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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档案——by百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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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东郭会问第五“你冷不冷”、“热不热”、“饿不饿”;有时候,他会毫无预兆地问起关于商的事——他从没见过商,但和第五越来越多的接触下,他渐渐对那个人产生了兴趣。这令总以为东郭对其往事不感兴趣的第五诧异不已。

第五似乎对商没有太多感情了,当东郭向他问起时,他只是含糊地回答。他把目光放在他自己也看不到的很遥远的地方,仿佛想再温习一遍他和商的过往,可是岁月不给他一点点机会。他开始怀疑,他自己究竟爱没爱过商?在商和东郭之间,他更爱谁?后来他想通了,至少在这一刻,他爱的是东郭多闻。

他们沿着巴比洛尼亚的道路,一直走到欧洲,在那里得到了他们寻找的答案。

他们通过一名和东郭有着相同经历的牧师得知,世界上有一类接近于神明的生物,叫做神迹;神迹不能滥用力量,必须遵守狄安娜十三条戒律;神迹及其事务由两个机构分别管理着,一个是神秘事件处理厅,一个是神迹管理总署。

在这位牧师的引荐下,东郭和第五加入了欧洲神迹管理署。

第五的吸血欲望在神迹管理总署受到严格控制——他们不允许他从契约者——东郭身上吸血——他们给第五配发血族专用的血液,每月十袋,超额领取就要从自己腰包里掏钱购买。

他们必须接受一系列的神迹课程、考核、实习,还有各种符合他们身份的任务。

虽然人身受到一些约束,不过第五承认,欧洲是个吸引人的地方,至少吸引了他,还让他大开眼界。

他在那儿认识了不少和他相同又不相同的同类,知道了他们除了叫血族,还被一些凡人贬称为“吸血鬼”。他了解到“吸血鬼”原来有害怕阳光和不怕阳光两大类,按照血统又分为四大支系——他被归属于犹大一支,是最古老的血族。四大支系中,又有许许多多的小分支。

去各地独自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不忘抽空拜访当地的血族,尽情地探索自我,永无止境。

不久,他就结识了血族所有的支脉成员。他不怕在这里稍微透露一下血族的小秘密:

这些种族中,有的怕大蒜,有的怕尖木杵,有的怕十字架、圣水——在他看来,那些小道具不具备任何杀伤力,只是对某些血族造成负面的心理暗示;

有的就像他一样,能够使用意念,运用心灵感应和同类交流,还能从手中抛出火球;

有一些,一些有妄想症的族类,他们以为自己能化身成一股红色的烟雾,以为自己能化身为蝙蝠;

更有的,以为自己就是狼人的变身!事实上,他们只是几个在月圆之夜显露野性的浑身长毛的怪物——他们是半兽人和普通神迹结合的产物,有着一些类似血族的特点;

也有水平低级的血族,他们除了吸血和不老,软弱得什么都不会,还不得不遭受人类疾病的折磨。但是,他们却能通过人类,乃至一切自然生物的本能去繁衍他们的后代。这无疑是一些华贵种族可望而不可求的本事;

还有些差劲的种族,他们没有思想、没有心灵,谁也不认识,不知道同类的存在,甚至无法从镜子中认出自己。他们只知道吸血,是群最单纯最野蛮的傻子。血族把他们看作同类中的耻辱,好这最差劲的一族已经濒临灭绝;

在无数次的走访中,第五发现,很少有哪个血族能像他这样无惧地行走在阳光下。他们告诉他,他这类的血族如今不多见了。当他向他们说起自己族类的特性时,他们好奇又兴奋,就像他对他们感兴趣是一样的。他们问他行走在阳光下的感觉,又问他日出在大时代的变化下呈现出怎样的色彩、晴空会不会随着玻璃的颜色变幻出绚丽斑斓的色调……

他们还交换喝血的心得。有些人说死人的血不能喝,否则会生病;有些人却笑着说:“夏天喝死人的血,有祛暑的功效。冬天就喝活人的,能温暖你全身!”

每一次从陌生到亲密的交往,都让第五感动不已。他忽然明白了,他一直以来寻找的爱,不在之前的那个世界中,而是他和他同类的交谈与交往中。不同发色,不同肤色,不同眸色,有时候纵然言语无法相通,他们却能相互了解与理解,他们彼此热爱。他和他们都能感觉到,还没有哪一个时刻,比此时此际这跨越种族的相聚更令人欢畅与激动的了!

最让他难忘的,是在俄罗斯的一次奇遇。他遇到一位有着八百岁高龄,容貌却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金发血族。

这个金发的家伙,也能在阳光下行走。而让第五吃惊的是,新朋友不必用心灵感应交流,他会说中文。不仅如此,这个迷人的生物,还会说许多国家的语言,比如印度语、日本语、泰国语,还包括一些中国方言:闽南话、满语和粤语——虽然全带着异域的口音,但听起来有一种特殊的美感。

他用中文告诉第五,他曾在许多地方生活过,也包括大明和而今的大清,所以学会了那些语言。他说,神迹,尤其是血族,若想长久地在人类主宰的世界里活下去,就必须要融入他们,先是学习,然后模仿、选择,最终自己会重新拥有一段只属于自己的人生,只有经历了这些,生活才会妙不可言!

金发朋友的话让第五逐渐领悟到,他之前的生活是多么可怜,他只能靠在某个人身上、靠着某个人的爱活下去,他从没有过只属于他自己的人生,从出生、被卖掉、再被卖掉、被赎身、成为一个吸血的怪物以来,他都是走在别人为他设定好的道路上。

他想要尝试新的东西,想要只靠自己的感觉和爱生存。这念头从怂恿着他,最终在东郭提出他们必须结束暧昧关系的时候,他同意了。他和东郭的往事,还有东郭独自站在隔界里窥望家人的背影,只在脑子里回闪了一遍。他决定不再吸东郭的血,仅仅和对方保持单纯的友谊,即使他还爱东郭。

不久之后,他辞离了欧洲神迹管理总署的工作,重新踏上故土,他离开了百年之久的土地——摇摇欲坠的大清帝国——他总觉得,一个朝代的覆灭就是上一个朝代对其抱负的结果,恰如东郭所言:冥冥中自有注定。

他回来是要重新寻找商,和他最初的爱的感觉。有一种直觉始终指引他:天极宫知道商的下落。

那位金发朋友曾经对他说起,大明疆域内有个叫天极宫的隐秘血族组织,由于东方没有神迹管理机构,所以他们不受十三律约束,而只有力量足够强大的血族才有嗅到它踪迹的机会。

比起不久之前,第五——昔日的琴官,已经强大到连他自己都害怕的地步,他没有像他很久以前那样用很长的时间寻找,他的强悍的力量很快就把他带到了天极宫的门口,这个曾一度追杀过商、他只听说过名字的地方。

第八章

第五不能透露天极宫的具体地点,只能说那是个魔窟、炼狱似的所在,隐匿于一片荒野的古冢内。

退色的壁画、幽暗的石室、狭长的甬道、到处都充斥着腐烂与发霉的味道,还有壁间星星点点的火把,就是构成这儿的一切。

墓主人的石棺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用石棺残片拼凑起来的一把冰冷的石椅,石椅很久没人坐过了,铺了层厚厚的黄土。

扩展了的犹如蜘蛛脚的无数狭长空间,破坏了这座中字型大墓的本来结构。每一条小甬道里都集聚着无数嗜血的怪物,他们张大一双充满杀戮的眼,蛇似地露出尖厉的毒牙,用血色的舌头不断舔噬嘴唇,像要把突然闯入的外来者一口吞下肚。

虽然他们一个个张牙舞爪,但第五看得出,他们其实怕他。毕竟,一个曾被血族长辈瞧不起、出身卑微的小人儿,一个从没被天极宫承认为同类同族的小不点,竟有一天凭借自己的力量找来,并且闯入,着实让他们大吃一惊。

“说吧,商在哪儿?”

他以同样恐吓的眼神回敬甬道两边的每一只老吸血鬼。

他们当中的几个,他还认得,正是当年追杀他们时,商的手下败将。真意外,他们大多数都活了下来。他为商的慈悲而难过。

两侧的粘土壁上,挖满蜂窝似的洞窟,每个窟窿都有它的主人,仅供主人躺在里面睡觉,俨然放置悬棺的窟穴。

那些吸血鬼身上粘着尸土,衣衫褴褛又肮脏,他们有的是明朝装扮,有的是清朝装扮,还有些根本看不出年代;他们都默不作声,只用目光交织成无数看不见的网,看着第五从他们中间通过。

“商在哪儿?”

第五提高音量,有点怒不可遏。而那些家伙依旧以惊惧、玩味的神情打量他。他被他们的态度激怒,伸手抓住就近一个女性血族。这女性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他却死捏住她的脖子,环顾两侧的同类:“我可不会对妇孺手软。”

这话引来他们一阵哄笑。

他瞪着他们,用拇指碾碎了那女血族的喉咙,然后无情地扯下她的头,把她尸首分离的残骸统统丢到身后。

狭窄的甬道里顿时泛起一片微微惊叹,没有一个人再笑话他了。

一个男性血族跑出来,在第五的注视下返身逃跑。接着,有谁隐在人群后面发出轻轻一声回应:“他不在这儿。”

第五寻声望过去,那家伙闭上了嘴巴。

不多久,逃跑的那个回来了,领了个明朝书生打扮的男人,还有个穿着破烂红袍的女人。

“就是他!”逃跑的家伙指上第五,与身后的一对男女说。

“原来是他。”

书生只瞥一眼第五,便对身边的女人笑了。

第五盯住他们。

两人慢慢走近,容貌逐渐笼入火把的光晕,映进第五的视野。

即使那女人身上的红袍破烂了、发髻干枯而打结,即使她脸上和手臂粘了些发臭的尸土,第五还是认得她,是当年带走了赵伯、险些害商丧命的红衣女人。

至于书生,即使他模样青春、气势威风凛凛,可从他险恶的眼神与说话的口气中判断,他是赵伯无疑。恐怕他吸了不少活人的血才焕发了青春,恢复到本来的面貌。

“他在哪儿?”第五捏紧双拳,三次发问,“商在哪儿?!”

红衣女人笑了:“你怎见得他在我这儿呢?”

第五无言以对。他只是凭一种直觉,并无证据。

女人仍轻蔑一笑:“好吧,我告诉你,他就在这儿。他是我的,是我和他的!”她妩媚地斜了赵伯一眼,“生是,死也是。我们不允许他和你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小子厮守,更不会把他交给你!”

第五瞪着她,又抓住旁边一个倒霉的同类,把对方拦腰扭断。在如柱喷涌出的血幕下,第五恨恨道:“我不是商,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

女人只是讶异一声,复笑:“好吧,我让你见他便是。”她对赵伯使了个狡黠的眼神,“带他见商。”接着露出个妖妩而别有深意的笑。

赵伯也笑了,对第五招招手:“来吧,久未见了,我领你去。”

第五将信将疑,一面盯着红衣女人,一面向赵伯走过去。他对待他们很警惕,可是他什么也不怕,他自信他从欧洲学来的本事足以保护他化险为夷。

他们在迷宫似的甬道间穿梭,经过几个堆满随葬品的宽敞耳室,经过一些乱丢着骸骨的发臭的洞穴,来到一个方正、明亮、整洁的石室。

石室四壁同样凿有许多窟穴,多数窟穴里塞着棺材或草席,有的棺和草席已破败,露出里面白惨惨的骨,有的还完好。

被这些尸骨环绕,第五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商在这儿?”他颤抖了嗓音。

“他在这儿。”赵伯指定正对面墙靠上的一个窟穴,阴险地笑道,“就在里面。”

第五顺着望过去,只见个黑乎乎的岩隙,那儿根本挤不进一个成年人的身体。他不敢相信,摇摇头,后退了一步,却突然给赵伯抓住手腕。

“你不是要见他?事隔百年,你不就是为了他才活到今日、才找来天极宫?”赵伯冷笑,“怎么,如今反而怕了?”

“不!不!不!不!不!”

第五只能喊出这个字,满脑子都是不敢相信。他挥开赵伯,气力大到把对方远远甩出了石室。他发疯地扑向赵伯,冷不丁把对方提起,直把对方的后脑撞向一侧的石壁,拼命地撞:“告诉我你骗我!你说的都是谎话!你撒谎!”

赵伯爆发出一阵冷笑,整座古墓都被撼动:

“没有!没有骗你!他死了!你要找的商!我们的主人,他死了,哈哈!他会留在天极宫,永远都不会只属于你!”

第五再度甩开赵伯,一把把那窟穴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没有棺,甚至没有草席,只有半颗枯黄的头骨。

第五端详了头骨好一会儿,眼底泛出血红。他捏一捏那头骨,把它揣进怀里,以极快的速度反扑倒赵伯,咬住了对方的喉头。

凭身上被赵伯抓挠出多少伤,第五就是不松口,反而越咬越狠。

血液涌入身体,第五闭起双眼,看到了赵伯的记忆,里面有商,还有红衣女人。

他看到多年前他和商在巴比洛尼亚的小家;他看到他躲进地窖的那个夜晚,商嗅到越来越紧的危险气息,在不想让他受到伤害的情况下,只留下张“勿念”的字条便离开了……

商独自往来时的方向走,就在翌日清晨,在大清边界线上,遇到天极宫的人。他成功保护了琴官,让天极宫的人把自己带进古冢。红衣女人和赵伯用尽办法考问他,问他愿不愿回心转意、再忠于她和天极宫;商始终摇头,没有答应。红衣女人爱过商,为此把他变成了血族,可是商从不爱她,甚至为把他变成怪物的事而恨她,还与她切断了血的联系。商告诉他们,他一生只爱一个人,也只能爱一个人,就是琴官;因此他们处死了他,不给他复活的机会,用火烧烂他的尸首。在商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怕他的小朋友会受到天极宫的威胁,向正不顾一切疯狂寻找他的琴官,发出了他这一生最后一次的心灵话语:永远不要来找我,永远!

第五哭了,把尖牙嵌得更深,恨死了赵伯这忘恩负义的小人,更是恨死了他自己。他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些找到商,恨自己为什么无缘无故怨恨商,还把对商的爱转移到别人头上!他恨自己虚度了许许多多重要时光,在最关键的时刻错过爱;他恨自己仍恬不知耻地活在这世上,却不知道早没了爱的对象;他恨自己的爱、恨自己的恨、恨自己,他诅咒自己的后半生都活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如果他能活下来。

他把赵伯吸成了肉干,然后拽下石壁上一个火把,将成为干尸的赵伯焚烧殆尽。

烟和火引来了墓中所有血族的注意,他们当中有些人怕火,有些则能抛出灭火的水柱。大火在那些能制造清泉的血族手下熄灭。

愤怒了的红衣女人,轻而易举就制住了因悲愤而有些混乱的第五。她命令手下们把第五用大铁钉钉到一块石板上,把他放到外面暴晒,不允他喝一丁点儿血。

没有血的滋养,他便没有恢复体力的能量,更无法挣脱那些铁钉的束缚,每动一下,都令他痛不欲生。

被铁钉贯穿了手心和脚心,日复一日在户外风吹雨打。清凉的夜晚尚可忍受,雨的昼也可以忍受,只有酷热和强烈的阳光,常常令原本就虚弱的他头晕目眩、生死不分。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不如这么死掉算了,反正商死了,他也恨自己,可在无数个相同念头涌起的一刻,东郭的身影会随之在他眼前浮过,令他全部的死的决心都软了下来,他仿佛看到东郭温柔的神情,听到东郭对他说——他知道都是他的想象:“冥冥中自由安排。”因此,他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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