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停，补充：“这病症传染，就是说会过人。”
李珏呆住，吃力地：“只有你一个？”
桃儿笑眯眯点头：“房间里只有我……其实她们很多人都在外头帮忙，煎药洗东西什么的。你别怕啊，别看这疱破了吓人，其实你马上就要好起来了。比如说，你现在烧退了，不会晕得那么厉害了吧？”
又仔细看桃儿半晌，李珏才哑着声音：“这些天明再说，你快睡吧。”
小屁孩才多大，就拿出主子的款来了！
桃儿觉得非常喜感，到底被关心也有些开心，笑了：“这些脏东西结了痂更难清理，你睡你的——我很快就好。”
清晨再看，一整夜下来，连身上的疱都破了不少，李珏的烧也彻底退了，眼神变得清澈。
不管李珏威逼利诱还是下命令，桃儿都坚决不肯放开束缚，只哄劝：“脏东西痒啊，放开了你会不自觉去挠，留下一脸大麻坑的话，可就糟了！”
李珏气乐了：“小丫头，你才几岁？就妆大人来哄我！”
桃儿不敢回答“我都二十多岁了还搞不定你这么个小屁孩”，嘴里随口应：“多大有什么关系啊？听大夫的吩咐最重要，哼！”
李珏弯一弯眼角，不做声了。
且不说二太太知道李珏开始好转后怎么惊喜，就连桃儿，看着李珏气色好起来，都觉的怪开心的。
当时的李引弟才发高烧就挂了，吕陶占据这个身体变成桃儿，并没有经历完整的病程。李珏却不得不忍受所有的痛苦，脸上身上的痘疱破裂流脓、结痂又慢慢脱落，先是发红发皱的新皮，需要耐心反复涂抹药膏，几天后才能重新露出光洁如玉的肌肤。
好不容易忍耐到李珏能下床溜达，桃儿一声欢呼，飞扑过跑去撤掉所有的厚门帘窗帘，让明晃晃的阳光进来。
虽然二太太被死劝住没有亲自来看宝贝儿子，补品什么的却流水价送进来。
瞧李珏瓷器般的皮肤、精致如画的小模样，桃儿怕把他喂成小团子太有罪恶感，只借口医嘱，挑少量不油腻的东西让他吃。
传染病人不能出远门，就天天拉着李珏一起做瑜伽、跳有氧操。
李珏倒是意外的好脾气，桃儿鼓动什么，就笑嘻嘻奉陪，只是有一点别扭：每次锻炼之前，都非要先把其他丫头都远远轰开。
两个月后，李珏已经健康得不能再健康，院门才正式开启。
于是，大清早开始，李珏院子就川流不息。
先是金嬷嬷带着人来，恭恭敬敬请珏三爷去二太太房里歇着，做为唯一可以管点事情的丫头，桃儿留下来，带丫头们盯住东西。
各级管事娘子带着粗使仆妇进来，忙忙碌碌一通热闹：先是摘下房间里所有纺织品，不管多值钱可惜，都奔放地付之一炬；琳琅满目的金玉等陈设也都拿出来，根据性质不同，或者醋煮、或者石灰水擦，也有的太阳晒，不一而足；最后还在房间里烧了一大堆艾蒿，所有角落薰了个透。
没想到古人已经有这么先进的防疫知识，桃儿也兴头头跟着忙里忙外。
吃过晚饭李珏才回来，遣走送他回来的丫头们，回头瞧见桃儿忙得红扑扑的小脸，不禁笑：“我叫人送了碟醴酪，是给你的，吃了不曾？”
桃儿愣一下：“显七娘过来坐，顺便吃了。”
李珏脸色有些阴沉，哼一声，坐下默默吃茶。过会儿才低声：“到底我是二房的，爹爹又出海生死未卜……好歹敬着长房些。”
桃儿这才反应过来，显七娘是大太太的人。
很惭愧人际关系的敏锐度不如孩子，桃儿赶快换话题：“二太太看见你，高兴吧？”
被转移了注意力，李珏脸上泛起可疑的笑容，玩味地停顿片刻，悠然笑道：“明天老太太来看我。”
桃儿“咦”了一声，纳闷：“怎么让老人家走动？不是该珏三爷去老太太屋里磕头的吗？”
李珏笑而不答，直嚷嚷困倦，快叫热水进来。
第二天，也是从一大早就开始忙。
先是来了老太太两个丫头，到处检查了一番，然后毫不客气叫进来一群拿着东西的仆妇，开始指挥：漂亮的拼花卵石地滑，要扑上大红织团花的毛毡地垫；院子里小石桌太凉，直接抬走，换成整个老紫檀树根抠的古色古香桌椅；正屋的椅子是榉木的，老太太不喜欢那木头的味道不正，换成整套南洋黄花梨木。
目瞪口呆瞧她们风度翩翩地指挥，桃儿小声问：“珏三爷，这些东西搬来是放一天，还是就送给你了？”
李珏懒洋洋：“老太太都拿出来给我摆设上了，怎么可能再弄走？”
桃儿才恍然大悟：“这是老太太的补贴，给你病好了压惊的？”
李珏哭笑不得打量几眼，改正色教训曰：“桃儿，这些没轻重的话，在爷这里说几句也不打紧，要是让旁人听见，尤其有心人，唯恐不乱的，早晚惹出祸事来。”
桃儿惭愧——被小屁孩教训，偏偏人家说的是对的。大宅门生存法则，第一条就应该谨记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现代人再多常识，也缺乏这种谨慎心态。
见桃儿乖乖点头、并表示坚决听话，李珏满意了，用清朗的少年童音补充叮嘱：“憋不住就跟我说，有不明白的，也只许来问我，记住了？”
外头乱哄哄的“老太太来了”欢呼声中，桃儿扶起李珏，到院门口迎接。
远远见花团锦簇一大堆人，围着四个健妇抬的竹肩椅。
到了门口，大太太、二太太疾步上前，扶着笑容慈祥的老太太落地，李珏赶快跪下，笑着从母亲手中抢过一边胳膊亲自搀扶，喊一声“老太太，珏儿叩见”。
仔细打量李珏，老太太满意点头：“气色不错。”又扭头夸二太太：“都说天花凶险，珏儿能痊愈了，是你照顾得好。”
二太太目不转睛瞧着儿子，但笑，不答话。
倒是大太太招呼：“这院子外头有风，老太太别站久了。”
老太太笑眯眯地拍拍李珏的手：“怕小孩子吹不得风，今儿只带了你姐姐们来，闹闹你。”
桃儿这才发现，有五位衣服妆扮格外讲究些的少女，被丫头扶着，跟在太太后面。
老太太开口说到她们后，就纷纷上前问候李珏，叫“三兄弟”的多，只有一个称呼“三哥哥”。李珊也在，但这一群萝莉中，李珊不算容貌最拔尖的，也似乎不太受宠。年纪最大的两个萝莉紧靠着大太太，容貌不错，但衣裳的绣花比那三个都更淡雅精致，首饰的款式颇低调，细看却非常名贵。
房间到底不够大，这么一群人浩浩荡荡进来，只老太太有椅子坐，五位小姐分到绣墩，两位太太带着一群丫头站着伺候，更多的人留在了门外。
随意看过房间，老太太拉过李珏，又认真对着脸瞧了，才终于放心了，连连点头：“好，服侍得好，没有留疤痕——虽说男人不在乎相貌，到底不妥，若出门行走，无端被人说一句‘李麻子’，实实令人着恼。”
二太太赶紧答应：“老太太说的是，这次珏儿托老太太的福，好得利索。话说回来，还真要感激大嫂。”
显然爱听妯娌和睦的话题，老太太笑容更慈爱了，问道：“这话怎么讲？”
二太太答：“珏儿这病来得凶险，连亲近服侍的人都病倒了，再重赏也没人敢来。媳妇无奈，只好亲自喂他汤药。难得大嫂关切媳妇屋里的事，更一心惦记珏儿，特特送了个出过痘的丫头来。”
李珏也朗声凑趣：“叩谢大伯母！”
老太太简直满意极了，拍拍大太太的手：“到底是官宦人家教导出来的，老大媳妇，肯这么心疼侄儿，才是真孝顺我呢！”
大太太抿嘴笑着行礼：“是老太太慈爱，我们做媳妇的跟着学，也只得个皮毛。”
搂着李珏揉了会儿，老太太笑道：“心疼侄儿是你的善业，异日珪儿长大做了家主，哥哥岂有不尽心帮扶的？这才是一家子的行事！”
这下连丫头们都纷纷念佛，赞颂老太太和大太太。
等大家说够了，老太太笑道：“带丫头来我瞧瞧。”
没想到还有自己的戏份，桃儿赶快上前跪下，乖乖磕头：“桃儿叩见老太太。”
二太太笑道：“怎么还叫桃儿？从今日起，你就是绿桃了。”
沉吟片刻，老太太开口：“二等丫头的份例月钱，依稀记得是一吊钱？”
主持中馈的大太太应声答：“老太太记性好，眼下两房里的爷们和姑娘，使的大丫头都是二等，月钱一吊。”
老太太命“绿桃你起来”，算是认可了二太太的提拔，又补充：“年纪这么小，就知道对主子忠心，是个好样儿的。每个月再给绿桃一两银子，从我丫头的份例里面出——我房里减一个一等丫头。”
大太太笑道：“老太太这是说哪里话来！我们变着法子孝敬您还来不及，减什么丫头？这银子只要算老太太屋里的份例，谁敢说半个不字？”
二太太也跟着劝：“月钱算老太太出的，那是绿桃的荣耀，但这银子很该儿媳出。”
摆摆手，老太太道：“家里蒸蒸日上，不缺这点银子，我知道两个儿子都是能干的。但是老二还在海外没回来，二媳妇你就别推辞了。”
就算桃儿变成绿桃，再升职也只是丫头，没太当回事。但加薪可是实实在在的！新出炉的绿桃丫头不顾李珏提醒的眼神，嘴角不由往上翘，赶快磕头谢了，站过一边。
老太太乐了会儿，又道：“我看这绿桃也就七、八岁样子，这院里到底要大丫头拘束着点。再说，珏儿也十岁了，该添几个颜色好些的丫头。”
桃儿震惊了。
——这小正太十岁啊！
这就弄些小美人丫头来，而且显然是预备将来暖床使……算不算祸害儿童？
作者有话要说：根据呼吁，给出李家人物名单
……但愿看见后不要觉得这样反而更晕，嘻嘻
长房
大老爷 李敬功
大太太 高佩佩，县令千金 砚霜 砚雾
***大小姐（嫡）李琛18 砚雯 绿樱
***二小姐（嫡）李玳16 砚雪 绿杞
***大少爷（庶）李瑚16 ——柳姨娘 春莺，夫人的陪嫁丫头 绿槐
***四小姐（庶）李珊11 ——张二太太 月娘，秀才女儿 绿柳
***五小姐（庶）李瑶10 ——沈姨娘 亭芳，小布坊主庶女 绿柿
***四少爷（嫡，殇）李珪 8 绿枫
***七小姐（庶） 李珰7 ——柳姨娘 春莺，夫人的陪嫁丫头 绿柑
二老爷 李敬言
二太太 金翰莲，乡绅女儿 紫藕 紫蔷
***二少爷（嫡）李珑14 梅香 紫薇 绿染 李二喜
***三小姐（庶）李珠11 ——许姨娘 静娴 绿橘
***三少爷（嫡）李珏10 紫萍 绿桃 梨儿 徐安
***六小姐（庶）李玫7 ——蒋姨娘 环儿 绿榆
***八小姐（庶）李琳3 ——许姨娘 静娴 绿楝
零零九、做亲信，智商情商缺一不可
听见老太太的远虑，二太太恭敬起身，微笑道：“老太太实在是疼惜孙儿，珏儿真该好好孝顺老太太才是……媳妇也虑着珏儿房中，几个贴身的大丫头都是忠心可嘉的，只是福气薄了些，染病送出去了。”
见老太太点头不语，大太太笑道：“连老太太赏给珏三爷的桂香一起，共五个，一概从厚优恤了。”
似乎觉得李珏瞧了一会儿，绿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也不敢盯着他多瞧。
显然对这件事早有准备，二太太从容又笑道：“媳妇素日仔细瞧过，挑了个妥当的丫头，名唤紫薇的，正要搁在珏儿屋里照料。”
一个俏丽明媚的十四、五岁丫头应声站出来，对上头跪下，莺莺呖呖：“奴婢紫薇叩见老太太。”
点手叫上前，老太太仔细看过紫薇的脸，又叫身边丫头拉起手来摸了摸，才对二太太露出比较满意的神色：“瞧着是个忠心护主的，好。不过我们家别的不说，爷们将来都是要风里雨里吃苦、顶门立户的，平日起居这些琐碎事体，很该多周全才是。”
见两位儿媳妇认真受教，老太太才满意地：“梅香，往后你也服侍珏三爷罢。”
又一位十二三岁的小美人儿丫头出列，对老太太和李珏都磕了头，站到下手主人这一边。
慈爱地揽过李珏，老太太、太太们说笑了一会儿，老太太道：“年长的在这里，你们顽不自在。我们都走，姐妹们陪着放松些——珏儿大病初愈，不可闹得太过，让他多歇息。”
等房间里只剩下年轻小姐们，气氛一下自由了不少。但这五位小姐都说不上跟李珏特别亲昵，只是把问病情的话翻着花样又说几遍。
李珏只粘着年纪最大的两个嘻嘻哈哈，然后叫绿桃过来，特地嘱咐道：“这是琛大姑娘。绿桃你记住，琛大姐姐的事顶重要，若使唤砚雯或绿樱来要甚么，不必等我回来，直接先给了才对。”
李琛大小姐正是这些女孩儿里面妆扮最精致温雅的。
不太明白李珏怎么突然说这么一句，懵懂中绿桃想着礼多人不怪，就先蹲身福了，学刚才紫薇的语气说：“奴婢绿桃拜见琛大姑娘。”
李琛脸上略显红晕，笑着拧李珏的耳朵：“姐姐没份例的？能缺甚么，偏要使唤人问你要了使？”
李珏不解释，只弯腰嬉笑着讨饶。
倒是一旁钗环明显也精致些的小姐笑嚷：“珏三弟这屋里，多是二叔带回来的好东西。年前就是好事的正日子了，珊瑚宝石这些且不论，若是嫁妆里要些南洋翠羽纺成织锦被面，或是天竺檀香做精致香袋儿送姐夫，岂不是又新鲜又不落俗套？”
被突兀提及嫁妆，虽然只是在姐妹弟弟面前，李琛脸也立刻晕红，急得低叱：“玳丫头你只管疯！要不要大姐姐跟你说说，你正议婚的人家如何？”
另外三位小姐不敢跟着打趣，只笑吟吟跟着鼓动热闹气氛。
还是李珏笑着上前拉开，对绿桃又道：“这是玳二姐姐，李家的大才女。”
绿桃一样上前，口称“玳二姑娘”行礼。
随手从头上拔了根金簪子赏给绿桃，玳二小姐笑道：“没想到，危难时守着珏三弟的小丫头，竟这般年幼！嗯，瞧着行事说话，倒也算得上老成。只是珏三弟，你想让绿桃掌你屋里的事，到底人小了些。”
绿桃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李珏坚持让她正式拜见两位大小姐，竟然是宣示绿桃的职权。
琛大小姐也笑：“二妹妹说的是，绿桃到底小了些。连朝廷都有规矩‘爵以赏功、职以任能’，既然老祖宗和二婶娘都当面赏了大丫头，也是怜惜绿桃功高却年幼的缘故。”
一边劝着，还扭头叫绿樱回房去拿东西。没多久回来了，捧着一个软缎子包袱。
李琛命绿樱递给绿桃，笑道：“这是我的大毛猩猩毡正红缎面披风，绿桃虽身量还小，过两年就能穿了。”
连那缎子的包袱皮，都是绿桃从没见过的上等料子。没想到今天还有这样的彩头，绿桃愣了一下，嘴里谢着，眼睛直往李珏那里瞄。
李珏懒洋洋一笑：“没见过世面的丫头！猩猩毡虽是好东西，大姐姐那里有的是，你就谢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