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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衡君传下——by花青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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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虽是数十年来少见的有为之君,但却在“情”之一事上犯了一个“痴”字。当年郭舷峰因私自放走犹然病弱体虚的蔺泙便险些被大王一柄宝剑刺死,多年的君臣情分也被悉数抛至脑后,最后被发配至西南边陲服劳役,现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多年间寻找蔺泙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但若是士卿大夫上表上章进谏劝言,大王必震怒无疑。可见这蔺泙乃是王的逆鳞,即便大王一向以待人宽厚着称,但不论谁人碰触到此处都必将难逃一劫。

都道“情深不寿”,大王出宫寻找蔺泙却最终无功而返,必是受了沉重打击。从今日立储之举来看,怕是大王心内已绝了生机了……

“自是如此。”周镜襄摇头叹道:“可那蔺泙手段非凡,这几年掘地三尺一般的寻找寻他不着不说,便连眉山老人所言之地亦无法寻得其踪影,怕是大王之心结就要变成死结了。唉……”

若果真如此,大王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荀良玉凝眉不语。

“若将我王立储之事公诸于天下,不知那蔺泙会否出现……”周镜襄抬头望向前路,低声道:“或者那人但凡对大王有些许挂念之意,若是同时听到大王病势沉重的消息,该是会主动现身的罢……”

荀良玉摇头道:“此事不可!战事初平,整个衡国局势还稍显不稳,兼之北桓国王储那提斯亦是个野心勃勃之人,若是大王病重消息传出,冶州大陆恐怕会再起兵戈!”长叹一声,荀良玉接着道:“若是大王并未缠绵病榻,此计尚可一试,可如今这般境地,若要施行,恐怕情势最终会脱离你我的掌控之外……”

“良玉兄言之有理,此事确不可行……”周镜襄也自无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半晌后又道:“卿襄侯虽资质颇高,但毕竟只有十七岁,且非兰氏血脉,即便有你我等辅佐于他,但若是无法短期内在朝堂之上站稳脚跟,怕也难孚于众士卿文武。毕竟看如今大王的状况,也不知究竟能支撑多久……”

届时,岂止是朝堂隐忧这般简单,那来自衡国之外的威胁亦足以令人日夜难安了……

对视一眼,周镜襄与荀良玉皆看到对方眼中浓重的忧虑。夜色渐浓,整个衡王宫的轮廓也渐渐模糊起来,周遭变得更加安静,唯有夜风之中,不知谁人的叹息,在长夜中缓缓穿过。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泙儿若是见到,该认不出我了罢?

兰澧攀着床头坐起身,锦被落于腰间,环视着长乐殿燃起的烛火,在幽幽灯光中独自苦笑。沅方连同宫人们早就被自己的王打发了出去,还他一室清静。

无奈,室静,人心却不能静。

此去济方城,本是怀揣满腔希冀,无奈归来之时,却依然形单影只,茕茕孑立,没有丝毫改变。或许,有改变的,只是更加灰败了的心罢……

四年的时间,已经磨掉了自己几乎所有的信心与耐力,再也无法支撑下去……

泙儿,有生之年,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罢……

心口一阵绞痛,兰澧眼前阵阵发黑,又忍不住重重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般的咳声在空旷的殿内来回撞击,令人无端觉得心惊胆战,担心下一刻那微弱的喘息已无法继续。

佝偻起身体,兰澧拥紧怀中锦被,努力压抑着喉间阵阵上涌的腥甜之气。胸口灼烈的撕裂般的疼痛侵袭着他已所剩无几的力气,几乎令他脱力,而瘦削得过分的身体裹在日渐宽大的衣衫之中,更显瘦得可怜。

好不容易平复下去,兰澧闭着眼睛靠在床头大口喘息着,苍白无力的手滑到一边,便有冰凉的触感自指尖一直传到心头。

睁开眼睛,兰澧摸索着将手边的短刃握住,颤颤擎至眼前,细细端详了半晌,并未如往常一般用手慢慢摩挲一番之后便将其收起,而是费力地抬起右手,握住那粗糙难看的手柄,猛一使力,只听“噌”的一声,便将“赤冕”从鞘子中抽了出来!

很平常的动作,却累得兰澧喘息许久方才缓过来。

出神地盯着手中利刃,兰澧的眼神渐渐迷茫起来。那幽幽闪烁着赤红微光的神兵,在昏黄的灯光中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戾气裹挟着实质般的毫光,如同一串魔咒灌入兰澧脑中。

恍惚中,似乎有一双乌亮而熟悉的眼睛盯住了自己,虽然看上去一片平静无波,兰澧却似乎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所潜藏的冷漠与……恨意……

这一认知令他无端颤抖起来。而那人却突然一把从他手中夺走“赤冕”,而后毫不犹豫大踏步转身而去……

“泙儿——”心似乎被一瞬撕裂称两爿,兰澧疾呼一声,一口鲜血再抑不住自喉间吐出!

意识瞬间模糊,兰澧如同秋风卷起的落叶一般倒向一边,手中却还紧紧攥着那柄利刃“赤冕”……

“澧!澧?澧……澧……”

是谁……是……泙儿么?

似乎在黑暗间起起伏伏,无边的黑,如同海水般漫过口鼻,直逼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也似乎被隔绝于世,听不到任何响动。可那熟悉的声音却源源不断地自四面八方直钻入心底,不停地在胸口翻搅着。兰澧意识模糊间,心底焦急更盛,拼命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

让我看一眼,看一眼!那……是泙儿么?!是他么?

“澧!澧……”

声音渐渐模糊,渐而远去,兰澧心中大急,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暴涨的激烈情绪在心口发酵,堵得他心慌慌几要发疯,那如同激浪般的气息却依旧不停撞击着,翻涌着,四处敲打着。突然,那股滚烫的液体如同被一股大力挟持,瞬间涌至喉边,兰澧再抑不住,张口便吐了出来,胸口一阵轻松,眼睛居然也慢慢睁开了。

入目是一张异常熟悉的脸,如同他清醒时所刻画的,或是梦中见到的那般……不,又有一些不同,那本属少年人的青涩线条已被青年人的坚硬和可靠所代替,轮廓更加清晰明朗,也更加俊美,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眸子依然漆黑乌亮,只是此刻,却有泪珠不断地自双目中滚滚而落,带着几乎满溢出来的慌张和哀痛,却在他睁眼的一瞬,陡然绽放出明亮的光彩,刹那间冲淡了眸中的伤痛,变得惊喜交加。

“泙儿——”

99.心结尽去

“泙儿!”

喃喃低唤一句,兰澧蓦地大睁了双眼,定定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青年,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颤着双唇,试探一般地小声唤道:“泙儿?”

“澧!”青年见他出声,眼中清泪落得更凶,红着眼猛地圈紧双臂将他牢牢扣入怀中,沙哑的声音中带着巨大的心痛:“澧!是我,是我!我是泙儿……”

可怀中人却因为被抱得太紧,无法喘息而剧烈地咳嗽起来。

“澧,澧……你怎么样?怎么样……”兰泙心中懊恼,急忙放轻力道,将兰澧松松地圈在怀里,一手扶住怀中之人,一手轻抚后背为他顺气,好不容易待兰澧平复下来,抬眼却见他胸襟、唇边咳出的暗红血迹,不由心中大恸,慌乱痛苦中低头便去吮他几乎已失去血色的双唇。血的腥甜、泪的苦涩,和着兰澧口中浓浓的药香,直逼得兰泙眼眶酸涩,从小便滴泪不流的男人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这般软弱。

眼见兰澧面色潮红,气息不稳,兰泙心下担忧至极再顾不得许多,张口便要唤宫人进殿。

——该死!听到澧咳成这般模样居然没有人晓得进来问一声的么?!沅方呢?难道一群群的都是死人么?!

兰泙却不知道,在兰澧的严令之下,众宫人没有王的命令根本不敢随意进入寝殿。

哪知还未及开口,兰泙的手臂就被一把抓住,熟悉的有些模糊的语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泙儿……泙儿?”

“澧,是我,是我……”兰泙伸手抹去他嘴角残留的血迹,心中被巨大的痛楚、懊悔、惊怒与心痛来回啃咬着,眼前阵阵模糊,思维一片混乱,只能紧紧拥住怀中之人,不停地应着他的呼唤。

兰泙是五日之前到达笃城的,却很快发现兰澧根本不在宫中。为了弄清他的去向,兰泙跟踪了车彦,随后从他与周镜襄的交谈中知晓了兰澧的去向。焦急之余,也就一直潜在衡王宫,耐下性子等待兰澧的回归。

并非没有想过四年后的兰澧会是什么样子,但却根本无法与面前这个鬓角带霜,形容枯槁,生气全无,满面灰败之色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当兰澧被车乔搀入寝殿之时,躲在房梁上的兰泙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兰澧,他的澧,何时成了这般模样?!

——不仅是容貌的变化,便连他的身体,也变得如此……破败不堪……

就如同一盏在寒风之中飘摇不定的油灯,令人根本无法预料那如豆火光何时就会无声无息地熄灭。

兰泙突然变得害怕。他隐隐察觉到自己似乎弄错了什么,错过了什么,方才令兰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这种感觉令他不安,不安到即使众人散去,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兰澧一人时,他依然不敢立时现身。

而这种预感,在看到兰澧将“赤冕”拔出鞘子,一脸痛苦地唤着自己的名字口吐鲜血之时终于得到了印证,兰泙陡然明白过来,自己似乎犯了一个大错!事情根本不应是自己所想那般!

——“赤冕”是自己惯用之物,澧他所唤的,根本就是“自己”!

也就是说,澧他并非如先前所想那般对现在的自己毫无感情,非但如此,若不是爱之深切,如何会陷自己于这般痛苦境地?!以至于早生华发,形容憔悴,身陷病痛折磨……

自己竟是犯了这样一个大错!大错特错!

但那一刻,兰泙却根本来不及体味心头涌起的百般滋味儿,因为,他看到兰澧就如同那抽去了灵魂的木偶一般,在自己的眼前,缓缓,缓缓地倒了下去。

那一瞬,兰泙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而后,他本能地冲了上去。

人抱入怀中,兰泙方才发觉衣衫下裹着的身体竟已瘦弱到何种程度,轻的似乎失去了重量。往昔的冷静果断全然消失,兰泙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本能地唤着爱人的名字,不停地大声唤着,眼泪却不知何时模糊了视线。

直到,那人睁开了眼,低喃一声,他说:“泙儿——”

他唤了一句:“泙儿!”

话音入耳,兰泙方才重新感觉到胸腔中心脏的跳动,周遭寂然一瞬后退,消失,自己才又再一次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存在。

他唤自己“泙儿”,还好,还好,总算还来得及,还好,还好……

寒凉的手被人握住,兰泙看着脸上泛起迷茫之色的兰澧,心中疼痛更甚,立刻反手攥住他,不理依然汹涌而出的滚泪,低下头去吻他发白的鬓发,哑声道:“澧,是我,我是泙儿……”

半晌却不见兰澧反应,兰泙心中一沉,急忙抬头,却见怀中人眼中如同起雾般迷蒙一片,茫茫然看不明晰,只紧紧盯着自己,不肯离开分毫。兰泙顿时大急,轻晃爱人身体,口中低声且急促道:“澧?澧?!你怎么了?”

兰澧整个人却如同凝固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心中急躁难安,兰泙本能地想要放开兰澧站起身唤宫人进殿,却在力道放松的一瞬被再次抓住衣襟:“泙儿……你……可是哪个泙儿?”

哪个泙儿?!

兰泙一下子怔住了。

却见兰澧如同失了魂魄一般,脸上迷蒙之色愈显浓郁,似在自言自语:“我可是死了么?是罢?那么……你便是父亲的小泙儿罢……”说话间脸上的表情却痛苦地扭曲起来,攥住兰泙衣襟的手指节泛起青白:“父亲对不起你……明明先动情的是我……可背叛了你的也是我……”

松开手,兰澧猛地蜷缩起身体,缩入锦被之中,似在逃避也似在忏悔,惶惶然低吼出声:“我对不起你,泙儿!父亲……爱上了其他人……”

“我背叛了你……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小泙儿……”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我负了你……而今又伤了他……所以才遭到报应!果然都是报应,报应呵……”

蜷在锦被中失魂落魄的人却突然被扯掉了庇护,接着衣襟被猛地拽住——

啪!

重重地挨了一掌,兰澧的头偏向一边,半边脸迅速肿了起来,唇角有血迹渗出,双眼却渐渐恢复了清明。慢慢回过头,兰澧愕然望向面前满身怒气却泪流满面的青年,半晌方才反应过来,陡然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喃喃唤道:“泙……泙儿?”

恶狠狠地揪住兰澧胸前衣襟,兰泙盯着面前日夜思念的爱慕之人,一字一句地吼了出来:“你给我听着,你没死,你还活着!既便是死,我也要追到阴曹地府将你生生拽回来!听到没有?!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死!”

“我……”

“听着!我就是你的泙儿,泙儿就是我……两个泙儿都是我!管他什么误会因果重生复活,总之,我要你!我,兰泙,绝对不会再放开你!”眼见兰澧的眼睛俞睁愈大,兰泙心中急躁,越加语无伦次说不清楚,干脆照着那因惊讶愕然而微微开启的唇便压了下去,狠狠摁住兰澧的后脑便是一阵发泄和惩罚式的掠夺。

可怜兰澧犹然病弱体虚,如何能承受得住这疾风骤雨式的吻,胸中憋闷得如同炸开,本能地推拒着疯狂的兰泙,却根本无济于事。正在不可开交之时,却闻“啪”的一声器皿坠地的碎裂声响起,兰泙动作一滞,放轻了力道,兰澧趁机得空将他推开些许,接着就压抑不住地蜷起身体重重咳嗽起来。

“蔺,蔺,蔺蔺统领——”沅方双手犹然保持着捧着药碗的姿势,满面惊愕呆滞地瞪着眯眼看向自己的青年,惊得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地上是被摔碎的陶碗和浓黑的药汁,显然刚才大惊之下将药碗都扔了。

虽然四年未见,但模样大段未改,沅方当然认得清楚。此人不是失踪许久的蔺统领蔺泙却是谁?!再者,若不是此人,还有谁能悄无声息地潜入王宫,还……还敢这般大模大样地占大王便宜?!

刚才端着药碗刚入大殿,便有宫女急急向沅方禀报,称大王寝殿中不时传来“奇怪”的响动,似乎还有说话声,但宫人们却又不敢贸然进入,只好向内宫总管沅方求救。

沅方闻言亦心中诧异,寝殿中只有大王一人,难不成他是在自言自语么?顾不得许多,沅大总管便端着药碗急急忙忙冲进了寝殿,却没想到入眼居然是这样一番场景!

大王找了四年的蔺统领,居然回来了?!

这实在是……实在是……太好了……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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