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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炖江湖之豆腐东施——by玉案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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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静下来,脑子里就清醒了。甄之恭有些担忧,那小子虽然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来历,但若是出去瞎嚷嚷,说不定会把贼人引来。他先前清醒的时候都被那小子气糊涂了,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等人回来得拿话堵住他的嘴才行。

心里盘算的时候,眼角余光瞄到床边摆着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椅子上搁着一只盛了水的木盆,盆里放着两只倒扣在一起的碗。

甄之恭饶有兴致地拿开上面扣着的碗,发现下面是一碗豆花,端起来入手微温。他忍不住唇角微翘,那小子嘴巴虽然毒,心肠倒还有那么一点点。

就着盆里的温水洗漱了一下后,甄之恭开始“享用”他唯一的早餐。

这碗豆花与昨天那碗不同,是加了料的,白嫩的豆花上洒着几颗盐豆和一些黑乎乎的咸菜碎末。甄之恭抽着鼻子嗅了嗅,这东西吃了不会死人吧?然而,眼下的境况他也别无选择,就算是毒药也得先填了肚子再说,于是慷慨赴义般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慢慢咀嚼了几下后,甄之恭精神不由一振,开始大口吃将起来。与前两回一样,这碗豆花看着不咋的,吃起来软中有硬,鲜咸爽口,别有一翻滋味。

吃完后无事可干,甄之恭就卧在床上闭目养神,脑子里继续思索。

那小气脾气死倔又小气吧拉,看样子是不会帮他去宁城跑腿送信了。为今之计只有继续留在这里养伤,等情况差不多了再谋出路。

这期间说不定甄家会派人找上门来,毕竟他出门前与管家周福生说好要保持联络,商定十天通一回信报一次平安。他到永平县前两天刚收到周福生差人送来的信,到永平县后还没来得及回复,如今又过了好几天,如果那边迟迟收不到他的回信,应该会担心起疑而派人前来寻找他吧。

想到此处,甄之恭心中稍定,开始专心调息。一个时辰后,有些乏了,窦家富没回来,于是睡大觉。

等到太阳都西斜了,甄之恭怎么都睡不着了,窦家富还是没回来,他又急了,没办法,饿的。

以他这个年纪,这么大块头——呸,他才不是大块头,他是高大威猛——一碗豆花没一会儿就消化干净,何况都过了几个时辰,大半个白天都过去了,不饿才有鬼。

甄之恭坐在床上望眼欲穿,同时不免胡思乱想,那野小子干什么去了,这么久都没回来,不会真是嫌他麻烦一走了之,任他在这破屋里自生自灭吧?太可恨了!想他甄大少英明神武年轻有为,家里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到头来竟是被活活饿死的,这让他情何以堪哪。

早知道那小王八蛋如此歹毒,五更被吵醒的时候就不该放过他,哪怕拼了命把他扣下来,两人一起死,也好过他一人独自凄凉上路……

正咬牙切齿间,忽听外面传来已经听熟了的脚步声和车轮碾过地面的咂砸声。甄之恭眯起了眼,把拳头捏得咔咔响,好小子,总算知道回来了!

片刻后,窦家富呼哧呼哧喘着气走了进来,一边用手胡乱擦脑门上的汗一边噼里啪啦说道:“不好意思,在城里耽误了点时间,回来得晚了。你饿了吧?我也快饿死了。我这就去做饭,一会儿就好,你等着!”

不等甄之恭有所反应,窦家富转身又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甄之恭怔了片刻,旋即放松安逸地躺了下来,算你小子识相。

窦家富的动作果然很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杂耍般端着一个盘子两个碗回来了。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后,他烫得摸着耳朵直跳脚,像只兔子一般。

甄之恭一瞧,盘子里堆着四个大馒头,两个碗里盛着菜汤,稀得能照见人影——白菜煮豆腐。

他不由皱起了眉头,馒头倒罢了,这么短的功夫,应该不是窦家富自己做的,而是从外面买回来的。那菜是怎么回事,一连两天,不是吃豆花,就是吃豆腐,这小子究竟有多喜欢吃豆制品,怎么顿顿都离不开它?

窦家富没注意到甄之恭的表情,一手端起一碗豆腐汤,一手抓起一个馒头“啊呜”就是一大口,然后鼓着腮帮子边嚼边含含糊糊道:“这魔头本来羊了,我刚在槽上又乐过,赶请趁乐吃……”

甄之恭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这馒头本来凉了,我刚在灶上热过,赶紧趁热吃”。他嫌恶地向旁边挪了挪,以免被窦家富嘴里的馒头渣子喷一脸。

窦家富又喝了一大口汤,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见甄之恭不动手,又道:“你不饿?切!早知道我就先在城里吃了再回来了,真是白饿了这么久。”

他撇着嘴,一脸的后悔不迭。

甄之恭第一反应就是拿话堵回去,想说又不是本大少要你饿肚子的,自己脑子笨缺根筋能怪谁,但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他有些意外,难道窦家富赶回来,就是怕他在家里等太久饿坏了?

他自小被人巴结奉承惯了,别人对他如何讨好都不为过,甄大少享受得心安理得。只是眼下今非昔比,他落魄到这般地步,窦家富还能为他着想,那就有点不一样了,真有点刀子嘴豆腐心的味道。

甄之恭不想承认自己心里有那么一丁点被触动了,一言不发地拿起馒头端起碗开始吃起来。

06.内需

窦家富一直密切观注着甄之恭的反应,也做好了准备,如果此人又要说什么刻薄嫌弃的难听话出来,他保证二话不说就把盘子端走,让这位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大少爷喝西北风去。

但等了半晌,甄之恭什么也没说,只是埋头大吃,倒让他觉得有些稀奇。他几乎已经习惯了甄之恭的挑三拣四和挖苦嘲讽,现在这人什么都不说,他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咳,他可不是有自虐的心理,只是有点点意外罢了。这样也好,说明这家伙还知道好歹,不算无药可救,他还没有倒霉到救回来一个人反倒被那人气死的地步。

两个人各想各的,气氛第一次安静下来,屋里只听得到窦家富响亮的咀嚼声和喝汤声。甄之恭听着虽然觉得有些刺耳,但也没开口讽刺。

毕竟都是饿得狠了,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个盘子两个碗都净光溜溜了。

窦家富收拾了一下碗筷,道:“你歇着吧,我出去干活了。”说着就要出门。

甄之恭忍不住叫住他,“等下,你天天从早忙到晚的,究竟在忙些什么?”

窦家富眉毛一挑,一脸你明知故问的表情,“做豆腐啊!”

原来如此,这小子居然是个做豆腐的,难怪顿顿离不开豆腐!他不过吃了两天就有些不耐烦,这小子还不知道吃了多少年,这日子究竟是怎么熬下来的,真不容易。

甄之恭有些想笑,又道:“喂,三寸丁,听说做豆腐比较辛苦,是个力气活,看不出来你人还没扫帚高,倒还有把力气。”

窦家富登时就怒了,细眉一竖,小眼瞪得溜圆,挥着拳头大声道:“你才是三寸丁!你才没有扫帚高!我叫窦家富,再乱喊我揍你!不,你不是三寸丁,你是傻大个!”

甄之恭没听清窦家富后面骂的内容就猛地暴笑起来,“窦家富?难怪你要卖豆腐,原来是命里注定的,你爹娘起名字真有水平,哈哈哈哈!人家卖豆腐的都是西施,你是东施,还是个男的,哈哈哈哈……”

甄之恭报了先前窦家富的一笑之仇,靠在床上拍着床板笑得直不起腰来。天知道,他甄大少这辈子还从来没笑得这么没形象过。

“你才是豆腐东施!叫窦家富怎么了,不比你叫不是真名的假名强!卖豆腐又怎么了?瞧不起你别吃啊!我爹娘就是有水平,比你爹娘有水平多了!叫你笑叫你笑,小爷打不死你!”窦家富气红了眼,一通怒吼后挥着爪子就上来揍人。

他骂别的倒也罢了,真名假名什么的倒是歪打正着说中了甄之恭的谎言,甄之恭有些哭笑不得。他腿脚不便,手上无力,一边狼狈地躲闪一边叫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打人啊……哎哎哎,窦家富,别打别打!真是小气,不就是叫你豆腐东施么,难道就许你笑本大少,不许本大少笑你啊!”

窦家富没头没脑地挠了两爪子后住了手,恨恨道:“就是不许!再叫我豆腐东施小爷打扁你!”说罢恶狠狠地朝甄之恭扬了扬拳头,活似一只炸毛呲牙的小豹子,旋即转身气鼓鼓地走了出去。

甄之恭料不到他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噎得愣在当场,半晌回不过神来。

切,叫豆腐东施怎么了,他实话实说。昨天他只是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就被那小子惊天动地地嘲笑过了一通,今天他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至于生这么大气么。真是,乡下的野小子就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居然还敢扬言打扁他,也不看看自己那小身板有几斤几两。

罢罢罢,他还是早些养好伤离开这里吧,省得被人嫌弃。

甄之恭摸摸鼻子,有些讪讪,有些无趣。

接下来两人开始冷战,窦家富见了甄之恭总是板着脸不说话,甄之恭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

窦家富依旧早出晚归整天忙碌,却不再和甄之恭一同吃饭,总是把吃食往床边的椅子上一摆就转身走人。这些吃食也依旧简单粗陋,每顿必不可少的就是一道豆制品。甄之恭没得挑也没得抱怨,只能照单全收全部吃光,同时勤于调息努力养伤。

就算甄之恭身体底子优于常人,伤势也不是三五天就能养好的,加上食物粗陋,伤药匮乏,康复进度就慢了一些。

这一天一大清早,窦家富在院子里磨豆腐,甄之恭再次被叮里当啷的动静给吵醒了。过了这些天,他对这种声响几乎已经听熟了,已经没了最初被吵醒的脾气。他现在发现要养成一个习惯并不是太难,即便这个习惯的形成不是自愿的,但在环境的强力促成下,也不得不接纳。

他打着哈欠下了床,打算起来解决了内急再继续睡。

他扶着床尾拖着右腿摸到墙边,没注意到墙角阴影里放着一只木盆,左脚一下踩了上去,随着咣的一声木盆掀翻的巨响,受伤迟钝的身体便一个趔趄失去了重心。

好在他反应够快,左手用力抓住了窗棂没让自己摔一大跤,不过木盆翻过来时磕到了左脚背,虽不至于砸断骨头,但也痛得他闷哼一声。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还能再倒霉一点吗?

窦家富闻声而来,“怎么回事?”

甄之恭靠着墙懊恼不已,一言不发,力不从心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咦,你怎么起来了?”窦家富又问,旋即了悟般道:“你是不是要撒尿?”

甄之恭哼了一声,窦家富二话不说便上前来扶他。

甄之恭心里窝着火,扬手将窦家富的手打开,脚下一时间却也无法迈动。

窦家富也来了气,“都这副鬼样了还逞什么能?如果是别处,我管你要拉屎还是放屁,现在是在我家,要方便就赶紧的,别把我的屋子弄臭了!”说罢再次强行抓住了男人的胳膊。

甄之恭被这不堪入耳的粗俗话语激得嘴唇直哆嗦,偏偏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被窦家富搀扶着出了门来到院角的茅厕。

甄之恭正欲解裤子,发现窦家富还站一边看着,手上便停了动作,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

窦家富却不识相,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撒泡尿也这么磨磨蹭蹭,天都要亮了。”

甄之恭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头的恶气,迅速拉开了裤子。

水声哗啦中,窦家富似是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这么大……”

虽然没有明指,同为男人,甄之恭却一下子听明白了,原本恶劣的心情霎时舒坦了许多,唇角也止不住地上翘,不无得意道:“那是当然,本少爷可是男人中的男人。”

说话间,视线下意识朝窦家富身下瞟了过去。

窦家富感觉那目光不怀好意,仿佛能够透视一般,脸上顿时有些发热,又有些难堪,不由侧了侧身子,故作不以为然地“嘁”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现在上茅房撒个尿都要人扶。”

一句话,说得甄之恭再次内伤。

他极其郁闷地意识到,在这里养好伤离开之前,他很有可能先被这毒嘴毒舌的小王八蛋活活气死。

07.手艺

自那日上茅房被打击得不轻后,甄之恭再要方便都会选择窦家富不在家的时间,虽然行动慢点,也好过有人在耳边说了不中听的给心里添堵。

两人之间的冷战持续着,白天两人互相看不对眼,夜里情况倒比较和谐。

由于每晚同榻而眠,甄之恭很快就发现,窦家富睡相实在不佳。本来床就窄,这小子睡着了之后还喜欢乱动,一不注意就会滚到床底下去,最多的一晚竟掉下床三次。

甄之恭比较警觉,每每听到咚的一声响便会立即醒来,就见窦家富掉到地上后连眼睛也不睁,迷迷糊糊地摸摸磕到地板的头,然后手脚并用爬到床上,小狗一样撅起屁股朝他拱一拱,接着很快就再次呼呼睡着了。虽然甄之恭被他吵醒很是不快,但见了他这副模样倒也忍俊不禁。

有一天夜里,两人才躺下不久,窦家富照例就马上睡着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小半个身子就探出了床沿。眼看着人又要滚下床去,甄之恭迅速伸出左手将他一把捞住拉了回来。

即便如此,窦家富也没醒,只是哼哼了两声,旋即翻身朝里,与甄之恭面对面,顺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头蹭了蹭,然后拱啊拱,拱进他怀里继续睡大觉。

甄之恭僵了一僵,本欲将怀里的家伙推出去,然而手在空中举了半天,仍旧没有落下来把人推开。

算了,他甄大少就发发慈悲好了,何况这小子再滚下去吵醒的还是他自己。

想到此处,甄之恭放下了手,顺势搭在了窦家富瘦窄的腰上。虽然有些怪异,感觉倒也不算坏。

于是,那一晚后来两人都睡得很酣沉。

第二天五更时分窦家富自动醒来,发现自己窝在身后人的怀里,腰上还搭着对方一条修长的手臂。他先是吃了一惊,后来想想昨晚自己似乎没滚下床,自觉尴尬之余也微微有种说不清的异样感觉。

他把腰上的手臂轻轻拿开,再轻轻掀被下床,轻轻穿好衣服后,再轻手轻脚出了房。

忽忽过了十余日。

在此期间,既无贼人上门,也无宁城甄家的人找过来,连来串门的人都没有,甄之恭也不知道这算是幸事还是不幸。

不过有一件好事可以确定,他身上其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就只有右腿麻烦一点,康复尚需时日。现在他动作比之前利索了多了,拄着一根木棍能够随意下地走动,也能自己到井边打水洗漱,不必整天躺在床上形同废人,让他心里稍稍安慰了一点。

按窦家富当初和甄之恭斗嘴后负气的想法,这不可一世的大少爷一旦能自已下床走动就要将他扫地出门,但这段时间以来两人相处得还算风平浪静,窦家富也习惯了屋里多一个人的日子,也就有意无意地忘了赶人的茬。

无论如何,家里有个人总比他自己每天回到家只能独守空屋形影相吊要强。

窦家富每日五更起身忙活时,甄之恭有时候一时睡不着,会悄悄起身到窗边观看他在院子里和厨房里来回忙碌,看他一圈圈推着一盘厚重的石磨磨豆浆,然后将过滤后的浆液倒进一口大铁锅里煮,再添加了一些粉末(后来知道是盐卤)进去不断搅拌成豆花,最后将豆花装进托盘里压制成一块块的豆腐。

那时候的窦家富专心致志,神情严肃,一双不大的眼睛暗夜里湛湛有神,仿佛星星落了进去。他通常只穿一件薄薄的小褂子,一会儿的功夫就会汗流浃背。濡湿的褂子贴在身上,勾勒出他精瘦却并不孱弱的身躯,以及肩胛和臂膀上因为用力而显得饱满匀称的肌肉。

干活到满身大汗时,窦家富时常会脱了褂子直接赤膊上阵,半个光溜溜的身子看上去水灵灵,白嫩嫩,与豆腐倒有异曲同工之处,甄之恭看着看着有时候会不由自主地移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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