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然后追回失物。”亚岱尔的回答简洁的不能再简洁,几乎跟没有回答一样,并不能降低扎克担忧的心情。
“你疯了吗?”完全是从牙缝里将这个疑问挤出。扎克就不明白了,谁都可以看出这一切是针对他亚岱尔而来,还要自己送上门去?他平日的那些机敏和睿智都跑哪里去了?扎克不相信所有人都看穿的真相,亚岱尔本人却没有看穿。他的决定,简直就是故意,而且相当可恶。
伸出手,原本还在莫妮卡手中的清单瞬间易主,亚岱尔瞥了一眼整理出来的失窃物品目录,淡淡道,“眼下协会只是想要追回这些物品,至于具体采取什么行动都无关紧要。况且真正行动的人是我,协会连最起码的风险都用不着考虑,只需等着结果就行了。”
扎克无法反驳,既找不到适当的语言,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或许亚岱尔在某种程度上给协会留了面子,并没有讲话说的太清楚,然而依然还是指责了协会自私的态度——除了保障自身的利益以外,其他人的牺牲并不在其考虑之中。
一开始将嫌疑扣在亚岱尔头上也是同样的道理。莫妮卡等几名年轻人或许真的是天真的判断不出事实,冲动的认为亚岱尔就是窃贼,但是老奸巨滑如奥古斯塔会长等人,绝不会也这么单纯。在背后纵然甚至是指使了年轻人上门挑衅的举动,无非是想将亚岱尔拉进这滩浑水。与修·格连有关的事情,只要是了解他们之间关系的人,都能断定亚岱尔无法袖手旁观。
扎克明白这个道理,因为他也清楚亚岱尔此时心中所想的一切。可以说完全是违背会长的意愿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阻止事情向着自己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但是没想到的是,他还是缺乏阻止的力量,只能看着亚岱尔的脸,一个反驳的字眼都说不出来。
“扎克。”亚岱尔突然开口叫了对方的名字,扎克微微有些愣神,感觉这个男人总在自己最没有准备的时候忽然以姓名相称,尽管这是自己的希冀之一,然而乍然从他嘴里听到,却总是觉得有些难受,以及全然的不可抗拒。
亚岱尔却像是完全不知那声称呼带给对方什么样的感觉一般,径自往下说明,“这一回你可以把一切看成一场合作,我与协会之间的合作。协会弥补了自己的损失,也就没必要干涉我的行动。各取所需,用不着觉得欠了我什么。”
很明显他的话只说了一半,扎克追问:“既然是合作,那么亚岱尔你呢?你用从中得到了什么东西?”
神色已经变的不耐烦,细碎的墨绿头发挡在了眼睛上,或许因为看不清楚才觉得他的目光有些深沉。“我没有解释的义务,既然只是一场合作,原则就与委托完全不一样,协会不用向我支付任何报酬,我也没有必要将协会当作雇主。”
PART 8
明显感觉到索格里身上散发出的怒气,弄得连亚岱尔这种并不在意他人情绪的人也很想问问,他到底又怎么招惹到魔神殿下了?在魔界中地位超然,仅仅次于魔王陛下的索格里,本来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无血无泪冷面冷心才是他在众多恶魔心目中留下的印象不是吗?像眼下这般无法控制怒火到底算得了什么?
而且他的怒气,一次比一次来的突然,也一次比一次更加莫名其妙。
明明有更为方便的交通方式,就算不愿使用瞬移的魔法,他还可以开车将他们带回住所。所以亚岱尔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变成眼下这种费时又费力的行进方式?不得不往人流稀少的郊外走去,就算索格里轻易就能够不让世人看到他那惊世骇俗的容貌身形,不过亚岱尔还是不愿意成为行人眼中那个对着“空气”说话的白痴。
总算是到了没有什么人的地方。亚岱尔左右随意看看,虽然周围景致还算不错,不过正午的时光毕竟还是不适合拿来散步,不远处的河流水面反射的光线相当刺眼,倘若没有什么要紧事,恐怕没谁愿意此刻滞留于此吧。
没有人的去处就是亚岱尔此刻最需要的地方,实在没有力气再继续走下去,选看一块看上去尚算干净的草地,席地坐下。也不再想问魔神不快的理由,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感觉索格里也靠了过来。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在日光的直射下接近于透明,能够看见薄薄皮肤下的血管,显得异常脆弱。索格里忽然有些心疼,此刻静下来之后才想起他今早受的那一番折腾,利用卷轴治愈之时显然给他带来了莫大的痛苦,却不得不独自忍受到现在。
亚岱尔,一定很疼吧?
探出了手,带着三分急切,却是七分的小心,指尖轻轻触在了亚岱尔胸口的位置。意外没有得到任何拒绝,不仅如此,他甚至都没有开口,只是闭着眼睛双手撑在地面上,或许真的是很感觉很累。于是,索格里换成了整个手掌,缓缓的抵在他的身上。
掌心之下,隔着衣料,仍然能清晰的感觉亚岱尔的心跳。不知这是不是就叫关心则乱,总觉得那一波波的跳动缺乏着正常的规律,显示着主人并不健康的状态。
索格里有些无措,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种族感到不满,这一只按在亚岱尔胸口上的手,充满了暴虐的力量,不用耗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让那颗心脏停止跳动。然而,想要确定他身体的状况,却是无能为力。
“我是不是应该提醒你一声,你目前的状态根本不适合逞能。”明明是关切的心情,付诸言语之后就完全变成另外一副模样。索格里从来不知说出什么样的话才能称之为温柔,有些无奈,却也是真心想要阻止正在亚岱尔心中酝酿的计划。
从来不喜欢被干涉行为的亚岱尔更觉得那话听起来无比刺耳,忍不住去想,如果以往的自己会怎么回应?最大的可能就是不加理会吧,或者冷哼一声就算了事?偏偏今日这个带有拒绝和冷漠之意的鼻音就是无法发出,换成了语言的形势,连亚岱尔自己都弄不清在解释些什么,“我从来不喜欢逞能。”
并不乖巧也不和顺的回答,出现在亚岱尔身上已经算是相当难能可贵。他至少表达了一个意思,不是有所必要,他不会轻易让自己面对危险。
然而只是这种程度上的保证,并不能满足索格里,也更加无法抚慰他并不平静的心情。按在胸口上的手掌换成了更加激烈的动作,抓住了他的衣襟,“不喜欢逞能?那你刚才向协会承诺的事情算是什么?”
亚岱尔终于张开眼睛,没有看对方的脸,而是看他的那只手,为这个恶魔得寸进尺的举动感到不快。“我可不记得有过什么承诺,要办自己的事而已,协会的那些失物只是顺便。”
从他的口袋中取出那张卡片,看清了其上所写的内容,“这就是你自己的事?”索格里真后悔先前的犹豫,现在再动手显然已经来不及,时间和地点已经清楚的印在亚岱尔的脑子里,就算他现在将这张卡片烧成灰烬,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对方既然不惜用这么麻烦的方法相邀,我当然不能不赴约。况且就算这次不去,往后对方一定还能想出更过分的方法。就当是以绝后患,不如一次彻底解决。”大概说明了自己的打算,亚岱尔多多少少还是感到自己今天确实不太正常,他并非沉默寡言不假,不过向他人解释行动的理由却从来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今天太累了吗?
如果不是太了解这个男人,索格里会相信他的这个理由。但是现在,他只是用怀疑的目光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亚岱尔或许说了真话,不过也只是真话的一部分而已,用少许的实情来掩饰之下更大的目的,这是他常用的伎俩,索格里一眼就将其看穿。
也懒得再说什么,再如何犀利的言辞都比不上亚岱尔唇舌的灵敏,况且索格里再一次认识到,自己本就不太会使用言语表达自身的意思。解开了他衣领的纽扣,双唇贴了上去,重复了之前出门时的行动,尝到的也是一样腥甜的味道。
果然,他的伤没有好。即使伤口被他用衣领遮盖,然而之下的恶化还是在继续,刚才翻开衣领之时已经清楚的看到,内侧的布料已经一片暗红。
亚岱尔几乎是本能的仰起脖颈,之前索格里唇齿残留在此处的感觉没有消退,如今又再次贴了上来,他像是一定要吮干净那些血迹,有些热的双唇一点点辗转过柔薄的皮肤。
“伤口怎么变得越来越严重了?”索格里的声音异常沉闷,也不知是因为此时正埋首于他的肩窝处,还是受到心情的影响,总之听上去是那般的游移不定。
亚岱尔受伤的过程他也是亲眼见到,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势,与其说是被莫妮卡下重手所刺,倒不如说是短剑的剑锋擦过了皮肤表层。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体状况,就算不做任何治疗,伤口该早就结痂。
但是亚岱尔身上的这道伤口,不仅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反而越来越槽糕。经过证实,却发现血流不止。
一定要弄清楚的情况,索格里却问的战战兢兢。像是有些害怕会听到的答案,亚岱尔的反常,似乎是从今晨的治疗开始。当时的情况下,发现亚岱尔迟迟不去理会魔界一行遗留下的伤势,并且将他送去的治愈卷轴如垃圾一样扔在一旁,说不清何者对他的刺激更大,也有可能是两者叠加的怒气,才让他采取了那般暴力的方式。
然而索格里却忘了想一想,亚岱尔一直没有给自己疗伤,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伤在心脏,被洞穿的地方不可能不痛,他却宁可忍受这种痛苦而不去治疗,或许真的有什么不得已。
这一切索格里都没有考虑,不是他故意忽略,更不是对于亚岱尔的事情关心不够考虑不周,实在是将要发生的变故已经超出了正常的情理范围。
一般来说,恶魔在使用来自于天界的物品时,因为种族的不同,多多少少还是会产生一定的抵触制衡。带来的后果往往有两种,或者效果会打一定折扣,或者使用过程会比较痛苦。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会产生相反作用的例子,原本起到治愈作用的卷轴变成谋害使用者的道具,类似于这种事更是不可能存在。
而且就以这一回发生在亚岱尔身上的反常变化来看,更是缺乏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毕竟是要送到亚岱尔手上的物品,之前索格里怎么可能会疏忽,若非是经过数次筛选和鉴定,他也不会放心让亚岱尔使用。
所以这个卷轴不仅来源于治愈能力最强大的天界,更是其中少见的圣物,无论对哪一个种族应该都相当适用才对。就算是被最底层的黑暗魔物用了,排斥的反应也该降到最低。而亚岱尔本身还是个人类,照理说应该更加适合,治愈的效果也该达到最完美的程度。
本来不值得担心的地方如今完全变了样子,索格里无法肯定亚岱尔心脏处的伤势是不是已经痊愈,然而发生在他身上显而易见的变化已经无法让人轻易忽视。脖颈上不断流血的小小伤口,说明了亚岱尔此时的身体状况相当糟糕,糟糕到了极点。
想到了什么,本来已经稍微远离的索格里又再次靠近,鼻翼之间已经已经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对于这种已经超越了限制的距离,并不见亚岱尔有所紧张和拒绝。他心里实在太清楚,就像是之前舔噬他的脖颈时一样,魔神殿下只是要从他身上确定什么。
不是不了解恶魔的随心所欲,这个种族是完全遵循本能的存在,不过此时亚岱尔能够肯定,索格里的心中并没有那个意思。他将彼此之间的距离缩得如此之短,只是为了增加判断的正确性而已。
刚才是为了查验伤口,那么现在呢?对视上索格里灿金的瞳眸,亚岱尔明白了,他是想要确定自己眼睛的颜色。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担心,也并不会躲避他的眼神,亚岱尔慢慢的给出了一个微笑,琥珀色的双眼清澈透明。
PART 9
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使用了天界的治愈卷轴后发生在亚岱尔身上的变故—
魔化。
除非他已经堕落到连低阶恶魔都不如的地步,否则绝不可能出现眼前的这种排斥反应。
所以索格里立刻想到了查看亚岱尔眼眸的颜色,之前已经见过他左眼的变化,在使用魔法或者情绪激动的时候,那只眼睛便会染上恶魔才有的金色。那么现在呢?亚岱尔的双眼是不是又有了新的变化?
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索格里看的异常专注,生怕就此发现了无法挽回的后果。如果他的一双瞳眸都已经彻底变色,索格里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
好在,还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发展成连他魔神都无力逆转的地步。说不出是不是该就此彻底松上一口气,索格里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流逝,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再也不愿回顾方才几乎令心脏都停止跳动的感受。
亚岱尔抬起双手将索格里推开了一些,他能够容忍两人之间几乎为零的距离,却不代表他也能接受对方显露出来的感情。索格里安心的表情就在眼前无限扩大,给亚岱尔的内心带来清晰的影响,觉得有些难受,也超出了能够接受的范围。
“第一次发现恶魔也是这么多愁善感的生物。”亚岱尔也明白自己有些没话找话,不过不说些什么似乎他又无法控制心里扩大的感受,几乎快要窒息。“这么担心我,魔神殿下是害怕契约终止吧?放心,我自认是个讲信誉的人,除非已经到达了契约完成的条件,我还是依然会搜集人类的灵魂送到你手上。”
亚岱尔经常评价别人的多此一举,事实上也有无数次他从许多人欲盖弥彰的行为中看出了真相。在使用带有讽刺腔调的语言指出他人漏洞的时候,他一定怎么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犯下同样的错误。
本来已经顺从了他的意思,明白亚岱尔想要喘口气,索格里也就乖乖后退。但是却不知什么样的变故让这位魔神在瞬息之间变了神色,甚至是连亚岱尔都从来没有见过的恐怖表情,而他们之间本来已经拉开足有一米以上的距离顷刻化零,亚岱尔重新落入了魔神的掌控之中。
“亚岱尔!你该死!”不仅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有索格里双手的力量,已经随着声音喷薄而出的鼻息,无一不是在显示魔神殿下已经陷入了狂怒之中。就算下一秒中他将掌控在手中的这个人类撕成碎片,或者干脆让周围的一切化为齑粉,似乎都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听到他的咒骂,亚岱尔才堪堪收拾了语言。为了缓解心中的动荡,也不管是不是合适,他下意识的找了很多话想要说。也没有观察对方的表情,只是自言自语。直到被索格里的声音唤醒,亚岱尔才惊觉这位魔神的神情不对头。
不明白又在什么地方得罪了索格里,应该不是说出的那些话,虽然免不了有些过分,不过再过分的他都说过,没见索格里变成这样。其它还有别的什么理由吗?亚岱尔想不出,脸上透出淡淡的疑惑。
简直缺乏自觉到了可恨的地步!亚岱尔的样子无疑令索格里更加怒火中烧。喘着粗气才能抑制掌上的力道,不过依然还是捏痛了亚岱尔的肩膀,完全可以想象在衣料遮掩下的皮肤上已经留下了深深的指痕。索格里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我是不是该给你面镜子?让你好好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一定有什么彻底激怒索格里的理由,亚岱尔的脑子转的飞快,本能的知道如果不找出原因的话,只怕今日便没法轻易了结。然而无论他怎么想,都无法想出这个症结到底在哪里。直到,索格里的这句话提醒,想到了,同时却又愣住。呆呆的看着对方的怒容,而自己的一张脸也已经倒影在索格里的眼中—
“你竟然如此欺骗我!”索格里的表情异常复杂,忧心、指控、后悔……最多的一部分还是愤怒。不,在愤怒的掩饰之下还有更浓烈的情感,那些,似乎叫做,绝望。
亚岱尔不敢再看,也不忍再看,低下头的同时,在自己的衣襟上发现了两枚隐形眼镜的镜片,琥珀色的隐形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