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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猫——by萤火虫凉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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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小娘子闻言惊起,狠狠盯着小丁书生,“鱼不是让你自己熬汤喝么?”

小丁书生攥住娘子的手,含情脉脉说:“我见你近来倦怠地很,食不知味……就自作主张捻了鱼泥,搁在面条里面,合着老母鸡汤煮了给你。你常说这物大补,让我吃,我……我也想……”

丁家小娘子闻言闭一闭眼,淌了两行泪出来,泪落之处,莹润生光如珠玉。

苏唯也觉手中所握之手霎时间凉如冰,冷如铁,急于抽回,却粘住一般。

不如反握回去,暖一暖这无故失意的人。却觉一股莫大悲哀,沿手指淌进身体里,五脏六腑皆酸楚难当。

苏唯问:“小……小娘子……”

“小什么娘子,有什么样的娘子能养出这样无骨的鱼来?不过是只无用的黑鱼精罢了。”

苏唯一愣,身子被拔离了床沿,落进个温热的怀里面,呼吸可闻,是他家大山猫的味道。

“鱼……鱼精?”苏唯小林和小丁书生,一个比一个惊诧。

“喂,你,要不要收妖?”小白公子搂着苏大夫的腰,面不改色问丁书生:“不过比这个大夫的诊费贵一些,一百文打回原形,三百文眼不见为净,五百文一劳永逸,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收……收妖?”苏唯和小林接着惊诧。

老虎妖要收妖?

小丁书生站在一旁,“我……我……我”了半天,满腹才思也没“我”出什么名堂。

床上的阿银小娘子,起来下了床,赤着一双脚站在地上,深深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看我这样子,还犹豫什么?哼,捉妖的你都找来了……”说完咳嗽几下,勾起一笑。

眼见她发散钗落,白色肌肤似更透明,眉梢眼角笑地愈发凄楚动人。

当然,小林不知道丁书生眼里,是怎样的光景,只知道他又呆呆,盯着脚下。

这样傻呆呆的神情,和他家先生有时着实相似。

他家那茫然无措的先生呢?被小白公子护在身后面,一只手和一只手紧紧握了。

扬言要付费收妖的小白公子呢?一手又是折扇摇啊摇,分神又去逗那几只游来游去的小鱼。

“你若念在这一二年你我恩情,便让我走。”丁家娘子又说。

“决定好了没?”小白公子闲闲问。

小丁书生想了想,再想了想,弯了身子,从床下捯出双小巧绣花鞋来。

说:“娘子,先穿上鞋,你赤脚,地上凉。”

第十三章

一室寂静,拆做泪两行。

“现在没的好瞒你,我本是小空山半山腰双龙庙西院子缸里养的一条大黑鱼,烟熏火燎三百年,听多了梵铃钟鼓,修了个人身子。总听许愿的人讲那些凡尘事,几多愁苦几多欢乐,便想到人间看看。”

小丁娘子吸吸鼻子,接着说。

“可我这相貌……”阿银姑娘摸摸自己的脸颊。

“自然是天下无双。”小丁书生定定看着自己娘子。

小丁娘子将头低了又低,一双手揉搓着裙子角儿。“瞎说,若当时你初初见我,我便是这个模样,你逃都赶不及。”

一句话噎住了小丁书生,也噎住了阿银姑娘自己。

话说当年小小黑鱼摇身一变,成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对着溪水看了又看,黑眉黑眼黑脸颊,好似双龙庙地上的黑石板。

阿银皱了眉头,拧着手边上的小雏菊,看着溪水里面一身银白反着太阳光的小银鱼。

阿银坐在水边,将手伸进去,搅来搅去,小银鱼纷纷四散奔逃。

“银鱼银鱼,若你使我像你身白如雪,我付出什么都可以。”阿银自言自语。

“是么?”

阿银回头,见一个黑衣少年站在远处青石之上,笑眯眯看她。

“你是谁?凭什么这样说?”阿银的心里攥了只兔子,急匆匆想冲出来。

“我是小空山种菜的,小娘子你不就是想美一些么,那你只要把你身上白色的东西给我就好。”

“白色?”

左看看,右看看,阿银就这亮闪闪的名字,还是隔壁那只大青缸的阿金给她的。

阿银说:“你戏耍我?我哪里有白东西。”

黑衣少年走近她,拔了一棵草咬在嘴里,嚼了嚼说:“有啊,百年的鱼骨,比龙骨的效果也不差,炼出来的浮白,可是世间难得的好药,脱胎换骨不在话下。”

阿银浑身一寒,这一身鱼骨给了他,她岂不化成了软塌塌的鱼泥?不值得不值得。

黑衣少年把草一吐,目光灼灼盯着阿银,如燃着两只火烫的太阳:“别急别急,只要你半付鱼骨,炼了两颗,你一颗,我一颗。顶多痛一些,这一生过活,不就是消耗了自己。你思量下,成不成?”

“……我……”阿银摸着自己黑黑的脸颊,望着山脚下招展出一条线的酒旗,闻着双龙镇酒肆里荡漾上来的香甜酒气,听着脚下浮世的喧嚣。

“我不着急,慢慢等你,若是想好了就来找住在小空山月亮谷的唐小夜。”

黑衣少年踢了一颗石头进小溪里,回身扬长而去,如一只黑猫隐入山林。

水里的涟漪一圈儿一圈儿,晃画了阿银的丑影子。

胭脂。画眉。贴花黄。

轻衣罗裳小扇摇,偶调闲情杯酒醉。

身如春花浪里推,岁如星转梦里移。

一日去书坊买书的小丁书生一抬头,那日里扶钗的阿银姑娘一低首。

两两相望起相思,蜜语甜言不尽,翻云覆雨,与有情人做快乐事。

及至丁小书生掏出身上所有积蓄,赎出了这个天河轩娇滴滴的玻璃姑娘。

阿银离开天河轩的那天,才觉得人世间繁华尝尽,不过如此。

唯此一人,唯此一桩事情,才是永生受用不尽的欢乐。

那半身鱼骨,换一身浮白,确实是世间的一笔绝好生意。

可梦到深处终须一醒。

小丁书生是个病弱的种子,长出了一棵不强壮的身子,云雨之间又多有消耗,愈发虚弱了。

每每小丁书生秉烛夜读,阿银端了苏唯开的暖热汤药过去,瞧见窗扇内一灯如豆,听见自己相公咳地一声重如一声,心里比骨肉离身那一刻还痛。

时间长了,阿银更担心那长相厮守的愿望哪天成了小鱼吹出的泡泡。

一碰就破,不碰也会自己破掉。

小小瘦瘦的阿银心里装了一块儿沉重的大石头,她也回去找阿金商量过,也求过双龙庙里面的神灵。

可是阿金摇头摆尾吐着泡泡当听不见,神明忙得要命,吸着烛烟没有时间搭理小小的阿银。

月亮谷里面的唐小夜也不在。

阿银思来想去,就打起了鱼骨的主意。一枚浮白,脱胎换骨。

阿银捉了小溪里面的银鱼,买了集市上的鲜鱼,甚至还打过阿金的主意。

可惜完败。

最后只好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一根刺,一条小黑鱼,换了小丁书生日渐红润的面色,越来越少的咳声。

阿银再为自家相公端汤送药,听他又做了首诗,又写了什么文章,虽不懂,心里却欢喜地很。

可小丁娘子自己,却如秋里面去的花儿,渐渐萎了。

可这时候,阿银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说不出来原因,说不出来结果。

他叫了大夫来。还请了捉妖的来。

黑色的丑阿银被看到了,一场缘分,一个大梦,终究到了最后。

小丁书生看着娘子,心痛地很,脱口而出:“你不要走。”

阿银捂着胸口笑了几声,“要不你把我熬了汤才解气?”

“我……我……”小丁书生攥了阿银的手,又想腾出手来替她去抹了满脸的泪。

小白公子落井下石,“你要是不喜欢吃就送了我,我不收你银子替你拿了她。”

“大花!”苏唯低低喊了一声。

“嗯?”

“饿了?”苏唯问。

“嗯。”

“回去路上给你买香喷喷包子店的肉包。”苏唯诱惑。

“好。”

“那就别吃鱼了。”苏唯劝。

“谁喜欢?腥气。拿回去熬了给你补身子,你看这书生,不就被那鱼骨汤养地红润油滑。”

小丁书生手抖了抖,紧紧将阿银拥了在怀里,眼圈儿抹了红。

“你给我吃了什么?吃了你自己?”

阿银小鱼变了蚌壳子,什么话也不说,低着头,长睫毛也垂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小丁书生声儿也打了颤。“苏先生你看能不能救救她,救救她。拿我命换也好。”

阿银细细说:“我……我都这样子了……浮白的药效也散了……唐小夜也不在……”

小丁书生揽着她,摸着她头发,抿着嘴角儿。

这样子好,你以为你白白嫩嫩水灵地一掐出水我放心?这样子跟我小丁抢的人就少一些,多好。

“相公……”

“娘子……”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小林在心里念啊念,真是讨人嫌。

明明早上看到小花和二丫猫儿脸碰着猫儿脸,他小林就嫉妒地像被灌了老醋。

“你想好了?”小白公子收了折扇,眨眨杏仁眼问。

小丁书生将自己娘子拿被子卷了,护在怀里面,好似阿四护着自己的小鸡蛋,“想好了,我娘子哪里也不去,就呆我身边。”

“人妖殊途。”小白公子又问。

“你敢!”小丁书生理直气壮。

小白公子伸了右手,手心儿朝上,不耐烦,“给银子。”

“不……不是不捉了么……”

“诊费还是要付的。”小白公子指指苏唯,“苏大夫能给你娘子看好。”

“我?”苏唯呆呆。

“去找唐小夜,顺便我要咬下他耳朵。”小白公子把扇子头递进嘴里,磨得“咯吱”响。

“大花!”

这一天刚过正午,香喷喷包子店的老板打开了油乎乎的钱箱子,摸着一块儿滑溜溜的碎银子。

咬,有痕迹,甜甜的银子味儿。

真的。

那个总是跑来买包子的大眼睛小少年,一个摇着折扇的俊俏小公子,连着一个瘦巴巴的大夫,一出手包了一大竹笼屉冒胖肉包。

塞啊塞,塞啊塞,挤进了药箱子,还有那个小少年的怀里面。

最后一个,小公子捧着,“康吃”就是一大口,一股又烫又香的白烟升起来。

为了这包子,那条黑鱼都得来这双龙镇双龙村走一遭。

小空山,小路。

“小林。”

“怎么,你还要?”小林紧了紧药箱带子。

苏唯皱皱眉头,“就是,不到家,你就吃光了。”

“小林!”

杏仁眼一瞪,小林可怜巴巴看看自家先生,可怜巴巴捧了个大包子递过去。

小白公子塞进嘴里,嚼嚼,满意地转转耳朵。

“大花?”苏唯忍了又忍,还是问。

“嗯?”

“你说……人妖殊途……”苏唯袖子里面的手握紧了,松开,再握紧,慢吞吞问,“那你……”

小白公子一双眼儿望着树上的鸟儿,懒懒伸了舌尖儿出来,舔了舔嘴角儿的油。

“早就走到一块儿去了,还殊哪门子途?”

第十四章

人妖确确实实那个……殊途。

一二三四五和一二三四能打鸣儿能下蛋,能扇着翅膀在院子里瞎跑。

老拐能拉磨能驮东西,能嚼豆饼子能消灭干草。

小花能撒娇能跳墙去勾引双龙村儿晚上嚎春嚎地人头疼的二丫,兴致一来没准儿捉两只耗子,光逗不吃。

小林嘛,能种草药晒草药熬草药,能偷懒的时候截着蹦着字儿给苏唯念念小说儿当笑话听。

小苏大夫吗?还是老本行,号脉开药发呆,晒着太阳唠里唠叨。

从启明星隐去了,到傍晚的炊烟儿升起,这一院子各安其职,热热闹闹一天又一天。

要说谁最闲?

那肯定是白大花小白公子。

做人不如做妖,做妖不及变山猫。吃吃睡睡找苏唯撒撒娇,欺负欺负小林,数着太阳升起来落下去。窝着麻烦了,就去小空山上松活松活筋骨,顺便捉几只野味儿回来,得苏唯摸摸头捏捏耳朵的夸奖。

可是……

直立行走的小白公子懒懒仰在躺椅上,看着这活活泼泼的一院子,眨眨眼摇摇扇子,升起一股危机感。

似乎……被忘记了。

小白公子当机立断从躺椅上坐起来,吆喝一院子的鸡鸭,由于丧失了毛尾巴的威严,没鸡没鸭搭理他。

站起来,踱到老拐的槽旁边,拿起一把干草来伸过去。老拐连眼都没抬。

抬起头,小花在含情脉脉望着远方。

蹲到小林旁边,看着药罐子“噗噗”响。小林一抬手,蒲扇盖上了小白公子的脸,掉下几枚灰渣子来。

到井边洗洗脸,想起了妙妙姐挂着汗搓衣服的细腰身。

小白公子抹干净了脸,走到堂屋门框边儿倚了,“刷”展开扇子,见苏唯将手搭到个大肚子小媳妇的手腕子上。气呼呼想吹吹胡子,却吹起了垂在脸颊边儿上的几缕头发。

苏唯细细问了病症,细细开了药嘱咐了要在意些啥,又笑笑推了小媳妇的诊金。

“不用不用,你相公去南边做生意也半年未归了,挣钱的人头儿没了,家里不容易,你好好照顾自己就行。”

“苏大夫,你怎么也得收下,这一大家子呢。”

一大家子……

小白公子抓抓自己的书生帽子,突然明白这梗节儿在哪儿了——作为苏家的一员,他太闲。

小媳妇捧着肚子离开,临出门见到若有所思的小白公子,“啊”了一小声,脸儿红红赶忙垂了眼,小碎步捯了离开。

小白公子还望着坐在案子后面发呆的苏唯。

“树叶子行不行?”

“什么?”

“银子啊,你家洋槐树一吹落地的那些,我一吹一变,怎么着也能装一大车。”

“哈?”苏唯明白了他意思,憋不住笑,捂着肚子说:“你又不是狐狸,狐狸买点心才用树叶子呢。”

小白公子咬咬下嘴唇,“也是,怎么也不能跟那骗子狐狸一样。”

“你怎么了?饿了?”苏唯招招手让他过来,支着下巴做抬头望他的姿势。

小白公子过来坐在苏唯对面,摇摇头,抓起了他的细长手指来玩,一根一根数过去。

要是山猫,就能一根一根咬过去。小白公子在心里流了流口水。

苏唯的脸刹那晕了红,支支吾吾向后缩手指,问:“怎么了?”

“不饿。”小白公子松了苏唯的手,将头放在满是草药味儿的旧案子上,吹着苏唯摊在上面的书页子,飞起来落下。

“怎么没精神?”苏唯直觉他家的大动物出现了什么小问题,温言软语问。

“没什么。”小白公子接着吹那本书。

突然,几个字儿落进了小白公子的眼里,他一下直起身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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