑道:“哪有什么万全之法。”

就在同一天深夜里,贺兰郡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将近子时的时候,百里霂卧房门外重重的响起几声叩门声,还有侄儿的大叫:“叔叔,大伯父来了,他说有急事找你!”

比起先前那道突然的口谕,这个来客可要让百里霂吃惊得多了,按说百里霍如今官拜太府卿,没有谕旨是决不能随意来到这样的边关重地,而他竟然穿着一身布衣,脸上残留着乔装的痕迹,畏畏缩缩的站在耳房的一个角落里。

“你这个时候突然前来,有什么事么?”百里霂口气生硬的问道。

百里霍似乎疲惫极了,两眼满是血丝,嘴唇直打颤:“阿陵,你先出去。”

少年满脸不甘愿的离去之后,百里霂有些不耐的掐了掐眉心:“你可以说了么?”

百里霍忽然两步扑了上来,一把抓住了百里霂的衣袖,涕泪横流:“建墨城出大事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百里霂被他的神色惊得后退一步,低喝道:“出什么事了?”

百里霍似乎不知如何说起,仓皇的放开了百里霂,颤声道:“我这两月一直在西州公干,起先还收到过几封家信,后来就音信全无。我本以为不过是路途遥远,信件耽误了,谁知十日前突然有人密报我说,朝中有人上疏奏告你的十余条谋反罪状,百里家族大大小小已全部被关押入狱。而安阳侯府也被封锁,府中所有仆役都被看管了起来……”

百里霂一把抓住了他,急声道:“那我娘呢,她怎样了?”

百里霍哽咽了两声:“老夫人她在一个月前就受诏入宫,说是陪伴太妃抄写佛经,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位诰命夫人。谁知二娘在宫中竟听说了皇上是想利用她来控制你回都城,然后给你添上罪名立刻处决,她不愿成为要挟你的把柄,所以当夜就在宫中吞金自尽了……”

“你说我娘她……她……”百里霂震惊至极,两眼通红,浑身颤抖得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急急问道,“你所说的,的确属实么?这消息又是如何传到你这儿的。”

百里霍大声痛哭:“这件事自然万分隐秘,若是被你知道,不要说没了顾忌,就算急怒之下兵临建墨也不无可能,所以宫中杀了一批知情之人,朝中又下了严令,俨然已把你说成罪恶滔天的谋逆国贼。但有个人洞悉宫中之事,又不顾自己的性命,托了人急报给我。这几日我不眠不休的赶路,只求早些把这消息传过来,让你有个防范。”

“你说的那个人……是岳宁么?”

百里霍拭泪道:“除了小公爷还有谁,我在朝中知交无数,逢此变故,竟无一人敢告诉我妻儿入狱之事。”他说到这,不禁潸然泪下,“我至今还不明白,百里家历来忠君报国,将军你南征北战赫赫战功,为何竟要落得这样的下场。”

百里霂从齿缝中低声道:“皇帝是真要杀我。”

百里霍呆坐了片刻,忽然道:“你手中不是有兵权么,这里离都城那么远,只要你不回去,皇上绝不能把你怎么样。”

百里霂低头看着这个异母兄长:“百里家其他人既然都已被关押,我拥兵不归,他们自然全都要人头落地。”

百里霍蓦然住了口,过了许久才喃喃道:“百里家兴是因为将军,败也是因为将军,这或许是命吧。”他用力的闭了闭眼睛,“三弟,你要真是回朝被问了谋逆之罪,九族之内一样要被牵连,不回去,或许还能保你一命,你这一条命,比起竖子妇孺要贵重多了。”

“你这样说,百里霂岂不无地自容。”

“你……你想想二娘是为何而死,你难道要辜负她的一片苦心么!”

这句话狠狠刺痛了百里霂,他撑着桌角,手指发颤:“大哥你先去休息片刻,让我静一静。”

他这一坐就是一整夜,天亮的时候才打开大门,而门外站着一个同样一夜未眠的人。

苏漓怀中抱着一副卷轴,就这样定定的看着他:“我一直等你传召我,可你并没有,我是你的军师,这样大的事竟然不用同我商议么?”

“你都知道了?”百里霂沙哑的问道。

苏漓点头,缓缓走进屋内:“百里陵告诉我了。”

“他真是什么都不瞒你,”百里霂叹了一声,“依你说,我该如何决定。”

“皇帝已下令关押了你全部亲族,逼死了你的母亲,现在又下了一道假仁假意的口谕要你回去,而将军该如何应对,难道要我说么?”苏漓抬起琉璃色的瞳子盯视着他。

百里霂没有接话,似乎依然在等他的答案。

“说实话,自你接了西征伽摩的帅印之后,我就隐约料到会有这一天。正所谓飞鸟尽,良弓藏,你帮大炎清除了最后一个障碍之后,最大的障碍就变成了你自己。先前北凉之战大都是草原骑兵,而伽摩战事则告诉了朝中,攻城掠地对你而言也易如反掌,以当今皇上威严独断的作风,加上受那些奸佞的挑唆,恐怕夜里睡觉时都会觉得有人在枕边磨刀吧。”苏漓低低冷笑,“你这样的人,叫他们怎能不嫉恨呢。”

“从那时起,我就暗暗有了一个谋划。”苏漓将手中长卷慢慢展开,那依旧是一幅地图,山河广阔,壮丽夺人。

“这是……”

“这是大炎的地图。”苏漓向他点了点头。

百里霂的目光骤然锋利:“你要我谋反?”

“今时今日,不反又能如何?”

百里霂怔怔的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苦涩而无奈:“苏漓啊苏漓,我们如今困在西域边陲,手中不过五六万人马,全仗着朝廷供给,三月不发粮饷就能饿死一半人,你竟然要谋反?”

苏漓一巴掌拍在地图上:“你以为我在痴人说梦?贺兰郡的人马是不多,可是你的主力兵马并不在这里,在北疆灵州,足足有你十数万精骑兵勇!虽然皇帝当初让你交了统帅灵州的将印,但那里的各营校尉无一不是你的学生,军中大小士卒更是对你万分景仰,只要你振臂一呼,他们转眼间就会把大旗换成你百里霂的军旗。”他一手指向图中,“只要西北两路大军呈犄角之势逼近中原,必能直取建墨。中原各城郡守长居安乐之地,士卒懒散,怎能和刚下战场的虎狼之师相比,一旦相遇,守卫必然溃不成军。”

与苏漓的侃侃而谈不同的是,百里霂一直侧着脸,一言不发。

“再有粮饷,将军难道忘了自己受过的封赏了么,只要我们穿过西州,就能直达将军封地,那里土地肥沃,所产的粮食足够养活这批兵马。再有,伽摩国王如今对将军又惧又怕,我们不妨从此入手,与西域诸国商议,只要他们支持将军夺取皇位,事成之后将乌苏里雪山以北的土地相赠,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地方,必然应允!这诸国的财富和钢甲都足以装备我们的军队,一旦举事,将军可以密函知会建墨城中的昔日同僚,当年御林军重编都是出自将军之手,他们统领同你也有交情,加上岳小公爷家族的势力,我们攻下建墨之日,几乎可以兵不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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