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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人无踪 下——by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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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意思?”我走到大虎面前。

大虎缓缓抬眼瞧我,漫不经心道:“既然你睡了我妹妹,那就娶了她吧。”

“什么?”我惊道。我感觉梨花走到了身后,回头怒目瞪着她,想要听的她的解释。她却什么都不说,也不看我的眼睛,走到灶旁,盛了一碗饭,递到我面前。

“你们是在耍我吗?”我牵起嘴角,强笑道,“原来是个圈套,大虎,我果然看错你了。”

“并不是……”大虎语气淡淡,却不愿意解释什么。

我转身夺门而出,沿着门前的小路匆匆离去,不知道该去哪里,却知道不该留下。细雨蒙蒙,柳条轻舞,嫩芽清新。

“子岐。”大虎追上来,拉住我的胳膊。

“滚。”我甩开他。

“你只剩一个人了,跟我们做一家人不好吗?”

“不好!”我吼到,“你们是骗子!我不会娶她的!一开始我就不该相信你。”

“可是事已至此,你不负责任地走了,叫我妹妹怎么办呢?”

“什么事已至此?”我几乎发狂,“我什么都没有做!”

“哼。”大虎不再说什么,直接把我扛在肩上往屋里走。

“放我下来!”我挣扎着要逃脱,却牵扯了腹部的伤口,痛得只想咬人,便狠狠地咬住大虎的肩膀,几乎咬下一块肉来,他都不曾喊一声。

我的双手被向后绑在了床头。梨花不忍地说:“哥,别这样对他了。他想走就让他走吧。”大虎揉一揉自己的肩头,说:“没事的,关他几天就好了。不然他都不知道怎么活。”端详我一阵,又对梨花说,“挺好的一个人,但愿你们以后能好好过日子。”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着,我的脾气也几乎磨平了,每天也不反抗了,就呆呆地卧在床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梨花伺候着。我不理他们俩,他俩有时兀自跟我说话,有时也不理我。晚上被迫同寝,我和梨花也都是和衣躺着,不碰对方。这让我感到不解,难道她不是贪图我的美色吗?

阳光明媚的午后,我懒懒地躺在床上,神思迷迷糊糊畅游太虚。突然一个阴影挡住了眼前的光。我艰难地睁眼,看到大虎没表情的脸,转个身闭上眼继续睡。懒得理他。

“还打算跑吗?”大虎拍拍我的脸,“我解开你的手,不许跑。你也跑不了,就你那小身板。”

手一解放出来,我跳下床撒腿就跑。然而悲惨的是我并不是被大虎提着领子揪回去,而是自己腿麻跪倒在地。

“哈哈。”大虎抱着手站在我身后,嘲笑我。

晚饭时候,我们三人围坐在矮桌旁,点着一盏暗暗的油灯,都埋头苦吃。梨花依旧是穿着男装,宽宽大大的,一点也不讲究。她冲我笑笑,说:“多吃点,看你营气不足的,脸色刷白。”

“天生的。”我对着碗嘟囔一声。

大虎和梨花惊得张大嘴,愣愣地看着我,感动得热泪盈眶:“终于说话了……”

我沉默。

“妹妹,你多吃,别管他。”大虎嘱咐道,顿一顿又对我说,“对了,子岐,今天解了你的手是有两件事要跟你商量。”

我和梨花双双抬头望向他。

“第一,这是家里最后的一锅米了,明天就没饭吃了,你看,你要不要为这个家出点力呢?”

“啊?”我呆。

“第二……我妹妹怀孕了。”

“啊?”我几乎尖叫,手里的碗“咣当”坠地。

“哎呀,败家子,好好的一个碗就这么砸了。”大虎皱眉埋怨到。

“大虎,大虎!”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转头看向梨花,眼神哀怨向她求助,然而目光落在梨花的肚子上,才发现,她的肚子果然微微隆起,圆圆的将衣服撑起来。这也是她总穿男装的原因吧。从来不曾仔细观察,现在想来,梨花似乎常常身体不适半夜醒来,而我只是一个劲儿生闷气。

“可是,我真的没碰她啊!”我拍案而起,吼完又觉得心虚,会不会是我当时病得昏了头,晕晕乎乎中起了歪念,把梨花给怎样怎样了?苍天呐大地呀,我真是个禽兽啊衣冠禽兽啊……

底气不足地跌坐在座位上,我望望面容憔悴的梨花,觉得作为男人,应该敢作敢当,尽管我这坏事做的自己连感觉都没有,想起来有点吃亏……禽兽你在想什么啊!

我嗫嚅道:“那个……假如真的是我,那,我承担。”

“好!”大虎一拍桌子,赞许道。

“不好。”梨花站起来,表情坚定地望着我,“孩子不是你的。”

沉默。死寂。

“你什么都不必承担。子岐,你走吧,好好地生活。”梨花柔柔地一笑,似是忆起了什么幸福的过往,“我会生下他的孩子,我会好好地把孩子抚养长大,我自己可以的,不想连累你。”

说完,梨花匆匆转身出门,望着天边明亮的圆月,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我想,她在擦拭眼泪。

“她男人死了。”大虎声音仿佛叹息,“跟我一起上的战场,我看着他倒下了,真是没办法。”

望着门外那瘦削单薄的身影,凉风扬起她的飘飘长发,漂亮的侧脸上满是忧伤,望着远方曲折小路的尽头,像是等着良人的归来。然而这个归来,是永远不会到来了。

什么东西刺痛了我的心。我想,我活着简直是个废人,又没有该去完成的使命,然而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成为别人的依靠,为什么不呢?何况,对于我身上的那个诅咒,若有人爱上我,必然会遭遇不幸,现在梨花心里爱着别人,我便不会伤害她。

只是,想到长安,觉得心痛,愧疚。他这样悲惨地死了,我凭什么还好好地活着?我不配得到幸福。

“让我来照顾她们。”

“什么?”大虎大概觉得自己出现幻听了。

我认真地望进大虎的眼睛:“我来照顾她和孩子,我来照顾这个家。”

“真的么?”大虎略显怀疑,“你愿意帮别人养孩子吗?我可不逼你啊。”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走到梨花身旁,轻轻握了握她冰冷的手。梨花擦掉眼泪,回头装作轻松地一笑,她这样故作坚强,让人看着心里苦涩。“谢谢。”她柔声说。

不远处有一座小山,山后有大片的梧桐林。我与大虎日出时分扛着斧头翻山去伐木,日落时踩着晚霞扛着木材回家。

梨花准备了一桌还算丰盛的饭菜等我们回家。她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我们为她在城里裁了桃红的布料,请村里的老裁缝为她做了一件美美的孕妇装。

夜里,我点着灯雕木斫琴,整块的桐木就做琴,剩下的小块木料就雕一些小玩意,半个月进城一次,去卖琴卖木雕。多亏了大虎的脸皮厚,又能吆喝又能跟琴馆老板讲价,我们挣了不少钱,算是村里的小康家庭呢。只是家庭成员有点奇怪,俩男一女,女的还有孕。

六月的夜里,天气闷热,热得人睡不着觉。我躺在自己亲手做的木床上,望着面前刚完工的小摇篮,想象着即将诞生的新生命是什么样子。从来没有见过刚出生的小孩子,我竟然有点兴奋,像是自己要生孩子了。

轻微的抽泣声从床帐的方向传来,我慌张地起身,怕是梨花肚子痛或是怎么样。拉开帐子,映着月光,我看到梨花缩成一团,像是寒冷不耐,面上满满的都是泪痕。

“怎么了?”我握住她的手,感觉她手心里都是冷汗。

“我怕。”梨花声音虚弱,不停地抽着鼻子,“我好怕。”

我轻轻擦掉她额上的汗,把被子拉上来,严严实实地盖住她。

“我怕,孩子是不是健康,会不会因为我这些月来的饿肚子,生病,或者情绪不好而落什么病,到时候能不能顺利生下他,我们这样简陋的屋子,孩子会不会着凉,会不会生病,他长大以后,会不会淘气,会不会闯祸,会不会……”

“梨花,不要担心这么多,他一定会健健康康诞生的,因为他知道他的娘亲喜欢他,疼他,爱他,他会好好的……”我这话讲给梨花听,却也很想讲给自己听。我的娘亲,是不是疼爱着我呢?她狠心地将我抛下水时,究竟在想什么?真的讨厌我吗?我想我真是扫把星转世,不仅身带着诅咒,还被自己的娘亲厌恶。现在的安宁生活,能不能在我这不吉祥的人身上长久呢?

七月初一,柳湖里的莲花清清爽爽开了一池。新月巧挂枝头,满天繁星璀璨。清风送荷香,绿柳拂夜凉。我和大虎站在门外,焦急等待。刚入四更,房内“哇”地一声,响彻云霄的哭声,总算让我俩安下心来。

“是女孩。”接生婆笑嘻嘻地出门来,“你俩谁是孩子爹呢?呦,看着像你。”

“胡说八道,我是她舅舅。”大虎迈步走进门去。

“那就是你。”接生婆指着我,“快去看看吧,哎呦真漂亮,眼睛缝细长细长的,是个大眼睛娃娃。别看皮肤现在红红的哈,这样的小孩长大了皮肤白着呢。哟,我说怎么皮肤白呢,原来您就是个雪白的皮肤嘛……”

“谢谢你。”我打住接生婆的唠叨,塞了些钱,匆匆进门去。

“子岐,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外甥女,妞妞。”一向淡定的大虎脸上挂了发自内心难以抑制的开心笑容,看得我也开心地笑了。‘

刚出生的妞妞是那样小,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肉肉的小脸粉嫩嫩的,长长的眼睛紧闭着,秃秃的小鼻头,翘翘的小嘴巴,吧嗒吧嗒。

“‘妞妞’,你起的名字啊?”我从大虎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妞妞,却发现不会抱小孩,于是动都不敢动了,生怕一不小心折断了妞妞的小胳膊腿。

大虎见我诚惶诚恐的摸样,不禁好笑,帮我调整好妞妞在手臂上的位置,说:“对啊,妞妞,多可爱。不过,还得请子岐公子给妞妞起个文雅的大名。”

妞妞生在夏月,正值莲花盛开,我希望她像莲花一样美好,纯洁,我凑着鼻子嗅嗅妞妞的奶香味,说:“就叫莲华好了。”

“好。”床上的梨花虚弱地笑笑,看着妞妞的眼睛里满满的是幸福欣慰。

然而所谓大名,只不过是想等上户口的时候上报给官府,可是眼下时局动荡,根本没人来统计户口,既然如此,我起的这个大名也就无用武之地了,大家还是叫妞妞妞妞。

妞妞百日,我送给她一张属于她的琴,整块上好的桐木为身,攒钱买了名贵的冰蚕丝为弦,白玉为徽,龙池上方刻了琴的名字也叫“莲华”。

十里八乡的乡亲都来贺喜,我们摆了一天的筵席。来的大部分是孤寡妇人带着衣衫破烂的孩子。妇人们一边赞美妞妞长得可爱,一边又斜眼妒忌我们家的富有,还有两个大男人作顶梁柱。

梨花知道她们可怜,也不生气她们的冷言冷语,非常善良地招呼小孩子们吃糖吃肉。一派和睦喜气。妞妞躺在床上踢腿,莲藕般的四肢粉粉嫩嫩,白白的小脸,特别漂亮。

第29章:小情人

(二十九)

我的生活,在绿柳岸度过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阶段。没有战争,没有死亡,没有担忧,没有想念。安详而宁静。

也会有想念,但想念也在一日日变淡,刻意去使它变淡,这样,就不痛了。仿佛都只是远去的往事,而我的生活,在绿柳岸。忍不住去过几次同城,想要找到一些痕迹,一些希望,却什么都没有。除了满目的荒凉,残垣上长起杂草,树木疯长。

时间过了这么久,虽然还在心痛,可日子过得格外安宁。假使让我再遇到长安,我想,我也可以平静地面对他,给他介绍我的家人,告诉他我们不在一起也可以,我们要各自好好地生活。

呸,简直是胡说八道,自己骗自己。要是真能再见,我直接就扑上去了。尽管再相见是绝无可能了,他只能永远在我的回忆里了,很重要的地方。时间真的是无情,对他的淡忘,时常让我感到愧疚和不安。想来,当初信誓旦旦的一句句誓言,我原以为自己会坚守,却狠心遗弃在了时间过往里。

然而有一件事我确定,此生再不会有人像他那样对我如此重要。

有时梦到小时候的情境,我们的小屋外纷纷扬扬下着大雪,从窗子看到长安小小的身影从山脚走来,一点点变得清晰。他小心翼翼地走,踩出一串整齐的脚印,他将抱在怀里还热腾腾的一包鸡腿递给我,说:“多漂亮的雪啊,可惜被我踩了脚印。要不是怕你饿坏,我才不会破坏我的原则呢。不过,你看我踩得漂亮吗?”“丑死了!”我口是心非,美滋滋地看着屋外雪地上一张大大的娃娃脸,还有一个箭头,指向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傻白”。

眼看着妞妞一天天长大,我可真是父爱泛滥。这是我绝望的生活里最大的幸福。我强迫自己接受,这是我新的生活。别太想不开,好好活着。

十个月的时候,妞妞开始歪歪斜斜地走路,摔倒了也不哭,也不肯叫人扶,自己撑着地爬起来,继续晃晃荡荡走路。

一岁的时候,妞妞咿呀学语,念出的第一个词语,是“岐岐”。没有人教她喊“爹”,然而我明白,“岐岐”对妞妞来说,就是“爹”的同义词。

一岁半的时候,妞妞在“莲华”的琴面上撒尿,被我狠狠地揍了小屁股。我生气地说:“认不认错?该不该打?”她倔强地不肯求饶,也不哭,很久才大喊一声:“谁让它抢我的名字!娘说我才叫‘莲华’!”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两岁的时候,我带着妞妞进城,集市上热闹喧哗,她虽然充满好奇,却装得很老成,抱着手站在糖人摊前,定定地不动。我说:“妞妞,走了。”她挑眉说:“让我再欣赏一会儿。”拉她不动,我无奈地摇摇头,买了一只小老虎递给她。妞妞握着糖人,面上不露喜色,却终于挪开脚步。半晌,深沉地说:“岐岐,其实我觉得那只母老虎更好看。”我:“……”

七夕看灯,别人都是成双成对,我却与我的小情人一起。妞妞坐在我的肩上,趾高气昂,到处指指点点:“岐岐你看,那女人的灯上画的人好像你哦,是不是背着娘出去干嘛干嘛了?”我说:“这话是谁教你说的?”“舅舅啊,叫我看好你呢。”我:“……”

路过的人总是用一种惊呆了的表情看着我和妞妞,因为妞妞长得真的是特别漂亮特别可爱特别惊艳,才三岁,就已经有美人气质了,眼睛大大圆圆的,睫毛又长又翘,小小的鼻子,粉粉的厥厥的嘴巴,还总是一副高傲的表情。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虽不是我亲生,却与我一样皮肤很白。妞妞不理会别人的赞美,自顾自地四处张望寻找有意思的东西。不过我知道,她听到别人夸她,心里得意的很呢,若不是为了保持形象,恐怕早就贼笑出声了。臭妞妞。如此喜欢她,我居然希望她是我自己的女儿。

我带着卖了三张琴的钱,还有一些米粮,以及为妞妞买的新裙子,回到绿柳岸。绿柳依依,树下阴影里,一群小孩子围在一起,一个个撅着小屁股跪在地上玩虫子,只有我家妞妞最文雅,蹲在那里看。我家妞妞可是绿柳岸的岸花,她爹爹我又最有文化,于是,妞妞可是名副其实的气质小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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