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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衡君传下——by花青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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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君王如此高深莫测的神情,众士卿大夫亦多拘谨,但是一来今日大王的举动令曦国使节吃了大亏,令一向敌视曦国的众人心中暗喜,二来又不能冷场,于是官员们各显神通,推杯换盏间,硬是将场面渲染得十分热闹。

兰澧心中却有些烦躁。

本以为今夜夜宴,那道目光必会如期而至,可出人意料的是,自开宴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仍然没有任何出现的迹象。

难道是自己的感觉出了差错?应该不会……兰澧暗自摇头。

或者是那目光的主人今夜没有出现在大殿之中?又仔细看了一遍,兰澧再次摇头。日间所有出现在华安殿中的士卿大夫,连同三名曦国使节全部在场。不仅如此,入住国宾苑的使团其他成员也一同列席,不会有遗漏。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心情越发烦闷,兰澧一边思索,一边开始无意识地将醇厚的酒液频频倒入口中,不多时,久违的眩晕居然阵阵袭上,兰澧这才发现,许久没醉酒过的自己,居然有了醉意。

轻呼一口气,兰澧抚了抚额头,心知今夜大约不会有结果了,头又眩晕得厉害,于是便示意沅方自己要离席。

“大王退席——”

“恭送大王——”

“恭送衡王——”

震天价的恭送声中,兰澧随意地挥了挥手,便在沅方的搀扶下离开了长风殿,坐上车辇,径直往长乐殿而去。

“大王,这是醒酒汤,您好歹喝一口罢。”

兰澧甫一回殿,便直接歪在了软榻上,呼出的空气似乎都灼热无比,令他更是烦躁,解了王服和冕冠后方才感觉好了些。此刻耳边听到沅方小心翼翼的声音,便微微点了点头,胡乱喝了几口醒酒汤便重新躺到榻上,闭目不语。

耳边渐渐安静下来,兰澧神思有些恍惚,酒意之下神智变得模糊,似要睡过去一般。将眠未眠间,却听到外面传来极细微的响动,似乎有人在小声说话。

“沅方!”兰澧刚刚平静下去的情绪重又变得燥怒,闭着眼睛大喝一声:“外面在吵什么?!”

很快,细碎的脚步声便自殿门方向一路小跑而来,紧接着就是沅方有些诚惶诚恐的声音:“启禀大王,车将军称有要事要紧急面见大王……可大王刚刚睡下,奴才不敢随意禀报……”

车彦是少数几个得了兰澧特允,有急事可随时入宫禀报之人。这个时辰来寻兰澧,想必事出紧急。

“哦?”兰澧睁开眼睛,望向沅方道:“让他到勤文殿候着。”

“是。”

沅方一听,立即转身去传话,随后回来服侍兰澧更衣。

很快,兰澧便出现在勤文殿内。

“车彦拜见大王。”

“起来罢。”兰澧揉了揉额头,有些疲惫地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见孤?”

“曦国方向传来消息,丰邪此时不在尧都……”

“什么?!”车彦的话甫一入耳,兰澧已圆睁双目,紧紧盯视着他。

“正是如此!”车彦解释道:“丰邪此人行事太过狡猾,因此我们的人晚了几日方才知晓此事……臣怀疑丰邪此时不在尧城很可能跟邱芜君大婚一事有关,因而紧急来报予大王知晓!”

兰澧的呼吸急促起来,脑中如电光火石般划过一道光亮,对车彦后半句话充耳未闻,眼前却猛地掠过一双狭长湛然如鹰隼般的眼睛——

那其中所投射出的肆无忌惮,炽烈如火,而又贪婪无度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之时,犹如实质般刺透衣衫,直要射穿人心一样,给人以极度不舒服之感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除了丰邪又会有何人所有!

怪不得,怪不得这支曦国使团出乎意料的恪守礼节,低调行事……非同往常,必有妖异!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兰澧万万没有想到,丰邪居然会大胆嚣张到亲身涉险笃城的地步,要知道自己可不是兰洲那般愚蠢软弱之人,一旦落入己手,即使不能立即杀了他,自己也有一万种方法令他脱身不得,生死不能!

车彦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君王眼中瞬间闪过数道精光,从平静到讶然到恍然大悟,再到凌厉无比,如同走马灯般一一闪过,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耳边已传来兰澧的大喝声:“车彦!”

“车彦在此!”本能地单膝跪地,车彦大声听令。

“孤令你立即率三百……不,五百禁卫随孤赶往长风殿!”

“是!”车彦虽然不明其意,但依然立即躬身领命。

很快,一队如狼似虎的禁卫军便如同旋风般,刮向正在宴请曦国使臣的长风殿。

哪知当气势汹汹的队伍到达长风殿时,却被告知蒋少闽等人已在大王离席之后也很快离殿回到了国宾苑。

兰澧眸色微微一沉,无暇多想,便又马不停蹄地带着禁卫军赶往国宾苑。

“衡国主勿要欺人太甚!”

朝日殿中,蒋少闽脸色赤红,浑身酒气,衣衫不整,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口不择言:“深夜突然带了大批禁卫包围我使团下榻之所,如此岂是待客之礼?实在是太不把我曦国放在眼里了!归国后,我必要如实向我国主禀报!这盟约不结也罢!哼!”

兰澧闻言低笑一声:“蒋宗卿误会了,实乃是因为宫中混入了刺客,有人亲眼见到那刺客往国宾苑方向而来,为保证贵使安全,因而孤才派禁卫保护诸位。”

一句话把蒋少闽说得气结,加上酒意上头,一时瞪着眼居然说不出话来。

“衡王果然对我曦国使团关心备至,区区一个刺客事件,深夜居然衣冠齐整地第一时间赶到朝日殿,就好像是在严阵以待这名刺客往国宾苑而来一般,实在是令我等佩服且心生感激。”任羲站在蒋少闽身后,神色不冷不热,语出讽刺。

“哪里哪里,贵使来访我国,这是孤作为一国之主应当做的。”兰澧如同未觉那话中嘲讽之意,面带微笑,微微颔首,似乎对对方的感激之情十分受用。一句话既出,便连任羲也倏然变色。其余使团成员亦各各面露愤然之色。

“大王,入住国宾苑的一十二名使者均已齐聚殿中,且今日四处宫门并未有曦国使团成员出入。”车彦凑上前来,低声在兰澧耳边道。

兰澧略略点头,视线越过蒋少闽和任羲,望向那个自始至终一直没有开口,身材高且瘦削,面目平淡的男人,少顷,缓缓提起步子,眼神微敛,以一种凌厉的姿态,排开众人,走上前去。车彦与闻讯赶来的齐一昊亦步亦趋,紧紧护在兰澧身侧。这使团十几人中,高手不乏,两人皆提高警惕,防止对方突然暴起。

方亚迩——呵……果然是好名字……“方”乃是“丰”的谐音,而亚(牙)迩(耳),组合起来岂不就是“邪”么?

既然已给了这么明显的暗示,自己怎么能不顺着对方的心意,将谜底揭开呢?

兰澧笑了起来,眼中的光芒一瞬亮得骇人,连车彦在旁见到都不由心惊。那高瘦男人却似乎毫无所觉,无所畏惧地回视兰澧,直到两人相距不过两步之遥。

静了片刻,对方突然率先开口。

“衡国主可是有什么事么?”很平淡的声音,音调几乎没有平仄,与他的面目一样,十分普通且单调。

兰澧闻得这个声音顿时猛地攒起了眉头,锐利的视线瞬间掠向对方的鬓角、额头与下巴等处,却心惊地发现那张平常的脸上居然毫无矫饰痕迹,就如同是天生那般一样,自然且毫无破绽。

天下的易容术,所掌握者无多,况且兰澧乃是其中翘楚,普通的易容在他眼中根本毫无遁形,而即使是手段极高的易容术,以兰澧的功底,哪怕不用触摸,近距离观察的情况下也可以看出端倪。而眼前这张脸,显然不是矫饰而出的,乃是真真正正的,就是这个人的脸!

瞳孔猛地一缩,兰澧垂在袖下的手不由攥成了拳头。深吸一口气令自己平静下来,兰澧稳了稳神,又再次打量了一下,的确,毫无破绽!

——也就是说,这个人并不是丰邪!

这一认知不由让兰澧大失所望。不过……即使自己判断有误,日间到现在,使团之人并未有出过宫门,也就是说,那个人还在宫里!就在这个大殿之中!想到这里,兰澧再次振奋精神,眯起眼睛,视线投向殿内其他面色各异的使团众人——

既然丰邪并没有易容成这个方亚迩,那就是矫饰成了其他人的面孔!

可是接下来,当兰澧自每一个人面前缓步踱过,细细打量每一张脸之后,失望再次袭上心头,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蒋少闽在内,脸上都没有任何矫饰过的痕迹。换言之,丰邪并不在此处。

那么,他到底在哪里?

62.只为一眼

对于丰邪确实曾在衡王宫中出现过一事,兰澧并没有任何怀疑。只是最后却被他失了踪影,实在是有些始料未及。

如果说四处宫门皆没有曦国使团成员出入的记录,那么很有可能丰邪是乔装成了其他人潜出宫外。虽然心中不甘,兰澧又命车彦安排人手在笃城四处搜查丰邪的踪迹,却也知道凭这人的本事,恐怕难有收获。果不其然,封锁城门仔细查探了半个多月也没有找到这人的影子。

而蒋少闽一行在遭遇了“刺客事件”之后的第二天,便气冲冲地离开了笃城。虽然兰澧此举相当于是打了曦国一个耳光,但是一来使者团仅有二百余人,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实在是不足以令兰澧放在心上;二来情势所迫,衡国固然不想与曦国立刻翻脸开战,而曦国也是同样的境地,所以兰澧并不担心此次让曦国使团吃了大亏会影响到大局。

虽说此次曦国来使当殿赠礼令兰澧愤怒万分,痛恨丰邪的羞辱,但心里也在暗暗怀疑这是否是对方的真正来意。不过蒋少闽等人离开后数日,笃城依然十分平静,兰澧的疑心这才稍稍开释。而且鉴于礼尚往来,使团归去之日,兰澧还是差人以最快的速度打理好了回馈曦国主的礼物,同时,也践行之前的诺言,送了丰邪一份出人意料之外的“大礼”。

虽然蒋少闽也曾开口询问过这份“礼物”到底为何物,但兰澧却坚称此物乃是自己精心挑选,诚心赠予丰相的“大礼”,须他亲手查看才好。蒋少闽无法,只好带着回礼率使团起行。于是短暂地在笃城停留过一段时日之后,曦国使团一行便打道回府,赶往尧都。

数日后,衡国境内,霸州城。

霸州城距离衡都笃城并不远,只有几日路程而已,东西往来人数众多,十分繁华。此刻,在外城一家规模颇大的客栈后院,那显然是为富贵之人单独而设的院落房间里,不时传出器物被破坏的“噼里”“哐啷”声,间或夹杂着沉重踉跄的脚步声,和男人带了些宣泄意味的低吼声。

“大人!”见那修长俊美的男子走上前来,两名守在门外一身便装打扮的大汉立即拱手见礼。

“你们都出去罢。”来人淡淡道:“我来照看这里。”

“……是。”两名大汉对看一眼,识相地没有坚持。对着这位相爷身边的红人拱手一礼之后,便退出了院子。

在门外静静站了一会儿,等到那里面的声音渐次低了下去,进而再听不见,展青扬这才推开房门,慢慢走了进去。

偌大的房间里一片狼藉。原本富丽的陈设全部被此间主人摧毁成了碎片,桌椅短榻,乃至宽大华丽的大床也被人用剑削成了碎木条,地上全部都是陶器碎片和早已面目全非看不出原貌的碎屑,就连原本光滑整齐的墙上,都有数道极深的剑痕。

而诡异的是,整个房间的正中央,居然还残存着一件完好的物品。显然主人珍惜非常,便连装载它的木箱都没有一点损坏的痕迹——

那是一座青铜钟,约有半人高,上面雕刻有精致繁复的花纹,外形古朴自然,一看便是上品。

而此刻,一个手持长剑,双目赤红,发丝散乱却难掩其凌厉气质的高瘦男人正死死地盯着这座铜钟。长时间破坏式的发泄令他有些气力不支,粗重地喘息着,脊背却依然努力挺直,仿佛在用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不肯言败之心。

展青扬看着房间中那人近乎疯狂的表情,再看看那座铜钟,心中蓦地一痛。

“你来做什么?”丰邪没有抬头,只将手中长剑一掷,宝剑落地。

“哐啷——”

长剑落地的清脆声响却似一根针,瞬间扎入年轻武士的心头,令他不由抖了一下。

“你来做什么?!”丰邪血红的眼睛蓦地瞪了过来,提高了声音厉声喝问。

“相爷……”展青扬望着男人刚硬的脸,喉结艰难地上下动了一动,心中绞痛,想要抚慰他此刻的心情,不知怎么,出口的干涩声音竟变成了这么一句:“相爷,您不该来的……”

“您此刻,本应该在芜国……却仅为看那人一眼,甘心深入险地……”似乎没有看到丰邪越来越狠戾的目光,展青扬脸上的神色变得飘渺起来,嘴角慢慢浮上一丝苦笑:“可那人,却最终送了您一座……‘钟’……”

送钟(终)……呵……

心揪痛起来,展青扬鼻中一酸,涩声道:“相爷……放弃那个人罢……好么?如果您……”

如果您肯回头看我一眼,我绝不会像那人一样,令您这般痛苦煎熬……

可是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展青扬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接着左肩就是一阵剧痛。

——丰邪的剑,贯穿了他的肩膀。猩红的血迹如同一株妖艳的红色蔷薇,蜿蜒爬满了展青扬半边身体。

有些呆滞地转过头,望着那白色武士服上刺眼的血红,展青扬脑海中一片空白。

“本相说过,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该你多言的不要多言!”

冷冰冰的一句话当头掷下,丰邪毫无留恋地一拂袖子,“砰”地摔上房门,径直而去。

“呵……身份……身份是么?”如同站在虚空看着别人的身体汩汩流血一般,展青扬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胸口窒息得厉害,几乎无法呼吸,眼底的寒意与绝望一同泛滥,因失血过多而袭上的眩晕如期而至,闭上眼睛,展青扬的身体重重跌落在地。

“那边有消息了么?”走出院落的丰邪神色已恢复平静,见到他的身影,早有侯在外面的几名武士与一名谋士打扮的中年人围上前来。

“禀相爷,还没有。”那谋士低头道。

“唔。”丰邪眼中寒光一闪而过,冷声道:“本相再说一遍,那个蔺泙,不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杀了他!”

“是!”几人齐齐应声。

“另外……”丰邪顿了一下,看了看身后方向,面无表情道:“进去几个人,给青扬包扎一下……”

“呃?”几人一呆,还是那谋士反应得快,也不敢问好端端的为什么展青扬进去一趟就会受伤,立即恭声道:“是,在下立即安排!”

“嗯。”点点头,丰邪没再说话,头也不回地提步朝前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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