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窦家富并未往心里去,又问:“那宋大哥是做什么的?”
宋知随口道:“我么,没做什么,就只读读书,写写字罢了。”
窦家富听了却很羡慕,“真好,我最佩服有学问的人了。我小时候家里穷,没正经读过书,连字也认得不多。”
宋知听得十分受用,唇角微微上扬,“小豆腐,你要想学,宋大哥可以教你。”
窦家富不敢置信,“真的么?”
宋知含笑点头。
窦家富霎时喜出望外,笑得两眼弯弯,月牙一般,“太好了!宋大哥,你真好!”
宋知笑而不语,却忍不住抬手摸摸他的头。
说话之间,两人沿着河道走出了两三里地,窦家富不经意间瞥见前面一从茂密的水草下面泡着一团墨绿色的事物,象是衣服之类的东西。
他心中一动,放开宋知快走几步,上前定睛一看,登时又惊又喜又怕,激动之下差点一头栽进河里。
那丛水草掩着一个人,赫然正是甄之恭,虽然看不到身上有什么明显外伤,却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水草窝里。
宋知跛着脚也走了过来,看清那人的模样后脸色霎时一变。
53.相许
窦家富深呼吸两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告诉自己,他没死,他一定没死!
接着,他跳进齐腰深的河里,拂开水草,伸开双臂用力抱住那个毫无知觉、浑身湿冷的人,与他紧紧相拥。
随后,他感觉到从对方心口的位置,传来缓慢的心跳震动,脖子里也轻轻喷洒上他温热的气息。
窦家富猛地喘了一口气,眼泪刹那间掉了下来,谢天谢地,他真的没死!
他埋首在甄之恭颈间,任凭眼泪肆意而畅快地流淌。
“小豆腐,甄大少爷情况如何?”
听到宋知询问,窦家富抬起头来,逆光看不清他神色,噙着眼泪哽咽道:“他,他还活着,就是昏,昏了过去。”
宋知淡淡道:“你很在乎他么,居然为他哭了。”
窦家富赶紧用手背抹去眼泪,吸着鼻子颇有些难为情道:“我,我是太高兴了……”
如果刚才抱进怀中的是一具没有生息的冰冷尸体,他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在那一瞬间,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个霸道专横时常捉弄他的家伙对自己有多么重要。
宋知对他又哭又笑的失态表现不置可否,在岸上负手而立,不动声色地看着。
窦家富定了定神,将昏迷中的甄之恭负在背上,一手揽住他腿弯,一手抓住岸边的草,猛一使力登上了岸。
甄之恭比他高了大半个头,体重也重得多,窦家富两天来只吃过两顿粥,又奔波了一整夜,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此时背着这么大个人两腿直打晃,似乎随时都会摔到地上,他却咬牙硬扛着,一张小脸憋得有些发白。
宋知蹙眉道:“小豆腐,你把他放下来吧,别把自己的身体累垮了。”
窦家富固执地摇头,“不行,不知道他受了什么伤才会昏迷,我得赶紧把他送下山让大夫瞧瞧。”
顿了顿又有些迟疑,“宋大哥,你的脚……这样好不好,你先在这里等着,我把他背到茶庄以后马上叫人过来接你?”
宋知没什么表情道:“不必了,这里离出山口不远了,我自己走出去就好了。”
窦家富心里颇为过意不去,“但是这里到城里路程挺远的,你怎么回城呢?”
宋知无所谓道:“到官道上随便拦一辆车就行了。”
见他如此坚持,窦家富也不好再说什么,自己背着甄之恭也不可能再去扶他,只得道:“那宋大哥你路上小心些。”
“我会的。”宋知应道,忽又正色,“小豆腐,你昨晚遇到并且救了我一事可否替我保密?”
窦家富不解,“为什么?”
宋知婉转道:“我对甄家茶庄而言毕竟是个外人,若被人知道我在这里出现过恐怕不好解释。”
窦家富听得似懂非懂,但一来他对宋知的为人十分信任,二来担心甄之恭的伤势急于下山,便也没有细问就答应下来:“好,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宋知这才微微一笑:“小豆腐,你不是想跟我读书认字么,过些天我会找你的。不过,这也是咱们俩之间的秘密哦。”
窦家富既觉新鲜又很感激,当下连连点头。
两人随后道了别,宋知一瘸一拐地沿着河继续前行,窦家富则使出吃奶的力气背着甄之恭拼命往山下跑。
好在只跑了半个山头,就遇上几个前来搜寻大少爷的茶农,茶农们见到窦家富背着甄之恭也是又惊又喜。
窦家富凭着一股韧劲憋着一口气才坚持到现在,此时见到人了心里不由一松,接着虚脱倒地不省人事,把几个茶农又吓了一跳。
随后众人七手八脚地抬着甄大少和窦家富迅速回到山下的茶庄,又找了两名大夫分别给两人看诊。
很快,两名大夫各自得出诊断结果:甄大少并无大碍,只是被烈火炙烤时间过长,加之吸入大量烟灰而产生暂时性休克,以他的身体底子只需喝几剂清肺润燥的汤药就没事了;窦公子则是过度劳累兼饥饿导致的晕厥,只要好好将养数日就可康复。
消息传出,茶庄上下一片欢腾。在刚刚遭受过前所未有的重创后,这一消息对疲惫伤痛的人们来说无异于最大的抚慰了。
……
半天后,窦家富醒了,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某人。安心高兴之余,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好饿啊,饿得要死了……”
本来期待着他苏醒后两人来一场感人肺腑荡气回肠的拥抱与亲吻的某人大失所望,却也只能应道:“好好好,马上喂饱你。”
说着抱起他靠坐在床头,然后从床边小几上端了一只大碗。
窦家富抬头一看,立时炸了毛,“怎么又喝粥?!”
甄之恭莫明其妙,“喝粥怎么了?”
窦家富泪流满面地控诉:“我前天就喝了一碗粥,昨天又只喝了一碗粥,今天你怎么还给我喝粥?我原来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小气,就不能给我吃一顿干饭么?”
甄之恭哭笑不得,他小气?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啊,这一碗粥能买十斗米呢!
没办法,只能耐心解释:“前天给你喝粥是因为你那时候半昏半醒,眼睛都睁不开了,喂粥比较方便。”
窦家富脸上一红,心里愤愤然骂道,还不是都怪你,翻来覆去折腾了我大半天,差点没把我累死!
“昨天给你喝粥是因为你那里红肿着,要是吃干的怕大解的时候会不舒服,不如喝点滋补的粥,既能补身又易排解,可以让你那朵可爱的小花尽快恢复……”
“闭嘴!不许说了!”窦家富面红耳赤,抓狂地大叫。
反正怎么说都是这家伙有理了,自己反倒是不知好歹无理取闹!
甄之恭勾唇一笑,“粥不好吃么?没关系,我有办法让它变得可口一点。”
说罢舀了一勺粥,没有递给窦家富,却是喂进自己嘴里。然后在窦家富瞪大眼睛正要开口质问时,迅速扳过他的头,不容抗拒地把唇压了上去。
“呜……”
窦家富挣扎,无效。
好半天唇舌交缠相濡以沫后,甄之恭把人放开,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如何,两个人分而食之,滋味无穷吧?本大少从昨天到现在也没吃过,现在正好一举两得。”
窦家富气喘吁吁,脸上红得要滴血,哪里答得出一个字来。
论无耻,他再修炼十辈子,也不是此人的对手!
接下来,一大碗粥便这样你半口我半口地分吃完了。
最后一“口”尤为缠绵漫长,窦家富在快要窒息时才终于被放开,不由头晕眼花又羞又怒地瞪了某无耻之徒一眼,想要谋杀啊?换个痛快的方式行不行?!
甄之恭面上却不复方才调笑之意,定定地看着他道:“小豆腐,你又救了我一次。能够遇到你,是我甄之恭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什,什么嘛,突然又一本正经说这种肉麻死了的话……
窦家富一颗心跳得又急又快,几乎要从腔子里蹦出来。
54.小别
然而,窦家富憋得脸通红也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甜言蜜语什么的,太难说出口了,哪像脸皮厚如城墙的某人,就和谈论天气一样张嘴就来。
甄大少正双眼亮晶晶地期待有人感激涕零主动投怀送抱时,门外突然人影一晃,走过来一个人。
周福生出现在门口,见屋里两人挨得极近神情暧昧,当下有些尴尬,犹豫着是不是要视若无睹地转身离开。
窦家富红着脸往床里挪进去一些,拉开与某人之间的距离。
甄之恭咳了一声,肃容道:“周叔,情况如何?”
周福生答:“大少爷,全部统计完了,这场火灾咱们茶庄大约损失了六千亩茶树,参与救火之人前后一共有四百三十五人,其中轻伤五十二人,重伤四人。”
甄之恭与窦家富闻言心里俱是一沉,屋里原本甜蜜旖旎的气氛也随之冷凝下来。
片刻后,甄之恭缓缓道:“周叔,替我去安排一下,把今年茶庄上半年的收入拿出三成来抚恤伤者,再拿两成论功行赏,奖励其余参与救火之人。”
窦家富对他说的话没什么概念,只觉得该当如此。
周福生却是震动不小,茶庄的收入主要来自于贩卖春茶,上半年收入通常占全年收入总额的七成,而今年年成较好,上半年收入约有八十万两银子,五成便是四十万两,按受伤程度和救火功劳分配,则每人少则可得数百两银子,多则可得数千两,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
而这次大火令茶庄损失惨重,至少在未来三年内都无法恢复原气,茶庄乃至甄家总收入也会因之而减少大半,大少爷此举不可谓不慷慨。
在心中迅速盘算一番后,周福生既感且佩地重重点头应下。
甄之恭又一字一字森然道:“此次之事本大少绝不会善罢甘休,定要让纵火贼拿命来偿!”
窦家富心头一凛,忍不住问:“这次失火不是天干意外引发的,而是有人故意纵火行凶?”
周福生接口道:“大少爷说的不错,若是意外引发,火势不可能这么大,也不会蔓延得如此之快。今天早上我派人按大少爷的吩咐在失火的三座山头细细搜查了一番,结果在其中一座山的山脚下发现了可以助燃的硝石和硫磺等残留物,显然是有人丧心病狂蓄意为之。”
窦家富听得脸色发白,什么人会做出这等疯狂歹毒的事来?实在太可怕了。
看他脸色不对,甄之恭朝周福生挥了下手,“周叔,你先去忙吧。”
等周福生关门出去以后,便把人一抱,柔声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窦家富摇头,“没有,只是想着周叔刚才说的话,觉得心里很难受。你说,会是什么人放的火呢?也太狠了。”
甄之恭沉声道:“这世上最狠不过人心。甄家树大招风,暗中眼红嫉恨者大有人在,可是敢于铤而走险蓄意逞凶者毕竟还是少数,我迟早会把这个败类揪出来的。”
窦家富有些后怕地拉住他的手,“坏人要抓,你也要小心些,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要多多保重,否则……”
否则留他一个,该如何自处?
甄之恭反手与他十指交扣,正色道:“小豆腐,我答应你,以后再不会轻易涉身险地,我还要和你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呢。”
窦家富这次没有再别扭地唱反调,而是红着脸低低应了个“好”,旋即与他静静相拥。
茶庄经过一劫后亟待清理重建,窦家富的身体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接连几日劳累过度损伤了一些元气,需要好生调养一段时间,下午甄之恭便亲自送他回城,把他送回甄家后自己再返回茶庄主持重建大局以及继续调查纵火一事。
窦家富本不想走的,甄之恭又何尝舍得让他离开,只是茶庄现在环境不比从前,不利于窦家富休养恢复,况且人在身边甄之恭也根本定不下心来做事,于是只能硬下心肠将人送走。
甄老爷与秦氏在家中提心吊胆等了两日,几乎没吓出个好歹来,直到昨天下午才得到甄之恭获救的确切消息,今天突然见到儿子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眼前,眼泪霎时便流成了河,一左一右抱着他哭得天昏地暗。
本来出门在外的甄之敏听说了之后才刚刚赶回来,此时虽然还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看到大哥时却也红了眼圈。
甄之恭安抚劝慰良久,二老才止了哭收了声,秦氏又连说佛祖保佑,明日要到庙里去上香拜佛。
甄之恭将身后同样看得眼泪汪汪的窦家富拉到前面来,无比郑重道:“爹,娘,你们要感谢的人是小豆腐,这次又是他救了儿子一命。”
甄老爷已经听人详细汇报过儿子得救的经过,当下在窦家富肩头重重拍了两下,赞道:“小豆腐,真是好样儿的!”
窦家富身体还有些弱,瘁不及防下差点被这两巴掌拍到地上去。
甄之恭适时将他扶住,不由分说地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
秦氏蹙眉,欲言又止。
甄之敏倒撇了撇嘴,“小豆腐,一阵子没见,你身子怎么更弱了,被我大哥欺负狠了么?”
窦家富听不来这种半明半暗的荤话,只下意识地为某人辩解:“没有啊,他对我挺好的。”
虽然他觉得某人的确常常欺负自己,但那是他们俩之间的事,外人要是说三道四,他听了可不舒服。
甄之敏怔了怔,旋即哈哈大笑,跌足拍掌道:“有趣有趣!大哥,你调教有方啊!”
窦家富莫明其妙,哪里有趣了?
甄之恭眼角抽了抽,在他耳边低声道:“别听那小子胡说八道。”
接着伸手在笑个不停的甄之敏后脖颈上抽了一下,板着脸训斥:“没大没小!小豆腐也是你喊的?以后要叫他家富哥!”
甄之敏“嗷”的叫了一声,旋即一边撒开两腿跑开一边捂着脖子愤愤叫道:“我偏不!我就要叫他小豆腐,气死你!”
甄之恭磨着牙,“死小子,下次再跟你算帐!”
甄老爷同样听得一头雾水,秦氏却愈发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甄之恭先扶窦家富去一边坐下,然后到秦氏面前低声道:“娘,小豆腐在山里找了儿子整整一夜,又把儿子从河里背出来送下山,结果累出病来了。原本儿子应该亲自照料他,但茶庄还有很多事需要做,所以只能把他送回来休养。儿子不求您能代为照顾,只希望您能念在他救了儿子第二次的份上不要为难他。”
秦氏听得心里不无酸涩,偏过头道:“娘不是不明事理恩将仇报之人,既然他是为了救你才伤了身,娘这几日自然不会与他为难,还会派人尽心服侍他。只是,等他养好身体后,就必须尽快离开咱们家。”
甄之恭皱眉,想要争辩一二,但见窦家富好奇地朝这里张望,只得克制住了,隐忍道:“娘,小豆腐的去留等儿子处理完茶庄的事情后再回来与您好好分说,这几日就拜托您了。”说罢朝秦氏深深一揖。
秦氏不置可否,只受了他这一礼。
天色向晚,甄之恭要打马回转茶庄,最后与窦家富作别。
窦家富虽有满心不舍,当着甄家众人的面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拿一双乌黑纯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甄之恭强忍住想要亲吻那双眼睛的冲动,抬手摸摸他的头,叮嘱道:“你乖乖在家休息,尽快把身体养好,过几日我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