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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缘中——by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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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珏抬手揉眉头,倦怠地:“有消息了么?”

笑容僵了僵,绿桃也懒得装下去,叹口气自己端了茶喝,靠窗落坐。

李珏反而一洗颓唐,振作着深呼吸,道:“依旧不放岳父进门?”

绿桃点头:“自那日世子爷一怒去后,靖海侯府便不再收禄庆堂送的书信或节礼。我爹托辞收了股本,当奉帐备查,卢管事竟回话道,侯府上下无人懂生意,若有红利便送去,其他不必了。”

李珏认真聆听,又问:“试行国债之事呢?”

绿桃答:“开印后,承恩侯、领内三军杨大人与户部派人来命爹爹去商议,爹爹建议三种国债任选一种施行,或永久年三分利,朝廷以盐税担保优先付息,市场售价高于票面价值时可强制赎回;或三分利三年赎回,或三分利八年赎回。无论何种国债、记名与否,均民间可通买卖。”

李珏诧异:“娘子为何愁眉不展?”

绿桃苦笑摇头:“户部主事倒不曾留难,只是杨大人不满意,想改成永久年一成利,发二百万两。”

李珏本是商家子,术算无碍,顿时挑眉惊道:“永久年一成利?盐税岁入再多也有确数,国债许诺这般重利,国库怎承担得起年年付息之累?”

绿桃摊手,讥道:“盐税不够还有正项钱粮,倾举国小民之利,满足衮衮诸公饕餮胃口,想必能撑上些时日。”

李珏立刻明白,皱眉道:“莫非……杨大人不肯禄庆堂公开发售国债,拟寻几家勋贵分肥?”

点点头,绿桃微笑道:“三爷莫着急,我已知会阿爹,若这般行事,禄庆堂断不肯参与其中帮忙遮掩,由得他们竟血争利去罢,就当这事我们从不知情。”

李珏眉头皱得更紧,压低声音道:“这里若搁浅,须知干系不小。研制枪弹之事……”

想到这世界外挂般无所不在的武功高手,绿桃也警惕地看看窗外,一片漆黑。

到底不敢放肆,念头略转,嘴往床上呶示意,吃吃笑道:“妾身去催催热水,三爷今日想必乏了,早些洗了更衣歇息罢?”

李珏会意点头。

刚推开门,就看见紫藤架上一条颀长黑影!

绿桃腿顿时软了,差点摔下台阶,本能地张嘴就想叫。却被死死捂住,耳边响起有些熟悉的轻声笑语:“李三奶奶,别来无恙?”

连蹬带踢,这人手稳身定,竟半分不动摇。

借房间里摇曳微弱烛光努力辨认,依稀看出冠玉般的面孔,是见过几次的朱见偁。

绿桃赶紧比划,摆出“请进”的手势。

朱见偁微笑着松开手,推着绿桃施施然进屋,顺手掩上门,才低声笑道:“探花郎好整肃家规,院内连个守炉子烧热水的丫头都没有。”

李珏愕然起身。

愣神片刻,利落地抱拳深深作揖:“丙辰科进士一甲三名李珏,见过七皇子。”

朱见偁眼角唇畔都噙着笑纹,摆手道:“双玉太客气了,何不称福王?”

李珏站直了,依旧恭敬道:“七皇子如今正式养在皇后宫中,天下皆知不日或晋封太子,岂敢遽然以藩王尊号相称?”

——本朝家法,藩王的政治地位跟肥猪木有啥本质区别,安富尊荣的废物点心而已。

皇子却是有资格竞争大位的候选人之一。

朱见偁笑容里突然多了礼贤下士味道,从容坐下,悠然道:“当日会试皇榜上,李双玉名列第四。今上励精图治,殿试题目亲自出了‘倭寇方息、西南民乱又起,何以安天下’,双玉好一篇锦绣文章,论平定四方首要在兵,兵贵精不贵多,又出新增关税一策以养兵,龙颜大悦。”

李珏淡然拱手,谦道:“吾皇居安思危、明见万里,珏只献一孔之见而已,万不敢自矜。”

定定直视柔和烛光中的人,朱见偁渐渐敛去表情,道:“知晓夺魁之卷出自风骨傲岸松江李珏之手,今上更欢喜形于色,偏生又道,探花郎乃朝廷体面,殿试前十名之中唯双玉年少、容貌出色,才生生压了定好的名次,改授第三名……到手的状元偏生没了,双玉可遗憾?”

李珏道:“名器乃国之大事,吾皇思虑周至,珏心悦诚服。”

朱见偁指节轻叩桌角,悠然道:“今日金殿谢恩,唯状元榜眼探花三人行御道而出——这禁宫御道,除了天子,只有迎娶正宫皇后那日銮驾,或一甲进士得踏足。这荣耀体面,原是双玉大才,该得的。”

李珏只肃然听着,甚至省略了赔笑搭腔。

随手接过绿桃奉上的茶,朱见偁从容抿一口,微笑道:“探花不若状元成众矢之的,更不必介意清流班首压力,却一样直入翰林编修,更能得展大才。”

——绿桃这时才恍然。

沾太子翘辫子的光,七皇子朱见偁见机得快,看来以前的谋划起了作用,已经被皇后收养,身份也突然变得贵重。这时候不好好在宫中表演孝顺,却跳墙偷偷跑来胡说八道,好像目的不是勾搭美人儿?

话里话外,都是招揽的意思。

这就着急建小班底了?

不对——这位爷金陵照过面,怎么可能不知道李珏和萧在渊有渊源?

难道萧在渊彻底失了军权,才不必考虑这个因素?

李珏似乎也已经想到这一层,只应和朱见偁的话语再次拱手颂恩,眉宇之间,实没有半分“被皇帝赏识爱重,青云有望”的喜意。

朱见偁似乎没看见李珏的冷漠,忽问道:“禄庆堂为何要退出国债之事?”

李珏就偏头看绿桃。

呃……探花郎的美好前程已经在握,清贵的翰林编修,自然不沾染行商这种铜臭的事。

绿桃就要脱口而出的种种解释急刹车,拈起半年没绣好的手帕一块,凑近烛火慢吞吞做刺绣动作,笑道:“七爷若是关切,不妨问我爹……”

记得谋逆大罪都不牵涉出嫁女,推托好像是可以的吧?

朱见偁却悠悠道:“靖海侯世子出京前,却为何交代,周掌柜说不明白的,可以找李双玉求教?”

针一颤,手指头顿时一颗血珠子。

绿桃猛甩手,无辜地瞧着自家爷们。

李珏垂眼皮思忖片刻,爽朗道:“看来七爷已听见些许。娘子不妨直言。”

绿桃郁闷地撇了眼朱见偁,年纪跟李珏也就差不多,为毛这笑容有点点欠揍啊?可怜这世界遵循非脑残法则,还珠格格那一套多半是行不通的。绿桃坚持礼貌状态,起身敛衽答话:“多半七爷已听见了……”

朱见偁却笑吟吟瞧着李珏,命道:“双玉,李三娘子,坐下慢慢说罢。”

语气就像对资深下属,亲昵而温和。

心底默默翻白眼,绿桃谢座后,斟酌片刻,才小心回答:“七爷想知晓甚么?”

朱见偁耐心很好地重新问一遍:“研造枪弹有益朝廷,禄庆堂为何要退出国债之事?”

绿桃停顿片刻,等狂奔的草泥马都远去,才细声细气答道:“向民间借银子充作军费,用的是朝廷的信用,以岁入担保还本付息。如若利息定得太低,借不来银子,不过白折腾而已;若被勋贵挟持,利息太高,便等于拿天下百姓交的税补贴少数食利者,成害民之举。

朱见偁看着李珏,口中却哂道:“妇人之见!老子有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原当如此,怎生就是害民?”

李珏拱手,朗声道:“熙熙攘攘小民无知,逐之利而为自无可厚非。朝廷乃天予神器,自当行天之道,何得纵容残民以逞?”

绿桃差点喝彩。

本来啊,人类通过几千年的经验累积才知道,不能放任占据了资源的少数人肆意争利。

现代国家最重要的功能之一,就是收入再分配,以及为没有赚钱能力的人提供福利,确保竞争的世界里,人类能保佑最基础的生存尊严。

按李珏的理解,可不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替天行道”?

但,现在还是“天子私有天下”的中华帝国时代,直接说国家存在的价值是为了维护绝大多数公民的人身财产安全,以及为他们提供福利,那是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缩缩脖子,绿桃找到比较像样子的理由:“本来禄庆堂谋算国债,本着利国利民同时利己之心。若害国残民,只少数有特权能优先认购国债的人获利……相公是读书人,小妇人总该劝家父,时刻记得禀良知做生意,才能长久吃安稳茶饭呐。”

朱见偁望着李珏的目光更幽深了。

情知这位把高瞻远瞩的光辉都判给了自家饭票,绿桃放心地松口气,偷偷摸自家脖子。

低调。

嗯,低调。穿越人士确保人身安全第一法则。

——唔,闺蜜牌相公啊,你娘子怕死,半点也不敢要思想的光辉。幸亏平时谈谈讲讲潜移默化,李珏眼界不同寻常,金殿上一篇状元才学的文章,造就了皮相美丽才华更洋溢的英才形象。于是,请你自由地灿烂吧……

默想良久,朱见偁目光离不开李珏的俏脸蛋,嘴里却假惺惺继续问绿桃:“同是国债,为何略改些微利息,便差别这般悬殊?”

绿桃索性顺从朱见偁的判断,求援地扭头看李珏。

李珏毅然挺身而出,道:“年利一成,且无赎回条款,便等于借与朝廷百两银,十年收回本钱,每十年翻一倍……这等酷烈得利,若需小民纳粮来还,自是苛政。长此以往,恐民不聊生,恨食肉者残民以逞。”

沉思片刻,朱见偁咬牙:“这起子小人,趁朝廷急切筹军费银子,竟——”

就像气得说不出话来。

咦,颇有主人翁风采呵呵,看来太子的位置嘛……哈哈。

李珏强调道:“国债可积少成多,朝廷办大事,最要紧便是朝廷信用——若还本付息之际言而无信,便没有下次。”

绿桃赶快夫唱妇随,认真补充执行要点:“禄庆堂原先建议,三种国债任选一种施行,或永久年三分利,朝廷以盐税担保优先付息,市场售价高于票面价值时可强制赎回;或三分利三年赎回,或三分利八年赎回。另,民间能自由买卖也要紧,百姓觉得家里埋银子不划算,甚或买田不如买国债取利。”

朱见偁沉吟良久,瞧着李珏的目光更亮闪闪。

如果说,城北雪地路遇时的样子是想亲昵想拥有,此刻便多了一分热切。

起身背手转小半圈,朱见偁才重又站定,瞧着李珏缓缓道:“年前收到奏折急报,滇边土司叛乱,川藏边境归叛不定的羌族亦有异动。萧在渊挂镇南将军印火急出征,五日前祭旗上路。孤奉父皇之命,襄助粮草周转。殊不料,国库竟无可调钱粮,甚或入不敷出。”

李珏立刻听出重点,急问道:“带了多少兵马?”

朱见偁道:“三万精兵。”

李珏神色惨然。

朱见偁叹息:“大军向来集于长城一线,不可妄动——若鞑子叩关而入,京城便岌岌可危。”

绿桃忍不住质问:“土司辖下民众向来可军可民,恐不止十万之众。且地势险恶……区区三万军马,济得甚事?”

真崩溃。

就算是米国的火力,也陷在越南战场好几年,打不成也走不了,雨季被浇生瘟疫,旱季到处捉迷藏,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三万古代军队,起码有一万要运送辎重,能打的还剩下多少?

这是让萧在渊送死去的吧?

朱见偁黯然道:“萧在渊乃国之栋梁,除却西北重镇边将,有赫赫军威者唯萧将军。何况萧家世代不朋不党,只忠于君,绝不会成心要他送死。只是征发更多兵马,朝廷实力不从心。”

——呃,绿桃惭愧。

难道是不小心把话说出来了?

李珏霍然起身,朗声道:“李珏愿为七皇子分忧。”

零五二、劳军

脚刚离开跳板,还没踩上实地,便迎面被拦住,附送纳闷眼神:“此乃荒岛,并无甚去处,三奶奶何必下船来?”

绿桃苦着脸抬头,看一眼正逐渐西斜的骄阳——秋老虎威力相当可怕,谁受得了天天闷在船舱里?那温度湿度,都快把人活活蒸成包子。

只是想跑到岸上找个阴凉地方,吹吹风而已……

呃,说实话显然不合适。

小心翼翼调节好表情,绿桃规矩敛衽行礼:“儿媳叩见二老爷。”

李敬言黑了许多,精神倒矍铄得紧,虚抬手表示免礼,又问:“跟着你的人呢?”

连忙起身重新回船,引路绕过堆着缆绳的侧舷,往上层甲板梯子爬,绿桃低眉顺眼解释:“劳爹爹过问,怕路上不太平,相公出京便命护送的一千人马打出旗号,按驿站缓缓走官道,却只贴身带了圣旨同王命旗牌,自运河转道出海,上了请爹爹调来的海船,沿岸一路南下。”

李敬言捋胡子,满意点头:“珏儿在船上?”

说话间,已爬到最上层小甲板。

绿桃眼神示意方向,笑道:“出京来,相公每日都在此练射击。知晓二老爷这几日能来会合,翘首期盼着呢。儿媳怕相公忧心,才多事上岸去瞧。”

这时,李珏也听见了声音,含笑奔过来,纳头就拜:“珏儿叩见爹爹。”

李敬言老泪纵横,颤着手扶起李珏,口中翻来覆去只喃喃:“珏儿,珏儿……”

离开近两年的父子抱头痛哭一场,李珏总算先恢复清明,亲自到竹凉椅边,拈拂尘掸几下,道:“南边气候古怪,入秋了还这般酷热,舱房内呆不得,爹爹索性这里坐下罢。”

又命绿桃倒茶。

知道他父子有要紧话说,绿桃不敢走开,只守住楼梯口,慢慢用小银凿子敲椰子,引出汁水来,再倒茶盏里。

刚坐下,李敬言先关切儿子:“记得话本里都说,翰林编修是最清贵不过的,日日除了修书便是伴驾,珏儿怎生这般匆匆出京?”

垂手起身,李珏道:“去年春天便入翰林任编修,本清闲无事。只是滇边战事胶着日久,陷大军一年余,太子忧急,百计筹措粮草补给,西南数郡本就汉夷杂处,为战事屡屡加赋税,境况更形糜烂。”

李敬言纳闷:“军国大事,该当是内阁宰相操劳?”

皱眉摇头,略微偏转些身子,望着夕阳下正退潮的深蓝大海,李珏沉重道:“阁臣虽与天家一心,可国家安危所系始终在西北东北,至于这西南民乱……”

打量着儿子的脸色,李敬言小心翼翼问道:“儿啊,你……”

李珏迅速答道:“儿请旨,亲赴前线劳军,随即留帐下帮办监军。”

急忙起身揪住儿子,李敬言声音都抖了:“书里面都说,监军的是公公?”

哭笑不得握住老爹的手,李珏安慰地轻拍手背:“但凡皇上亲信之人,皆可领钦差衔,替天子监军。不过是天家多信宦官,方有这说法。儿子出身正途,但凡战事顺利,军功得来极容易,且对仕途实大有裨益。多亏百年前安南反复鏖战,陷进去好几位上将与监军,太监们听见西南就脸发绿,又有太子暗助,儿方挣来这道监军旨意。”

说到这里,不禁露出苦涩笑容,又补充道:“军中将领最恨文臣监军,常道‘流血打仗的是功狗,磨墨写折子报喜的才是功臣’,更恨太监到军前,强抢功劳、恣肆指挥不提,甚或贻误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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