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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缘中——by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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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客气终于坐定后,绿桃赞叹:“这地方,说甚么都不拘,倒还真没法偷听。”

七皇子翩翩正红轻裘玉带,更衬得金冠下玉面朱唇,向着银霜炭半分烟气也无的茶炉子,很有风度地微笑:“让令尊在楼下等,或不恭了些,待会儿谈定了,本王去赔个不是。”

绿桃哆嗦:“七爷还是莫要客气……我爹乡下人,若吓死了,岂非连累我娘守寡?”

朱见偁呆了片刻才回过味来,不禁噗嗤一声,道:“嘚,大胆丫头,怎生就吓不死你?”

默默腹诽上流社会的诡异趣味,绿桃赶紧装老实,低头:“不知七爷见招小小举人娘子,有甚要吩咐?”

朱见偁很有风度地微笑:“今儿腊月廿三,正是小年。不过想同李双玉交个朋友,送点薄礼。偏生难觅他影踪,只好麻烦点,来寻三奶奶。”

嗯,不是奔着庆禄堂来的就好。

国债业务刚刚有苗头,还要等萧在渊疏通皇帝,一环扣一环比较微妙,可不能让个皇子凑进来。

绿桃赶紧换上恭谨礼貌的笑容:“相公不过小举子罢了,哪里当得起七爷的礼。”

朱见偁微微笑,金玉锦绣的装束衬托皇家遗传基因,竟也有些耀眼光华的味道,悠然道:“收得靖海侯世子的礼,就收不得本王的?”

绿桃汗:“求求七爷,千万莫要出去嚷嚷萧小侯爷识得我家相公。”

朱见偁笑得眉眼弯弯的,看起来很无害,手指轻点桌上透出天然润泽的金丝楠木盒子:“区区薄礼,无非聊表亲近意思。”

再不敢矜持,绿桃赶紧起身,狗腿地抱起木盒子,感受着指尖触觉带来的奇妙木质感,乖乖答:“妾身不敢替相公说甚么,七爷所赐更不敢辞,这就拜领了,赶紧恭送回去。旁的,都听三爷的意思罢。”

哼,别想无知妇孺好骗,哄绿桃承诺啥。

朱见偁半分不恼,只从容起身:“代本王叮嘱李双玉,万莫让旁人瞧见了——尤其是那位福建解元。记得他爱寻李双玉会文,近日很起劲。”

话毕,转身抬脚就走。

绿桃再不情愿,也只能赶紧跪下恭送。

书房里。

才瞧一眼木盒子,李珏就惊了:“这是金丝楠木!”

木盒子没雕花也不镶金嵌玉或弄螺钿之类,可出奇润泽光彩,绿桃忍不住又抚摸几下:“李家也算有钱了,竟从没见过这木料的家什。不知哪里能买到?”

满脑子就开始盘算新装修的超豪华投行会议室来。

李珏摇头:“金丝楠木自前朝起便是贡品,民间再没有的。”

绿桃赶紧解释:“七皇子送的……说想找三爷亲近来着。”

好容貌又自负才华的男子,最恨听见的,大概就是“大爷想追你”这句台词。

李珏脸顿时就黑了。

讪讪地打开盒子,掏出里面厚厚一叠字纸,绿桃随口道:“七爷还特地叮嘱,千万莫要让旁人瞧见……咦,也不是甚么稀罕东西,不就是些八股文章?”

抖抖手中,三篇八股文,两首试帖诗,还有些规范公文和时事策论。

署名都是一个人。

李珏默想片刻,低声:“都是文华殿大学士莫大人的文章。”

天天守着李珏备战会试,绿桃已经有些常识,很快回过味道来:“记得萧七先生信中叮嘱过,会试乃天下读书人会猎,高手迭出,文采各擅胜长,不能只倚仗好文章,还要琢磨考官喜好……”

李珏点头:“可如今,考官是谁尚属绝密。”

这个朱见偁,出手好一份大礼!

还不能不领人家的情……

绿桃倒是没啥纠结,掩袖嗤嗤笑:“这位爷的亲哥哥四皇子是大热门,五皇子有贵妃撑腰也不差,想必七皇子拐着弯儿讨好管禁宫兵权那位,绕道三爷这里。”

李珏淡淡地:“但凡这文章入了我眼,这礼便是收下了,决计退不得。”

绿桃叹气:“四和七这两位在金陵一总儿见过,都知晓三爷跟世子爷认识。不管那位上去了,就算掀不动萧家,只怕三爷的仕途……”

那个皇帝脑抽,肯让掌兵权世家的朋友做宰相?

仰头默想了片刻,李珏冷然道:“我考进士并非为一己胸襟抱负,纯属效力萧氏,多少也能支撑李家门面。既不曾想宰相勋业,又何必现在就庸人自扰?”

总之,一根筋只想着萧家的恩,拒绝讨论负面影响。

绿桃前后想了一过儿,笑道:“设若走稳了步儿,扎实建起金权来,未必就比皇权差……只要萧家肯帮衬,南洋那许多群岛,哪里不是活人处?”

——君不见,欧洲多少君主国换了主人,银行世家却不受影响,随时间流逝反而愈加根深叶茂。

李珏目色幽深,拧眉静思片刻,又一笑置之。

次日起来,同寻常每日一样,陪着李珏走拳脚打熬筋骨大半个时辰。

早饭后,李珏回书房琢磨考官大人范文,绿桃在外间暖阁里,裹个狐裘缎面的小被子,抓紧时间打个盹儿——午饭后要去钱庄,筹划业务细则,顺便看帐什么的,责任重大。

外头是暖烘烘冬日,房间里是热腾腾火坑,绿桃的小觉向来睡得美不滋滋。

耳边响起许婶子压低的声音:“三奶奶,有客。”

揉揉眼睛,绿桃有些发懵:“不见。转过年二月就要下场,三爷正闭门谢客念书呢。不是早就说了,不论甚么人,都好言好语送出去?”

许婶子有些为难:“前头来说,是珊四姑奶奶打发来的媳妇。”

出阁的姑娘,总是要倚仗娘家撑腰。作为娘家人,绝对不能摆架子的。

绿桃赶快起身,略放些声,道:“三爷,我出去打个招呼——既是自家人,就不扰三爷了。”

许婶子很自觉地:“叫丫头到外间伺候茶水,老奴就留在这里,也帮衬些个。”

对长辈永远充满警惕心和战斗精神提防丫头作怪,绿桃又是觉得有趣,又心里感激,笑道:“都托给许婶子,我有甚么不放心的?”

匆忙照镜子,见头发不怎么毛,也就赶紧出去。

起居间里,立着浑身锦缎的妇人,头上簪的银饰花样极精致,一眼就能看出,只怕手工费用远远胜过银子本身的价值。

老规矩是奴隶不许戴金玉,但京城豪奢成风,大部分人家都难以遵守。这样谨守规矩的下人并不多。

绿桃清楚,向来人家都讲究礼遇出嫁了的姑奶奶,赶紧笑吟吟招呼:“大年下的,不知四姑爷忙不忙?珊四姑奶奶可好?”

这是问安。

不料那媳妇含笑福了一下,低声道:“李三奶奶,借一步说话?”

绿桃一愕,赶紧打发丫头们出去。

带人进了卧室旁暖阁,琢磨着来人的气派,再三请坐下了,才悄声问:“莫非,是世子爷有甚么吩咐?”

果然,媳妇点点头,用耳语的音量笑道:“世子爷有急事相召,请李三奶奶亲自过府。只是,怕碍着外头人眼,委屈三奶奶扮成仆妇,就说是去给清平媳妇儿送年礼请安。”

研究着绿桃的脸色,又补充:“实在是委屈李三奶奶。世子爷着急,只好……”

已经做了这么多年丫头,绿桃当然不在乎临时假扮仆妇,笑着答应:“成,我这就去换衣裳。”

媳妇赞许点头,笑道:“生怕李三奶奶心里不舒服,世子爷才特地命奴才来请——我是清平的娘。当时清平立军功脱奴籍,世子爷就便赏我们一家子都除了籍,如今还在侯府门下,办些外差。”

哇,李珊的正经婆婆诶。

绿桃赶紧多客气两句。

零四八、送礼比赛呐

进了侯府大门后,便下马车,换成二人抬小软兜。

曲曲折折行来,道路迥异。就算绿桃这种天生路痴也发觉,并不是去上回接见李珏的外书房。

穿过几重门,转过几条穿堂,直到某人彻底晕菜、再不可能找到来时路,才被小心翼翼放到地上。眼前还只是苍翠园子,冬天灌木叶子绿色转深沉,大树更只剩枝干,勉强能看见远处,森森一个冻透了、冰面亮晃晃大池塘,周遭戳几茎秃竿儿,更竹篱茅舍造型的农舍数间。

想起宝玉评价稻香村,不由很同意:明明是软红富贵,偏要假扮乡村风光,什么稻花香、什么杏花红,还努力点缀肥鹅黄狗,远不邻村近无田地……明明世代勋贵红得发紫,演什么清高隐逸?

装蒜什么的,最讨厌了。

李珊婆婆引路转过几处花圃假山,指着笔直通向茅舍的石径,恭谨含笑道:“李三奶奶,此处是世子爷内书房,径直走去便是,外头自有人候着。”

反正身上穿的也是仆妇衣裳,绿桃笑嘻嘻认真回礼:“不知该怎么称呼您老,总之清平是李家四姑爷,正月里定是要正经拜年的,那时候得闲了,再跟嬷嬷闲话。”

又握手寒暄几句,才重新迈步。

看清楚路边山石上雕刻的“陋室”名字,忍不住联想一下著名的到处是地精、养小老鼠做宠物的“陋居”,绿桃自己偷偷乐一下,步子轻快了。

刚进耳房,一个伶俐的小厮便跳起身,往院子里头跑,并朗声道:“莺啼姐姐,世子爷等的人到了。”

上房门帘动,出来个长相只算得上秀气,笑容却带暖意的大丫头,身上是青杭绢女袄、绿绸裙,眼睛却乌溜溜颇有神采,溜一眼绿桃身上的月白云绸衫和鸭青细布裙,特地又多端详了红茧绸嵌同色绫滚边袄,神情多了份深思。

手中不耽误打帘子,嘴里笑道:“不知怎么称呼嫂子?快请。”

绿桃笑吟吟答:“莺啼姐姐莫客气,叫声李三家的便好。”

房间里虽不铺设锦缎闪瞎狗眼,只一大坨竟能充屏风用的大青田石雕,祥云五彩葡萄莹润剔透、栩栩如生,就是无价之宝。正装修的人,难免尝试评估木器质地,慢慢就沮丧了——这种温润的器具,都属于老爹嘴里“有钱也没处买”的。

世代积累的贵气,果然不是银子可以攀比的啊。

正走神,西侧传来萧在渊森森的声音:“甚么耽搁了?”

缩一缩脖子,绿桃目光转而盯拼花砖地,脚步利索地跟着丫头海棠红锻鞋进里间,只盯着地上镶五福流云铜火盆,蹲身行礼:“李三家的,叩见世子爷。”

萧在渊没说话。

可能是做了什么指令性动作,莺啼蹑着步子退出,直接跟站桩的小厮一同去了耳房。

没了下人,绿桃稍微自在了些,但也匮乏跟萧在渊寒暄的胆子,保持着鹌鹑特色,很乖地问:“世子爷见招,有甚吩咐?”

沉默片刻,萧在渊冷冷地:“抬头。”

谁喜欢老低着头?还嫌脖梗子酸呢,哼。

绿桃站直,猝然正面迎接萧在渊凌厉的眼神,差点一个趔趄,赶快垂眼皮,看自己鼻尖。

萧在渊总算开恩,打破了滞重的气氛:“何物求不得,偏要收七爷的礼?”

——差点被沤死!

不就是吃个没影子的飞醋,犯得着大张旗鼓,把人弄成仆妇运进来,再严加申斥嘛!

这绝对是仗势欺人有木有!

咬咬嘴唇,绿桃夸张了心底那点委屈:“七爷是甚么身份,绿桃又是哪个排名上的阿物儿?就算敢乍着胆儿推辞,七爷非要赐下来的东西,推得出去么?”

萧在渊冷哼一声,劈头盖脸叱道:“胡闹!……想是双玉幼时重病得你伺候,纵得你甚样子!妇人抛头露面操持生意,本已是不该,好歹严紧些。好生想想,举子与皇子私相交接,是甚么好名声?若因此误了双玉的前程,你担当得起?”

怒气汹汹。

掩不了诚意拳拳。

绿桃怒火不知不觉早已消散,软和地解释:“七爷很小心,不仅微服出来,还特地挑了四面是窗的阁子,不易瞧见。”

萧在渊“哐”一拍桌子:“荒谬!本世子都能知晓,你当锦衣卫是吃闲饭的?”

锦衣卫啊……

绿桃脖子根开始发凉,细声细气先解释情况:“收了那锦缎裹的盒子后,我没有回铺子,跟家父去了客栈。开房换过衣衫,又悄悄儿后门出去,溜跶回自家。这番小心,也是因为不敢不收七爷的东西,怕他生气淘腾出大动静,却也替珏三爷想,万万不敢让人知晓此事。”

静默片刻,萧在渊恨恨道:“罢了。若非我的人专跟着你父,要看庆禄堂今日作为,原不能发现此事。只是万莫倚仗小聪明,侥幸行事。”

绿桃连连点头,乖极了:“但凡七爷肯安生,三爷自是存心远着他的。”

萧在渊“嗯”一声,音调危险地向上挑:“何以见得?”

默默欣赏内心奔腾的草泥马英姿,绿桃答话还是很老实:“七爷明言是要‘表亲近之意’,我家三爷何等样人,自然……”

话没说完,萧在渊脸色已经彻底黑了。

绿桃无辜地继续看地板。

——为毛神仙打架就是喜欢殃及凡人啊?求你们自己先开练好不好?

萧在渊问:“所赠何物?”

绿桃应声答:“三爷瞧了,道是甚么大学士当年下场时的文章。”

萧在渊沉默片刻,才叩一下桌面,漠然道:“拿去。”

打量一眼桌子上的两张纸,绿桃当然领会精神,知道是转给李珏的,也就不客气,上前拿起来,笑眯眯道:“旁的推辞唯恐不及,世子爷赏的东西,三爷总是……嗄!地契?”

萧在渊冷冷道:“不是赏的。”

绿桃赶紧赔笑转圜:“莫非是世子爷帮着买的?婢子回去禀明了三爷,立时兑银子过来。不知价钱……”

——看契约好像是土地庄园之类。

靠,有这么强买强卖的嘛!

萧在渊又开始叮呤当啷掉冰碴子:“朋友互赠而已,谁让你兑甚么银子?”

表情严肃地点头称是,绿桃不敢多看,直接小心袖了,才重新盯着自家青布面鞋子尖,小小声请示:“三爷温书不好缺人服侍,婢子告退?”

指关节轻叩几下,萧在渊漠然道:“不几日便是年关,劝着多歇息,春闱再要紧,也莫太劳神,总不伤根本为要。”

绿桃肃然答应。

停了片刻,萧在渊又冷冷道:“正月应酬往还嘈杂,不妨去庄子避静,方便调养。”

绿桃有些发愣:“庄子?哪有甚……哦,世子爷是说,这两张契书之中,有一处是庄子?”

萧在渊道:“大些的那处,地热温度不够高,开不成汤浴,只种了数十亩菜蔬果子。想来松江地气暖,冬日里都是吃惯了的。”

冬天的天然蔬菜水果啊!

绿桃惊喜,连连点头,顿时忘记对这位爷刚才情话说这么别扭的鄙夷,换出由衷的笑脸。

萧在渊不为所动,继续指示曰:“虽是乡下庄子,难免简慢疏漏,前几日打发人去收拾过了,勉强住十余日,也算使得。去时,捡课业的书带齐,便彀了。”

绿桃喜孜孜,赶快蹲一蹲道谢:“修那庆禄堂时,婢子又打听了,温泉庄子却病健身,可是有钱也买不来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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