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决定了,要把这本手札给我?”雷恩忍不住确认一遍,他本不是啰嗦的人,实在是这件物品太过不同寻常,亚岱尔临到头反悔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决定这件事的人不是我,而是魔王陛下你。”亚岱尔随性的耸了耸肩膀,从他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刚才交付出去的是何等重要的东西。“我刚才说的很清楚,这只是交易的附加条件。”
说到这个份上,如果雷恩还听不明白,那他就是不折不扣的白痴了。“交易成立。在你所希望的期间内,我不会来打扰你。”本打算就此告辞,心中的疑问如果不能再次解决,雷恩又觉得着实难安。“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
亚岱尔接口,“奇怪我为什么要把手札给你?”
雷恩不吭声也没有任何动作,亚岱尔也根本不需任何人来肯定这项猜测。没有其余的可能,能够让雷恩百思不得其解的,也就这么一件事而已。
“因为,这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一句谁也不会想到的解释,令人拿捏不准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亚岱尔独有的音调,尤其是藏在尾音之中的淡淡沙哑,更是让听者觉出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只能默默听着他继续往下说。
“价值这种东西,本就因人而异,有些人眼里的至宝,放在另外一些人眼里,也许根本什么也算不上。”
终于想明白,不重要的东西就不重要,不喜欢的事情就是不喜欢。就算是那个人毕生追求的梦想,也一样与他没有关系。他可以旁观,可以分享,甚至可以付出更多的心血,但是别人的理想只是别人的一部分,永远无法成为他的东西。
“我对圣巫师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
一时半刻之间,雷恩发现自己并不能很好的理解亚岱尔所说的含义。当追寻多年的物事被他人贬低到一钱不值的时候,雷恩真不知是该陷入愤怒,还是该感到庆幸。
“魔王陛下,现在手札已经在你手上,要怎么利用都是你的自由。”亚岱尔稍微收敛了目光,不再是那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相反有着难得一见的诚恳。“我只说明一点,所有关于圣巫师的记载都在上面,我所具有的实力,或者说,我过去所具有的实力,都是得益于其上的记载,绝对没有藏私。”
亚岱尔似乎只是在陈述什么,或者说,他只是在介绍这本手札的内容,但是雷恩听在耳里,总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你是在挑衅我吗?”
PART 19
亚岱尔挑挑眉,看来,果然是习惯了服从与尊重的上位者,这么隐晦的挑衅之意,雷恩也觉察的出来。“我只是想让魔王陛下了解事实而已。另外我相信,这本手札在陛下手里,一定比在我手里更能发挥作用。”
“有了这个,我也能成为圣巫师?”雷恩冷笑,他一点也不觉得对方是在恭维他。“如果我做不到,便证明我不如你?”魔法的成就不如一个人类,对于天生就具有魔力的种族来说,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大的侮辱。
“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亚岱尔一脸的无辜,纯真的表情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信任的感情。不过雷恩毕竟在他面前吃过亏,如今再看到这张脸时,只是维持着冷笑。
面对魔王的冷笑,亚岱尔并不觉得话题就进行不下去。他太清楚如何掌控他人的情绪,无论是人类,还是恶魔,都是一样。“魔王陛下难道不觉得有值得一试的价值吗?强大的力量,与其放在别人身上,远远不如亲自掌控更加有利。”
“世界上,唯一不会背叛的,只有自己。”
……
“亚岱尔,你去哪里?”
暂时停滞了脚步,既不转身,也没回头。“现在开始着急了?”永夜殿地下室里修的灵魂碎片,似乎是第一次有了这般强烈的情绪波动,然而可惜,亚岱尔已经无力再去理会什么。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修再次的沉默让亚岱尔无声叹息。好在,已经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所以这一回,胸口并没有被疼痛占据,只是……微微有些呼吸困难。
“之前承诺雷恩的事情,我需要去调查。事情过去太久,要查清不会很容易,我不想耽误时间。”
亚岱尔说话条理清晰,只是,这种清晰有说不出的诡异,仿佛他正在向无足轻重的人解释行踪。而他的行为更怪,连雷恩本人都不怎么在意的真相,他反而这么上心,在雷恩前脚离开之后,他后脚就开始行动。
“查清了又能怎么样?”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么做很危险?不管当时的凶手是谁,也不管他当时暗杀魔王的动机如何——是为了陷害他人,还是为了什么别的目的。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做到这一点的人,绝对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亚岱尔疯了吗?非要给自己找这么大的麻烦!修简直恨透了自己此时没有一具可供自由活动的身体,语言再严厉又有什么意义,他真正想要的是将亚岱尔抓回来,好好弄清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的确,查清了什么意义也没有。然而亚岱尔就是想要去查,非查不可!不仅是因为眼下的气氛让他万般不耐,还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似乎直觉在提醒着他,这件看似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必须弄个水落石出。
以往的亚岱尔几乎从不相信这些虚幻的感觉,这一回不由自主的让没有根据的感觉指挥了自己的行动。
有些可笑,于是也懒得解释下去。亚岱尔抬起停滞的脚步,继续往外走。
被人挡住了去路。
修没有能力阻止他的行动,可是在此地的,另一个人却可以。亚岱尔抬起眼,淡淡的看着今天第二次对他行动产生干预的魔神索格里,眸子里完全没有喜怒哀乐。
“想不到有一天,你会和修站在同一立场之上。”很明显,修不希望他去查安德烈死亡的真相,而索格里挡在这里,也就证明了,他同样也不希望。
原本以为,自己在拆穿他们那种诡谲的同谋关系时,一定会痛心疾首,但是真正开口的时候,是预先怎么也没想到的平静。不仅语气波澜不惊,就连心里,也没有丝毫的激荡,心如止水。
“亚岱尔,你哪里也不能去,近些日子只能呆在永夜殿。”这番话,索格里等于是承认了他与修之间的关系,于是也没有再用隐瞒的方式,干巴巴的命令着。
如果老实听从这道命令了,那他也就不再是亚岱尔。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他从来不需要别人替他做出决定,两百年前就是如此,而两百年后,更是变本加厉。看也不看索格里一眼,侧身让了一步,擦过他的肩膀,亚岱尔继续前进。
“你非要这么任性不可吗?”索格里吼了一声,抓住他的手腕,硬是将他拖了回来。力气有些超过控制,在亚岱尔的手腕上留下了指痕。“有些事情不能随心所欲,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还真不明白。”亚岱尔抬起手腕看了一眼,上面淤青的指痕清晰而可怖,可笑的是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疼痛。“什么叫随心所欲,看来我们对这个词的理解完全不同。”
“我的随心所欲,至少不会擅自去篡改别人的记忆。”
“……”亚岱尔算是在指控?索格里拿捏不准,也就没有出声。
类似于默认的态度,让亚岱尔本来已经很糟糕的心情更是恶劣到极点。面对堵在门口的魔神,也不见有任何动作,冷冷吐出两个字,“让开。”
“外面很危险,你不能出去。”心情同样糟糕的还有索格里,因为是理亏的一方,最终还是忍了忍,放软了语调。
亚岱尔自己也该清楚,他与雷恩之间达成的协议,完全是类似于形式上的东西,雷恩到底会用多少的信誉度来支撑这项协议,还是个未知数。而永夜殿,是他索格里动用全部力量加以保护的地方,戒备森严,亚岱尔只有呆在这里才能保证安全。
短时间之内索格里第二次强调所谓的安全问题,用的是比过去柔和百倍的语气,偏偏,亚岱尔不领这个情。“我魔化之时,你说我在魔界多呆一分钟也是危险的。而到了今天,永夜殿反而倒成了安全之地。索格里,随心所欲这个词,我原封不动还给你,还请你收回那些张口就来的谎言。”
前一次的沉默是因为理亏,而这一回,则是真正的哑口无言了。索格里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唯有眼神,阴郁无比。
“亚岱尔。”索格里忽然唤他的名字,亚岱尔没有多想,本能的与他对视。魔族鎏金的眼眸中,似乎包含了太多的情绪,亚岱尔一怔,不由自主的沉溺进去。
抱住他虚软的身子,索格里长叹一口气,他并不是存心要对他使用魔法,只是在他的倔强面前,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索格里突然出手,修是发现了的,他并没有预先示警,而在亚岱尔昏迷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
索格里将亚岱尔抱起,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明了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我先带他去休息。”
修没有表示反对,只是提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永夜殿的防守你安排好了吗?”有了以往的教训,修再也不会认为只靠他一个人就可以与整个魔界对抗,要保护亚岱尔,就必须利用所有能够利用的力量。
“都是我的心腹。就算真与雷恩起了冲突,短时间内要保证安全也不成问题。”
这场布局不是刚刚开始,索格里为此已经谋划许久。而自从亚岱尔的记忆有了复苏的迹象开始,他更是加紧这项行动。关于他的能力,修倒是并不担心,不过有一点,还是不得不提醒一句。
“伴随亚岱尔取回记忆,圣巫师的能力也会逐渐回归,到时难免又会引起天界的关注。”历史将会重演,亚岱尔又将站在各方视线的焦点之上,迎来所有不怀好意的敌人。比上一次更麻烦的地方在于,两百年后的亚岱尔,似乎一点斗志都没有。
索格里也发现了问题所在,只是,找不到解决方法。目前亚岱尔满腹的心思都是找回曾经属于他的东西,以至于,连自身的安危都忽视掉。将曾经亲手抹灭的记忆还给他,又在最后一刻感到后悔与害怕,隐瞒了部分内容。
这么做,有些可笑吧?
“也许,我们的决定是错的。”并非是在责怪修,要说责怪,索格里责怪自己的成分要重的多。
如果此时修具有实体,一定已经拧起眉头,“别再想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当初亚岱尔记忆产生混乱,为了不让他崩溃,我们才决定把部分记忆还给他。如今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就算是达到目的了。”
对方说的不错,一点也不错,只是这份全然正确之下,有着无尽的冷漠之意。索格里还想再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出声,抱着亚岱尔出了地下室。
PART 20
亚岱尔这一觉睡的相当深沉,一开始入眠是因为索格里魔法的作用,但到了后来,就是他身体本来的需求了。重新经历过去,与自以为正确的记忆全然背道而驰,对于精神的打击早已超出承受范围。也幸亏他是亚岱尔,如果换了别人,只怕已经彻底崩溃。
然而熬不住就是熬不住,不管亚岱尔还想如何硬撑,身体本来的保护机制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从午后开始,亚岱尔已经睡了整整十多个小时。如今弦月高挂,他却依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傍晚之时,索格里过来看了一眼,当看见亚岱尔的睡颜之后,他真不知是该放心,还是该更加担忧。
魔界的月亮与人间界不同,颜色昏红,像是能从中嗅出一股血腥味来。临近月晦了,月亮只剩下了弯弯一勾,越发觉得黯淡。
一双眼睛,就着这般的光线,静静的打量着昏睡中的亚岱尔。
眼睛在此处,照理来说,本人应该也在此才对。可是那人的身形,就像是融入了周围的夜色一般,全然没有存在感。只有眼里的幽光,静静闪烁着。
人影似乎动了一下,实在看不清他的动作。但是下一秒,却看清了另一件反光的东西。有些迫人的寒芒,是……一柄短剑。
亚岱尔一点也不知道危机正在迫近,依然睡的很沉。偷袭者的步子放的很轻,像极了猫科动物。如果是平常的亚岱尔,就算入睡时也会保持一份清醒,可是今日情况有些特殊,他似乎完全没发觉自己很有可能在下一秒钟就会成为刀下亡魂。
一点也没发觉。
偷袭者高高举起手中的短剑,对准亚岱尔的喉咙,狠狠扎了下去。
势在必得。
偷袭者已经裂开嘴角,露出笑容。
“咦?”偷袭者下刀的速度很快,所以变故发生的更快。甚至还来不及收敛嘴角的笑容,眼睛里的欣喜已经被惊骇所覆盖。
这一刀,并没有扎入血肉,没有鲜血飞溅,刺入的手感也不对。“扑哧”一声,应该是刺破面料的声音。偷袭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一刀刺入了羽枕之中。惊骇之余,没能控制住手上的动作,剑锋拉了一下,羽枕裂开一条略长的口子。
质地轻薄的羽毛纷纷飞了出来,飘荡在半空中,昏暗的光线下折射着幽暗的光线,一时间影响了视线。
偷袭者开始慌神,费力驱赶着那些羽毛。然而羽毛这种东西就是这样,越是费力驱赶,其飞舞的就越是起劲。过了一阵,偷袭者也意识到自己是在白费力气,终于停下了动作,等着那些羽毛掉落。
终于能够再次看清的时候,亚岱尔已经不在床上。
“好久不见。”相当动听的嗓音,尤其是尾音之中的淡淡沙哑,听起来更是如此。漫天的落羽中,亚岱尔倚墙而站,哪里有半分惊慌的样子。一派淡然的态度显示,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他预料中的变故。
偷袭者收起短剑,在形迹败露之后,这么做似乎是为了掩饰恶意,不过至少从表面看起来,他已经没有什么危害。“为什么?”怎么也无法想通,所以干脆向对方询问还快一些。
“很奇怪?”亚岱尔反问,黯淡的光线下并不能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显示出来 ,然而身姿一样动人。睡衣下露出的锁骨,异常惨白之余,却有种难以形容的惑人之力。
偷袭者的视线不自觉的落在亚岱尔的锁骨上,差点忘了自己的疑惑。直到对方轻轻笑了一声,才堪堪回神。好在黑夜掩饰住了那丝尴尬,亚岱尔应该没有看见才是。“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笑意渐渐在亚岱尔的脸上蔓延开来,清媚的一张脸,美的惊心动魄起来。于是更加显得眸子里一片冰寒。亚岱尔往日这样笑着时,并不觉得有多么可怖,今日只剩下眼底的寒光之后,才觉得他的笑真是彻底的浮面,一点也没到达眼底。
亚岱尔会笑,是因为他觉得对方的行动有意思,说出的话更加有意思。早就知道他会来?似乎他只是一个深夜的访客,唯一错误的地方就是选错了拜访的时间而已。藏起短剑,似乎就掩盖了先前的事实——差一点就要了别人的性命。
“知道你今晚会动手,其实一点也不难。有些事情,在做第一遍时,会让所有人感到惊异。但如果还要重复来上第二遍,那就什么新意也剩不下了。”
偷袭者不说话,下意识的把手探向腰后,摸到了藏在那里的短剑。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果亚岱尔真的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那么就立刻动手,继续之前未完的刺杀。
杀气之下,空气似乎都被激的有了丝变化。亚岱尔浑然未觉般,只顾往下说,而他的遣词造句,还故意用了足以激怒对方的形式。
“两百年前,你用这个方法杀了前魔王安德烈,而今天,你还打算用一样的方法来对付我。该说你太高估自己呢?还是已经想不出什么新方法,能力仅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