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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缘上——by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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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陶赶快低头,表达谦卑。

在李家,这种被任命负责实际差使的得势管事娘子,比没什么地位的主子还强。

出声喝叱是跟在她后面的婆子,殷勤地表示“我在管理纪律”。

另一个婆子则忙忙地搬来红漆杌子,帕子仔细擦过,又用袖子掸了掸,才殷勤劝管事娘子坐下。端过茶盏,客气了半天杯子太粗糙、茶叶不行,才笑着禀报:“显七娘,名册上候选的女孩子是二十一个。刚才点过数了,今儿实到的人数也是二十一个人。”

接过茶盏,显七娘只略微一沾唇,矜持点头。才这么个细微的动作,就透出股从容俐落的气势:“谁去书房请彩墨的?可回来了?”

话音刚落,就有个清脆的男童声音答应:“替主子当差,不敢当显七娘一个‘请’字。”顿了顿,又放低了声音笑道:“这里面有我三叔家的堂妹,求显七娘照拂一二。”

一片烘托气氛的笑骂声中,显七娘神色明显比方才亲热些,笑吟吟地回应:“你堂妹?小名四妞儿的那个吧?……能得你!我说彩墨你这活猴儿,挑进书房伺候小爷,认识几个字了,这可了不得!等长好本事进了账房,要么伺候爷们上海船,有了大出息,还记不记得显七娘啊?”

书童挺挺胸,做出大人模样,笑:“彩墨哪敢忘了显七娘的情份!”又客气捧几句,才做出很卖力的样子问:“花名册在谁那里?拿来罢。”

搬杌子那殷勤婆子又一溜小跑,捧了本册子过去。

小男孩神气活现地接过来,等显七娘吩咐了“听见自己名字高声答‘喏’,到这边树下站队。”,便脆生生开声点名——先念父母名字,再喊本人名字。

终于听到念“李四禄之女李引弟,母李钱氏夏花,七岁”。

吕陶拿出求职面试的精神,深呼吸,然后脆生生答应一声“喏”,半低着头出列,对着显七娘方向轻轻敛手福了一下,才走向点过名的队伍。

耳边飘过一句“这小妮子不是恶疾?前几天还听外头药房打包儿的说,珠三姑娘房里管事许根家的替她弄药……”

这时候,什么都不能辩白。

吕陶暗暗捏紧了拳头。

——躺着也中枪啊。

看来,丫头职位的竞争形势相当惨烈。如果被揭发身体不好,很可能选不上回家吃闲饭,那么,沦落到浆洗房干粗活的娘就更辛苦了。

……哼,本姑娘有二十六岁的人生经验,外加成功就职大公司的经验,外加参加公务员考试——呃,就算没考上吧,那也很有优势有木有!

显七娘停顿片刻,声音带着似笑非笑的味道:“既然姐姐知道是许根家的出面讨药……”

那婆子很淡定,语气很体贴:“不就是珠三姑娘屋里的管事娘子,充什么显赫人物儿!显七娘,谁不知道您可是大太太的陪房,官宦家里出来的,什么世面没见过!”

显七娘更淡定:“是不是病秧子,我说了不算,要主子定。”

在一片“果然官宦家的教养不一般啊啧啧”的声音中,婆子爽脆地赞美:“显七娘这话在理,让人听得心服口服!”然后弓下腰,凑近显七娘耳边,悄悄儿的笑:“不过是白念叨一句,想着小爷们娇贵,有病的就惦记着当回事儿,先告诉大太太,这差当得才真正精心呢。”

嗯,看来竞争最激烈的岗位,是小爷们的丫头。

根据网上流传的国考经验,最热门岗位竞争太激烈,成功率低,如果实力不是很强,不妨选择规避。

被这么轻蔑的语气提到的那位珠三姑娘……嗯,看来这里情况很复杂,就算是投胎成了主子,也不是百分百有面子啊。

保持谦卑果然高难度。吕陶低得脖子很酸,为了打发时间兼知己知彼,努力回忆《红楼梦》里面小姐房里的管事娘子有啥地位,但,悲催地一片糊涂:好像二姑娘迎春房的娘子很厉害、敢盗卖首饰,三姑娘探春那里……连有没有管事娘子都想不起来……

唉,为毛当年发愤图强,偏去仰慕伯特兰·罗素、斯宾诺莎和康德,纯粹理性之类的有毛用啊!上班后更傻,猛啃凯恩斯、伯恩斯坦的经济理论,盖了满脑袋的货币乘数效应之类,却懒得多看两遍古典名着……哪怕是多看几个穿越文,也学以致用啊!心里面流着泪的小人在怒喊——崇洋媚外是不对滴!

总算点名完毕,队伍排好了。

整个唱名的过程中,显七娘一直认真盯着看,亲自检出来两个太矮小瘦弱的,让人喊外面当娘的领走。

终于,婆子们送走了年纪很小架子很大的点名小男孩,小女孩们重新整好双排队,开始缓缓前进。大概是知道这些小女孩们将有前途,婆子只前面说笑着带路,也不喝叱她们了。

大家知道过了第一关,表情轻松多了,开始有了叽叽喳喳的声音。

穿过几个院子,前面粉团儿一样的小女孩侧过头,笑出满脸巴结,对着旁边的水红碎花小袄姑娘问:“晴姐姐,听说过了这关,跟太太照面的肯定有差使,是不是啊?”

——信息是成败的关键啊!

吕陶立刻像周围所有人一样,竖起了耳朵。

碎花晴发现被眼神集体恭维了,矜持一笑,才悠然小声道:“挑到老太太房里,叫做分了差使;跟着院门上夜的婆子打杂,那也是差使。”

粉团儿扑闪着大眼睛:“晴姐姐的爹是健大管家,分到老太太房里,那当然是准准儿的!”

碎花晴抿一抿嘴角,半扬起精致的小下巴。

旁边有个穿蓝布半旧褂子的小美人儿,满脸不服气,忍不住嘀咕:“听说这一回丫头要得多,三小姐、四小姐、五小姐和三少爷、四少爷房里都挑人。”

粉团儿小声惊呼:“真的呀!”

碎花晴轻轻哼一声,懒洋洋地重新夺回话语权:“老太太挑了两个身边一等大丫头赏珑二爷、珏三爷,这回要补缺。”收获一片压低声音的赞叹之后,声音压低一点,“珪四爷病重,这回可能不挑人了。”

刚说到这里,显七娘重重咳嗽一声:“都安静!”

顿时,鸦雀无声。

只余下沙沙脚步声。

花厅外有一片小空场。候选丫头们被排成四人一行站定。

显七娘神情严肃,低声吩咐:“待会儿见我点手动作,分拨儿进去叩见主子。进去数着步子,走三小步就跪下,磕三个头,唱自己的名字说叩见大太太——明白了?”

对于这么复杂的要求,小姑娘们反应不一,有深沉点头的,有一头雾水的。看那碎花晴,就一脸从容淡定,想来事先早演练纯熟?

竖耳朵听清楚,暗暗牢记这些程序。、

吕陶握拳,默默对自己催眠:“这是古代啊古代,下跪只是日常举止动作的一种。表瞎折腾虾米人权尊严,奴才不学会磕头,是木有饭碗滴。”

轮到这一排,是第四拨儿。

跟另外三个小姑娘并肩走进门,不幸的是,跟碎花晴分在了一拨。

吕陶一直垂下眼皮看脚前一点点地方,小心学着抬脚迈过门槛,盯着拼花砖走三步,跪下磕头,然后跟着前面几拨学舌,朗声念“叩见大太太,给大太太请安”。

事先并没有仔细演练,四个稚嫩的声音说得前后不整齐,也有先报自己名字的,也有说成“请太太安”的。

听到显七娘喝令“抬头”,吕陶才直起身。

不敢多看厅堂的布置,也不敢费神猜想花团锦簇一群站着的人都是谁,吕陶只挺直腰,死死盯着侧面椅子上坐着的暗红团百花锦衣妇人的脖子——根据心理学教程,直视人的眼睛含挑衅意味。

红衣服透着暗沉沉丝光,一看就极其有品质。

但只匆匆瞄一眼,就看出太太皮肤松弛,吃不住香粉和胭脂。

几个管事娘子都穿得肃净,连丫头的衣服都是老太太色,灰褐蓝一片,但是互相衬托的效果,也显得个个粉光脂艳、青春无敌。

显七娘站在厅中间,正恭敬双手奉上一块绣品,负责任地开口:“禀大太太,左手第二的刘小红擅长针线刺绣。”站直,等大太太身边穿烟青袄葱绿裙的人站出来接过去,显七娘才继续介绍:“其余各人并无擅长。另。右手第一的李引弟报过病。”

大太太随意点头,心不在焉地问:“谁家的?这病,过人吗?”

吕陶没反应过来,还是显七娘代答:“是李四禄家的。她娘唤钱夏花,配人前,是二太太房里的二等丫头。”顿了顿,又补一句“不是二太太陪房,后买的……应该不是过人的恶疾”。

吕陶心头暗恨:对着大太太说“这是二太太的人”,算不算当面上眼药?

大太太神色疲倦,打量几眼之后,挑碎花晴问了几句,当面敲定她分到珏三爷房里,才轻轻摆手。

葱绿裙丫头像是上了发条,一看见大太太动作,立刻上前小半步,开口道:“刘小红送针线房。另两个也都留下,待各位小姐的管事来挑。”

除了被挑到老太太、少爷房中的幸运儿们,另外的小姑娘被归成一堆,带到厨房吃饭,又回到这个院子,站在树荫里等。

直到日光有些发黄了,才姗姗来几位管事娘子,开始挑选。

这中间,就有许婶子熟悉的脸。

吕陶拼命矜持着,还是忍不住透出一丝笑意——看来,这次求职过程运气不坏,空缺工作机会比较多,条件不算好的李引弟也有惊无险,应该算是混到一个职位了。

可惜,珠三小姐房里只缺一个二等丫头(只有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有资格用一等丫头,少爷小姐们身边的丫头,最高职级就是二等),许婶子不能假公济私,只好根据自身条件,挑中了看起来很伶俐的粉团儿回去培养。

后来吕陶才知道,小姐的贴身大丫头,将来必然陪嫁,会成为未来姑爷的通房丫头,甚至姨娘候选。应该帮小姐笼络姑爷的心,所以容貌很重要。

看起来笨笨很老实的吕陶,被某管事娘子一指,成了珊四小姐院子里打杂的末等小丫头。

被选到一的,还有蓝布褂子小美人儿——她会被当成二等丫头培养。当然,如果发现不合格,还是会或挑或买,直到小姐觉得合用为止。

零零三、打杂其实也挺不错

珊四小姐的奶娘,就是来内议事厅挑人的管事媳妇,发髻油光水滑、神情傲慢,记得人称呼她何得功家的。

此刻,何家的正站在花厅中间偏右,确保端坐的珊四小姐能看清楚新来的小丫头们。命上前磕头拜见主子之后,依旧一脸整肃,对四个跪着的小女孩训话:“到了这屋里,生死就是这里的奴才了。忠心伺候好主子,是你们的本分,更是你们的出路——明不明白?”

吕陶暗暗记住——要对这位何嫂子更恭敬些。虽然老板是十一岁的珊四小姐,顶头上司却是这位何家娘子。

在要忠诚、懂规矩等等的例行训话声中,吕陶忍不住偷眼看小萝莉。

视线不能抬得太高,吕陶只能看清楚清浅到接近月白色的碧色绫裙,质料轻盈柔软,显然是高级货,在一个现代白领的记忆力,连老字号“瑞蚨祥”都没有卖这么精美的细绫。裙摆还点缀一枝精绣手绘折枝白梅,露出一点点琥珀色缎面鞋尖,绣一圈松石蓝缠藤蔓纹——手绣的啊啊!非常耗费人工的有木有!连机器绣花的价格都很像抢劫,这种艺术品一样精致的东东,为毛竟可以是用来做了日常穿的消耗品啊……

嗯,古人口头禅“穿的是绸、喝的是油”,果然是有道理滴。

原来吕陶很瞧不上绸缎这种俗气显老而且不禁洗的娇气面料,才一条裙子、一双绣鞋,让她彻底认识到一个普通人的审美局限。

现代人的傲慢突然萎缩了一点点。

高科技的世界古人不懂,而古人的高品质享受……现代人其实是听说过没见过啊。

何嫂子总算训够了,坐着的萝莉从容开口:“起来,抬头。”

声音脆生生,残留一丝稚嫩,语调却并不天真。

吕陶猜,应该是萝莉想看清楚她们的脸,自己挑合眼缘的丫头——谁都不愿意得力下属全部替自己做主不是?……哪怕是奶娘,也不行。

于是站直身体,根据礼仪常识,嘴角带一丝礼貌的微笑,抬头看萝莉的鼻子。

嗯,蜜色小袄上掐着浅杏色牙边,金簪子配粉绒花,衬托漆黑大眼睛、尖下巴和嫩滑小脸,活脱脱一只甜蜜萝莉。神情却已经告别了稚气幼齿,只简单扫视一眼,就盯着蓝布褂子小美人儿,嘴里却斯文地问:“何嫂子,这几个都是家生子?”

何嫂子利索地答:“已经向显七娘问过了,这一批选进来的丫头都是家里的老人,知根知底的。过几日府里还要买一批,若姑娘不合意,尽可以换称心的来使。”

这话别扭,怎么听,都是“小姐啊这些更好您就别麻烦了”的味道。

盯着蓝小美人又看一眼,珊四小姐款款吩咐:“各自报上年岁。”

蓝布小美人九岁,另外一个满脸沉稳的九岁,笑嘻嘻的大眼睛七岁——吕陶暗暗庆幸,自己不是最小的,很好。摊上“最”字总没什么好事,低调是王道啊。

珊四小姐低头喝茶,然后轻声问:“何嫂子,都派差事了吗?”

何嫂子盯着蓝布小美人微笑,然后自信地答:“姑娘刚回来,这屋里只有一个三等丫头书香,按规矩还该补二等、三等丫头各一名,粗使小丫头四名。姑娘该备绣件了,年纪大些的可以贴身使唤,方便伺候姑娘做绣活儿。”

这意思很明显,虽然何嫂子限于奴才身份不能直接命令小姐,但她已经拿出经理人的麻利劲头,把四个人都安排好了:二等、三等丫头就是两个年纪大的了,蓝布小美人儿当然是二等,未来做陪嫁丫头体面,容貌普通点的就是三等。两个小孩子嘛就是补缺的,粗活总是有得干滴,她们不会闲着。作为这个小世界的老板,珊四小姐你点头盖橡皮图章就可以了啦。

珊四小姐点点头,芊芊玉手指着不漂亮的那个沉稳小女孩,眼睛弯弯地柔和笑道:“何嫂子说得有理,以后你就叫绿柳,补二等丫头的缺,掌管衣裳箱笼。”

一房间眼珠子掉地上。

——这可是第二亲信的差使了,仅次于掌管首饰银钞的啊!

珊四小姐像是什么都没发觉,从容对着蓝布小美人吩咐:“你叫添香,做三等的差使罢。这个唤杏儿,这唤桃儿……嗯,何嫂子,屋里还有甚差使要分派?”

吕陶内心的小人儿正泪奔——替丫头改名字这个习俗也,也太那啥了!

桃儿?……从此就要顶着这样一个鲜嫩多汁、异常丫头风的名字了?虽然那个“李引弟”神马的也很天怒人怨,却不至于这么搞笑吧?

……李桃儿……

穿越大神啊,我可不可以去死一死?

“这么说来,杏儿愿意烧小茶炉子喂鸟雀浇花?”何嫂子很不爽的声音把吕陶——不,新鲜出炉的桃儿——吓得回了神。

于是,更泪流满面。

不是吧?这就已经开始分配工作职责,为毛不是按原来的说法先培训后上岗啊?定岗位这么重要的时刻,身为职场半老油条,吕陶你怎么可以分神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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