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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衡君传下——by花青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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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没用,无论兰泙如何努力,他依然抓不到任何可借力的东西,下落的速度反倒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愈发显得他这种无力的抗争可笑得紧。

罢了,那便这样罢。

兰泙闭上了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如何会变得如此灰心丧气,这根本不是他向来的作风。但是一想到那水中少年的话,兰泙就觉心中绞痛难当,如同力气被人从体内抽离一般,失去了抗争的勇气,甚至有些自暴自弃起来。

兰泙有些不解其意。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些什么,因而那少年的话才具有如此大的杀伤力,但是若要继续想下去,必定头痛难当,令他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或许,真的粉身碎骨了,也便可以解脱了。

兰泙这样想着,完全放松了身体,放任自己堕入黑暗之中。

正在此刻,兰泙却突觉有什么液体滴到自己紧闭着的眼睑上,随即又有几滴落到颊上,腮边,顺着唇角滑入口中,苦涩得厉害,不知为何,兰泙一颗濒临死寂的心子猛然揪痛起来。

口中那是怎样的味道啊,既苦又涩,似乎还能察觉到那混杂着绝望、希冀、痛楚、悔恨、爱恋、自责的纷杂情绪,甚而有种毁天灭地般的决绝和疯狂隐于其中。

不知为何,兰泙品味着这复杂的味道,心中骤然变得不舍起来,他直觉之所以有人会有此般情绪流露出来,却是因了自己。若是果真自己这般舍弃了性命,那人会变成何种模样呢?

思及此,兰泙顿觉心惊,直觉告诉他,那种结果必不是他所想看到的。

睁开眼睛,兰泙攒起眉头再次四处打量,仍是一片漆黑,仍是无止境的下落感。可是……猛然想起了什么,兰泙蓦地睁大了眼睛——自己不是正身处梦境么?只要能够醒来,不就可以从中逃脱了么?

想到这里,兰泙下意识地摸向袖间,顿时心头一喜。还好,“赤冕”——自己的老伙计还在。

没有片刻犹豫,兰泙迅速抽出“赤冕”,脱去鞘子,对着那泛着幽幽微光的利刃笑了一笑,随后,毫不犹豫地将刃尖对准自己,直直朝着左肩扎去——

肩上的痛感如同实质……

不,是真的有痛感。兰泙还未及睁开眼睛,早已先攒起了眉头。虽然不甚厉害,但是如此被人抓在肩头,紧紧勒住身体,感觉呼吸不畅,有些不舒服且有轻微的麻痛感。兼有凌乱的液体不停地滴落在自己脸上,令兰泙不满地挣扎了一下,鼻间轻哼出声。

虽然是自以为大力的挣扎,实际却只是微微地动了一动而已。

虽是如此,那箍住兰泙的大力却猛然顿住,接着被扣住的身体被突地放开了。

“泙儿……泙……儿?”兰澧通红的双眼瞬间大睁,一动不动地盯着怀中苍白的少年,黑色的王服凌乱十分,憔悴的脸上泪痕斑驳,一颗心绷得紧紧得似要炸裂一般,屏住呼吸,不敢稍有动作。

却见少年低垂着的眼睫颤了颤,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泙儿……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兰澧如同不相信一般,有些犹疑地盯着兰泙看了一眼,又颤抖着抬手去抚触他的眼睛,见少年被触碰到睫毛时不舒服地闭上眼睛,随即眨了几眨,复又睁开眼时,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收回手,呆了一呆,却忍不住一把将他再次拥入怀中,低下头去亲吻他的颈子,口中不停地低低呢喃道:“泙儿,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带着颤音的语声中夹杂着喜悦,眼中却又忍不住滴下泪来,语无伦次道:“泙儿……以后不要这么吓我……不要这么吓我……还好,你醒了……太好了……你醒了……太好了……”

片刻,兰澧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抬起头来,双目灼灼四处环顾,神情又变得有些狂乱起来:“蒲磐……蒲磐!来人!来人!”

“车彦在此!”

看到面前情形已完全呆住的车彦这才回神过来,急忙自一侧走上前来,单膝跪下大声道:“大王,车彦在此!”

“车彦……嗯,速速将蒲磐带到此处!泙儿醒了,他醒了……快些带他过来!”

兰澧有些失焦的眼睛这才看到车彦的存在,神色冷静了些许,略略点了点头,复又将目光调回兰泙的脸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神情就如同在审视最珍爱的宝物一般,又似乎怕一眨眼,那刚刚睁开的眸子就又会长久地闭上一般,再也不肯睁开,神色中带着巨大的喜悦和压制不住的惶恐。

车彦闻言刚要开口,复又果断闭上,立即应声起身,踏过长乐殿中的大片狼藉,疾步向外走去。心中暗道,希望自己还来得及救下蒲磐一条性命。

在车彦的记忆中,从未见过兰澧如此失态,亦从未见过他流泪。

而就在大王带着伤重昏迷的蔺泙回宫的第三天,当蒲磐大医官满面青白,战战兢兢地向君王禀报,若过了当夜蔺统领还未清醒,便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之时,不必说那一介医官的蒲磐,便连车彦都被兰澧眼中泛起的狠戾之色所惊。

眼见着宫中医苑近十名医官使尽浑身解数轮番上阵,希望能换得少年的清醒和自己的性命而未果之时,车彦便察觉到君王那异乎寻常的暴戾情绪开始滋生。待到天色已然大亮,被接连取了三次血的灵猴儿也陷入昏睡,而床上的少年依然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之时,大王终于陷入前所未见的疯狂之中。

所有的医官,包括蒲磐,全部被军士拖了下去,施以极刑。整个长乐殿,除去那张躺着少年的床榻,尽数被君王一柄“青崭”毁成残骸,甚至包括一名在殿内伺候的内侍,也因未来得及及时退下而血溅当场。若不是心中担忧兰澧在疯狂之下会伤到自己和沉睡中的蔺泙,便连车彦也不敢再呆在长乐殿中面对已经暴戾到了极致的君王。

待到看到兰澧散了浑身戾气,弃了手中宝刃,紧紧拥住没有丝毫知觉的蔺泙恸哭失声之时,车彦倍觉心酸的同时,亦隐隐有种感觉,似乎大王并没有把面前的少年只是当做少君的

85.误入殊途

刚刚步出大殿,早有侯在外面的几人急急迎上前来,却是被赶出殿外的沅方,以及根本未获准入殿的周镜襄、齐一昊和郭舷峰。

脚步顿了一顿,知晓诸人来意,车彦不待几人开口便先及开言道:“诸位请稍安勿躁,大王自是无恙,蔺统领也已清醒过来。”见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车彦复又转向周镜襄道:“周左卿请稍待些时候,局势虽刻不容缓,但大王此刻无法见你,稍迟些再请沅总管代为回禀大王罢。”

一行说着,口中告罪,眨眼间已然走远。余下几人面面相觑,周镜襄蹙眉片刻道:“既是如此,诸位也便先散了罢。”

无奈之下,众人也只好点头,唯有齐一昊眼巴巴地瞅着长乐殿殿门,磨蹭着不肯挪步。自年后兰泙出使芜国起,他便一直没有再见到心上之人,好不容易待到他回宫,却听闻兰泙身染剧毒沉睡不醒,心中忧急难安,恨不得片刻不离,长伴左右,甚至以身代之,无奈却也只能在心中想想而已。虽然此刻听车彦说他已然醒来,但没有亲眼见到却如何能心安?

郭舷峰亦是神色黯然。即便是替身,若能得那人如此相待,又有何不可?怕是那可怜之人,自始至终都是自己罢了。

沅方则是暗暗心惊,大王宠爱那蔺统领到了此般地步,以后定要加倍小心伺候才好。

周镜襄也自无奈,望天长叹一声,摇着头离开了。对于蔺泙醒来一事,周镜襄心情尤为复杂。很显然,这性情向来淡漠的少年已成为大王新的软肋……或者说软肋也不尽然,从他出现伊始便为大王添了这许多助力,确实是罕见的人才,与当初的公子泙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只是大王为他如此失魂落魄,此刻局势又正值紧张之际,对我衡国而言,也不知是好是坏……

只可惜荀良玉此刻不在笃城,若他在此,或许有什么新的见解也未可知……

在诸人心思各异之时,车彦则刚好赶得及从刽子手刀下抢得蒲磐一条性命。

半只脚踏入鬼门关又被生生扯回来的蒲磐惊魂未定,便已被车彦半挟半拖地带到了长乐殿。

再次踏入大殿,那还未来得及清理的大片狼藉和地面上残留的血迹,看得蒲磐腿脚发软,冷汗涔涔,再忆起刚才刽子手手起刀落,两名同仁的头颅咕噜噜滚至自己脚下的场景,蒲磐几乎崩溃,若不是被车彦半拖着,怕是根本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慌慌张张地将满面涕泪揩干,蒲磐抖索着跪倒在兰澧身前,草草施礼之后,便在君王的不耐中忙忙上前为已然清醒过来的兰泙诊脉查看。

“泙儿他情况如何?”兰澧心中有些不安,泙儿自刚才醒来便不说也不动,对着自己的呼唤也如同未闻,一双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却完全没有焦点般涣散,似乎魂魄已从体内剥离,飘渺淡漠得令人心惊。

听闻君王问话,蒲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虽然大王已恢复成往常模样,但在经历过一场生死劫之后,还是令蒲磐对他畏惧至极。

稳了稳神,蒲磐退后几步跪倒在地,恭敬道:“启禀大王,蔺统领体内剧毒已然清理大半,此刻既已醒来便无甚大碍。只是因为沉睡时日过久,身体十分虚弱,需要好生调理一番。”

斟酌了一番词句后又小心道:“只不过‘殇’之毒过于霸道,虽然仅有些许残留,但却存于蔺统领的眼耳之中,因而短时间内蔺统领……不能视物,亦无法听闻……”眼见君王脸色倏然阴沉,蒲磐吓得急忙又道:“不过大王请放心,假以时日,残毒完全解开之后,蔺统领必然能恢复如初。”

见兰澧面色稍霁,蒲磐这才抹着额上冷汗再次叩拜下去,心还在狂跳,无法镇定下来。

“唔,既是如此,速速去开方子为泙儿调理身体,清理残毒,不得有误!”

君王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话语乍一入耳,蒲磐一个激灵,急忙应了一声,随后踉踉跄跄地退了下去。

车彦在旁犹豫片刻,也随即退出殿外。

叹息一声,兰澧圈住怔怔然睁着眼睛,蹙眉不知在思索什么的少年,痴痴望了他良久,眼眶突然一阵酸涩。已然经历过失掉一个泙儿的痛苦,如何能再承受一次同样,甚至更甚于当初的苦痛?仅仅只是想到,兰澧都已无法忍受,几要发狂。他绝对,绝对不能再失去眼前的人儿。即使泙儿怪自己的欺瞒,生气当初的利用,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失去他,怎样也不能,就算是天,也不能!!

圈住他的手越收越紧,眼见少年好看的眉头皱得更深,兰澧却没有松手的意思,盯着怀中人儿失了血色的唇,兰澧眼中的痴然之色越发浓郁,终忍不住低下头去,含住那两片柔软寒凉的唇,不理少年明显的抗拒与挣扎,只辗转吮吸,探究缠绵,气息交缠,不愿稍离。

舌尖突地一痛,兰澧尝到了口中的腥甜味道,泙儿居然咬了自己!无奈苦笑一声,兰澧放开了他。呵……是啊,泙儿还在生自己的气呢……这般对他,他怎么可能会不生气呢……

抹去唇角的一点血迹,兰澧不再勉强他,将少年平放在床上,随即将锦被掩至胸前,抚好被角,只坐在床边,静静地守着他。

连日来的紧张、担忧与焦虑终于换得此刻心安,兰澧这才发觉汹涌而来的疲惫感已无法压制,瞧了瞧少年再次阖上的眸子,兰澧想了一想,干脆在兰泙身边躺下,听着他轻淡浅缓的呼吸声,一种莫大的安定感笼上心头。

泙儿,虽然现在生我的气,但是总有一天,你会原谅我的是么?一定会的,对么……

等你大好了,我再好好对你解释清楚,以后,亦绝对不会再欺瞒于你……

深知兰泙性格的兰澧此刻却根本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事情会完全超出他的预料之外,朝着一个不可预期的方向,脱缰而去。

兰泙静静地躺在床上,他已然搞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也终于想起陷入昏迷前所发生的所有一切。

他去刺杀丰邪,然后因一时大意中了“灭杀之毒”……

暴风雨之夜,本是必死无疑的结局,却因为猴儿的突然出现,救了自己一命,最终死里逃生……

冒雨赶回尧都外的据点,不顾性命之危,只为要从那人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而答案是,不爱。

自始至终,那人爱的,都是那个未曾谋面的公子泙。

而自己,只因为公子泙逝去后占用了他的身体,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一名替身……

可笑自己居然为那人眼中口中浓重的情意所惑,以为真心为人所爱,甚而沾沾自喜,真是可笑呵……可笑……

往日的林林总总,卿卿情话,原来都是谎言。

那人想要的,根本就不是自己……

呵……或许那人还是有需要自己的,不是么?那么心心念念地为他除掉那些敌人,化解紧急局势,若是那人不顺水推舟加以利用,也便不是雄才大略的兰澧了……

自始至终,痴傻的只有一个自己,只有一个兰泙呵……

难为他居然那么痛快地承认了这一切……是突然心存愧疚,不想再将自己当成一个傻瓜来耍呢,还是仅仅只是厌倦了而已?不愿再费心哄骗自己……

也是呵……丰邪已经死了,或许他已不再需要自己了……

可是既然如此,任我自生自灭不好么?为何还要让我清醒过来?

还要那般拥抱我,甚而亲吻……

自己已然瞎了、聋了,身体亦虚弱得厉害,如同废人,难道这是那人施舍的怜悯?还是说他想让自己继续充当替身一般的日子?

兰泙想不明白。

虽然失了视觉和听觉,但是兰泙的触觉、嗅觉和感觉却变得比以往更加强大。自从清醒之后,他便时时刻刻可以感觉到那人在自己身边,似乎从来没有远离过。即便是离开片刻,又会很快回到自己身边,亲手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不肯假手他人。夜里更是相拥而眠,不容兰泙拒绝。

兰泙苦笑。他完全不能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心情也愈加烦躁起来。虽无心进饮食汤药,但多年训练而成的潜意识却强迫他尽快将养好身体。开初的几天过后,兰泙终于放弃抗拒,机械般地按时进食进药,及至后来,眼前已可不时可以看到光亮,有时也会有只字片语飘入耳中。

“泙……儿……”

兰泙略偏了偏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异色。刚才兰澧喂他汤药的时候分明模糊间听到这么一句:“泙……儿……相信……我……是真心……对你……”

兰澧见少年突然面色大变,送到他唇边的汤匙不由一顿,虽然有些诧异,还是柔声道:“泙儿,再喝一口罢。”

知道他听不见,兰澧便用那汤匙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少年面色却倏地变得赤红一片,猛地抬起手,似带了千钧怒气一般粗鲁地将兰澧的手拨到一边,只听“啪”的一声,那熬得极细的粥连同精致的粥碗一同落在了铺着厚厚毯子的地面上。

86.真心误错

——那地毯厚实软绵,是兰澧怕失明的兰泙下床时,不小心摔倒弄伤自己而特意命人铺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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