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即便不能使三国联盟分崩离析,也可一改目前的不利局面。
只是目前而言最令丰邪头疼的还是时间问题。若是兰澧等人抢先发难,一切便成了未知数。虽然为拖延时间,自尧都派出的人手已陆续出发,消息与指令也在源源不断地送到周边各国,自己更是准备亲自赶往韶阳国安排布局,但是现在,心头依然有种隐隐的不安感挥之不去。
自掌权以来,丰邪第一次有了一种情势似要脱离掌控的无力感。
看来,上次的衡国之行还是有些冒失了啊……丰邪闭目暗自叹息。若是当时身在芜国掌控局面,或许事情不会陷入今天这般境地……但是不见他一面,却教自己如何甘心……
最近这段时日,倒是听闻他并未在笃城,却不知此刻身在何处……
天边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随即有闷雷滚过,在耳边炸响,丰邪身体一动,从思绪中挣脱出来,却似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却见摇曳不定的灯光下,一个蒙面黑衣人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房内,正用一双深不见底的乌黑眼睛毫无波澜地盯着他,那种眼神就如同正在看着一个……死人……
丰邪顿时大骇,久未有过的战栗蹿过脊背,加之刚自沉思之中清醒过来,心头居然有一丝恐惧蔓延开来——这人是如何出现的?
他究竟是人,是鬼?
却见此时,那黑衣人伸出手,将脸上的蒙面巾扯了下来。
77.丰邪陨落
“你是……”
丰邪瞪圆双目,“兰泙”二字还未及失声脱口而出,却见那黑衣人眼光一沉,瞬间如同旋风一般掠至身前,寒光一闪,一柄通体赤红,似乎还有血迹在其上隐隐流动的利刃已横在他颈间,惊出丰邪一身冷汗。还未待他回神过来,双臂已被制住,力道之大几要将其拧断,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身体却突然腾空而起,眼前一花,几个起落间,居然被挟持进了那间还未闭拢的密室之内!
丰邪骇然至极,若不是被亲身制住,感受得到此人与他一样皆是血肉之躯,他几要以为自己是触怒了鬼神,遭其索命而来!
更为令丰邪难以置信的是,他自信亦属剑术高手之列,虽然刚才猝不及防之下遭到突袭,但却如此毫无还手之力,却教他如何相信?!
此刻但见那黑衣人在墙壁上略略查看两眼,右脚飞出,轻巧地在突出墙面的两块异色石砖之上点了一点,那砖石立即凹陷下去,随着熟悉的机括开启的声音传来,墙壁下端的两块石砖又慢慢凸了出来,密室门也随之阖上了。
随着轻微的“砰”的一声密室门合拢的响动传来,丰邪心底已是冰凉一片。这是他设在府中的密室之一,隔音效果极好,是他与心腹之人的密谈之所,有时亦会独自一人在此思量谋划布局之法,无人可以打扰。丰邪自知身手不敌面前之人,如此被挟入密室之中,无法呼救,恐怕今日难以脱身。此人身手如此神鬼莫测,实在是超乎丰邪的想象之外。虽然一向以阴谋狡猾着称于大陆,但是丰邪心知,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将流于小道,无济于事。
习惯了操纵他人的生死命运,生来第一次,丰邪体味到了性命被他人所掌控的滋味。
但丰邪何许人也,虽然此刻受制于人,却很快收拾好心绪,站直身体,又恢复了之前的威严和沉稳,微微眯起眼睛,并未作声,脑海中却已快速思考起来。
刚才这黑衣人乍然除掉蒙面巾,露出那张异常熟悉的脸,加之出现得无声无息,如同鬼魅,丰邪差一点便以为那是死去的公子泙前来向他索命!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此人并非神鬼,而是活生生的人。只是这人身手之高远超他的想象,比之情报中所得更要惊人,几乎令他生了无可匹敌的念头!
是的,丰邪已经猜到了挟持自己的这人是谁——
当看到那张与公子泙一模一样的脸之时,丰邪便已知晓,此人就是自己一直千方百计设法使人杀他却最终未果的兰澧爱宠,蔺泙!
当初听闻兰澧归来,身边便带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对之万般宠爱,十分令人不解,却一夜之间,此人面貌大改,居然与已故的公子泙样貌酷似,一度掀起一片轩然大波。想到那夜国宾苑大火,兰澧与公子泙的身体同时失踪,丰邪当时便动了心思,怀疑兰泙尚在人世,此人与公子泙乃是同一人!
但是很快,他便否定了这种想法。公子泙触柱而亡之时,丰邪正身在未央殿,目睹了全过程,知晓兰泙确已气绝身死,而兰澧在见到公子泙死后所流露出的那种悲痛欲绝亦不可能作假。况且蔺泙此人武艺高超,公子泙却身体孱弱,无法习武,这种身手的磨练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可蹴就的,所以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蔺泙与兰泙,绝对是两个人!
不仅如此,在收到消息,听说当日兰澧登基大典上遭遇刺客千钧一发之际,却被随扈在侧的蔺泙使出的暗器击落飞来箭矢,最终有惊无险安然度过之时,丰邪便明白过来,当初在襄王宫内,申淮安发动宫变却被一个擅使暗器之人眨眼取了性命,终致宫变失败,定也是此人所为!两次出手之人,都是用了那特殊打制的铁柳叶,内中缘由如何,一目了然。这样看来,襄王宫变之时,不仅是蔺泙其人,那时的兰澧,也必定正身在襄都!
丰邪千算万算,此次却是失了算,他万万没有想到,兰澧居然会选择在此时动手,直接遣蔺泙过来刺杀自己。不过奇怪的是,既然这人擅使暗器,若在暗处伺机出手,成功的可能性极大,如此大费周章潜入相府,又挟持自己进了密室却并未立刻动用杀招,实在是有些令人费解。
恐怕此人是有其他打算罢……一边快速盘算着,丰邪心中反安定下来,此处毕竟是相府,只要他不立即动手,自己就有扭转局面的可能!
而此刻兰泙也并未停下手中动作,左手持赤冕逼住丰邪,右手已熟练地搜出他身上所藏暗器、匕首等物,随手远远抛了出去。看着那堆杂碎之物,兰泙心中暗哂——此人保命用的东西还真是不少。
视线随意一扫,周围情形便尽收眼底。这是一间并不算太大的密室,设有短榻、几案和地席,以舒适为主,简洁整齐,还有成架的书卷立在墙壁一侧。几上灯火闪烁,光影明明灭灭。显然设有通气孔,身在此处并不会令人觉得憋闷。
兰泙是个细心之人。刚才展青扬进入此间密室向丰邪禀报,兰泙便留意到那守在外间的影子武士面上的表情,似是并没有听到里面二人的谈话。想到以自己超人的耳力也无法听到一丝半点的声音,兰泙便断定,若不是丰邪二人交谈的声音太低,就是此间密室有不错的隔音效果,或者密室空间极深,这样想来,心中已有新的打算。
果然,挟持着丰邪一进入此处,外面时时传来的雷声便被隔绝在外,显然兰泙的猜测正确,此处密室果然有极好的隔音效果。
“你是蔺泙?”
待少年的动作稍停,丰邪便沉沉开口,虽然是疑问的语句,却是平缓的陈述语调:“兰澧派你来杀我?”口中泛泛问着,心里却在快速盘算着如何脱身。
“不,没有任何人指使我。”兰泙脸上浮起一丝奇异的笑容,丰邪看不到,只听到淡淡语声传来,入耳却一瞬冷厉如冰,如同来自幽冥的鬼使:“是我要杀你!”
话音未落,丰邪只觉颈间一松,腿弯处却同时遭受猛力一击,一个撑不住,丰邪闷哼一声跪倒在地。还不待他挣扎起身,背部一阵剧痛袭来,整个身体已被重重砸落在地。上半身立即被压制住,左腿却被一股骇人大力用力向后扯住,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骨软的声音传来,丰邪左腿已被兰泙生生掰断!
惨嘶一声,丰邪几要痛晕过去,眼前一片黑云红火乱窜,猝不及防的剧痛几乎摧毁了他的神智,差一点就此晕厥过去。一瞬强力的抗争却被人死死压住,根本动弹不得。
头发被猛地揪住,丰邪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地正面向上被掀了过来,掰断的左腿形状奇异地扭曲着。喘着粗气,丰邪满面惨白,森寒的阴鹜之气再遮掩不住,恶狠狠地瞪向那手段狠辣的少年。入目却见一双已经赤红的眼,泛着深深的恨意盯着他,目光似要刺入他的骨子中一般,再一片一片将他的肉体彻底撕裂!
心底一寒,丰邪陡然明白过来——他没有立即下杀招,居然是想要将自己虐杀至死!
想到此处,寒意已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全身,饶是丰邪这般阴狠之人也不由遍体生寒,心头大骇。
丰邪并没有猜错。在此之前,兰澧一直不知道兰泙为何不肯远距离射杀丰邪,反执意亲身涉险,兰泙也一直未曾吐露其中缘由。之所以做出此般举动,便是存了这个心思。
对于一个优秀的杀手而言,不论采用什么手段,追求的是一击必杀,没有任何花哨多余的东西,除非带有什么目的,否则一旦得手便立即遁走,不可恋战。另外,不能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展开行动,因为那势必会影响到身为一个杀手的判断能力。兰泙知道自己已犯了这两条杀手大忌,不但带着极为强烈的憎恨情绪前来刺杀丰邪,更动了虐杀他的念头!
作为一个性格淡漠之人,兰泙本性并不嗜血,之前的杀手经历也从未采用过如此血腥的手段,大多是将目标一枪击毙,哪怕对方是罪大恶极之人,也从未浪费第二颗子弹。
但是丰邪不同!兰泙永远不会忘记当初在国宾苑初见兰澧之时,他静静躺在床上那毫无生机的凄惨模样,每当想起自己深爱之人曾遭到侵犯,蒙受巨大的屈辱,兰泙就无法平息心中的愤怒与仇恨。
对兰泙而言,这不仅是对始作俑者的极度愤恨,更有一种深深的后悔与巨大的自责掺杂其间。兰泙一直都知道,若是自己早去一个时辰,或许兰澧就会免遭那般屈辱经历,或者说,正是因为自己当时心有顾虑,去得太晚,才会造成今天这般局面。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自己甚至可以说是丰邪的帮凶之一!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深重的杂乱情绪不但未曾有些许消减,反而愈加浓重,几要成为兰泙心上毒瘤,必要通过最激烈的手段方有可能治愈!
收起赤冕,兰泙从腿侧抽出一把普通匕首,一把抓起丰邪便深深刺入他的锁骨之处,随即狠狠一旋,换来丰邪一声凄厉痛呼。兰泙深知人体构造,知晓那里是神经密集之所,伤在此处,疼痛会呈几何倍数扩大。丰邪虽然性格强硬,却也忍不住惨呼出声,面色煞白,舌头已被咬破,血水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我知道……咳……你是要为……兰澧报仇……”知道这样下去必是死路一条,丰邪不再坐以待毙,咳出一口血,便急忙出声,语声虽有气无力,却依然显得刚硬:“不过……我却真为你……不值……”
冷笑一声,丰邪眯起一双细长眼眸望向兰泙,语带嘲讽:“你以为……兰澧真的……将你放在心上?哼……他只是在利用你罢了……可怜你……至今仍没觉悟……也不过是与我一般的可怜人罢了,哈哈,哈哈哈……呃……”
锁骨那处又被锋利的匕首狠命一搅,丰邪痛得眼前阵阵发黑,却依然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晕厥过去。他知道若是就此昏过去,恐怕再无生还可能,粗喘一气,丰邪终于缓过神来,哼笑道:“你大概还不知道……桂姬当初为何……会背叛兰澧……的罢?”
“你的废话太多了。”兰泙冷冷说完,手中用力,刺入丰邪体内的匕首更加深入三分。
“呃……”闷哼一声,丰邪吃痛,额上大滴汗珠滴下,却不管不顾道:“那是因为……她无意间……发现了兰澧……的秘密……”
丰邪是在将桂姬带回曦国之后才知晓这个秘密的。想到当时自这个女人口中得知这一消息时的震惊,丰邪也很想知道蔺泙听到这话会作何反应。
“你可知……桂姬无意间看到了……什么么?兰澧!当年的堂堂兰衡君!居然趁着公子泙熟睡去偷吻他!哈哈哈……”
费力地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年,丰邪脸上泛起一丝嘲笑之意:“天下居然有……这般可笑之事!兰澧他……居然爱上了……自己的儿子!可笑罢?可笑啊……所以……桂姬恨他,恨公子泙……所以,她要让他们死……哈哈……若不是我亲耳自从桂姬那处听闻……此事……却如何教人置信?哈哈哈……呃……”
兰泙心头一震,面上虽无甚表情显露,手中匕首却下意识地猛然拔出丰邪体内,痛得他闷哼一声,蜷缩成一团,兰泙却如同未闻。
早在刚与兰澧相识之时,他便有这种感觉,总觉得这对父子之间关系并不简单,只是公子泙的记忆中并未有二人狎昵的场景,因而也未曾深想。可是当与兰澧结识以来,他一如既往的关怀场景点点滴滴自脑海中泛起,兰泙却惊觉自己居然并没有觉得丰邪这是在信口雌黄。虽然兰澧一向温和宽厚,但刚认识之时便对自己关爱有加,难道仅是因自己是他救命恩人的原因么?
记得刚将兰澧自衡王宫中救出之时,兰泙也因桂姬背叛一事心生疑惑而出声询问,却被他以别的话岔了过去,之后也未再提及,却难道……竟是这样么?
“没想到罢?”丰邪见他这般反应,眼中有一丝亮光一闪而过,紧接着道:“你又可知……兰澧登基大典……之时……为何会遭人刺杀?”
“那是因为……兰洲颁布禅位诏书……的第二天……兰澧……便令人在未央殿中缢死了他!兰洲……可是兰澧的亲哥哥呵……正因为此事……引起了……几个兰洲部旧的不满,因而寻人于……大典之上刺杀于他……”
其实这也并非是天大的秘密,经过刺杀事件之后,已有少数局内人知晓此事。只是丰邪断定蔺泙并不一定知道此间事由,兰澧恐怕也不会让这种消息传入他耳中。
兰泙听了这话虽也有些意外,不过心下却并不以为然。兰澧也是兰洲的亲弟弟,可是兰洲对付他的时候也并未手软,既然这样,兰澧所作所为也无甚不可。本来兰泙便因兰洲设计了兰澧而对他动了杀意,只是兰澧告知兰泙已将兰洲自处置了,因而他也并未再继续过问。
丰邪的声音却紧接着又在他耳边响起。
“那你又可知……他为何要……杀死自己的亲哥哥?”丰邪嘴角勾起一丝邪笑:“不仅是因为……兰洲曾与我联手……更是因为……他是害死公子泙的凶手之一!所以兰澧……夺了他的位子!然后……又命人杀了他!”
“你知道桂姬……是死于兰澧之手……的罢?”
“那你也应知道……她是……服毒而亡罢?”
“那你可知道……那毒性非常……会令服毒之人身死的同时……容颜尽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