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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档案——by百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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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发现真的违法,大不了不去。他想着,老老实实写了自己平生经历过得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小学四年级,春天的一个夜晚。那时,他家还没拆迁,各家平房里没有厕所,只能去胡同里的公共卫生间。

街上冷清清,除了他和路灯下自己的影子,没一个人。他奔进同样空无一人的茅房,解了裤子蹲下大解。灰墙外面很静,让他有点害怕。出门前,他本想叫上爸爸或妈妈,可他不愿让他们在背后笑着对别人说他是乖宝宝、说他内秀得像个女生。

他攥紧手纸,祈祷着快点解决问题。忽然,灰墙外面隐隐响起一阵嗡嗡嗡的声音。他怀疑那是直升飞机飞得太低造成的,仔细听,却不是机器能够发出的。那是一种自然的声音,像鸟扑打翅膀,更像成群的蜜蜂在打架。

他蹲在那儿,挺直了脊背,侧耳倾听。

嗡嗡声近了,他能够听出,那声音就在厕所外面徘徊,与他仅一墙之隔。他很想知道那是什么,又想即刻逃回家去,却感到害怕。他提上裤子,也顾不得擦干净,静静等待,等待等那声音自己离开。

可那声音没有离开,反而一转,转进厕所。

他呆呆望着头顶上盘旋着的怪物,吓得几乎叫不出声。他意识到,他必须逃,但他又舍不得眼下难得一见的奇景。那是只巨大的蜜蜂,身子足有他家皮沙发那么长。它那对透明的翅膀扇动得飞快,让他的头发、脖子后面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他根本没看清这庞然大物是怎么飞进来的,当他清醒地意识到它的存在时,它已盘旋于头顶之上。

他掉头冲出厕所,它跟着他。他不敢回头,只听到嗡嗡声在背后低低回荡。他冲进大杂院的一刻,尾随他的嗡嗡声徒然消失。他盯着邻居家闪亮的窗户,气喘吁吁地镇定下来,回头一望,只有宁静的夜,月色很美。

他回到家,把刚刚那番经历对家人说起。妈妈马上教训他:“编瞎话不是好孩子!”第二天,他很认真地把这件怪事告诉了表哥。表哥朝他哼笑:“谁信呀!”初中、高中,他也对朋友们讲过,他们不是笑他当时便秘,就是一脸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后来,他再没对别人说起这事。他想,反正不会有人信,但他真的没有撒谎。

他把简历反复检查两遍,发送出去。这事压抑了他许多年,现在对陌生人提起,他感到无比畅快,尽管他觉得收信人不会相信他、他的简历也很可能石沉大海。

而就在简历发出的第三天,也就是前天,他收到了来自CHXJS的回复邮件,他被录用了。

写邮件人除了告诉他翌日面试的时间与地点,还大骂他没留下电话号码给别人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烦。看到这儿,他确信写回复的与写招聘信的是同一个人。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很想见见这没礼貌的家伙。

好吧,他对自己说,完全是为了一个笑话。他决定去面试。

面试地点在国子监成贤街里,一个名叫“两梧堂”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倦怠地从稀疏的枝杈间洒下,斑斑驳驳。

穿过牌坊,走上这不堪宽敞的柏油路,一侧全是明清建筑,另一侧则是仿古的店铺和人家。偶尔一两辆自行车,叮叮铃铃地擦身而过。

徐之元有种感觉:这条道路,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桥梁。他回过头,遥望刚刚走过的牌坊,它好像是分割了两个世界的大门,之前经历的繁华,此际荡然无存。

没多久,他穿过第二道牌坊。他再次回头,身后的路仿佛又悠远了许多,看看前方,俨然另一个世界。

他心里有些忐忑,脚步却不自觉地寻到了目的地。

它很好找,沿街走,全是一排排槐树,唯街道中段有两棵高大的泡桐,突兀地矗立着。他知道泡桐不同于真正的梧桐,属于玄参科泡桐,落叶乔木。即便如此,人们还是喜欢叫它“梧桐”。

梧桐灰褐色的树皮,平滑得如青年人的肌肤,隆冬之际,光秃秃的枝杈高傲地擎着青天。它们就像左右两个门神,挺拔端庄地立在一扇朱漆大门两侧。朱漆门略有进深,门楣上饰油漆彩绘;檐椽两边翘起的飞檐椽头,如振翅欲飞的白鹤;包黄铜门槛两侧,分别座着方形如意白石礅;门楹上,镶个小铜牌。

徐之元走上不甚高的台基,看清了铜牌上的字:两梧堂。

是这儿,没错!可这儿看起来不像一家公司,倒像是错乱了时空的古代人家。

一侧的门楹上,嵌个小按钮,应该是门铃。

他伸手要按下去,又犹豫起来:不!不!太不正常了!万一是搞非法勾当的,我不是要栽了?

他反复思量,终于没有按下门铃,埋着头匆匆走了。

刚进家门,他就被急性子的老妈问出了面试经过。老妈痛骂他没出息,把他轰出了家门,让他去找第二个面试的机会。

他在外面闲逛了大半天,中午时,肚子有点饿,进了一家“成都小吃”。

他要了一大碗鸡蛋西红柿米线,坐在玻璃窗旁的小桌子上埋头猛吃,正吸溜得心满意足,身侧的大玻璃突然稀里哗啦地被什么东西从外面震碎了。

他端起饭碗大叫着跳起,只见一个人从破碎的窗户外滚上了他的饭桌。小馆子里的其他人跟着一阵此起彼伏地尖叫。

桌上的人边向谁喊着“目标标定失误!”,边从一堆碎玻璃里爬起,一眼看见满脸惊愕的徐之元:

“你丫?!你耍谁呢你?”

徐之元被问得一愣。我们认识吗?他在心里问那个人,同时反复打量对方。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男孩,真实年龄也许会更小?个子不高,撑死了一米七;瘦瘦地,却很精悍,苍白的皮肤与扫着眼角的淡褐色发丝,让他看上去有那么点柔弱。但徐之元看得出,对方不是那种人:一双玻璃球似的琥珀色大眼睛,精神烁烁地闪动着强大的破坏性的气魄;薄薄的红唇,吐出了恶毒的言语:

“我当然认识你!我是你大爷!”

男孩跳下饭桌,掸掉身上的碎玻璃渣,在徐之元面前凭空一抓,就像变魔术似地,抓出一张名片,以两指夹着递到徐之元面前:“记得到两梧堂来。”然后无视其它人的目光,大摇大摆晃出了小饭馆。

第二章

徐之元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忽听饭馆的老板娘操着非成都口音问他:“俺介损失谁包赔?你呀?”

“那什么,我不认识……”

不等徐之元辩解,刚才那个男孩又进来——这次是从门。

男孩并不说话,以一种全世界都癫狂了的神情看着徐之元,微微一笑,从牛仔裤左侧兜里掏出一只银亮的怀表。

徐之元不知他要干什么,只注意到那怀表没有玻璃表罩,指针也不动。

男孩把表针略往回拨了拨,小饭馆里所有的人、物——除了男孩自己和徐之元,都快速倒带似地动了起来。

徐之元不敢相信地张大了眼睛和嘴巴,手中的饭碗倾斜得洒了汤水他都毫无知觉。

“我最后说一次,到两梧堂来。”男孩对徐之元说着,慢慢退出饭馆,“别让我来找你,不然你就完蛋了。”

男孩彻底于门口消失,就像一抹被风吹散的烟。与此同时,那扇破碎的窗完好如初了;成都小吃里的人则失忆般地各忙各的。

徐之元呆在原地,没有动,碗里的米线洒了大半,湿了他的裤脚、鞋子。从旁经过的老板娘瞪了他一眼:“娘吔!还吃不吃?!”

徐之元不回答,撂下碗筷飞奔出去,打车直奔成贤街。

还是那个高台阶上的双开红漆大门,徐之元这次没有犹豫,按下了门铃。

不一会儿,咔嚓一声,朱漆门微微一动。徐之元吃一惊,定睛细瞧,方知是自动门。他心里更加忐忑,不知这是家怎样的单位。

他咽下口唾沫,推开门,吱吱嘎嘎,手心渗出了汗。这时候,吹来一阵冷风,门外两棵梧桐发出口哨般的声响。一瞬间,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将要远离一切的真实了。

他走进那扇门。

咔嚓,朱漆大门在背后自动锁上了。

他以为,最先看到的应该是雕刻精美的影壁,然而并非如此。

大门几乎紧贴着东侧院墙,墙根种一簇翠竹。翠竹掩映一段狭长曲折的石板平桥。板桥连接大门,大门的左侧又与一段狭长的游廊相接。游廊笔直地通向西,被一座小亭子似的建筑隔断,但那不是亭,是座小小的戏台;上面悬一块黑漆底牌匾,书着“驻风神”三个金色行草大字。

回廊经戏台,折向北,没有贴墙,一条弧线似地,半圆地围过来。原本是院子的地方,被游廊与石桥围着,开凿了一个精致小巧的池塘,池塘中簇簇的残荷于微风中招摇。游廊与石桥,最终在北边主体建筑物上汇合——一座二层方仿古建筑,也许就是古建筑。

徐之元被这北方难得一见的园林景观吓住了,完全没注意到那建筑前面、向池塘微微凸出的平台上,坐着两个人。

两个人被池中低矮精巧的太湖石遮掩,徐之元走完东侧的石桥、绕过太湖石,才完全看见他们。

青色方砖铺成的平台,太湖石砌边。平台上摆着一个低案、两张藤椅。低案上,一壶茶,两个杯子,茶香隐隐飘散过来。

那两个人正隔几饮茶、说着什么。

其中一个,徐之元认识,就是在成都小吃里从天而降的男孩;他的服饰没有变,依旧是那条正宗的李维斯牛仔裤、那件高档的箭牌衬衫,不过脚上的匡威帆布鞋换成了装饰着粉红米菲兔的家居棉拖;寒冷的季节里,银灰色棉服大大咧咧地搭在椅子背上,仿佛只是个装饰品。

另一个男人,二十四五模样,有着一张希腊雕像似的漂亮面孔;一双很深邃的眼睛,藏在长而浓的睫毛间,又被银丝框眼镜挡住;微蜷曲的乌木色头发几乎垂肩。他迎面看到徐之元,马上露出友好的微笑,站起身来与之握手。

徐之元这才发现他个头儿很高,足超过一米八五,身材也很堪羡,一身黑色装束:黑衬衫、黑西裤、黑皮鞋、过膝的迪奥黑呢子大衣,简直就是从德国片里走出来的盖世太保!不过,他和善的态度倒像一位英国绅士:

“你好,我是东郭多闻”他将手引向男孩,“这位是……”

“你大爷,我早说过。”男孩很不情愿地伸手和徐之元握了握,还有点蛮横,“不是给你名片了嘛!”

“噢!是!”

徐之元从棉服兜里摸出已经皱巴巴的名片,展开一看,上面有句话:胡步贤通知你来面试。

“行了,简单说明一下你的情况吧。”男孩——胡步贤从裤兜里摸出一包中南海香烟,点燃一根,很不耐烦叼在嘴角。

东郭请徐之元在一张椅子上坐,但徐之元没挪动脚步。他很紧张地动起了嘴:“我、我叫徐之元,二十二周岁,毕业于S大历史系,考古专业,性别男……”

对面的一高一矮互相看一眼,笑起来。

东郭很和蔼地笑说:“我们知道你是男的,那份简历也看过了,主要说说你愿不愿意接受这份工作?是不是已经下定决心?”

“我愿意!我下决心了!”

“为什么?”胡步贤问。

“因为、因为太帅了!刚才在饭馆儿……”

“那是失误!”胡步贤皱起眉头。

徐之元不敢说话了。

“好了好了!”胡步贤弹弹烟灰,“我直接说明你的实习任务吧!”

徐之元很无措地看看东郭。东郭马上安慰他:“不要紧,只是个三天的实习。顺利通过的话,你就是我们的一员……”

不等东郭说完,胡步贤抢白:“你小子听仔细,我只说一遍。”

他一手夹着烟,说起来:

“有个人,带着件很重要的东西,你的任务是跟这个人接头,拿到东西——给你个线索,地点在五号线,你的暗号是‘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他会回答你:‘兔妈妈带回了大萝卜’;然后,你带着那个比你性命还重要的东西——提示你一下,别被那东西的外表蒙蔽,它的内涵远比你看到的要深奥得多;你把这个东西完好无损地送到这个地址,就算完成任务。”他从衬衫口袋里扯出一张纸,交给徐之元,“你本来有三天时间用来完成任务,可惜今天被你浪费了,只剩下两天,祝你好运吧!”说完就要送客。

“等、等一下!”徐之元看着东郭,“我还没明白……”

“要是能完成任务,一切都会明白!现在别多问。”胡步贤代替东郭说。

徐之元被轰了出来,眼看着大门自动关闭。他感到沮丧,只得调转脚步往未知的方向走去。

兜里的手机突然爆响,他掏出来看看,见是个不认识的号码,挂断了。未几,那号码又打来。

他接通,还不等说话,就听到胡步贤严厉的声音:“你丫敢挂我电话!”

“我、我不知道是……”

“好吧,这是我的电话,存起来,有问题就咨询。就这样。”

电话断了。

他莫名奇妙地看看自己的电话,愣了愣,揣回兜里,出了成贤街。

就是到今天、眼下,他莫名奇妙地坐在地铁列车里,也没闹明白心中的疑问。

昨天半夜,他躺在床上辗转,还寻思这件奇事。他想,要是把这骇人的招聘经历告诉谁,结果肯定跟多年前遇到巨蜂时一样,没人信。

好吧,他默默对自己说,事情总会有个结果!

电车速度慢下来,就要进站了。

他密切注视视野范围内的所有车厢,车内嘀嘀地响起提示音。电车稳稳滑入站,停住。车门打开,人群陆陆续续流动起来,车内随之嘈杂。

一边,一个小男孩举着塑料滋水枪冲进来,他妈妈低声喝斥他,随人群拥进来。另一边,一个二十几岁的男青年抓着个好似卞萝卜的东西,风风火火挤进车厢;后面一个肩背“海南旅游”的胖大婶追赶着,但慢了一步。

胖大婶对启动了的电车大声叫嚣,仿佛在诅咒拿萝卜的青年。

徐之元清晰地听到,她刚刚喊了一句:“我是神秘事件处理厅行动员!我命令你快交出你携带的东西!”站台上的人全都笑了,可他不觉得好笑。他的经历,远比这要可笑得多。而此刻,他竟觉得他的经历其实是很严肃的,并且严重。

电车嚓嚓开动,速度越来越快,窗外很快就不见了灯光。

徐之元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向着拿萝卜的青年靠近,仿佛内心中有个令他尊敬的人在指导他。这一刻,他可以肯定,与他接头的就是这拿萝卜的同龄人。

他隐在一名壮汉身后,默默观察那青年,见对方谨慎地把萝卜塞进衣服,又把毛衣连着衬衣下摆全都掖进了裤子。

他看见一些人向青年投去讶异又嘲笑的目光,可他没有笑,神情甚至还有些忧郁。他看见了那萝卜——卞萝卜,知道那就是他要的东西。

车内响起报站的广播,车速逐渐减慢,又要进站了。

必须拿到手!他想着,朝那个同龄人大步走去。

他装作没站稳,趔趄地向那同龄人身上歪倒。就在对方惊愕地扶住他时,他小声说了句:“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

对方的表情一下子愣住,视线谨慎地在徐之元身上逡巡了一圈,正要开口说话,车子停稳了。他以目光示意徐之元跟上来,先下了车,匆匆赶往车站尽头。

徐之元若无其事似地跟着他,进了厕所;对方快速闪进独间,将徐之元锁在了外面。

“哥们儿!什么意思?”徐之元敲敲隔间门。

里面传出急促的踱步声:“你再把你刚才那句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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