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心神俱疲,憔悴不堪,却尽力抱紧不放开他,“别离开我……是我错了……你走的话我会疯掉……我爱你……”
李奉天的脸滞了滞,嘴边满是苦涩,眼泪把脸覆盖,痛苦不堪,而后哭的说不出话来。
时戬后来还是带着李奉天回去了,回到他的故乡,李奉安埋葬在那里。
那也是这些年来李奉天头一回看见罗素的地方。
通过宾馆的电视机,新闻里城郊庙宇翻修竣工的报道被大肆宣扬,一闪而过有罗素的影子,化成灰李奉天都认得出来。
他上网查了一下,据说捐赠的善心人复又捐了座大殿的香油钱,实力雄厚,宅心仁厚,一心向佛。
最重要的,这个神秘富商,姓祁。
祁在中国不是大姓,而且是在这座城市,是祁然和罗素无异了。怎么这俩个杀人凶手变得如此好心了?难道是他姐每晚回来找他们索命吗?那可真好,把他们带下去,上了阎罗殿也是他们的错,迟早是要受报应的,伤害他姐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于是李奉天对时戬说,想把奉安的骨灰迁到庙里供奉。奉安的死法太惨了,他怕他姐不能入轮回,生生世世受地狱之苦。
时戬一口答应,很快着手去办。
期间李奉天自告奋勇一定要跟着,时戬怕他在人群中不习惯,但转念一想又是他们之间仅存的转机,新的开端,便又应声许诺。
就这样前前后后一共跑了四回寺庙,从接洽到添香油钱再到选址最后到迁徙。
其实也不用来回反复的跑,大部分都是李奉天的吹毛求疵导致了再次返寺,他没有找到罗素。
还好皇天不负苦心人,最后一次的时候,敲定了这个月阴历十八号迁徙,那天天空泛着蒙蒙的细雨,罗素一身的黑,李奉天也是。
因为肥胖的掩饰,罗素已经不认识他了,所以他假称要如厕,从时戬身边离开,轻而易举的就靠近了那个罪该万死的人,他的手微微颤动,因为巨大的狂喜,解脱就在眼前,罗素一定要死,下去陪她姐,只要罗素死了,他死都瞑目了。
第76章
他走过去,走到罗素身边。
那个人认不出他。
“罗素”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突兀的叫了一声,声音很小。
那人听见,惊异的放大的瞳孔,浑身剧烈的一颤。
“好久不见。”强挤出意思笑,干巴巴的打着招呼,假装不经意相遇。
“小……天……”罗素原本毫无血色的脸上透出纸一般的苍白,缓了俩三秒才迟疑的叫出他的名字,“你回来了……”。
“胖了,不好认了是吧,嘿嘿……”李奉天压住心中嗜血的冲动,裹紧了左拳,力道之大由得指甲陷进肉里,生疼!时间有限,并不同他绕圈,假装镇定道,“最近才回来,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上下唇颓丧的开开合合,罗素说不出话来,对于李奉天,李家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冥冥中的劫数,命中无法躲开的煎熬。
疲倦地硬扯出一丝笑,却僵在嘴角,勉强的说着,“小天,对不起……我对不起你姐……对不起你们家……”深深的喘着气,瘦削的脸庞垂满是痛苦不堪。
李奉天闻言轻笑出来,发自内心的,极其罕见,他进一步靠近罗素,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轻轻地拍了拍,“不怪你,事情过去这么久,都别提了,我姐当初是自愿跟你走的,谁也没想到后来会发展成那样。”眼神闪过一道狠戾,再抬眼却又是一片风轻云淡,自然而然接着道,“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把她的骨灰龛迁到庙里供奉,定在下个礼拜一,你能来吗?”
巨大的苦楚一瞬间流过罗素那张苍白的脸,李奉天捕捉到了一刻的扭曲,心里冷笑着,加重了筹码,“我姐在天之灵要是知道你来看她,一定很高兴。”
“什么时间?”
注视着眼角爆红的罗素,一阵舒心,他开口道:“我找人算的是说上午七点是最好的时辰,宜破土。”
“我一定来。”
“那我先走了,家里还有事,下次约个时间好好聊聊。”主动同他握握手,李奉天礼貌的退场。
“小天……我能……以后去看看你吗?”
“当然可以。”装模作样把手伸进西装口袋里,恍然大悟道,“来的太匆忙没带名片,你给我留个号码吧。”
罗素把号码给他,李奉天说了声等我电话匆匆便走了。
那端时戬还在等他。
时间的流逝或许可以冲淡回忆中的痛苦伤感,却冲不淡不灭的仇恨。
看到自己像个小丑般的可笑,挣扎的活在人生边缘,罪魁祸首依旧毫不在乎极其自得的活着。
还有什么指望呢?杀了他吧……那道来自内心中的声音,最深处的救赎。
当因为痛苦去揭开一层又一层的回忆,却发现等待自己的竟然是更强烈的厮杀。全世界最爱他的那个女人被所谓的爱推进吃人的地狱,遭受了那样悲惨的折磨所触痛,留下来的只仿若无底深渊般痛恨和熊熊复仇的烈火,叫嚣着连带骨头缝都开始疼痛。
他要报复,报仇,把那人从他姐那里拿走的东西一分不少的夺回来。
就当做他对他姐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奉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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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奉安破土的那天,得了个好天气。
其实李奉天对罗素说早了一小时,他们到的时候工人还没有影子,只有时戬默默陪着他。
把花放下,俩人一阵沉默,无话。
清晨的山间气温骤冷,带着雾水的空气却异常好闻,对时戬说想和他姐单独待会儿,男人有片刻的犹豫,最后还是点头。
在得到首肯后,李奉天又同他要了根烟,点燃掐在手里,没有抽,蹲下于墓碑齐平一下下抚摸着李奉安的照片,那神情好似千言万语却无从诉起。
静静的看着时戬离开,等到连背影都消失不见,摸着黑白相片,把脸贴上,脆弱而又柔肠百千地说,“姐,我来看你了……”
闭上眼睛,感受着冷硬冰凉的大理石碑,“一直没来看你,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不过我知道你舍不得怪我,对不对?”
“姐,我不会让你白死的……这一次我这个不成材的弟弟不会再叫你失望了,我保证……您瞧好了,谁欠你的我都帮你讨回来……”
喃喃的低语,话毕时把夹在指尖的香烟递进口中,他有许久没抽过烟了,青春期过后好像就对它不再感兴趣了,剧烈的咳嗽几声,缭绕的烟雾还是被吸进肺里,再悠悠的吐出,青烟迷糊了面前的景象,消散时映出了罗素朦胧的画面。
李奉天眯着眼,也主动不挥去那层雾霭,任它满满淡下。
罗素来了,一个人,从另一入口,一切如此完美。
简单的交谈,李奉天急的心都快要飞出来了,却不动声色的引着罗素入套。
罗素见他,神色复杂,百转千回,最后回归坦然,清清淡淡。
李奉天摸出从房间里偷的水果刀时,罗素已经转过去背对着他,锋利的刀锋闪着冷灿诡异的幽光,李奉天忽然开口,“我姐死后每晚你睡得着觉吗?”
背对他的人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僵了身体。
见他不答,“换个问题,你爱她吗?”
这次罗素腰板梗直,纹丝未动,“爱。”沉着有力。
李奉天泛着空洞的眼,怪腔怪调,“那你就下去陪她吧!”
猛然发力对准罗素心口扎下去,那人闷哼一声,不躲不闪一刀见血应声跪倒在地。
揪着冷汗淋淋的头颅,粗暴的动作使得伤口往外喷出大股大股鲜红的血液,“你不亏,偷活了两年,罗素你就是个畜生不得好死!我姐对你那么好,把为你付出那么多,她都没到三十岁,人生刚刚开始,你怎么下的了手去杀一个对你那么好放下所有跟你走的女人!竟然害的她死无全尸,临死还要受开膛破肚之苦!连他肚子里的到孩子都不放过,那是你亲生骨肉!操你妈,老子今天弄死个王八蛋!免得你再祸害别人!”李奉天狠厉地低吼,“就算你死无数遍都不解我心头之恨,我杀了你!杀了你!”狠狠往心缝里又捅进去几寸,直至光秃秃的刀柄还留在外面。
青筋暴凸,杀红了眼。
鲜血顺着罗素的嘴角流下,衬在释然的笑脸上显得艳丽无比,“谢谢……”刺目的红色争先恐后的涌出,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彻底的脱离这个肮脏孤独的世界。
将死之人含笑的配上一双焦距的眼神,那般疲极不堪后的放纵与解脱,他放下了,“我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急速的喘息,胸膛大起大落,“你……走吧……走远……远的……”
跌在冷硬的石棺上,他和他的爱人久别之后又可以相见了,罗素出神的凝望着棺椁,珍惜的抚了一遍又一遍,爱意凝于指尖,“终于……又……能见了……小安……等,等……我马上,就来……”回忆飘向远方,那是他一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刻,最爱的人就在身边,触手可及,他和奉安在一起,只有他们,他们还都好好的活着,谁也拆不散,啊……他们还有了孩子,爱情的结晶,那时候美好的就像一场梦,再苦再难的日子只要一睁眼便能看见对方,幻想即将到来的宝贝便是千金也不换的。
灵魂早一步脱离本体去了另一个世界找寻他的爱人,抽离了往昔悲化的情绪。
李奉天木然站着,死死的盯着垂死的人,眼皮搭拉下来,半垂落的发遮住了他的神情。
第77章
时戬是在山脚遇见的祁然。
罗素是自己偷跑出来的,还好祁然早先留了一手,在他袖口上安装了微型定位器。
俩个亦敌亦友关系微妙的男人此时此刻四目相对,彼此不禁脸色大变,而后同时跑向山上李奉安的墓碑。
李奉天和罗素已经不在那了,追踪器显示他们离开的并不远,从位置上看,应该是这座山的最高处。
其实也不用那么繁琐,只要顺着地上大片血迹而遗留的拖痕,找到那俩人不是难事。
可血迹是谁留下的呢?是李奉天?还是罗素?或者是二人共有的?只有一点可以确定,出了这么多血,这个人怕是活不了了……
不管这个即将死去的人是谁,剩下的那个亦是性命堪危,只要他们二人其中一个今天走不出这座陵墓,另一个怕是就得留下陪葬了。
狂奔的俩个男人呼吸沉重,脸色铁青,这不是四个人的战争,而是两条命的拼杀。时戬和李奉天的,祁然和罗素的,谁离了谁都活不了!
找到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被推在半悬崖半峭壁边上罗素垂着眼,虚弱的趴在地上,满身是血。
李奉天背对着俩人,只要他松手,罗素随时都可能坠落。
他身上也不干净,鲜红一片,看不出来是罗素的还是他自己的,时戬的心有一刹那的停止,在他眼里李奉天比罗素更像一个死人。
时戬嗓子发干,心里咯噔下沉,最不想看见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小天……”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残余的颤音,“把他拉上来……冷静点,别冲动……”
李奉天置若罔闻,半转回身,冷冷的对着俩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我数三声,把他拉上来,否则就开枪。”祁然在第一时间掏出枪,黑洞洞的枪管对准了李奉天。
“呵呵——”李奉天嘿嘿怪笑,“我就是放开他,他也活不了了,你死心吧。”手上稍微使劲,把半昏迷的罗素往前一推,又涌出大量血液,赫然露出冷绝的刀柄,“看见了吗,这都是他的血,超过两公升了吧……”低头扫了眼身上被罗素沾染上的血迹,“他今天能来见我就没想过要活着回去,一命换一命,值得!”
祁然爆红的眼睛闪着冷酷残忍的光芒,宛如地狱的修罗,他优雅的收起枪管,往前迈了一步,“害死你姐的仇人是我,有什么事来找我,他死了我要你全家陪葬!”死死盯着李奉天,一放也不放。
时戬在得知李奉天毫发无损后深吁一口气,微微后退准备像还留在山下的刘栋全一行人发信号。
李奉天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都他妈别动!”时戬刚刚的小动作被他看在眼里,“只只要我把刀拔出来,1分钟不到,他就会因为心脏破裂大出血而死,永远的离开这个世界。”
罗素尚有余丝,他怎么可能松手,不过比起这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如果他一条命能换来祁然和罗素两条命,那真的不虚此行,就是去到下面也算是和他姐有个交代了。
“不过我们可以比个商量……”话锋一转,李奉天接着道,“如果你愿意用你自己换他,我就放了他。”
祁然仿佛是找到了突破口,他没有如愿的接话,而是把枪口调转对准了冷在一旁的时戬,“哦?如果我不愿意呢?”恶毒挂在他脸上,“不如用你男人来换吧,你不是也恨他吗?”
李奉天漠然,“开枪啊。”
“别以为我不敢!”狠绝的厉声道,罗素肤色如鬼魅般苍白,泛青的皮肤下仿佛能看见缓慢流动的血管,他正在渐渐停止失血,不是因为情况好转,而是失无可失。晚一秒施救就多一秒的危险,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李奉天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用充满浑浊的眼球。他好像说的是别人家无关紧要的事,祁然的疯狂对他已经构不成任何危险,反正他已经什么也不在乎了。
时戬的沉着的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一闪而逝,被自己所爱的人如此痛恨,刺心、绝望、悲伤,感情从来都是一个双刃剑,即可伤害别人也可以伤害自己。
祁然的第一枪没有打在李奉天刺伤罗素的部位,而是腿上,时戬闷哼一声,单腿跪了下去,同事惊动的还有山下等待的两拨人马。
也许用不了多时他们就会带人上来,只是那时候或许一个人也见不到了。
连眼皮都没跳一下,李奉天麻木,一声不吭,脸色却不禁一沉,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冷汗津津的时戬没察觉,可祁然发现了,他捕捉到了那一刻,把枪对准时戬的腹部,“第二枪打这里,他不会立刻死,肝脏破裂而已,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就像被夹在铁处女里一样,中世纪欧洲最伟大的发明之一。”表情阴戾而轻蔑。
“别把别人当傻子。”飘忽的语调压抑的声调,李奉天说,“你杀了他时家不会放过你的,别在我面前演戏了!”
祁然轻笑,如约开了开了第二枪,“把罗素放开,不然第三枪就打在他脑袋上,当然,你可以不信,那我们就试试。”冰冷又冷嘲,“他死了还有你家人,我绝对有能力让你们在下面团聚,就为了换一个罗素,值得吗?”
李奉天抿着嘴一时陷入恍惚,脸色难看,眼神不由自主飘向时戬。
他的心很乱,不仅仅是因为祁然的一句话,人总是在生死关头想起写有必要没必要的事情,好比过去的八年,时间每一分,每一秒,不多不少,不偏不倚,不急不慢地回放在他脑中,曾经尖刻下的一道道尖锐重复的痕迹,在他心上深浅不一的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