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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衡君传上——by花青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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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车夫于是重新跳上马车,甩了个鞭花,嘴里响亮地吆喝了一声,车子便轱辘轱辘地朝城门外驶去。

第二天,从笃城通往梵城的官道上,两匹马并辔而行,马上两名男子一个身着青色深衣,一个身着靛蓝色深衣,面目普通,看起来有些相像,似乎是普通富户家一同外出游历的兄弟,在这条官道上,这样的人并不少见。

“泙儿。”看起来年长一些的年轻人无奈叹道:“自昨日起你便不发一言。如若生气,说出来便是,总比闷在心里好过一些。”

被唤作泙儿的男子,或者只能称之为少年,身量稍嫌纤弱了些,但是骑在马上却极稳当。听到这话,只是抬起眼淡淡看了身边男子一眼,抿了抿嘴,仍然不发一声。

“泙儿。”那人又是一叹,满面无奈:“如若不愿,当时明说便是了,我可以换其他……”

“我没有生气。”少年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手里松松挽着缰绳,眼睛看着前面的路淡淡道:“我没有生气,只不过……”只不过那个看城门的实在是可恶至极!如果当时不是兰澧在旁边拼命抱住他,在他耳边接连提醒,估计兰泙会第一时间暴走,将那个满脑子龌龊不堪的家伙戳一百零八个窟窿!

我兰泙,活了两辈子的人!居然被调戏了!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兰澧已然明白过来,看着兰泙少有的咬牙切齿的样子,眼睛里涌上一丝掩不住的笑意,随即微微偏过头掩饰过去,如果泙儿发现自己是这种反应,估计会生气的吧?

“泙儿,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耳边突然飘来这句温柔低沉的话,还带着淡淡的歉意和掩不住的内疚,听得兰泙一呆,刚才的怒火和郁闷也被这句话瞬间浇熄了大半。

侧过头看了兰澧一眼,兰泙摇摇头,淡淡道:“不关你的事。”乔装成女子是自己答应了的——难不成让兰澧来扮么?单是那高大的身材便不可能。再说,那种情况下,兰澧做得也没错。

“不,我的意思是,你本来不必受这种委屈的。”兰澧温柔地看着他,轻声道:“泙儿,谢谢。”

空气里似乎流动着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缠绕在兰泙的口鼻间,让他有些呼吸不畅。猛地咳了一声,兰泙紧了紧手里的缰绳,僵硬道:“天色不早了,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吧。”

嘴里这么说着,兰泙已经轻夹马腹,一马当先地向前冲去。

有些好笑地看了看高高挂在头顶上的太阳,兰澧唇角一勾,轻喝一声,也驱马追了上去。

******

从马上下来的时候,兰泙的姿势显然有些不自然。

“泙儿,你怎么了?”兰澧拉住他,关切地问道。

“没,没事。”前世虽然骑过马,但是从没像今天这样连着骑如此长的时间,而且兰泙的骑术一般,估计大腿内侧被磨破了。

“客官,二位是打尖还是住店?”兰澧正要说话,就被闻声迎上来的小二出声打断了。

“住店。”兰泙将缰绳扔给他:“两间上房。”

“好嘞!住店,两间上房!”拖长了音,小二麻利地转身张罗去了。

见兰泙已经转身进店,兰澧便也跟了上去。

梵城是距离笃城最近的一个人口过万的大城,虽然相较于国都而言嫌小了些,但是就繁华程度而言,却与笃城不相伯仲。

吃过晚饭,时间已经不早了,二人便各自回房休息。兰泙让小二送了热水进来,准备痛痛快快地洗个澡,把一身灰尘去了。他前世就是个喜欢干净的人,如果条件不允许也就罢了,如果可以让自己舒服一些,他也不会偷懒。

“嘶……”大腿内侧果然被磨破了,沾了水疼得厉害,兰泙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叹了口气,兰泙迅速将自己洗干净,便从浴桶中起身,将身体擦干,胡乱裹了件外衣,便打算叫小二把水抬出去。

还没走到房门,便听到笃笃的敲门声,接着兰澧醇和的嗓音响起:“泙儿,你睡了么?”

8.山巍峨兮

“澧?”开了门,兰泙将他让进来,随口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么?”

瞧了瞧头发还在滴水的兰泙,又看了看里屋,兰澧微微一笑,先是转身叫小二把残水抬出去,随后自去木架上取了干的帕子,将兰泙推到榻边坐下,细细给他擦长长的头发。

“头发要擦干了睡才好,否则时间久了,容易头痛。”

擦完头发,兰澧又取过木梳,慢慢将他的头发梳理整齐。

将梳子放好,兰澧回过头来才发现兰泙的脸色有些怪异。

“泙儿,你怎么了?”

“没什么。”兰泙垂下眼睛,摇了摇头。顿了顿又抬起头来,神情已然恢复如初:“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说到这里眉头又皱了起来:“难道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么?”

两人俱是艺高人胆大,加上易了容,虽然离着笃城不远,却也大大方方地住店,不过,如果遇到黑店之类的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兰泙没有在阴沟里翻船的打算。

“呵呵……”兰澧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就要去解他的衣襟:“今天骑马磨伤了腿罢?我来瞧瞧。”

兰泙一怔,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腕子,脸上不由浮起一抹淡淡的潮红:“没,没事的。”

看了看被攥得紧紧的手腕,兰澧便也没有勉强,微笑道:“既然如此,你便自己上药罢。”这么说着,没有被抓住的左手从袖中取出一个淡绿色的盒子,轻声道:“这是我方才出去在药馆买的,明日还要骑马,记得上药。”

“唔。”胡乱应了一声,兰泙慢慢松开手,接过那个小盒子的一瞬,余光瞄到兰澧的腕上已被自己攥出一圈淤红,不由心下暗悔,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兰澧却似乎浑不在意,柔声道:“那你好好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刚要拉开房门,兰澧又停下转过头道:“明日我会早起过来给你定一下妆,净面是不妨事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兰泙正捏着盒子发呆,听了这话,方才回过神来,朝他点了点头。

兰澧这才微微一笑,转身回房。

夜慢慢深了。

******

两人一路游山玩水,朝着东北方向而行,遇城进店,逢村借宿,有时兴起在景色秀丽处盘桓误了投宿的时间,便在野外露宿,行程不快不慢。兰泙本来只是没有目的的四处逛逛而已,兰澧也似乎完全忘记自己便是兰衡君,忘了曾受的屈辱,身负的仇恨,甚至忘了此行的目的地是襄国,一路与兰泙谈笑晏晏,看起来十分自在。

兰澧对兰泙的前世颇感兴趣,知晓了他前世的境况之后,又谈及他之前所处的世界,听得津津有味。当听到国家一统,人民安居乐业,不由双目湛然,豪气顿生。

两人此时并辔驱马,一同登上衡国东北部有名的隐龙山,说是山,其实只是一座地势较高的丘陵而已。只是衡国东部大部地势缓和,丘陵虽多,唯有隐龙山最为高峻。因为地势特殊,山顶时常烟雾缭绕,世人盛传曾在此山中见过上古神龙,因而得名。

这日风和日丽,两人上到山顶,竟是难得的好视野,没有云雾遮挡,四周景色尽收眼底。虽然已是初秋时节,但是衡国地处南方,这时仍然树木葱翠,远远近近皆是层次深浅不一的绿色。再远望还能看到如同格子般的田地,蜿蜒而过的溪河,环绕于四周的其他低矮丘陵。山风拂面,衣袂翩然,让人心旷神怡。

孔子曾说,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那自己这算是登隐龙山而小衡么?哈哈……

“泙儿,看,那便是襄国了!”兰澧伸手一指,兰泙循势望去,那边也是林林总总的丘陵,要说城郭村落,却是不见一个。

瞧着兰泙脸上的神色,兰澧爽朗一笑:“多少年了,一直未曾再次踏足这里,这次定要好好游历一番才好。”

见兰泙点头,兰澧脸上的笑意更浓,环视四周那如同臣服于隐龙山般的低矮丘陵,不由豪气顿生,沉吟一会儿,迎着山风开口唱道:

山巍峨兮平地生;

龙隐于山兮待时与;

陷洪泽兮冲天起;

大安天下兮四海平;

声音醇厚,中气十足,歌声暂歇,余音袅袅,在山间耳边慢慢回荡。兰泙心里一动,转头看向仍然昂首远望的兰澧。

这一个月以来,两人同行,感情越加亲厚。兰澧对他照顾无微不至,虽然开初有些不习惯,后来居然习以为常。兰澧交游广阔,不及弱冠之时已经走遍衡国大部国土,每到一处,便会细细讲述当地风土人情。

近二十年来,虽然北部和西部屡有战乱,但是东部几乎没有受到战火波及。加上兰澧之父,原衡国国君衡襄王也是一代枭雄,治下平民大部勉强可以果腹度日。只是兰洲是个蠢货,即位之后除了酒色享乐不知其他,刚刚上位不到两年,已经丢了西州三十六县,如果不是还有一道敖虎关扼守曦国进犯的咽喉,曦国这时候估计就要打进笃城了。饶是如此,两年不到多了八种赋税,已有小家小户卖儿鬻女,以求活命了,不仅是兰澧,就连兰泙看了也不由皱起眉头。

虽然兰澧从未提起,但是兰泙却明了他心中藏有大志,只是刻意不在自己面前显露罢了。这时候胸中顿生豪气,不由唱出这首“山巍峨兮平地生”,兰泙哪里还不明白他心中所想。

只是他一直犹豫不决,没有拿定主意,所以这时候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应声。

“泙儿,你平生有什么愿望么?”良久,兰澧静静眺望着远处,慢慢问道。

“我……”兰泙苦笑一记:“没有。”自己曾经问过老爷子,自己生来这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慢慢等待最后的死亡归宿么?都说人死如灯灭,若是这样,那来这世间走一趟到底有什么意义?若不是这样,那为什么自己总觉得与周围世界格格不入?做一个人世间的看客,看似潇洒,实际最是寂寞。

大概就是从问出这句话起,老爷子才鼓励自己去尝试各行各业,希望能找到自己兴趣所在的吧?

离开那个世界,唯一有所挂念的,便是老爷子了。

“泙儿没有想要的东西么?”

见兰澧转过头来望着自己,兰泙摇了摇头,反问道:“你呢?你的志向是什么?”

本以为兰澧会避而不答,哪知他深吸一口气,缓慢而又清晰地道:“天下一统,四海升平。”

兰泙看着他定定望向自己的目光,没有回答,慢慢转过头,迎着风望向远方。

两人两马在山顶上站了许久,直到风灌满衣襟,凉意侵入肌肤的时候,兰澧这才轻声道:“泙儿,我们下山吧。”

“好。”

牵着马下了隐龙山,已是金乌西沉,暮云漫天了。兰澧想了一下道:“我记得隐龙山往东十里开外有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住在那里,我们便去那里瞧瞧吧。”

兰泙点头,随即跃上马身,跟在兰澧身后风驰电掣而去。

穿过一处山坳,眼前豁然开朗,半山腰处果然有十几间竹篱茅舍,隐在绿树之间,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晚霞满天,乌鹊归巢,炊烟袅袅,看起来宁静而祥和。

二人相视一笑,随即下马,握着缰绳缓步走进村落。

近了两人方才发现,远处看来生机勃勃的村子居然不见人影,显得死气沉沉。本就不多的房舍有不少毁坏塌陷,有些茅舍里还残留着曾经有人住过的痕迹,显然屋主刚走不多久。两人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些奇怪。看了看村落中央升起炊烟的两三户人家,便提步向前走去。

还没走到近前,只听“吱呀”一声,其中一间门内露出一个小小身影,提着一只与身高极不相称的木桶出来,那是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

还没走出几步便看到眼前长长的黑影,小孩愣愣抬起头,看到兰澧两人,居然“哇”的一声,连门也未及关便扔了木桶哭着奔向屋内。

兰泙嘴角抽了一下,虽说易了容,但也不至于吓哭小孩子吧?

兰澧挑了挑眉,将马拴好,便提步进了屋内,兰泙也随即跟了上去。

屋内光线昏暗,兰泙略一打量便发现这里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左边靠墙的部分垒着高出地面不到半米的石头台子,铺着一层厚草席,一床薄被堆在墙角。另一边墙上挂着一顶蓑帽,墙脚堆放着两个小小的箱子,上面放了几只碗、盆和竹箸。

其他的就是一点杂七杂八的小东小西,便是兰澧也不知道做什么功用。屋里虽然没有人,但是却有一扇破了半边的木门通向一个小小的内院。

兰泙试了一下,门被闩上了,刚要用力扭开,却被兰澧一把捉住手腕。摇了摇头,兰澧轻轻扣着木门,微微抬高了声音彬彬有礼道:“冒昧打扰了!我们并非歹人,乃是途径贵地的过路人,想在这里借宿一宿。”

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回音,兰澧也不急,又慢慢敲了敲木门,声音更加和缓道:“请问有人在吗?”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老迈的颤巍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们……只是过路的?”

9.夜上聚仓

“是的。老丈,我们只是过路人,想在这里借宿一宿,明日便上路。”兰澧微微一笑答道。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接着门闩被打开,一个佝偻着背满面皱纹的老人出现在门外,刚才的小男孩躲在他背后,死死拽着老人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兰澧一见他出来,立即后退一步,施了一礼道:“老丈,打扰了。”

见眼前两人彬彬有礼,面目和善,不似歹人,那老人家方才放下心来,忙不迭地躬身回礼:“是小老儿吓破了胆,怠慢了二位,怠慢了,怠慢了。”

“老丈太客气了,原本是我们打扰了。”兰澧见那老人谈吐举止颇为有礼,心里不觉有些诧异。想这山野之人,居然有如此礼数,实在是令人惊讶。

老人从墙角箱子里取出一张草席铺到地上,打发那小孩子去烧水,便将二人让到席上。

兰澧和老人面对面跪坐在席上,兰泙不耐,仍然在旁边盘腿坐下,老人看了一眼,有些诧异,兰澧却是见怪不怪,只是微笑着看了兰泙一眼,便转头对老人道:“不知老丈贵姓?”

“哦,敝姓张,不知二位如何称呼?这是要去哪里?”

“我们兄弟二人姓周,家住梵城,此次是外出游历,要去襄国。”

见老人点头,兰澧便问道:“几年前我曾经路过贵地,记得这里山清水秀,人烟虽不旺,但也称得上是和和乐乐。今次看来却如此萧条景象,实在是大吃一惊。”

“二位有所不知啊,二位有所不知啊……”老人长叹一声,还未及开言,眼中已经滴下泪来:“都是那群丧尽天良的强盗啊!丧尽天良啊……”

兰澧与兰泙对视一眼,已经大约心里有了数,便也不说话,静静听老人讲述。

原来张老汉一家原住衡国凉城,读过几本书,在平民中也是少有的识文断字的小户之家。后来因为一点琐事无意间得罪了当地的恶霸,被害得家破人亡。老汉无法,只好带着小孙子逃到了山里,后来辗转来到这个小村子里,勉强度日。

这里与外界少有往来,加上张老汉年纪老迈,日子过得颇为艰难,但是这里民风淳朴,村里人都十分照顾这祖孙二人,两人这才算是安顿下来。本以为以后可以这样安稳地过下去,哪知半年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流盗,在据此三十里开外的聚仓山落了户,占山为王,干起了劫掠的勾当。后来又陆续有几路山贼也投靠了去,人数已有七八十人之多。本来这伙贼寇专门打劫从衡国到襄国入境的商旅行人,后来却嫌不过瘾,开始劫掠附近的村落。先是边境一些稍微富裕的村子遭了殃,一个多月前,自己安身的这个小村子居然也被洗劫一空,不仅如此,还掠走了村里几个水灵的孩子,但有阻拦,便被横刀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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