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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档案——by百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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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超级凡人毛泽东的一篇《事情正在起变化》横空出世以来,神迹界内部人人都开始执行一套史无前例的“自我保命法。”——这在第五中宫的自述中有提到。

不知哪个孙子打了小报告,把赵蛋定曾说杨美风是资本主义走狗的话张扬了出去。杨美风因此被居住地的人民们揪了出来。他们请附近十几个村子的人来围观,要求杨美风当众承认错误、做自我检讨。

当时赵家兄弟也去了,还有其他一些隐藏了身份的神迹,可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指责那些真正犯下过错的凡人。

几个凡人用卷成喇叭状的纸卷大声数着

杨美风的罪状,先是他的长发、辫子,再来是他色彩鲜亮的建设服,然后是他一贯懒散的神情和总也睡不醒的傲慢态度,最后是他和赵蛋定打架的事。

凭他们怎么说,杨美风都是那符无所谓的迷糊表情。当他们按下他的头,准备给他剪头发时,他也没有反抗。倒是赵蛋定再也看不下去了,甩开想要拉住他的赵光定,一步跨上高台,给了那几个凡人一人一拳,扯着杨美风逃进了隔界。

第二章

“这下好了,一般人追不上来!”赵蛋定松一口气。

“你说什么呀!”杨美风甩开被紧攥住的手,“我本打算趁机让他们帮我剪剪头发的,你把我拉走了,让我猴年马月抽空理发呀!”

赵蛋定震惊了:“怎么,你想让他们指责你是反革命?你想当众认罪?”他果然无法理解怪人物杨美风的思想。

“当然是剪完头发就篡改他们的记忆了。”

“你、你敢在这节骨眼上用魔法?那可是封建主义、迷信的一套!”

“你不是也进隔界了嘛!”

“我、我那是……”赵蛋定说不出口:那是为了你!

杨美风撩了一下眼前的碎发:“上天给咱们与众不同的本事,就该好好利用!管他什么的!”他打了两个哈欠,很无奈地晃出了隔界。赵蛋定看着他的背影,听他咕哝着抱怨:“真是的,又得到什么时候理发!”

后来再没人提起过杨美风是“资本主义的走狗”。赵蛋定猜一定是杨美风篡改了那凡人的记忆,除了杨美风有这个胆子,谁也不敢做。

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奇怪,无论赵蛋定表现得多么殷勤,杨美风似乎都感受不到赵蛋定对他的爱。杨美风甚至有时候把为厅里工作的赵蛋定看作“同行是冤家”,让赵蛋定很是酸楚。

真不知道杨美风是迟钝呢?还是傻?赵蛋定仔细观察过对方,发现杨美风除了总睡不醒之外,还有个喜欢背后嚼人舌头的毛病,可是一旦工作起来,又比谁都专注,当然了,上班迟到除外。

这种奇怪的性格,更让赵蛋定兴趣浓厚了。他寻找一切机会和杨美风接触,想更深入地了解对方。凡是厅里到署里调研的工作,他挤破脑袋也要去,一去署里就找杨美风搭话,可惜对方总记不住他姓赵,总是“蛋同志”“蛋师傅”地叫他。

更让他郁闷的是,有一回杨美风竟忽然问他:“你爹妈为什么管你叫蛋定?是怕你将来不够淡定还是怎么?还有你哥,怎么不跟你跟你爹姓蛋,叫光定?难道你哥喜欢光屁股?”

天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混蛋!赵蛋定想,当时只回答了一句:“我跟我哥,都跟着我爸行赵。”

自然灾害那年,大家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春天捡苹果胡充饥,冬天捡煤胡取暖,谁都没吃没穿。国内混不下去,更多的神迹选择了逃往海外,连赵光定也背着行李从隔界走了。赵蛋定留了下来,只因为杨美风还在国内鬼混着。

赵蛋定很怕杨美风太糊涂,最艰苦的时候很可能把自己饿死,他几乎把单位分配给他的粮食全无偿地送给了对方。幸好困难日子不长久,很快就熬了过去。

后来,赵蛋定听说杨美风剪断了头发。那是文革前夜,他替杨美风念了声阿弥陀佛。可是一见面他才知道,杨美风竟然剃了个大光头。

“你说你剪了头发,也太短了吧?连根毛都没有,叫个啥?!”赵蛋定觉得自己又给人玩儿了一把。

杨美风却摸着自己的光头,很严肃地回答:“光头很好啊!至少有段日子不用担心头发太长,没时间理了。”

每一次见面,都是这么无理头,他们就在这白痴似的接触下亲密了起来,而杨美风仍对赵蛋定的感情毫无知觉。

第十二个年头过去了,赵蛋定回绝了邻里给他介绍的一个又一个对象——周围的普通人完全看不出他其实已是个年近六十的中老年人,这便是神迹最大的好处。他选了个合适的时机,搬了家,因为杨美风搬家了。

他尾随着杨美风,假装成是巧合,搬进了西城区一个大杂院。他如愿地和杨美风成了对门邻居,两个人经常下班后小酌几杯。他多少次看着对方,幻想着对方也能迷恋上他,多少次愿望泡了汤。

有一天,他忍不住了,在自己家猛灌两瓶子白酒,闯进了杨美风家,借着酒气,只着对方鼻子大声说:“你到底对我有没有感觉?”

杨美风捂着鼻子猛点头,叫赵蛋定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啥、啥感觉?”赵蛋定问。

杨美风毫不迟疑地答道:“酒气太臭!”

赵蛋定一听,知道指望迷糊蛋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根本没戏了。他索性豁了出去:“你、你不喜欢我吗?一点点儿也没有?那你干吗老找我喝酒?我可是苦恋了你十二年!十二年哪!”

杨美风没说话,一符奄奄欲睡的神情看着赵蛋定,两手叉腰。赵蛋定也盯着他看,无法摸准他是真没理解他的意思呢?还是根本在装糊涂,无端地有些焦躁。

“你到底听见没有?”赵蛋定吼了一声,“我爱你!我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杨美风蠢呼呼地笑说,“爱人民、爱毛主席嘛!”

“啥呀!谁说他们啦!”赵蛋定烦躁地摆摆手,“不是人民和毛主席!是你!我只爱你!只爱你一人儿!”他忽然恍悟他说也是白说,就像对牛弹琴,干脆双手扳住杨美风的肩,猛地亲吻了下去。

真庆幸那天大杂院里没有别人!而屋里的门窗又都关着,还拉了帘——杨美风为了自己能便于随时随地睡觉。

他们嘴唇贴着嘴唇,好半天才分开。

“明、明白了吧?”赵蛋定试探地看着杨美风,“我、我就是这么地爱你……”

杨美风依旧看了赵蛋定好一会儿,好像捉摸着什么,冷不丁反应过来,以一记闷拳回应了对方。

这天以后,杨美风再没和赵蛋定说过一句话,也再没正眼看过他一次,终于又秘密地搬了家。赵蛋定知道,他辛苦建立起来的亲密关系,彻底破裂了。

不多久,赵蛋定就听说杨美风和一个凡人姑娘好上了。他心灰意冷,几次都想放弃,却不能。他发现他管不住自己的心和理智。他就像陷入一滩沼泽,越想挣扎出来,越被吞噬得越快。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各自都为了各自的利益奋斗。在市场经济到来的大背景下,厅和署也随了潮流,彼此的关系越来越糟。

次年,两个神迹机构在一次争夺业绩的竞争中,把彼此送上了审判席。杨美风既是被告又是原告,厅里的一个无名小卒是他的对手。

当审判组的成员要求署里出示能证明他们一方有力的证据时,坐在厅里一边的赵蛋定站了起来。大家诧异地看着他,他却只看着杨美风,揭穿了他同事的伪证。

现在,凡是知道这件事的神迹,都说他维护了律条的尊严;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为了他自己的心,和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利用了律条。

他因此被厅里开除了。

他去署里找杨美风,希望对方看在他至少帮了他的份上,跟他说一句话。他在署里等了大半天,没能等到杨美风——杨美风只让人给他传了句话:“真恶心!离我远点儿!”

两个月后,联合国神迹指挥中心不知怎么了解到赵蛋定维护“公正”的事迹,把他提拔成了北京神迹审判组的一员。厅里的人知道后,又都对他换上了笑脸,请他在往后的日子里多多照关照。

他穿上黑衣、戴上墨镜,只在需要他的时候才现身,过起了隐居般的日子。

他曾不死心地给杨美风写了一封信,寄到署里,说他死了,为爱而死。杨美风没搭理他。他又通过关系弄到杨美风的新住址,每天透过隔界秘密地观察对方。

大多数神迹为了防止同行偷窥,都为自己的住所罩上一层膜法保护网,杨美风可能是太糊涂了,家里根本没有任何防护,他的一举一动,全都叫赵蛋定看光了。

他把他的凡人女友带到家里,甜甜蜜蜜地。就在两个人想要接吻的时候,赵蛋定冷不丁给他拨去了一个电话——电话号码也是通过私人关系搞来的。

赵蛋定看着杨美风沮丧地拿起听筒,报复似地说,不给对方任和开口的机会:“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的吧?你以为我死了?我的确死了,为你而死。你跟别人心心相印,我的灵魂不会放过你!”飞快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杨美风露出困惑的表情,对着话筒看了又看。他的女友问他是谁打来的,他说:“不知道啊?我还没听清说了什么,就挂断了。”

赵蛋定看着、听着,更受打击。

赵蛋定出席了无数次审判,凡是杨美风在场的,他都想抓住不利于署里的证据,好好地报复一把,结果往往鬼使神差地偏向了神迹总署。

他每次都追悔莫及。

直到有一天,他听署里的一个人说,杨美风要结婚了,结果因为婚礼上迟到,又被新娘甩了。他的心情就像就久不见暖阳的冬日,一下子开朗起来。

他躲在隔界里,脱下伪装的黑衣,躲进隔界,观察着杨美风的住所,看到杨美风出了家门,他开始了行动。

夜晚,月亮躲进云里,不时露出半个脸。街上静悄悄的,看不见几个人。

赵蛋定在隔界里尾随着杨美风走了一阵子,绕道杨美风的对面,走进了现实界。

杨美风还是老样子,糊里糊涂、拉力邋遢、异常脱线,头发不知剪了多少次秃瓢,而今又将齐肩了。他看到迎面的赵蛋定,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在对方面前停住。

赵蛋定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他却故作镇定,冷笑了笑,道:“还记得我吧?我给你写过信、打过电话,活到现在,叫你很意外吧?”

杨美风只是看着他,没说话,眼下一点泪痣在夜幕照耀下,像极了一滴血色的泪,让赵蛋定无由地有些心疼。

赵蛋定又道:“听说你要结婚了?又给人甩了?”话里明显透着讽刺。

“管你什么事!”杨美风拽开了步子,“我就是这辈子不结婚,也不会跟个男的搞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赵蛋定本以为杨美风一定忘了那些过往,对方意外地记得,让他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截住对方,看着对方的眼睛,有点激动:“你知道你自己有多差劲?记不住别人的脸、记不住别人的名字,为了睡觉什么也不管,还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你自己邋遢也就完了,如果结了婚,你觉得女方受得了你?她们只是受到你这张蠢脸的诱惑,才不是真爱你!在这世上啊,没几个正常人能喜欢上你!也就只有我了!我不正常,我承认!反正喜欢上你就别指望过正常人的日子。一直以来,你蛋、蛋的叫我,我都忍受了,反正我不指望你记住我姓赵;你在你同事那儿说我坏话,以为我不知道呢?其实我都听说了,我也没怎样!还记得你跟我出任务的时候吗?你因为睡觉迟到,我等了整整四个小时啊!四个小时!你的工作我都替你干完了,你连声谢谢都没有,我说过什么吗?还有好几次在审判席上,我哪一次不是向着你说话了?为了你,我被炒鱿鱼,你知道吗?为了你,我真得差一点儿就自杀了,你知道么?更是为了你,我打了二十几年的光棍儿,跟我哥都闹红脸儿了!你又知道么!为了你……”

赵蛋定说不下去了,抹把湿润的眼睛,默默地哭了。

杨美风仍是看着他,神情间充满睡意,还有一些赵蛋定无法理解的东西。

过了大约半个钟头,杨美风才开了口,声音轻轻地,有些嘶哑,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他问了赵蛋定“什么事儿”那时候一样,他道:“那么,你想要我怎样呢?”

这一种口气,是前所未有的。赵蛋定忍不住抬头,看向了他一直深爱、爱到恨却恨不起来的人……

尾声

杨美风最终没有接受赵蛋定的感情,因为当他问起“你要我怎么做呢”时,赵蛋定咽了口唾沫,道:“你能不能、能不能往后别老这么二?太叫人担心了!”

“咳!就这事儿啊?没问题!”杨美风挠挠乱糟糟的发,整个儿人都松弛了下来,“还真以为你要我怎么地呢!”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现在,赵蛋定后悔也来不及了。他恨死了自己那会儿的窝囊和胆小!他直到今日,都在没有表白的机会了——杨美风后来给居所加了魔法保护层,让他断送了偷窥的念头,更要他命的是,杨美风交了新女朋友。女友是一名非公职的神迹并且深爱杨美风,不多久,他们就结了婚。

为摆脱失恋的阴影,赵蛋定在双胞胎哥哥赵光定的撮合下,很快地与厅里一名女同事喜结连理。他的妻子在婚前就对他很好,婚后更是无微不至,让他很过意不去。可是他只能说声抱歉——他不爱她,他的心始终都在杨美风身上,因此在婚礼上,他让自己的心死去了。

千禧年过去了,千禧年后的一个十年也过去了。赵蛋定仍为北京审判组工作着,另一边还拿着S.W.事件处理厅塞给他的好处。反正十三律里没有不能收贿这一条,再说如果真得查起来,他以前本来就是厅里的人,没什么说不过去。他挣了很多很多钱、名声也比以前更大,他的心仍然空洞洞。

在审判席上,他总是向着厅里说话,只有杨美风在场时,才会偏向神迹管理总署。也正是他这种摇摆不定——叫人抓不着小辫子的审判方式,才让他赢得“总是站在律条一边”的光荣赞辞。而只有他自己明白,在他这儿,根本没有任何公正可言。

他不知道杨美风是不是真的改掉了犯二的毛病,总之每没从别人那儿听到对方的消息,他的心就如半个多世纪前那个黄昏时一样,扑扑地又有了活着的感觉,他的脸也会跟着发烧。

他明知他的爱从未改变,却放弃了希望。他了解到杨美风婚后很幸福,他也很开心了,虽然时常也会觉得酸楚。

他再没有单独和杨美风见过面,甚至说上一句话,除了在审判台上。可是工作过程中,他按照要求,用黑色隐藏起了自己,使对方认他不出。

他只能从墨镜后面凝视爱人的脸,爱人的脸始终都是那么美,洁白无瑕,却因他墨镜的色泽染上了蒙蒙一层灰;他黑衣下剧烈跳动起来的心,和汹涌澎湃流淌起来的血液,谁也看不见、感受不到,却因他的爱使他整个儿人都充沛了活力。他唯一不受伪装的声音,却要装作冷酷无情,从紧绷着的嘴唇里对爱人吐露出来的语言,也只有审判的词汇。

多少个岁月中,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古人所说的“咫尺天涯”。

他无数此地在审判席上悲哀地想:我的人生也只能如此了,可是不管明天、后天、将来,还是更远的未来,我都会在你的影子里默默注视你、为光明中耀眼的你祝福;我会用我真正的脸、温柔的嗓音,用我真正的眼睛看着你的眼,在心里一遍遍地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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