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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缘中——by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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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桃扭身,努力眨巴几下眼皮,又刻意挤弄两下,做出妖娆状,笑眯眯道:“唷,你娘子我虽然是丫头出身,如今也做了举人娘子,正学着掌家主母的行事规矩,心心念念要拿得住,好歹撑持出进士娘子的体面,连个唾沫星子都恨不得端出矜贵样儿,怎么舍得浪费声音,说话把些闲人听?”

多半是被这天外飞来的“媚眼”雷得外焦里嫩,李珏再掌不住,拍桌子大笑:“瞧把你精乖的!”

绿桃乐呵:“老看书怪闷的,三爷能乐出声来,也就算是绿桃的虔心到了。”

李珏却不禁叹息:“自从娘子掌钱庄生意,新法子虽也是从那些银钱进出取利的道理中来,却诸多巧思,叫为夫眼花缭乱。千伶百俐的当家主母,又知书达理,只是相公却……唉,可怜娘子也算是遇人不淑,怎生——”

“三爷再说,绿桃就恼了。”端正脸色,绿桃打断他的叹息。

——呔,老话题了,不就是假结婚吗?

一开始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两个人搭帮,兄妹般好好过日子,在这女人不太算人的世界,已经挺不错了啊。

偏这位爷心思重,常常叹息伤感……何必呢?

苦涩的表情慢慢平复,李珏认真道:“珏无以为报,只求春闱题名,再好生守住功名,总要挣扎到五品,好为娘子挣个诰封。”

——对官员来说,做到五品是非常重要的一道坎。

这时才开始允许请荫封,达到通俗说法“封妻荫子”的境界。

绿桃慷慨陈词:“我的三爷,官职甚么的,用来顶门立户,实是管用得紧。至于绿桃,区区一个奴籍婢女,能得三爷庇护,风光嫁进李家做嫡媳,还委屈甚么?”

李珏眼神渐渐悲悯,却只摇头不语。

绿桃定定神,摸出齐整桑皮纸包,里头两本陈旧的手写册子,颇有风霜痕迹。

宝贝般捧了奉上,绿桃笑道:“三爷再四叮嘱,要寻到昔日婢子在还古书院瞧过的前人笔记。托人苦觅这些时日,万幸,竟从一旧书坊淘了来。”

仔细打量着薄册子,李珏嘴唇有些扭曲:“这册子也苦命,平白遭烟熏溺淋、诸多磨难。若非娘子买下,岂非湮没不闻?”

——嗯,没听说李珏造假古董字画啊,他怎么一眼就看出来,这手写册子都经历了哪些做旧环节?

那两个帮忙缮写的落第落魄读书人,得了重金,已经回四川老家了。只要没人证,来个抵死不认,李珏还真能破案啊?

绿桃嘿嘿赔笑,指点道:“这本《笠窗闲话》绿桃碰巧看过,不知哪里热心文士所着,说的正是本朝开国时,云南沐英王爷大战蒙古骑兵,战阵中正是用了火枪手三排列队,分别站立、蹲跪和伏地,轮番齐射填弹,杀得蹂躏中原百年的铁骑望风而逃,溃散得再结不成王庭。”

李珏微笑道:“三奶奶有心了,世子爷见到这书册,定不必再忧心,神机营火铳只能一发,如何能定乾坤。”

混过去了?

绿桃吐舌头拍拍胸口,笑道:“这本《大宋四域异闻录》,虽文笔零散无稽,琐记匪夷所思,却有些趣味。不知有几分真切,胡乱瞧着玩儿,或弄来做闲话因头,也有些意思。”

到底是娇养的贵公子,李珏扭曲着脸,小心翼翼沾一下书皮,又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确信不至于遗留不堪的异味,才小心翼翼揭开。

一目十行瞧来,才扫视最初几页,李珏就低声惊呼:“南洋有国暹罗,盛产稻米象牙……李家海船到过,果有其事!”

绿桃镇定地拍手欢呼:“若非散漫无稽的编排文字,那敢情好!”

注意力全部被文字吸引住了,李珏不时低声惊呼:

“扶桑盛产金,金贱银贵。竟不尊天子,诸侯大名僭越称藩、混战百年,有诸侯织田信长恃火器之力称霸一统……难怪倭寇飘零凶恶。”

“出蓟辽山海关而东北,除人参貂裘外,更有宜耕黑土千里,地底有泥炭铁矿。”

“天竺有四种姓泾渭分明,嗯,李家只到过一次,不知实况如何。”

“沿天竺而向西南,有极炎热辽阔之地。至其极南端,有金矿与金刚石……宝地啊。”

“暹罗出稻米,再往极南去,寒暑颠倒处竟有大岛,除羊毛独步天下,还有无尽铁矿石?如此遥远的铁矿,于行商无益,但于朝廷却……”

“极西之远,绕过地中海而后有欧罗巴洲,其民婪财好勇,为攫掠金宝不惜滥杀,倾举国之力造大海船,欲至天竺榨取黄金财货?”

“扶桑再东,无尽汪洋尽头有极广袤丰饶之地,出金银、棉花、稻米与耐旱之包黍。”

“越过大唐西域沙漠,再向西皆荆棘荒漠,地下有无尽火油,可炼而为攻城之用……”

瞧着李珏全身心投入阅读、如醉如痴,还不时惊呼出声、朗朗诵读的专注样子,绿桃心底微笑。

唔,可怜小女子枉自拥有所谓现代知识,但现代社会最大特色,其实是社会分工。于是乎,某人不会烧玻璃、不懂做肥皂,发不了垄断技术财。

火药之类的超前知识,其实没啥用。嗯,好像大明的火器,本就是这个时代最厉害的?

以绿桃这点子能耐,可以贡献出来的,无非历史地理课背书后的记忆残骸,加上小说里无意读到的零零散散历史地理知识碎片,完全不成体系。

贸然说出这些知识来,不啻高喊“我是妖孽”,绿桃当然不干。不如托名宋人残留笔记,写下所有可应用的资源线索,让李珏这个本就头脑眼光出色、家族有远航经验的古人,来通盘考虑。

其实绿桃不太喜欢掠夺资源的拓展道路,更喜欢金融进攻。

捅出而不见血的软刀子,显然更有技术含量啊。

但,莫名其妙被命运选中做了一次蝴蝶,何妨索性多扇扇翅膀?

靖海侯府的侧门,乌油油厚重两扇,镶嵌亮晃晃铜钉,气派远胜李宅的正门。

掀起车窗帘子一小角,见周禄从容上前叩门。等应门的汉子出来,赔笑塞了厚重封包,压低声音道:“家主与卢管事沾些亲,特来送些年礼,当面拜谢照顾。还请兄弟帮衬则个,给个方便?”

那汉子掂两下封包,脸色有些不舍,但还是递还,语气生硬:“靖海侯府不许收门包,我还想做这份差使。”

周禄连忙笑道:“兄弟帮忙办成了事,老哥还敢计较不成?”

那汉子侧头又掂量再三,怀揣了封包,笑道:“成,替你跑一趟腿……卢管事可是世子爷跟前大红人,万一没空听你闲话?”

周禄拱手:“只要肯劳动兄弟,对卢管事说是安定门大街内周家拜上,想当面致谢,就承情得很了。”

又利落地摆手,命几个店伙抬上两个棉被严严实实裹定的大篓子,笑道:“这是上好的柑橘。果子不值甚么,难得这大年下,窖藏不易。诸位门上的兄弟分了,回家哄孩子婆娘吃个新鲜。”

那汉子绽开笑容,拧身让人抬进去,足下生风走了。

没多久,见南乡步履匆匆出来,见到周禄便抢上两步,拱手笑道:“周掌柜,难得!”

金陵见过面,知晓这位也是萧在渊跟前得用红人,周禄哪里敢怠慢?赶忙亲热凑上两步,小声笑道:“我家三爷亲自来谢,不知……”

南乡眉头一动,失声:“啊也,这开不得玩笑!”不等周禄再说话,手一挥:“来啊,打开门,让车驶入!”

有个领班模样的,笑骂道:“南乡小爷呐,纵得了再多封包,也不该乱命!卢管事不在府里且不说,谁没听见侯爷再三下令,年前概不收非通家之好送来的节礼。捅了漏子,算你的?”

南乡笑嘻嘻:“莫急,真出了事,算世子爷的!”

又命开门。

那些人见南乡一力承担,便也不推搪,痛快开了门。

倒是李珏忍不住出声:“南乡管事,我下车进去,也一样的。”

南乡肃立瞧着周禄带人驾车进门,便跟着押车走,呵呵笑道:“三爷说哪里话?若小的竟敢让您从大门外亲自走进外书房,我家二爷还不打断我的狗腿?使不得,使不得。”

过了几进越来越轩敞的院子,南乡又道:“李三爷,这里是内门了,车不能再进。还请下来,悠悠步儿?”

绿桃抖擞起精神,拿出此刻书童妆扮的本分,先跳下车,转身要来扶。

李珏笑叱一句“得,让开些吧”,就利落起身落地。

别说是大富之家娇养的少爷,为了将来行商,李珏不论风霜寒暑,也是天天起来打熬筋骨的,绿桃当然不担心他的身手,一笑罢手,只瞧着南乡。

安顿好接收周禄马车上礼物的人手,南乡领先转几步,进了个小花园。

冬天的京城,所谓花园,不过是雕栏画栋间隙里,错落着高低不等的枯枝,搭配精致拼花小径。

走到个格局疏朗的僻静院子里,南乡才苦笑问:“算你是书童,还是李三奶奶?”

绿桃笑:“噤声!好不容易苦求了三爷,带我来侯府来瞧瞧热闹,可不能揭穿了我!”

心底并不觉得解元身份有啥稀罕,南乡也玩笑得轻松:“有甚么好处?”

绿桃笑嘻嘻:“本少奶奶旁的本事没有,说不定能帮你说媒,找个像临江他们那样峻峭的良家小媳妇儿,你说好不好?”

南乡乐滋滋就抱拳:“好得紧!只怕……”

还没说完呢,就听见台阶上一声呵叱:“南乡,回信呢?”

呃,冰山小侯爷啊……日理万机的当朝红人,连皇子都争相巴结的角色,居然亲自在书房等着客人?哼哼……

绿桃很识相,赶紧偏着身子站定,等李珏上前。

萧在渊两步迈下台阶,走进了才双手一抱拳:“双玉贤弟,怎么竟亲自来了?幸亏南乡机灵,不至于怠慢了。若愚兄恰巧不在,岂非罪过?”

李珏含笑回礼:“今日不在,便明日再来,有甚当紧?”

萧在渊显然不爽:“下回先下帖子罢,愚兄不至于心里过不去。”

从容微笑着对告退的南乡点头致谢,李珏跟着走,随意应道:“远宁掌禁卫,恨不得做孤臣才好。弟怎好为些许便利,连累远宁落下结交士子的褒贬?”

萧在渊步子略微一滞,抿唇没再客气,只半侧身,当先引着进门。

分宾主随意坐定,命小厮奉茶来,又挥退了,才瞄一眼绿桃,却没说话。

倒是李珏主动解释:“弟只顾温书,生意上庶务名义是岳父掌管,实际账本都在绿桃手中。今日要提及银钱,索性带了她来,只图便宜,省了再来回查对。”

萧在渊神情有些意外:“双玉亲至,竟是为……”

呸,玉美人就不能提钱啦?

木有李家外贸赚回来的大把银子滋润教养,哪有这么水灵的玉人儿戳在这里?

李珏仪态从容,笑道:“李家欺世盗名混个土财主名声,实是行商海外,远宁一早便知。既是自己人,岂敢做出清高之态,耽误远宁的大事?”

萧在渊眉眼间松动了些,道:“不记得有甚事这等匆忙,必得赶年前。”

李珏肃然:“弟此来,实为神机营之事。”

萧在渊神情比较无所谓:“今上自是允了愚兄接掌。只是,这神机营每人配一根火铳,齐射时威风凛凛震天响,然后便只能当烧火棍儿使,最是白吓唬人实则无用的。若非如此,愚兄也不敢轻易去要。”

李珏一笑,起身长揖到底:“弟先恭喜远宁,靖海侯府烜赫百年,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功成便在远宁手里!”

零四六、债务其实很伟大

萧在渊没有半分建功立业的喜色,漠然道:“承双玉美意。惜愚兄肩负祖宗荣耀,不敢要这拥立之功。”

没说出口的话,其实很清楚。

经历时间考验的贵族们,最在意的并不是一时功勋,而是稳定。靖海侯的金字招牌,是朝野卓着的只忠于君王、“纯臣”家风,没必要为一代荣华,贸然砸了祖传名头。

李珏从容笑道:“弟岂敢陷远宁于不义之地?”

扭头瞧过来,萧在渊还面瘫着,却不再拧紧眉头:“哦?”

李珏双手奉上绿桃出品的《笠窗闲话》,又按预先夹着的书签,翻好页码。

匆匆一目十行掠过文字,萧在渊眼底猝然跳动火苗,惊道:“火器竟这等厉害?难怪开国时唯沐王爷功高,至今子孙袭王爵,世镇云南!”

又闭目默想良久,艰涩摇头,道:“不成。火铳极易炸膛,这般密集齐射,伤敌一千恐自损八百。”

绿桃依旧缩头演鹌鹑。

事先沟通充分的李珏胸有成竹:“事在人为。世间既有火石,何尝不能装入火铳内?不必引燃火绳激发枪弹,炸膛之危便少了。”

萧在渊皱眉:“谈何容易?且当今多病,恐‘大事’便在这几年,这燧发枪固非空中楼阁,亦非仓促间可办。”

李珏却胸有成竹:“远宁有二事不知,方有此虑。”

萧在渊眼神有些发亮,口中却仍漠然道:“何出此言?”

李珏淡淡道:“区区数百倭寇便能劫掠我大明东南富庶膏腴之地,卫所兵丁望风远走,何也?平日不操练、武艺不精是因由,卫所兵刃均非精良,与倭刀相劈斩常断——性命交关之际,猝失兵刃,如何保得性命?又如何杀敌取胜?”

萧在渊挑眉:“双玉知晓不少。”

李珏叹息:“松江临海,亦甚患倭寇。最初,我家无非多送银钱,求卫所驻兵护佑家小。不料几仗下来,吃尽苦头。索性借生意便利,悄悄儿买了许多缅刀,操练些壮士庄丁,危难之际,竟比卫所兵丁管用许多,方知其弊害。”

萧在渊脸色黑了,重重一拍书桌:“开国已历百年,除松辽长城一线驻扎精兵强将,其余各处武将贪墨成风,领了军饷扣下,购置军械银两亦私分,胡乱找些工坊,打造了不堪用刀箭,着实可恨!”

李珏正色道:“神机营久驻京师,也差不离罢?”

萧在渊眼神大有知己之色,缓缓点头。

李珏又道:“只恐如今神机营所用之火铳,尚是开国旧物,不堪使用。新添的粗制滥造,甚或不如沐王爷百年前军中火铳之威。”

萧在渊死盯着李珏,却镇定如恒,问道:“双玉的意思?”

见自家饭票扫描过来的眼色,绿桃配合地上前两小步,打开手中捧着的小匣子,托到萧在渊鼻子底下。

红绒布铺垫的匣子底,静静躺着冷冰冰的手枪。另有个小盒子,装着五十发子弹。

李珏从容道:“李家借商船之利,辗转自南洋欧罗巴商人处,购入这普鲁士火铳。又以上用锦缎千匹、上品茶叶千斤,换了熔炼百炼钢与铸枪管之法。”

萧在渊再维持不住冷静,急问:“何时之事?”

李珏从容答道:“十余日之前。”

萧在渊眉头一跳,又冷冷问:“何人经手?”

拱拱手,李珏答道:“家父。”

神情顿时一松,萧在渊不禁喃喃道:“耗费这等精力使费,冒朝廷察知问罪之危,做这样千难万险之事,这真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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