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大将军……岳殊……”兰洲顿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眼前一亮不由猛地抬起头来:“对,对对对,立刻让岳殊回来!”
兰洲似乎突然想通了什么一般,猛地兴奋起来,立即吩咐内侍将帛和笔墨取来,开始在上面龙飞凤舞,根本没有想到岳殊此刻正镇守敖虎关,扼守曦国进犯的咽喉,一旦将他从关隘召回国都,会将发生什么,他此刻只是想要找到一个倚靠,其余一概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
“立即将这封密诏八百里加急送往敖虎关!”兰洲一挥而就,将手中的信交给胖内侍,急急道:“切不可耽误此事!”
“是,大王!”内侍受命,躬身接过信,匆忙退下安排去了。他跟在兰洲身边多年,是少有的真心听命于兰洲之人,知晓此次事关重大,立即领命着人安排去了。
看着内侍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处,兰洲绷紧的神经这才慢慢松懈下来。望向殿外如墨般漆黑浓重的夜色,被酒色熏红的眼渐渐浮起一层阴翳。
而此刻,位于内城城北的一处大宅院的后院偏厅中,灯火通明。
“禀君上,郭右卿到了。”
“快请!”
“是。”来人领命,立即躬身退出。
不多时,便有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高个青年推门进来:“舷峰拜见君上。”偌大的屋中已有几人在内,郭舷峰直直排开众人,来到那个高大俊美的男子面前,躬身便拜,却还未及跪倒便被一把拉住,耳边响起男子醇和亲切的声音:“舷峰快快请起!”
“谢君上。”郭舷峰立起身来,看向对面人风姿翩然的身影,双目闪闪发光:“禀君上,舷峰不辱使命,姜鲤姜老丞相终于松动,答应以苍生百姓为重,从此以后,为君上马首是瞻。”
“好,好!”兰澧一连说了几个“好”字,不由朗声大笑,目露赞赏之色:“果然不负本君重托,做得好!哈哈哈哈……”
姜鲤老丞相乃是前朝老臣,一向主张立长立嫡,是兰洲登上王位最强大的支持之一,现在居然也被郭舷峰说服,此后的道路就被扫清了一大障碍。看来当年自己将他放到左大夫这样一个小官位上雪藏起来的决定是对的,自安排他除掉肖壬起,舷峰就没有让自己失望过。
“其他情况如何?”兰澧收了笑声,面带微笑问道。
“俱已在掌握之中。”郭舷峰满面自信,英气勃发。
“好。呵呵……”兰澧再次抚掌大笑。
“既然如此,最后一击的时间需要众位再次商榷一下。在下以为,禁卫兵权既已为我方掌控,时间便可以再适当提前一些,所谓夜长梦多,既然事情已经明晰,就不需要再浪费时间。”说话的乃是一位白发老者,鹤发童颜,头戴崔嵬高冠,着一身棕色深衣,名曰周镜襄。
“在下附议。”一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上前一步,也躬身对兰澧道。此人名唤程文垣,与周镜襄一样,均是追随兰澧多年的谋臣,是他心腹之人。一年前兰澧散去三千门客,周镜襄等人便被他安置在自己的属地,静待所侍之主的回归。
除此二人之外,车彦立于兰澧身前左侧,而兰泙则拿手里一枚坚果儿逗弄着肩上的灵猴儿,静静立于兰澧身后右侧。
听到两位谋臣的话,兰澧并未立即表态,只将目光投向一旁。察觉到那目光中的探询意味,一直沉默的荀良玉也上前一步,不紧不慢道:“在下附议。”
周镜襄不冷不淡地瞧了荀良玉一眼,心下颇有些不舒服。自君上归来,便有这样一个瘦骨嶙峋之人随侍在侧,看不出此人有何能耐,居然得君上如此看重。以往周镜襄便是兰澧身边不折不扣的第一谋臣,大多谋略都是出自他口,由兰澧定夺。而如今,如若荀良玉没有开口表态,兰澧定不会吩咐下去。
如若此人有何高见倒也罢了,偏偏自来到此地伊始,荀良玉便大多沉默,极少开口,这样一人如何能让周镜襄信服?只是他毕竟自恃身份,不愿开口做那饶舌之人,因而自始至终都没有多言,只是看待荀良玉的目光中始终有一丝不屑之色。
其实此次兰澧归来,周镜襄已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所侍之主的变化。以往的兰澧显然是有弱点的,而且是绝对致命的,一旦被人发现,就会受制于人。而此刻的他已砍去了那个薄弱之所,全身都披挂上一层坚实的铠甲,与周身浑然一体,再不肯给人以可乘之机。因此,对周镜襄等一众追随于兰澧的臣子而言,公子泙之死,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实乃是一件好事。为了即将到来的大事,他们苦心筹谋已久,如若不是一年前公子泙被意外偷送入宫,而兰澧决计不肯让他受到一点伤害而选择暂时隐忍,那么今日坐在那王座上的,或许早已是面前这盛名满天下的兰衡君了。
“好。”兰澧点头:“既如此,诸细节我们且再商议一番。”顿了一顿,兰澧面容严肃道:“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必须速战速决,决计不可拖延。曦国一向对我衡国虎视眈眈,如果一旦发生意外,引起国内动荡,势必会给曦国以可趁之机,因而今次,我们许胜,不许败!许快,不许慢!”
“是,君上!”
42.斩杀叛徒
“泙儿,原来你在此处。”兰澧一身白色深衣,头戴玉冠,腰悬美玉,更显得风度翩翩,玉树临风。此刻见到坐在池边小亭中的熟悉身影,不由微笑出声,走上前去。
兰泙此刻正对着摆在几上的一副残局怔然出神,一向粘在他身边的猴儿却不知去向,大约是到哪处玩耍去了。此刻骤然耳边听到爱人的声音,兰泙不由自嘲一笑,抬起头来:“澧?”好了,自己已然对他没有设防到这种程度,连他近身都没有发觉。
“怎么穿得如此单薄坐在此处?”握住他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兰澧眉头一皱,有些责备道:“天渐渐冷了,我令人给你送过去的裘衣怎么不穿上?”随即又有些自责:“对不起泙儿,最近,我实在是太忙了,以至于没有照顾好你……”不用说亲近厮磨,甚至连与你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不关你的事。”兰泙笑起来,一缕乌发被风吹散,覆在面上,兰澧便为他轻轻拂开。耳边听得他笑道:“是我嫌穿了裘衣之后行动失了便捷,有些不习惯,因而没有穿上。”兰泙自十六岁起便很少再穿厚重的衣服,已经不习惯那种沉重拘束的感觉,所以宁愿让自己冷些,而他也早已习惯。
“既然如此,我着人为你缝制几件夹衣如何?或者……”
见兰澧蹙眉仔细思索为自己添暖的方法,兰泙心中温暖柔软,也知道拒绝不得,便忙接口道:“那便夹衣吧。”
“好。”兰澧微笑,一双湛然的眸子里渐渐漾满了温柔的情意。
“澧。”看他那样的眼神,兰泙不由出神,唤了他一声,嗓子似乎有些干渴,他咽了一下,又开口道:“澧?”
“嗯。”握住他的手紧了紧。
“今夜……”
“君上……”自不远处传来的人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亲密,接着便有一名亲信引着一个高个青年急急而来。
“君上,郭右卿有要事禀报……”
还未等这人话音落下,郭舷峰已上前急急道:“君上,昨夜兰洲下了密诏八百里加急送往敖虎关,紧急诏令岳殊大将军回……笃城……”
兰澧携了兰泙的手站起身,立于二人面前,郭舷峰这才发现两人交握的手,一怔之间,后面的话几乎被他吞回肚内。眼角余光瞄到少年平淡的面孔,却又安心了些许。
“什么?”兰澧一惊,脸色沉下来,肃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舷峰稳了稳神,忙道:“禀君上,昨夜舷峰来此秘见君上,兰洲遣人来我府上,见不到舷峰的身影,不知何故,居然派人加急发密诏送往敖虎关!”
说到这里,郭舷峰不由心中懊恼,本来让所有传言皆入兰洲之耳,是想将他逼迫崩溃,尽快完成君上大计,没想到狗急跳墙,竟让他趁自己不在,下了这样一道密诏。如若岳殊受命回归笃城,君上所最担忧的事情必将发生,届时衡国动荡,一切将一发不可收拾。正是因为知道情况紧急,郭舷峰才不顾青天白日,一知道这个消息,当即乔装赶来面见兰澧。
兰澧看了看天色,知道此刻再遣人去追回信差怕是来不及了,皱眉思忖片刻,当机立断,口中喝道:“车乔。”
“在。”引郭舷峰来此处的亲信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听命。
“立刻送信给青衫,令他无论如何,不惜任何代价务必要说服岳殊留在敖虎关!”顿了一顿,口中又道:“此事十分紧要,须派最快的马匹即刻送信,不论用任何手段,取道任何路径,务必要在兰洲的信差到达之前送到青衫手中!”
“是,君上!”车乔听言,立刻拱手就要退下,却被兰澧再次叫住。
“将荀先生、周先生、程先生速速请到此处,有要事相商!”
“是,君上!”
见车乔退下,兰澧转过头,对兰泙肃容道:“泙儿,计划有变,我们不得不提前动手,今夜,就靠你了。”
兰泙略略点头,示意自己知晓。
一缕冷风吹过,扬起肃立的三个面目各各不同的男子的长发,天色有些阴沉,似乎昭示着一场巨变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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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大宅的正厅处灯火通明,不时有不同装束,不同面目的人匆匆进入,又匆匆而出,许久方才安静下来。
须臾,兰澧自厅内缓步踱出,只身一人走向寂然安静的后院。熟门熟路地穿过后门、林子,绕过假山和小亭,兰澧径直走向一间门窗皆饰有精致雕花的灯光摇曳的院子,而后住了步子,慢慢推开正门,走了进去。
兰泙束好夜行衣,带齐装备刚要出门,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顿了一顿,兰泙也就在屋子中央站住了,静待爱人推门进来。
“泙儿……”兰澧进屋,便见一灯如豆,少年着一身黑色紧身衣,包裹着匀称的身体,眼神一如既往的淡然,在昏暗的空间里却似乎在闪着熠熠光泽。心头一热,兰澧快走几步拥住他,寻着兰泙的嘴唇便吻了下去。
许久不曾亲热,一旦相拥,兰泙不由热烈反应,唇上的温度几乎要将兰澧融化,气息交缠,耳厮鬓摩,两人的呼吸迅速变得浊重起来。
良久,二人方才分开,兰泙依然拥着兰澧,定定瞧着他,半晌低声道:“澧,我一会儿就回来。”
“嗯,要小心。”兰澧垂着眼睛瞧着兰泙益发显得润泽的嘴唇,口中应着,圈在他腰上的手却并没有松开。
兰泙淡淡地笑了起来,将自己腰上的手拉开,摸了摸袖中的“赤冕“,冲兰澧一点头,便推开门,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兰澧没有动,只站在原地,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剩榻上一只猴儿睡得天昏地暗,不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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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泙自后院偏门悄然而出,随即便如同夜的精灵般游入夜色海洋,径直穿过各种障碍,直抵目的地。
此处将军府的构造地形兰泙早已探查得一清二楚,如若不是兰澧一直说时机未到,他必不会允许此间主人见到第二天的太阳,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兰泙看了一眼高高的院墙,眼中划过一丝冷冷的微光。
触动机括,便有一根细绳瞬间自袖中飞出,包着软革的铁钩便悄无声息地挂在了墙头,兰泙用力试了一下,随即如同一只壁虎般快速地攀了上去。
自墙头跳下,兰泙没有立刻动,只屏息听了一下周围的声音,便贴着墙根朝着右边迅疾而去。
软底布鞋轻而且毫无声息,兰泙动作迅速,有巡夜的人声渐渐靠近,可还未及接近,早又被他甩到了身后。
很快来到一株极为高大的树木下面,兰泙顿了一顿,便爬上了树,略辨识了一下方向,就从腰间解下一捆细绳,随后将袖中一个拳头大小的机关取出,装在细绳一端,瞄准十几丈开外的另一棵大树,触动机括,那长长的绳子便如同箭一般射出,固定在绳端的尖利的金属倒钩就牢牢嵌入了树身。兰泙试了一下,点点头,便将绳子另一端系在身边的树干上,于是两棵树之间就被架起一条带有坡度的绳桥。
兰泙曾经细细探查过,从这棵树到另一棵树之间的距离,刚好就是从前院跨入后院的距离,可以避过巡夜最密集的地带,而且最妙的是,树的另一端不远就是那人住的卧房,省去许多麻烦。
从腰间取出一片被打造成“∏”形状的铁器,兰泙将其中央搭在绳索上,两手握住左右两边凸出部分,两腿微一使力,便如同一片影子般倏忽滑向对面树干。所有巡夜之人都专注于视线前面,根本没有人想到,居然会有人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
到达对面,兰泙径直攀下大树,几个箭步便来到此间正房门前。驻足仔细听了听,兰泙伸手试着推了一下房门,便抽出腿上匕首,将门闩轻轻挑开,随即一闪身入了屋内。略一打量,便见两个守夜的侍女正躺在短榻上,睡颜正酣,有微微的火光自一边的香炉中透出来。
兰泙悄声走上前去,在她们颈后各各摁了一记,两人身子一软,便陷入昏睡,不省人事。兰泙于是抬起头,望向卧房方向,循着那此起彼伏的鼾声,缓步走了进去。
这是兰泙第一次见到桂戎。虽然夜色浓重,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身体的记忆里有这人的影像。此刻真正见到,兰泙心中不可遏止地涌起浓重的杀意。
被兰泙紧紧盯视着,沉睡中的桂戎鼾声一滞,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此人倒也了得,乍然见到立于床前的黑影,骇然出口“你是何人”的同时,本能地去抓放在床头的佩剑,结果还未等他伸手,兰泙早已先行一步,将“赤冕“准确地刺入他的心脏,豁开了他的胸膛。
“呃……”桂戎只来得及发出一个不明意义的单音,便一命呜呼。
幽暗的夜色中,满饮鲜血的“赤冕“似乎十分兴奋,闪烁着微微的红光。
兰泙收回“赤冕“,不紧不慢地用帐幔擦干净上面的血迹,刚要转身离开,想了想,又住了步子,扫向床上已然失了性命的桂戎。
43.夺得王位
正厅中。
居于上座的兰澧一直都在沉默,分列于左右两侧的谋臣、门客、武士、家将见君上如此,便也皆默然,偶有人低声说几句什么,也很快就收声。
“周兄,在下始终觉得君上此次有些冒失了。”
程文垣皱着眉头压低声音道:“蔺泙毕竟只是名籍籍无名的少年,以前也从未听说过此人。虽然君上对他似乎十分信任,但是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君上弃宫辖不用倒也罢了,如何连章荆这样智勇双全的武士也弃之不用?反使蔺泙去刺杀桂戎,一旦不成,反累了大局啊……”
“唔。”周镜襄不置可否,只看了一眼座上的兰澧,若有所思道:“君上并不是冒失之人,既然做此等安排,必有他的道理。文垣且不要心急,相信再不须多少时辰便可知分晓。再者,如若果真刺杀不成,凭君上现在的布局,亦不会……”
周镜襄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抬头看去,却是一名军士,入内便拜:“禀君上,蔺大人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