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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缘中——by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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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珏意态从容:“人道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死尚不惜,又何惧办这些事体?”

低头沉思,萧在渊兀地问:“只为我还了你身契?”

语气……很诡异地竟有些失落。

李珏粲然微笑,风采竟耀眼生辉:“非也。只为远宁身为侯门世子,却肯与珏论兄弟朋友之谊。”

——得君国士待之,便以国士报之的含蓄说法。

萧在渊黯淡只一刹那,恢复庄重面瘫造型,竟长身而起,肃然躬身拱手:“能以区区数千人之力,维持宫禁安绥不堕,双玉这份心意,愚兄铭记。”

李珏一时满面晕红,急忙起身深揖回礼,道:“弟不过尽友道之忱,当不起远宁折节。”

扶起李珏,顺势挽手坐下,萧在渊神情兴奋,脸也有点红。

李珏抽出手来一抱拳,含笑道:“敢问远宁兄,何时开始造枪械、训兵?一总儿请的技师暂留在濠镜,需远宁一纸替神机营助造火枪的手令,才好登船进京。”

萧在渊正舒展的笑容一滞,沉吟片刻,坦承道:“只怕……不成。”

李珏愕然:“这话怎讲?”

神色有些尴尬,萧在渊搓搓手,总算咬牙放开忌讳,怅然道:“求来行事特旨不难,只是皇陵在建,导致户部空虚,朝廷亟欲使费所在太多。研造枪械的银子,户部定然不肯拨给的。”

李珏笑道:“弟既然敢来献计,自然筹划过银钱。”

萧在渊摆手,断然道:“李家虽有家资,到底是几辈子人卖命挣回来的。使不得。”

李珏道:“家父只是次子,纵然一心想为萧氏效力,甘愿淘腾尽家底相助,也调不出李家库里的银子。”

摆手,萧在渊断然道:“泉州之行,你父子虽搬了几箱家私回去,定然不够花销,更休要提。”

望一眼绿桃,得到坚定的回应,李珏沉声道:“火器威力无匹,乃定鼎社稷之神器,李家不过商贾,怎敢妄言出资?开国时沈万三捐银钱筑金陵城墙招祸,双玉知道其中厉害。”

萧在渊放心点头,问道:“莫非双玉有妙计?”

李珏慎重道:“无非一个字——借。”

萧在渊不禁摇头苦笑:“若此法可行,想来朝廷肯定答应出借据,可向谁借,又怎么借?”

李珏又看一眼握拳做胸有成竹状的绿桃,振作一下,道:“王公勋贵、乡绅盐商……大明有钱人所在皆是,并不为难没银子可借。”

萧在渊努力掩饰失望,勉强笑道:“这些人乃朝廷柱石,硬榨出家底来,只怕这头银子方到手,转瞬国之将亡。”

李珏忙道:“怎好用强?自然是要他们甘愿。”

萧在渊怀疑:“借给朝廷,莫说耽搁了置产使费,更恐朝廷不肯还,若非用强,或报以官职名衔。谁又肯掏出家底来?”

李珏道:“自然是许以厚利。”

下意识又摇头,萧在渊显然是看在李珏的份上,按捺住焦躁,装成感兴趣的样子,问道:“怎生做来?”

李珏道:“两头给利。先是每借一年许给三分利,一百两银子得利三两。虽比坊间高利贷低,但这是朝廷明公正道支给的利钱,可以确保得息。这国债最小面额大可拆零,百两银起售,又不必记名,最方便大户人家女眷周转私房银子,岂非远胜过担风险,黑心放贷取利?”

萧在渊将信将疑:“高利贷伤天害理,一旦查核出来,便干系不小。只是这三分利,尚低了些。”

牵涉到假充专业混过的领域,绿桃忍不住开口帮腔:“同高利贷相比,确实低,但胜在朝廷担保付息,只要大明朝廷不堕,国债便与真金白银一般。只是这利不能高,否则,恐朝廷岁入偿息负担太重,后患无穷。”

萧在渊的冰渣子目光严厉地扫过来。

绿桃一哆嗦,赶快一缩脖子,恢复鹌鹑状。

李珏急忙开口道:“利息是不高,但另一头又给利——票面一百两银、年息三分的国债,大可以实收八十两,甚或更低。”

萧在渊神色审慎,低头沉吟许久,方道:“真能解朝廷筹款燃眉之急,此法倒也不差。只不知这折扣实收银两,大致是多少?真太低了,只怕户部断然不肯。”

李珏有些为难:“绝无朝廷摆摊子零卖国债的道理,总是要找到钱庄承销,再一处处摊销下去,最怕就是中间钱庄盘剥厉害。故,实际价多少,并无确数,要看钱庄承销情形。”

见萧在渊脸色不好看,绿桃偷偷抬头,对李珏比手势。

点头表示看懂,李珏赶忙道:“第一次包销国债,禄字钱庄愿为马前卒。若筹款不超过百万之数,最不济能担保七折。”

——绿桃还是低头装死,却激动得微微颤抖。

如果萧在渊点头,并争取实现,中国就突破了历史空白,从此跨出国家信用的关键一步。

有史以来,中国历史不乏“汇通天下”的超级大钱庄,几百年积累下来毛细血管般丰盛的金融网络,却始终没有形成现代银行机制,最终被鸦片窃取白银、列强炮火和汇丰银行信用携手摧毁。没有成功现代化的原因当然很复杂,其中关键一项,就是缺乏以国债为核心的国家信用扩张制度,影响了流动性。

西方列强快速研发武器、工业技术和国际扩张的动力根源,就是各种信用制度的金融投入,而国债,正是最牵系国力的一项。

令人鸡冻的历史性时刻,耶!

听到李珏大有把握的打包票,萧在渊显出喜色,又多少有些为难:“怎好让你出钱?”

李珏笑道:“若允准禄字钱庄包销,实实有利可图。故,弟诚邀远宁也来做个股东,兑入二十万两银,得钱庄一成股,如何?”

——就算在投资银行业务里,包销国债也是最肥的一种啊,当然不会亏!

萧在渊皱眉:“若真有利可图,愚兄怎好……”

绿桃又不淡定了,狗腿地解释:“再有前途的生意,也要本钱的。”

李珏默契地配合道:“确乎亟需远宁兄相助。若还能再请几位只兑银子等取股利,不干涉钱庄运营的股东,就更妙了。”

绿桃诚恳点头。

本来么,不管投资银行还是储蓄银行,都很欢迎当权贵族投资的。

就算贵族往往实职,不像户部官员那样直接能给订单,但起码可以提供权势保护、让银行底气更硬啊。起码,做生意时不被虾兵蟹将欺负不是。

而且,股权越分散,实际运营的管理层决策权反而越集中。

这是现代上市企业反复验证过的真理。

痴痴望着李珏粲然的眉目,萧在渊出了会儿神,蓦然惊醒,急忙收敛了心神,问:“若户部尚书问,用钱之际发国债筹款,自然是好事。但如今岁入用度只怕是寅吃卯粮,到还本付息之时,却用甚么来还?朝廷决计不可失信于天下,若要凭空省出百万之数,却也为难得紧。”

这些问题,都是来之前,两个人在家里反复推演过的。

李珏自然不慌不忙,笑道:“这个容易。节流太难,何妨开源?”

萧在渊轩眉:“怎么开法?”

默默梳理一下思路,李珏侃侃道:“如今朝廷厉行海禁,只为怕倭寇滋扰。实际呢?东南百姓受倭寇之苦不见少,再不许船帆出海,平白断了多少人家生计。有远宁兄功勋在前,抄了海寇老巢,又有兄军威镇着,何妨上奏,命重开海禁?”

萧在渊拧眉:“先皇诏命禁海,怎好遽然全改?”

绿桃小小声嘟哝:“全开恐怕难了些,若是只开两个码头,怕是可以考虑?”

萧在渊瞪眼。

绿桃回瞪——说正经事呐,耍神马威风?

李珏哭笑不得,挺身而出打圆场,一本正经问绿桃:“大海港本不多,塘沽离京太近,扬州又盐商密集,都不好仓促招惹海外行商。”

绿桃笑嘻嘻捧哏:“泉州倒是自宋起便盛行对外贸易,只是福建除了临海就是环山,只怕货物转运费用太高,有些不划算。”

萧在渊怒:“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可见开海禁之难!”

绿桃悄悄撇嘴,换成恭敬腔调,道:“可以选离京城远的南方,挑个地方直接开新码头啊!”

萧在渊喝叱:“铸造几枝火铳,户部尚且为难,何况筑新城?兀那丫头,你家三爷正琢磨国是,休要放肆呱噪!”

李珏温颜示意绿桃歇息,含笑款款道:“松江正是长江入海口,又通运河,最宜开新码头。筑大海港口确需花费巨款,但若远宁经手办这事,却决计不为难。大可以先买下码头周遭可用之地,再放手建码头,并公告四方,这里要做海运码头。只怕到时候地价涨几百倍,远宁数钱忙不过来,呵呵。”

萧在渊愣一下,很快明白过来,感慨:“怪道李家能赚泼天银子,果然好筹划!”

绿桃撇嘴——典型的借公共大项目炒地皮!

原来一理通百理融,古今商人一样懂得怎么玩房地产啊。

李珏却补充:“只是地价或店铺租金不可太高,官府需适当约束——地价若太高了,或恐伤及小商人和庶民生计。”

绿桃泪流满面。

古代商人明显更讲究天良有木有!

萧在渊还犹豫:“开码头之法,果能偿还造枪械之债?”

绿桃鄙夷:“别的不说,只码头商船出入的税银,便是惊天数字。到那时,莫说区区数百万两银子的国债,只怕朝廷岁入翻番,也不稀奇!”

大清乾隆年间的岁入超过五千万银子,远远胜过康熙年间,当然不是因为乾隆更圣明什么的,而是因为广州开对外贸易。

松江就是今天的上海,背靠亚洲最黄金的天然水道长江,地理位置正是天然商贸中心——只要看清末民初,上海只一百年就崛起为东方金融中心,就是实证。

如果在上海建贸易港,带来的税收,肯定胜过广州啊。

萧在渊将信将疑。

目光转到充满信心的李珏处,终于下定决心:“成与不成先不提,愚兄先寻机,求下造调度银钱人手枪械的诏书来。”

李珏眼神很佩服,拱手:“所谓纲举目张。远宁果然上将风范,一击便中关窍!”

萧在渊竟罕见地绽开微笑,慨然道:“双玉愿倾家荡产助我,萧远宁岂敢畏缩?”

零四七、年前很忙

眯着眼睛,看“庆禄堂”牌匾挂起来,绿桃表情喜孜孜的。

名义上的老板周禄却分外紧张,寸步不离跟在自家闺女身后,小心翼翼劝:“姑奶奶如今也是举人娘子,怎好在大街上抛头露面?”

委屈地手指头捅一捅四面遮挡密实的帷帽,绿桃辩解:“瞧不见的。”

总算拉扯着人进了正门,躲开外头熙熙攘攘大街,以及工匠们忙碌的正路,周禄搓着手,到底有些不满:“姑奶奶总辩说,李家门户本就是男人出远门,女人要当得起家,很该放开些规矩,这话极是。但三爷虽年纪轻,确实扎实的江南解元——爹进京便打听了,自国朝至今一百余年,再没有解元会试落第的笑话儿。真闹出来,考官的面子名声还要不要?到时候就是官宦人家了……”

绿桃无奈地拧手:“爹,天天念叨,您也不换换新鲜词儿?”

充满慈爱瞧着闺女,周禄干劲十足:“钱庄虽都照姑奶奶的意思在做,前几天从山西礼聘来的两位掌柜先生也到了,不比只有爹爹操持时节,进出都便宜。如今家中,最要紧便是三爷的春闱,姑奶奶还是回宅子里,多照顾茶水。丫头们再仔细,到底不如自己盯着妥帖。”

绿桃笑眯眯:“许婶子看着内院,丫头们敢不老实。”

又满意地环顾院落,老柿子树是原来就有的,新做了假山水、筑了花圃,如今虽天冷还空着,想必再过十天半月就可以栽种,也就有了样子。这样布置一番之后,从闹市大街一踏进来,瞧着花木繁盛的小院子,穿绿叶间小径或经抄手游廊,没几步就是后院,便显出宁静幽谧的意味来,颇养气怡神。

后院转一圈,回头对周禄道:“爹,这内院布置要留神,不必京里绿瓦红墙描金的气派,只粉墙青瓦便好。只是屋子里要格外讲究,帐幔都要最好的锦缎、最上等的绣品,陈设古董必得真品。桌子且不必说,最是房间的体面所在,连一椅一几都要精心选久年老檀木,最好是叫花梨木的那种紫檀。”

想了想,又指点着道:“南面槅扇全部拆了,改装片薄的水晶,云母也成,总之要透光,纸糊的忒也气闷——只管寻好匠人去片,越大块越好。就着那透光片儿,再量好了做木架子。”

周禄哆嗦:“这……这样折腾出来,几间钱庄办事的屋子,岂非要生砸将近十万两银子……”

绿桃笑吟吟:“爹放心,珏三爷疏通好门路了,自有许多钱多了烧手的,巴巴兑了银子来求我们使。这般捣腾,无非要让他们觉得,庆禄堂受得起这许多银子啊。”

——这里装修起来,是预备要拆分。

储蓄业务起家的禄字钱庄,将来只做中央银行业务就好了。

至于投行业务,索性就弄了新址,大名庆禄堂。

虽然,次贷危机连累出来的金融海啸之后,连向来监管严厉的米国都给投行发放储蓄银行执照、但,储户的钱更需要安全,而投资银行业务……总有那么些像赌博。拆一拆,还是更对得起良心。

想到流水般淌出去的装修款,周禄就心疼,拧着眉头默默心算。

绿桃还兴致勃勃:“这院子里只接待大客户喝茶议事,比如来筹算国债方案的户部老爷等。另外再买同这里相邻的院子,不临街也不打紧,最要紧轩敞、屋子多,安了桌椅算盘等,那才是办事人所在。”

周禄差点摔倒:“户部的老爷?”

绿桃镇定地扶住老爹:“咱们做大生意,自然要跟官家大交道。”

——罗斯柴尔德家族不是有格言,务必要同国王一起散步晚餐咩。

不过,咱不做盛宣怀胡雪岩那种威风八面的红顶商人,咱要学国际银行家们,做温柔低调隐藏在金融血脉后的翻云覆雨手,咔咔。

周禄更紧张:“那日兑来的二十万两……”

给老爹拍抚后背顺气,绿桃小小声答道:“爹,咱们的股份是保密的。只有替达官贵人守得住秘密,才能财源滚滚呐。”

周禄还没从温柔的哄骗中醒过神来,只见门口盯匠人油漆的账房学徒彩墨跑进来,流利地作揖:“大掌柜,珏三奶奶,外头有位简七爷命人下帖子,道是求见珏三爷。”

绿桃一惊,低头仔细盘算,苦无良策,只好吩咐:“快快去请。千万礼敬着些,说,这里还没弄好,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太不恭了些,也不像样儿。问简七爷,要不要到斜对过茶庄里?”

彩墨领命飞跑出去。

转眼又进来,垂手回道:“回珏三奶奶的话,简七爷先去茶庄子里要座头了,门口留了人,替您引路。”

跟老爹一同出门,竟然上了乌油马车,转过两个街角。

这茶庄的雅间布置得有趣,在个院子当中的小楼上,四下全透风,一眼可以望见层层起伏如波涛的人家屋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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