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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炖江湖之豆腐东施——by玉案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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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家富下意识便答应下来。

两人并肩出了书房后,宋知又对外面候着的瑞哥道:“送窦公子回房。”

“是,大少爷。”瑞哥应了,朝窦家富恭恭敬敬躬了个身,“窦公子,请。”

窦家富往外走了几步,忽又不由自主回头,便见宋知立于书房门口含笑目送他,一如既往地温雅出尘。

他稍稍安心了些,跟着瑞哥继续往自己的住处行去。

然而,走着走着,他又逐渐放慢了脚步,心里隐隐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如果刚才是他听错,或者真的另外有人与如墨同名倒也罢了,如果不是……

如墨这个早就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跑到宋家来哭闹求见宋知?而宋知刚才的反应分明也是认识他的,这其中会不会存在什么隐情?

越想越是不安,窦家富在心中迅速做了个决断,然后停下脚步道:“瑞哥,你去忙别的事吧,我有件东西拉在宋大哥的书房了,现在回头去拿。书房到阁楼的路我认得,等下我自己回去就好。”

瑞哥不疑有他,又见他态度坚决,便道:“那行,我去厨房给您熬药,熬好了给您送去。”

窦家富谢了他,转身朝书房的方向折回。

瑞哥便径自去了厨房。

待瑞哥转个弯看不到人影后,窦家富忽然改变路线,借着夜色与树木的掩护朝西而去。他早上闲逛的时候曾经路过偏厅,大概知道在什么方位。

大概一刻钟后,他总算凭着印象摸到了偏厅北墙。墙外种着一片修竹,枝繁叶茂,离此十来丈开外才有一条小径,夜里藏身于此很难被人发现。

此时偏厅里亮着灯,灯光从北墙上一扇半开的窗户照射出来,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窦家富屏着呼吸顺着墙根猫腰来到那扇窗子下面,然后蹲在下面一动也不敢动。

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听墙角的事了,但这一回比上一回还要紧张。上一回他不认识如墨,不知道自己会听到什么,这一回他却在心里祈祷不管里面是谁都好,只是千万不要是如墨。

然而,老天爷这回没有照应他,让他失望了,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少年声音。

“宋公子,求求您,救救我家二少爷吧。”

“荒唐,他在甄家好好的,我救他做什么?”

“二少爷现在一点也不好,他不知怎么的受了伤,脑子好象出了问题,身边的人和原来的事都不记得了,甄家人就把他关起来不让他出门,我都半个月没见过他了!”

“这样不是更好,天下太平了。”

“宋公子,您不能这样过河拆桥放着我家二少爷不管,我求求您去把他救出来吧,说不定他看到我以后病就好了!”

“我凭什么要救他?他一辈子疯疯颠颠认不得人最好。”

“宋公子,你好狠的心!如果你不去救他,我,我就把那件事说出去!”

“小贱人,你敢威胁我?你以为你今天进了我宋家的大门,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去么?”

“宋文逸,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一个早就应该死了的人,再死一次也没什么,也不会有人去关心,你说是不是?”

“你别过来!啊,救命——”

听到此处,窦家富浑身发抖,手脚一片冰凉。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如墨并未明说他要把什么事说出去,但结合他与宋知前后的对话内容,他无法不往某件凶案上联想。

而更关键的是,宋知这些话打破了他以往对他的认知,那样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居然也能说出那般阴寒刺骨冷漠无情的话,直让他心里发凉,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与可怕。

昏头胀脑下,他猛然起身,没留神撞上窗户,发出“呯”的一声响。

屋里立即传来宋知一声厉喝,“谁在那里?”

窦家富没吭声,心慌意乱地拔腿就往竹林外跑。

然而,他忘了,这里是宋家,不是随处可藏的民居片区,没头苍蝇一般在园子里跑了半晌,最终还是被数十名宋家家丁堵在一座黑漆漆的假山下进退不得。

他扶着假山大口喘息,心跳得又急又乱。

领头的家丁抬手一挥,“抓住他!”

一声令下,六七名家丁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要将他制住。

窦家富本能地反抗起来。

假山下一团混战。

经过某人一个月的亲身传教,他的功夫对付一般家丁不在话下,然而,他能打倒一个两个,四个五个,却打不过七个八个乃至数十个。

窦家富发了疯一般的拳打脚踢,自己身上也中了无数拳脚,他却自始自终没吭一声。

他象一头被关在铁屋里的困兽,听不清,看不到,心里却裹着一团火,烧得他肝胆俱裂,体无完肤。

最后,他被人重重一脚踢在肚子上,痛得蜷缩在地再也起不来,然后被两名家丁一左一右扭着胳膊从假山下拖了出去。

宋知在园中开阔地带已经负手旁观许久,见先前躲在墙下偷听之人被擒住,便冷冷道:“把头抬起来。”

窦家富垂着头,一动不动。

此时的他披头散发,满身狼藉,从头到脚火辣辣的痛,脑子里嗡嗡一片乱响,宋知的声音听来遥远而不真切。

押着他的一名家丁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

旁边有人举着火把,窦家富一抬头,众人便看清了那张五官平淡的脸,被打得红肿的额头,与破损流血的嘴角。

67.积怨

当下有人窃窃私语,“咦,怎么这人看着有点面熟,好象是那谁……”

“别瞎说,怎么可能!”

宋知却是浑身一震,脸色剧变,“小豆腐,怎么是你?!”

汗水模糊了视线,窦家富昏昏沉沉地看着他,喃喃道:“宋大哥……”

旋即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宋知心里一紧,旋即快步上前,从两名不知所措的家丁手上接过窦家富,弯腰将他负在背上,然后大步离去。

几十名家丁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这算什么?抓贼抓到了大少爷亲自带回来奉为上宾的贵客?

最后还是领头的家丁头脑灵活,若无其事道:“肯定是一场误会,现在没事了,都散了都散了!”

于是众家丁一哄而散。

……

窦家富醒来时,窗外阳光明媚,山风徐吹,送来阵阵清新的茶香。

宋知坐在床边,斯文俊雅,温润如玉,见他睁开眼睛,便微微一笑,“小豆腐,你醒了。”

一切都是那样安宁美好,仿佛昨夜的种种只是他的一场噩梦,现在天亮了,梦醒了,所有可怕的、失望的、痛苦的情绪,也随之化作泡影。

可是,他无法自欺欺人,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痛楚提醒他,那些全是真的,实实在在地发生过,并不会因为他不想面对而消失。

见他死死盯着自己一声不吭,宋知也不以为意,温言道:“你伤得不轻,幸好都只是皮肉外伤,没动到筋骨,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说着从床边小几上端了一只碗,舀了一勺黑色的药汁递到他唇边,“来,吃药了。”

窦家富紧紧咬着嘴唇,心里堵得难受,几乎连气都透不过来。他用尽全身力气,猛然伸手一挥,将宋知手中的药碗打落在地,“啪”的一声摔个四分五裂。

宋知脸色变了一变,却仍旧没发作,弯腰将地上几片碎瓷一一拣起,口中轻声责备道:“好端端地发什么脾气,再怎么样也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窦家富浑身发抖,大声吼道:“你别再骗我了!”

宋知手指一动,霎时被一片锐利的瓷片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溢了出来。

他漫不经心地用另一手随便一抹,然后抬眼看窦家富,似笑非笑道:“你说说,我骗你什么了?是骗了你的财,还是骗了你的身?”

窦家富语塞,被那一抹血色刺痛了双眼,不过宋知问的不错,他既无财亦无色,的确没什么好让他骗的,相反相识以来处处待他极好,好到无可挑剔,但是——

他随即咬牙道:“你根本不叫宋知,你叫宋文逸!”

宋知挑眉,“我没骗你,我的确叫宋文逸,但我小名为知,不过外人不知道罢了。”

窦家富怔了一怔,接着狠下心质问:“你为什么会认识如墨?刚才又为什么要杀他?”

宋知淡淡道:“他敢威胁本公子,所以该死。这几个月来他一直东躲西藏,我派了不少人找他都没找到,不想今日竟然自己跑来,倒给我省了些麻烦,只可惜被你听到了。不过,我倒是有些奇怪,你怎么会认识他的?你醒之前我问过他,他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么个人。”

这么说来,如墨还没死?窦家富略松一口气,不过,他如何认识如墨的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便硬着头皮道:“反正我认识他就是了。你呢,如墨究竟用什么事来威胁你,让你非得杀了他?”

问完之后,他便紧张地等待着回复,心里怀抱最后一线希望,希望事情并不是自己猜测的那样,希望一切并非无可挽回,希望宋知不是那般不堪的人。

宋知定定看着他,片刻后忽而一笑,“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怎么还要问我?”

窦家富悬在半空的心霎时坠落到谷底,许久后才颤声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宋知敛了笑意,幽幽道:“不杀他,我宋文逸一辈子也难出头,宋家在宁城也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

窦家富难以置信,“你这么有才学,家里也已经很富有了,不知道比多少人要强,为什么偏偏要跟他比,跟甄家比呢?”

宋知眼中现出一抹厉色,“你以为我想么?是他逼的我不得不如此!你知道么,我是家中独子,父亲自小就对我寄予了无限厚望,只可惜我从来只喜欢读书作画,对经商没有半点兴趣,常常违逆父亲的意愿。父亲责罚打骂我之余,总拿一个人跟我做比较,说他年纪与我相仿,却不知道比我孝顺能干多少倍,小小年纪便显出经商才干,长大以后一定能将他家产业发扬光大,而宋家在我手里只会衰败没落。”

“我那时年纪尚小,脾气也倔,并不把父亲的话当一回事。直到我十岁那一年,某天那家的老爷做寿,父亲便带我上门去贺寿。那年我家境况一般,茶庄生意才刚刚起步,父亲手头拮据买不起贵重的贺礼,便把家中祖传的一只青花梅瓶找出来让我捧了去。然而进门没多久,迎面突然跑过来一个人将我撞了一下,我便连人带瓶摔到了地上,结果可想而知。”

“撞我之人正是那家的长子,事后不但矢口否认自己的恶行,还歪曲事实说我故意拿个烂瓶来充数。我气不过便与他争辩对质,却被他家的凶奴以扰乱寿宴为由赶出了大门。父亲失了祖传之物,又被那家老爷看轻了,回家后便迁怒于我,将我所有的书和我几年来作的画全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还罚我在家族祠堂里跪了一天一夜。自那以后我就性情大变,不再提读书作画之事,并且开始顺从父亲的意愿,强迫自己去学习种茶经商,发誓总有一天要报仇雪恨,将辱我之人踩在脚底下。”

窦家富听得满头黑线,那撞了人又歪曲事实的长子是谁,不问也知。那混蛋有多霸道蛮横,他比谁都清楚,只是没想到他少时脾气更加恶劣,连他听了都要替宋知打抱不平。

不过,以他对那混蛋的了解,之所以会冤枉宋知,多半并不是故意要为难他,只是孩童的恶作剧好玩罢了,当时肯定想不到会给宋知造成那么深重的心理阴影,以至一恨便是十年。

只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毕竟是某人有错在先,造成的后果也实在有些严重。而且,他若是说出来,宋知一定会以为他故意替某人开脱,以宋知目前的状况无异于火上浇油。

窦家富胡思乱想的当儿,宋知此时并不看他,投向不知名处的目光变得更加阴戾。

“可是,要达到目的谈何容易,虽然经过我与父亲数年的努力,宋家逐渐占据了宁城中低端茶业的大部分份额,却由于那家人多年把持着高端市场,穷凶极恶地打压其余茶商而始终难以更进一步,无法与之分庭抗礼。父亲忧劳成疾下刚刚年界不惑就病故离世,从此我便不得不独立支撑宋家家业。”

“去年秋收前,宁城周边几个乡镇遭了蝗灾而颗粒无收,有些百姓家里断粮饿死了人,宁城太守有一日便临时组织本城名流士绅募捐善款。我本不是凉薄之人,遇到这种事并不会推诿敷衍,可是不巧在那之前我刚刚用去大半积蓄置下城西千顷良田,想使宋家茶庄面积翻倍,超过那家跃居宁城首位,因此手头并无太多周转资金,于是那次集会便只捐了二百两银子。”

“我自知这个数目实在有点拿不出手,本打算回去后再想办法筹措一些,哪知那人竟当着宁城所有士绅的面,将我装了银票的红封掷到地上,还说什么为富不仁猪狗不如,令我当场颜面无存无地自容。”

窦家富继续汗颜,那混蛋嘴巴一向刻薄,他都听习惯了,“猪狗不如”什么的还真不算什么,只是以宋知这般心高气傲的性子,本来又与他结怨在先,听到这种话肯定受不了。

果不其然,宋知忽地转头瞪着他,双目充血,五官狰狞,“你说,此人一再辱我,将我置于千夫所指的境地,令我在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是不是该死?!我是不是要杀之才能后快?!”

窦家富从未见过他这般凶狠含煞的模样,当下头皮发麻,骇得几乎叫出声来,片刻后才结结巴巴道:“所,所以,你就和甄家二少爷串通,让如墨把他引到永平县郊的山里,让埋伏在那里的强盗劫杀他?”

宋知目露凶光,“是又如何?他死有余辜!只可惜后来被你救了,让我功亏一溃!”

窦家富打了个寒噤,急急道:“宋大哥,你听我说,其实那些事都只是误会,你跟他解释清楚就没事了……”

话未说完,便被宋知猛地挥手打断,气急败坏道:“不可能!他那种目中无人飞扬跋扈的无耻之徒,会给我解释的机会吗?我宋文逸又不比他身份低贱,凭什么要向他解释?此仇不报非君子,我与他誓不两立!”

窦家富听得心惊肉跳,还待再劝,一名下人突然跑到门口,匆匆道:“大少爷,甄家大少爷来了!”

他心里猛地一跳,那家伙怎么会来这里?

宋知也是脸色一变,继而咬牙冷笑,“来得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窦家富顿时有些慌了,想也不想就起身一把将他拉住,“宋大哥,你别害他!”

由于动作过大,他差点从床上栽下来,痛得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却兀自抓着宋知的手不肯放,面带哀求地望着他。

宋知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小豆腐,他负心薄幸对你始乱终弃,你到现在竟然还要帮他说话?”

窦家富心乱如麻,片刻后才低低道:“宋大哥,我求你……”

宋知倒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旋即又睁开,目中一片冰冷,再无半点温情,“对不起,我办不到。他欠我的,欠我宋家的,今日我要全部讨回来!”

说罢将窦家富的手用力掰开,再一把扯下他胸前滑出领口的玉佩,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瑞哥,把窦公子照顾好了,不许出门一步!”

“是,小的遵命!”

窦家富犹如兜头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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