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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by清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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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至夜半,却也只觉荒唐二字,最后朦胧睡去。

翌日醒来,仍觉身在梦中,及至用早饭的时辰,想着要再见庄寅,一时尴尬无比,脚踏出房门又缩了回来,不知如何是好,踌躇不前之时,却听门外小厮对着他说道,

“今日老爷去淮阳城谈生意,约摸一二天回来,早晨交给小的一封信,吩咐小的等许公子醒后交给公子。”说完便递出一封书信予他。

他也是怕尴尬才特意躲开的吧?心内想着拆开信封一看究竟。

思君,静候

无抬头无落款,白若凝霜的纸上仅廖四字,笔走游龙,尤为醒目。

思君,是思念,还是思及?

静候,是静候什么,是让他静候,还是让自己静候?

怎么看都通,却也怎么看都不通。

昨夜便已开始心内忧烦,此刻见着这信,更是心乱似麻,无以名状,索性揉成一团想随手扔了,却终究还是展平折好放在怀里。

吃完早饭,在房中看书却没看进去多少,在府内行走了一阵也还是心烦意乱,却听下人说好似明日清净寺有秋叶祭,到时红叶如云,佳景胜画,更有京中声名显着的文人骚客特来赏叶题诗,实为绵城一大盛事。

他本性喜清静,向来不爱凑这种热闹,却是心内实在纠结,倒想出去散散心。

第二天早晨便和府内下人打了个招呼,出府上清净寺去了。

这清净寺本就在西山之上,路程颇远,本来可以雇小轿上山,但是他当下吃穿用度皆出庄府,自己钱银无几,而庄寅的钱,他能不用就不用,所以为求节省,只能凭脚力上山,及至山上,已是晌午。

果真是游人如梭,霜叶更是红于二月花,顿时他的心情倒是放松不少,四处观赏之余,还有幸得听高僧教诲,至理真言,使人有如清水过心,舒爽不已。

约莫到了时辰,他寻思也该回府了,却被寺庙旁一算命的先生拉住,非要赠他几句。他心知不过是诳人钱财的把戏罢了,只是怜这先生年老,恐怕只是为三餐赚个温饱,便存了好心随他。

这先生开口便说他出身书香世家,才华出众,如若心中存善,必有福报。将来若会考必得高中,入仕为官,青云直上。

许子琛心中暗自好笑,他一身书生打扮,作如此猜测也是不难,至于高中为官,平步青云,还加了个心中向善在前,若是不得中,却也可以说他存过恶念,加以托词。这算命的真是两头占便宜。

又听得他说起姻缘之事,更是说他命中有三妻四子,儿孙满堂,不过前头加了句“福报若至”,也就是说福报未至,此事也是子虚乌有。

三妻四子,他一介落魄书生连自己尚养不活,哪个人家女儿肯嫁他?真是张口就来。

不知怎样说起姻缘,心中倒是又勾起一个人影,顿时先前的兴致全无,只觉讪讪,便截了算命先生话头,掏出几钱铜子走人。

说来也怪,本来天气奇佳,却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云,黑压压的一片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和他心情无二,估计着要下雨,便加紧脚程下山去。

下至山腰已是傍晚,更是因着乌云密布如同黑夜,乌漆抹黑的叫人辨不清方向,一下子不小心便迷了路,心下着急,更如无首苍蝇,找不着路。

一阵电闪雷鸣,开始下起雨来,一时间无处躲避,山路湿滑,竟然失足滑落于一半坡山坑,此时真是躲无可躲,雨点全数落在身上。

这个坑其实不高,但是偏偏下着雨,滑的很,费了半天力气也是徒劳,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真是运道不好,上个山都弄成这种地步。看着身上被淋了个透,还沾满泥泞的衣裳,许子琛苦笑不已。

这个时辰这个地点这个天气,大约不会有人来了吧,只能等天亮看看有没有人来相救了。若是没有人来,只怕不饿死在这里也早晚被毒蛇猛兽活吞了。

想不到有可能这样就从人世间消失,还什么都来不及做呢。不禁又是一番喟叹。

在雨中静静地坐着,被清冷的雨尽情洗涮,心里那些烦恼,却渐渐被寒冷占据。不禁思念起某个有些温暖的怀抱,若是他在,便好了。

等回过神来却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怒斥自己实在是被雨淋昏了头,才会有这种离经叛道,有悖常理的荒唐念头,旋即又觉着可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见着那人,还想着世间万礼万俗,转而又想那人还等着自己回音呢,若是身死此处,他会如何呢

想着便念及那表意不清的四个字,伸到怀里掏了那信出来,展开却早被雨水打湿,墨迹晕染开来,黑白混为一团,看不清上面写过什么字。

思君,静候。

不知怎的,他就还是看见了,仿佛这四个字生了根,缠缠绕绕地上了心,一个不留神便长出芽来了。

话说庄寅从淮阳城赶回来,不过分别一天,脑袋里就跟装了个人似的,总有个影子挥之不去,扰得他心烦意乱,生意一谈完,婉拒了对方的款待,连夜冒雨急吼吼地赶了回来。

不想回来却见不着许子琛,心中一惊,问过下人才知今日上得西山清净寺去,还未回来,心中虽喜犹忧,喜的是子琛没有不告而别,忧的是已然深夜还未归府,不知有何意外。

派了下人出去打听,却听得今日天忽然降大雨,西山部分山体滑坡,泥石倾泻,不少下山的人都不幸被掩埋,生死未卜。

庄寅听得脸色一白,自己骑了马便往山上去了。

山路湿滑,更有些地方泥石倾泻,到了半山马匹便上不去了,只能弃了马,下来走路。

“子琛!”庄寅变着边叫着许子琛名字,雨势比方才渐小了点,却也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衣服,他如热窝上的蚂蚁,在山路打转。

此时许子琛已经被雨淋到冷至极点,身体早就开始发颤,就算抱着膝盖缩成一团也得不着半点温暖,隐约中听到有人叫他名字却听不大清楚。

其实许子琛算是好运的,因着在山上迷了路,才恰巧避过了山体滑坡的地方,也可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子琛!”庄寅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嘴唇冷得发紫,身子巍巍颤个不停,循声抬起头,眼睛里也是黯淡无光。

见他这摸样,庄寅心痛不已,当下便不管不顾跳下坑去,一把将他搂入怀中,怀中的人冷若冰霜。

“子琛,子琛!”许子琛朦胧中忽的感觉被人抱着,一股体温渗透过来,抬起头便看见庄寅一脸担忧,手伸出来拍着他脸。

得救了。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想着便突然淡淡无力地笑了出来。

“子琛,你听得到吗?答我一下。”见许子琛抬起头来却不言语,还是有些担心,紧了紧怀抱,想把更多的体温传过去,好让眼前这具身体尽快暖和起来。

“庄寅……”他有些无力地轻飘飘地叫了一句,声音轻的好似羽毛一般。这是他第一次叫庄寅的名字,却一点不自然也没有。

“我在,我在。”庄寅现下也顾不得什么冒犯不冒犯了,抱着许子琛脸贴着脸轻轻吻着。

“冷……”他也没反应过来,只是就着身体的本能靠近热源,只是想求得多一些温暖。

“这样好些没有?”庄寅见状把他抱得更紧一些,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间隙,再脱下外裳披在他头上,然后弓着身子,好替他挡多一些雨,虽然这样收效甚微。

“冷……”他还是这样说着,身子已经颤抖得像风中叶子,嘴唇发紫,脸色发白,连指甲也显出暗色。

庄寅看着心内着急,现下在这坑中跳也跳不上去,根本找不到让这个冷得好像随时都要死的人取暖的法子,当下开始悔恨为何方才要脑袋发热跟着跳下来而不是找多几人来救。

眼睁睁看着这人就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暖起来呢?庄寅心中闪出一个念头,只是这样做恐怕还是会遭来怨恨吧?

看着怀里的人苦笑,被怨恨也比看着他这样下去强啊。打定主意,庄寅稍微放下许子琛,把上衫脱了去,盯着眼前的人,伸手抚上脸淡淡地道:

“子琛,你便尽管怨恨我吧,就当我欠着你的,也好让你记着我。”

说完便俯身压了上去。

第五章

翌日,雨停了,山林里到处都是雨后初晴的味道。

庄寅没有想到,当他睁开眼睛时,许子琛并没有怨恨他,因为还没有机会。

昨天淋了大半天的雨,饥寒交迫,邪风入体,虽然因着庄寅的缘故,没有被冻死,却还是在半夜里就开始发起了烧,身体滚烫,整个人也都迷迷糊糊的没能清醒。

“子琛,子琛。”庄寅调整了下姿势,昨晚情事过后,他一直搂着护着许子琛,大半的肩膀都酸痛得抬不起来了。

许子琛紧紧皱着眉头,被雨水泡地有些发白的嘴唇半抿着,一脸痛苦的表情。

“别怕,我们会回去的。”庄寅这句话,不知是对他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搂着许子琛,庄寅开始四处打量。昨晚便知这坑离地面其实不高,只是要上去却绝非易事,何况还带着个生着病的人。

其实也想过可以自己推着许子琛先上去,却想他病得神志不甚清楚,上了去没人救援也无大作用,反而可能被豺狼虎豹当做点心,所以后来也就作罢了。

若是有些可以借力的东西就好了,庄寅一边想一边找寻有用的东西。

突然他发现坑边刚好垂落一藤蔓,想是昨夜被雨水从地上冲了下来,可妙这藤蔓还连着地面的树,看起来蛮结实的样子,倒是可以作为借力。

想到这里庄寅便过去把这长长的藤蔓绕了个几圈,缠在手臂上,扯了几下,确定这藤蔓的韧性足够,才放下心来。

不过藤蔓并不足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所以他决定先按着昨日的法子,把许子琛弄上去再说。

许子琛看起来一副瘦弱的模样,但到底是个男子,光骨头都重的很,他费下不少力气,反复试了几次,才把他弄了上去,方才弄上去,许子琛就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眼看又要掉进坑里面,庄寅连忙一把撑住把他再推了上去,才不过一会就已经气喘吁吁。

接着他自己绕上了藤蔓,一点点往上攀爬,藤蔓上都带着倒刺,疼得他是钻心窝子,却还得咬紧牙根,硬着头皮爬了上去,到了地面已经是双手皆是淋漓鲜血。

再探了下许子琛的身子,越发烫得不行,呼出的起都是热的,这样下去非要烧坏脑子不可了。

庄寅不敢多作耽搁,随手撕了点衣服上的碎布把手随便包扎一下,便背起许子琛往前走去,他祈祷着运气能够好,他昨天在半山栓着的马匹不要被人牵走或是出什么意外才好。

他很想快点下山,但是路还是很滑,所以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终于走到半山,远远就看见他的马儿好好地栓在那处,正低头吃着昨夜新长的草呢。他兴奋得都要跳起来了,感到从未像现在如此喜欢自己的坐骑。

快速跑了过去,拍拍马儿的头,便解了绳索把许子琛先弄上马背,自己再上去,有了马,事情就容易多了,也不管身上衣衫狼狈,一路狂奔便到了庄府。

这边庄府的人也是急得不行,昨天就已经派了人手出去寻找,却无奈某些山路被泥石阻挡,上不得去,此时见着庄寅回来已是大喜。

却道庄寅在山里其实也是发着烧,不过体质尚算得不错,又因着想着许子琛,不得已苦苦支撑着,本来就是自小娇生惯养的,撑到回得来已然到了极限,见着府里的人便从马上晕倒摔了下来。

众人大惊,连忙上前扶起,并去传来大夫,府里一时忙得人仰马翻。

许子琛醒来,便只觉得喉咙像烧过一般难受,张了张嘴,便觉有人把热着的姜茶喂着他喝下,他如逢甘霖,闭着眼便喝了起来,待到睁开了眼,方看见是庄寅端着杯子半扶着喂他,一时回不过神来。

原来庄寅被府里人请来的大夫又是施针,又是煎药服下,不到夜里就发出一身的汗就醒了,一醒来便着急来找他,不想他实在是早产儿先天不足,体质终究差了些,到了这大半夜也没醒,庄寅便在旁边守着,下人们都知道这位爷的脾气,也还都不敢来劝。

“醒了?来,多喝点,好再发点汗,人也爽快些。”庄寅把他扶正坐起,又把被子帮他盖好,生怕呆会又着了凉。

再就着庄寅的手再多喝了几口,终于人也清醒些了,昨天发生的事情的来来去去也想了个明白,当然,也包括朦胧之中,昨夜庄寅如何为他取暖升温。

霎时间他觉得耳根子都有些热,对着庄寅满身的不自在。

“昨晚……”端过庄寅手里的姜茶,他都不敢抬头看庄寅“庄兄你同我……又……”抿着嘴实在说不下去了。

见他如此,庄寅也觉尴尬万分,却还是随口解释道

“昨夜我见你冻得厉害,不得已才想出这么个龌龊的法子,我知你心中必然怨恨,不过,当时真是没有其他法子,才会……”

“谢谢。”平淡如水的声音,还有些细小,没有庄寅预期中的暴怒难堪。

“啊?”庄寅不怎么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还向他道谢?

“谢谢庄兄的救命之恩,”他终于还是抬起头面对庄寅,神色平淡,让人看不出有什么波澜,只是耳根有些微红,映着烛光倒是看不大出来。

“若不是庄兄,昨夜在下恐怕便冻死在那处了,所以……昨夜之事也不过是无可奈何而为之,庄兄不必在意。”

虽然庄寅对他可以理解感到欣喜,却对着“救命之恩”这几个字觉得分外不舒服,有些扎耳,当下也说不出话。

他见庄寅也不说话,自己低下头便看见新换的内衫,还有领子里面点点红斑,又想到这红斑的出处,虽然表面无他,却顿时一颗心不知乱得放在了何处。

见他盯着穿着的衣服和那些痕迹发愣,庄寅心道莫不是怕别人给他换衣服看见什么,便编了个谎道

“昨儿个回来是我亲自给你换的衣服,并无他人看见的。”

其实昨天回来两人都病得昏昏沉沉,皆是下人们给沐浴更衣,哪里有他什么干系?不过这话说出来,却透着一股暧昧,顿时气氛又尴尬起来,连庄寅自己也开始脸红。

一时间屋子里静得都能听见对方的心跳了,最后还是庄寅决定豁了出去,把话挑明

“子琛,那日我说的话,你考虑得如何”

他抬起头,便看见庄寅一脸的认真,没有了往日谈笑时候的戏谑表情。

先有知遇之情,后有救命之恩,若是寻常女子,以身相许便也罢了,只是他是男子,怎也好如此行事?当下没了个主意。

“子琛,讨厌我吗?”见他没有答复,庄寅接着问,手还搭在他肩上扶着他。

他略微沉吟想了想,慢慢摇了摇头。

“那,这样讨厌吗?”庄寅凑上前去,薄唇在他唇边一扫便收了回来,软软的又带着点药香。

他陡的一惊,伸手抚了唇边,手上立马又沾上了药香,再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子琛,喜欢我吗?”见他摇头,庄寅心中已是大喜,再问出一个问题,语气里隐隐带着兴奋。

“我,不知道。”这次他直接做出了回应,他,确实已经不知道怎样回答了。

“可以试着喜欢我吗?”庄寅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满满都是期待。

他犹豫了,可以,还是不可以,这其实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的事情。

突然,他无由想起那封庄寅去淮阳城前给他的信,便伸手摸向衣里,才想起那纸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化在了雨里了。

他想起那四个龙飞凤舞的字,带着淡淡的墨香,悠悠地晕染进了他的心里,留下浅浅的划痕。

“可以试试吗?”那人还在急切地询问,静候着他的佳音,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充满着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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