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老爷更加遗憾,一副吃亏的模样,“你总算吃过一回了,我还一点都没尝过呢。”
窦家富暗笑,旋即认真道:“老爷夫人,你们若是想吃豆腐,明天一早我去买新鲜的回来做,你们中午再来吃饭好了。”
夫妻俩听得大喜,于是定下第二天的饭局。
甄小少爷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走了走了,真罗嗦。”
等甄氏夫妻笑呵呵地离开后,甄之敏却故意延后一步,扬着下巴好似施舍一般道:“念在你菜做的不错,还有点用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让你当我嫂子好了。”说罢背着双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嫂子?!
窦家富半晌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立时满头黑线,石化当场。
当晚,甄之恭没有现身,彻夜未归。
窦家富虽已有心理准备,却仍觉失落惆怅,又是一夜难眠。
42.夜袭
翌日清早,窦家这事揣着自己从永平县带来的小钱袋,端着一只大碗,一个人出了偏院去买豆腐。
由于一个月来他与甄大少多次出入甄家,门卫早已识得他,见了他便行礼问好,并不会盘查阻拦。
他对甄家附近的街道也已经很熟了,就算独自一人外同,也不至于迷路走失。
只是这一带是达官贵人聚居之处,路边铺面卖的也尽是些价钱不菲的高档货品,没有豆腐这种平民大众食物。
所幸今天运气好,才走了一刻钟,窦家富便遇上一个推着板车沿街叫卖豆腐的老汉,令他不由想起自己在永平县的日子,一时间只觉分外亲切,反正中午吃饭人多,便花十文钱买了五块嫩豆腐。
老汉见他买得多,满脸的褶子笑成一朵菊花,高兴地送了他一块。
谢过老汉后,窦家富便回了甄府,路上想着,还是回永平县重操旧业的好,虽然赚不了什么钱,好歹是靠自己的双手自食其力,行得端正,活得踏实。
既然如此,心中一波一波涌上来的酸涩又是什么呢?
到了中午的饭点,甄氏夫妻与小少爷如约而至。
窦家富今日准备的比较充分,颇花了点心思又做了五个菜,样式与昨天全不重样。
重头戏是一道鱼蓉豆腐鲜菇煲,是用剔了骨刺的鳜鱼肉拌着嫩豆腐和着新鲜菌菇汤炖出来的,食之鲜甜嫩滑,入口即化。
这道菜吃得甄氏夫妻赞不绝口,甄之敏虽未表态,却比昨日多吃了一碗饭,最后抱着鼓涨的小腹哼哼唧唧叫肚子痛,还埋怨窦家富饭做多了,后来得到了秦氏的一记爆栗才算消停。
临出门前,秦氏拉着窦家富的手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窦家富笑道:“不辛苦,做个饭而已,算不得什么,你们喜欢吃就好。要是闲着什么都不做,那才难受呢。”
甄老爷听了便转头教训小儿子:“小敏,听到没有,你也不小了,该学着做点事了。”
还说我,您老这辈子又做了多少事呢?甄之敏暗自腹诽,面上也不以为然道:“做菜算什么本事,圣人说君子远庖厨,我要做也是做大事,再不济也得像大哥那样。”
窦家富闻言不无羞惭地低了头。
这性子刁蛮的小少爷虽然一向毒舌,但这句话倒说得不错,除了磨豆腐和做几样家常菜,他的确什么都不会,与甄之恭叱咤商场文武双全相比,的确差得太远了。
秦氏却又是一个爆栗敲在小儿子头上,笑骂道:“净会说大话,能练得一手好厨艺,那也是本事,只怕你想学还学不来。不过,既然你有这么大抱负,那明儿个你就出去单独历练好了,不许再赖在家里吃喝玩乐,让娘看看你能做成什么大事。”
甄之敏先瞪了脸色好转的窦家富一眼,方才捂着脑袋愤愤道:“您就等着瞧好了!”
秦氏又向窦家富道:“小豆腐,小恭早上差人回来说这阵子要盘查甄家各项产业上半年的帐目,忙得脱不开身,怕这几天都不会回来吃饭睡觉了,让你不必等他,自己保重,有什么需要只管提。”
窦家富怔住了,他竟连亲自告诉他这句话都不愿意么?
是了,他一定厌烦自己了,连个玩笑都开不起,真是小肚鸡肠,所以根本懒得见到他的面。
那么,明天,他只需拿了包袱悄悄离开就好了吧……
“小豆腐?你生病了么,怎么脸色突然这么难看。”
听得秦氏问询,窦家富醒过神来,赶忙摇头道:“我没事,可能是天太热了,有点不舒服。”
秦氏脸上流露出心疼之色,道:“怕是有点中暑了吧?这大热的天,在厨房里烧菜做饭是够热的。你现在先回房多喝些水,然后上床躺着休息,我叫人熬了绿豆汤给你送来,你喝了再好好睡一觉。若下午还不舒服,我就叫大夫来给你瞧瞧。”
窦家富满心感动,鼻子都有些发酸,强忍着泪意低声道:“多谢夫人。”
甄之敏撇撇嘴,小声嘀咕:“真是,身子这么弱,怎么满足得了我哥啊。”
窦家富没听清,就算听清了多半也听不懂,送走三位主子后,便依秦氏嘱咐回到屋里喝了一大壶凉茶,然后躺上了床。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中暑,但是心里却真的很不舒服,空空荡荡的,好似被人从中挖走了一块。
这种感觉比他以往生病受伤还要难受百倍,几乎与爹娘去世带来的伤痛一般沉重,令他艰于呼吸,难以承受。
连着两晚没睡好觉,这会儿躺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眼角犹自噙着一点泪痕。
这一觉睡了整整一个下午,醒来后便有丫环端进了一大碗凉好的绿豆汤及清淡易消化的白粥小菜,窦家富吃完之后身心都爽快了许多。
事到如今,他其实也不该有什么遗憾了,明天一早拜别甄老爷和夫人就可以离开了,从哪里来,再回哪里去。
当晚格外闷热,云层低垂,夜色浓重得好似墨汁一般,震耳的闷雷在天顶隆隆滚过。
窦家富心里有些烦躁,在屋里坐立不安,团团打转。
等到将近三更时分,随着一声惊雷炸响,大雨哗啦啦地下来了。
过了一会儿,雨水的湿气冲散了屋里的闷热,窦家富总算觉得好过了些,这才上了床。
不知睡到几时,窦家富觉得身上沉甸甸的,仿佛有个什么东西压了上来,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挣扎片刻后从梦魇中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自己身上竟覆着一个人。
大雨仍旧泼洒不停,屋里光线昏暗,窦家富一时看不清身上人是什么模样,只闻到对方喘息间喷吐出来的浓重酒气,感觉到自己单薄的亵衣被浸了个透湿。
还来不及反应,那人低下头,湿热的唇舌胡乱落在他脸上和颈中,双手也粗鲁地拉扯着他的衣服。
窦家富一时间恍惚起来,眼下场景似曾相识,某天早上,似乎也有一个人这样覆盖他、压着他,用炽热的唇舌狂乱地亲吻吸吮他……
前一次,他只觉受到侮辱般怒不可当,于是拿出与赖三打架的势头奋力挣扎反抗;这一回,他却好似被那人身上的酒气染得醺醺然,浑身失了力道,脑子里空空如也,随波逐流一般任其动作,甚至双手也无意识地颤抖着轻轻抚上那人的背脊。
他的顺从取悦了对方,那人轻笑一声,一把扯开了他的衣襟。
这个声音……
窦家富迷醉间觉得有哪里不对,恰在这时,一道雪亮的闪电照彻天际,也照亮了身上人的面孔,眉目精致俊美,神情邪肆轻佻。
不是他!!!
刹那间,一记惊雷同时在天穹与窦家富心头炸响,他如梦方醒,惊骇欲绝,拼了命地踢打起来。
43.相杀
乘夜来袭之人自然是甄家二少甄之敬。
发现身下人前一刻还是温顺的绵羊,这一刻却如炸了毛的豹子般抓挠踢打,甄二少当下不满地哼了一声,与他在床上对打起来。
窦家富跟着甄之恭练了一个月的武功,本来身手大有长进,但一开始就被甄之敬压在身下而失了先机,加上身高与体力比之对方也稍逊一筹,十多个回合后便败下阵来。
甄之敬用擒拿手段狠狠扭住窦家富的双腕,再用腰腹之力紧紧压住他的双腿,令他再也动弹不得。
屋外大雨磅礴,雷电交加,将窦家富的挣扎与叫喊统统淹没。
甄之敬抬起头来,居高临下地鄙夷轻笑:“刚才不还很享受么,怎地突然就不乖了,看样子我那好大哥调教得不怎么样嘛。”
窦家富羞愤欲绝,怒道:“谁享受了?什么调教?你少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甄之敬显然有些意外,又微眯着眼打量了他片刻,“听你这口气,不会我大哥还没上过你吧?”
如此直白露骨的语言,窦家富就算再白也听懂了,脸上一下子烧起来,连话也说不顺畅,结结巴巴道:“他,他才没有你这么下流!我又不,不是女人……”
说到后一句,他不由咬住了唇,脑海里浮现出两具拥有同样器官、像蛇一样纠缠不休的身影。
甄之敬笑出声来,“不是女人又怎么了,男男交欢更快活,包你试过一次便食髓之味。话说回来,二爷肯上你是看得起你,你这种姿色连最下等的小倌也不如。不过,念在你这块小豆腐还是一清二白没被人吃过的份上,二爷今晚就勉为其难让你领教一下什么是真正的下流!”
眼看着甄之敬邪笑着又要俯下身来,窦家富惶急地大叫:“等一下!你不是喜欢如墨么,怎么还能跟别人亲热?”
“如墨”这个名字一出口,甄之敬蓦然变了脸色,桃花眼里弥漫的情欲也瞬间化作刺骨的冰霜,冷冷反问:“谁说我喜欢他了?你又知道些什么?”
方才窦家富是情急之下慌不择言才提到如墨,此时甄之敬一反问,他才省悟这个名字不能轻易出口,那名少年身上牵扯了太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和内幕,只怕会激怒身上这名放浪形骸的无耻狂徒。
然而,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什么都知道!你最好赶紧放开我,否则我就去报官!”
甄之敬眉头一跳,狞笑道:“报官?小豆腐啊小豆腐,你真是天真得太可爱了,难怪长成这等模样我大哥还会看上你。”
窦家富一下子愣住,甄之恭会看上他?怎么可能?他现在烦他还来不及吧!
没容他多想,甄之敬表情愈加阴鸷,阴恻恻道:“不过,再可爱也没用,你这块嫩豆腐二爷现在不打算吃了,他也别想吃到嘴!”
话音未落,钳住窦家富双腕的手突然袭向他的脖颈,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窦家富拼命伸手挥打,却无法撼动对方分毫,喉间传来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很快,他感到自己的力气在迅速消失,意识也渐渐离他而去。
然而,在这一刻,他更多的不是为自己即将被甄之敬掐死而感到惶恐悲哀,心中最大的念头却是,死之前居然见不到某人最后一面,问清他最后一个问题,他真是死也不甘心!
说时迟那时快,房门在雨声雷声的遮掩下无声而开,有人迟疑着迈步进来,慢慢往里走了两步后,突然顿住脚,一双眼睛难以置信地死死瞪着床上交叠在一起不断晃动的两个人影。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漆黑的雨夜,照得屋内亮如白昼。
来人这才看清床上究竟是怎样的情形,霎时满脸惊愕急怒攻心,大声喝道:“甄之敬,住手!”
甄之敬心头一凛,手下却未松开,反而更加重了三分力道,指上关节都透出青白之色,俊美的五官也变得狰狞起来。
窦家富在意识模糊中听到了那声大吼,于是费力地转动眼睛循声望去,见到的最后一幕,便是那人目眦欲裂、脸上神情混合着愤怒、后悔与惊痛的模样。
真好,他终于回来了……
他闭上眼睛,心中安定,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甄之恭几乎要疯了,痛吼一声,飞身而上,重重一拳击在甄之敬侧脸上,将他打得口喷鲜血,斜飞出去。
甄之敬“砰”的一声撞上一堵墙,再重重摔到地上,一时间起不了身。
甄之恭顾不得理会他,将床上不醒人事的窦家富一把抱起来,哑着嗓子大声唤道:“小豆腐!”
窦家富没有回应,软软地倚在他的臂弯。
甄之恭深吸一口气,抖着手摸到他印着紫黑色指痕的脖颈上,发现脉象虽弱,却仍在跳动,只是暂时休克昏迷,当下心中一松,将窦家富抱入怀中,把头靠在他肩窝处闭目喘息。
刚才看到他合着双眼无声无息的一瞬间,他几乎要魂飞魄散,这辈子还从未如此恐慌骇怕过。如果他真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然而,再睁开眼睛,就发现窦家富衣襟大敞,几不蔽体,白皙的胸脯与腰腹间同样现出斑斑指痕,召示着主人刚刚曾经遭受过怎样的待遇。
甄之恭一口恶血涌上心头,瞬间便红了眼睛。
耳后突然有破风声传来,甄之恭在床边抱着窦家富难以躲避,仓促间只能护着怀中人朝床里一滚。
这一下虽然避过了要害,肩头却被闪电般袭来的匕首擦过,鲜血顿时飞溅出来。
甄之恭皱了皱眉,将窦家富轻轻放在床里,转身跳下床,双拳紧握,半身浴血,一步步上前,眸中透出噬血的寒意。
甄之敬心生怯意,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却仍侥幸质问:“大哥,你想怎样?别忘了,我是你二弟!难不成你想杀害手足弟兄?”
甄之恭面无表情,森然反问:“还叫我大哥?你几时真正把我当过你的大哥?”
甄之敬心中一点一点凉下来,染了血肿了半边的脸现出嫉恨与不甘来,咬牙切齿道:“你又何曾把我当过你的二弟?同为兄弟,自小你只是宠爱纵容甄之敏,对我却从来不假辞色不屑一顾,看我的眼神比看甄家下人还不如!”
甄之恭冷冷道:“所以你便怀恨在心,只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甄之敬,我会那般对你,全是你咎由自取!身为甄家次子,素行无良,既不尊长也不爱幼,整日不是花天酒地,就是玩弄心机惩凶斗狠,我会放任你那么多年不管,已经是念在手足情分上对网开一面了!岂知你不但不悔过反省,反而变本加厉丧心病狂,不但与如墨勾搭成奸设计雇凶杀我,竟然还趁我不在对小豆腐下手!”
甄之敬噙着血沫惨笑,“这么说来倒都是我的不是了?你是甄家长子嫡孙,一出生便注定这辈子比旁人好命百倍,我甄之敬哪里比你差了?只不过投错了娘胎罢了!至于那个丑人,你自己丢在一旁不管,难道还不许我玩玩了?”
“住口!”甄之恭脸色铁青,勃然大怒,“甄之敬,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今晚我就与你断了手足之谊,把这旧帐新帐一起算了吧!”
甄之敬目中现出绝望的狠厉之色,从身旁架子上抽出一把窦家富平日练武用的铁剑,状若疯狂地扑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咳,相爱相杀神马的……
[小剧场]——满足某些TX的恶趣味
敬:大哥!我哪里比不上小豆腐,你为什么选他不选我?!
恭:你什么都比他强,只有一样不及他。
敬:哪一样?
恭:我喜欢吃豆腐,而他会做豆腐,你会么?
敬:……来生我一定学!
44.坦白
窦家富醒来已是第二日上午,睁开眼便见到床边坐着一个人,闭着双眼靠在床柱上。明明是很熟悉的人,却差点叫他认不出来。
不过三日未见,甄之恭的形象比之先前邋遢了许多,头发零乱,脸颊瘦削,颌下一层青色胡茬,身上的衣衫也十分脏污,又是血又是泥,肩头还破了一大块,扎着几圈布带,隐隐透出血迹。
这副憔悴落魄模样,与当初窦家富在山脚下发现他时有得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