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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缘中——by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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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敬言搓牙花子,似是有些糊涂了,愣愣问:“监军差使这般稀罕,要动用自家银钱枪弹去打仗?”

单膝跪下,李珏垂眼皮,低声道歉:“儿虽出仕,不能为爹爹分忧,也不曾奉养母亲承欢膝下,却还万里急书劳烦爹爹,调用家中海船、炮弹,靡费钱财耽误生意,是珏儿不孝。”

李敬言叹气:“爹爹听说了,滇边将军是萧小侯爷①。”

做儿子的还要解释,却被摆手拦住。

李敬言叹气,道:“莫说我父子性命皆拜小侯爷之赐,你还是……”

迎风微微一笑,李珏从容起身,恢复了意态安闲,淡然道:“儿此身早有所属,毋需爹爹提醒。虽承萧爷大恩,赐还身契、容儿科考出仕,心中羁绊并无半分毁损。”

喟叹一声,李敬言勉强振作,笑道:“能用钱解决的,都不算难事。只盼这回替小侯爷出力,能得个恩典,容珏儿留个后……”

李珏神色沉下来,肃然道:“爹爹,萧爷何等身份,日常行事又何等磊落高义,岂肯做出挟恩钳制的行径?儿又是何等样人,效力奔走唯奉主之忱罢了,又何尝是惦念子嗣恩典?”

李敬言答应着连连点头,却抬手拭泪:“珏儿说得是,只是爹爹心里……想到吾儿享不得天伦之乐,百年后连血脉香火都……”

扭头眺望海天一色的壮阔海景,李珏沉默下来。

父子相对默然良久。

做爹的人,就算心里再拧不过劲来,李敬言到底心疼儿子,硬把话题扯了开去,笑眯眯道:“近二、三年,爹爹都按珏儿家信中提点,贩运盐茶丝等物到金价最贱的扶桑,买成金条,再转运至暹罗,同借驻在那里的佛朗机红毛商人淘换成银子,一轮往返下来,纵然不计捎回的南洋货品,也有数十倍的利。”

——旁边竖耳朵听的绿桃佩服极了。

作假的古书差不多两年前给了李珏,记得当时他平静翻看,什么也没说。看来商家子的生意触觉相当敏锐,早已分析出那些资讯里面的价值,悄悄写信给他爹,安排种种举措,善用书中的资源信息,扬帆出海套利去了。

舒舒服服呷口椰子汁,李珏瞟一眼慢动作继续悠悠敲椰子的绿桃,眼神柔和多了,含笑应和父亲道:“记得书中有提及,扶桑金银一兑四,我朝是一兑八上下,佛朗机得秘鲁银矿,金能兑十六银。”

李敬言钦佩地看着儿子,道:“正是如此。压舱的金银方真正取利的秘诀,故爹爹按吾儿先前交代,行事做得大方,船中顺路捎带的象牙香料珠宝珊瑚等南洋货物,所得之利都与水师镇守总兵四成。”

李珏满意:“多亏爹爹心胸。想必分润之后,李家上船进出泉州、扬州码头,都畅快得紧。”

李敬言乐呵呵道:“正是如此!但也并非全赖银钱之功,为父亦听得人说,虽小侯爷荡平倭寇便班师回京,但水师将领世代追随靖海侯作战,至今多遥奉小侯爷为首。”

殊丽的面孔变得柔和,眼神竟遥远恍惚了片刻。

李珏很快收敛心神,问道:“出京前便送信,请爹爹带枪弹来,不知路途可顺遂?”

这下算是戳中了得意之处,李敬言拍着儿子的肩,笑逐颜开:“按吾儿提点,爹爹占了福建东南偌大荒凉海岛,招募懂海船工匠造船,聚拢匠人研制枪弹,又开炉按重金买来的法子炼钢,闹得日日响声喧天,水师船却从不出泉州港,都只做不知。到底只是按图索骥,行事倒也快,这才两年功夫,我李家远洋船只全改装成炮舰,再配备齐全了按图纸造的联发火铳,无论扬帆何处,都再不怕海盗。”

李珏歉然:“海运得利再厚,同时做这些事体,只怕也未必够使。”

李敬言摇头:“经商最要紧处,便是知晓本钱该投何处。李家有了能远洋如履平地的炮舰,便驶得巨型船队。多少商家巴巴送银子来求入股,置办货物也格外容易。不消数年,银根便富裕了。”

李家做的事,算是赶上了大航海时代的发展机遇?

听得热血沸腾的绿桃一不小心鸡血了,握拳道:“炮舰护航的外贸,只是迈出了第一步,而真正成功的转折点,在于铸钱!”

——虽然不太清楚天干地支年号跟公元的换算,也从种种买来的枪械技术中感觉到,此刻正处于大航海时代的开始。

西班牙正源源不绝把秘鲁的白银、古印加帝国的黄金运回欧洲,大英帝国的炮舰却还没有真正扬威世界。

全球化不能只学大英帝国的炮舰加贸易,哪怕有中华帝国压倒性优势的丝茶瓷器,也是不够的。毕竟英国人已经有说法,炮火维持的帝国,等于强加给英国人25%的战争税,得不偿失。

金融渗透才是王道啊。

做全球贸易,是为了让私铸的金银币流转世界,成为硬通货。

最终的决胜点,则是用银行本票——也就是印刷的可兑换钞票,替换流转的金银币。比如后布雷顿森林体系时代的米国,巨额逆差不要紧,木有石油不要紧,国民喜欢信用卡不喜欢工作也没关系,只要刷刷印绿色纸票,就一切OK!

人家全球金融帝国巅峰的家族不是都发话嘛,“只要让我负责印钱,我不在乎谁制定法律”。

早习惯了自家娘子偶尔抽风,李珏就像没听见绿桃的话,对老爹从容道:“弹药枪械未必就是李家出资。太子允诺,待他异日登基,第一笔发行的国债,就用来还这次的西南军饷。”

李敬言到底是老江湖,拍着儿子的肩,笑道:“若天家知晓是我们一家出的钱,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呐?”

李珏急问:“想必爹爹早有主张?”

李敬言有些愣住了,纳闷道:“周禄亲自来说,让为父以翰林之父的名义,召集重义商家,纷纷借出钱来,算是东南百姓报效国家之举啊。有禄庆堂担保,江南士绅、商家借钱也颇痛快。莫非……不是我儿之意?”

李珏也愣神片刻,不禁微笑:“或恐是娘子安排。”

发现被点名,绿桃赶紧起身申明:“书里不是说,太祖开国时,大商家沈万三捐助建南京城墙,却被寻个错抄了家,儿媳的傻念头,只怕朱家天子祖辈相传,都不喜欢谁家太有钱……”

李敬言复杂地瞧着儿子。

李珏含笑道:“多亏娘子随为夫书院数年,倒也知晓些道理。”

探花郎开口果然管用,当公爹的看绿桃的眼神终于从居高临下变成了慈爱欣慰。

不过当公公的不容易丧失理智,果然追问:“珏儿呐,带少奶奶到军前,只怕不妥?”

绿桃一缩脖子,扑过来拉住李珏袖子,哀求:“好三爷,千万莫扔下绿桃!”

李珏苦笑道:“爹爹有所不知,儿子念的都是四书五经,娘子却性喜杂书。真到军前,只怕带着她还有些用处。”

偷偷瞟一眼公爹,绿桃继续装乖:“我可以装扮成小内侍?”

李珏无奈摇头一笑,柔声道:“成。最多让那些兵大爷看笑话,疑心皇上也不信你相公,又命内侍监督,倒也罢了。”

瞧着颇默契的小夫妻,李敬言一拍脑门,笑道:“爹爹有年纪,竟悖晦了。爹爹带了三条满载的海船来,这里头火铳足够装备两千精兵,弹药极富裕的。”

见李珏嘴角终于弯出一丝向上的弧度,李敬言松口气,道:“仿制了不少北疆边关守长城的各色火器,若开花铁蒺藜、掌心雷,也都装了几箱来。更有比船上小巧的火炮,填新法落地开花弹,前线也该得用。”

眼神顿时被点亮了,李珏转眼又皱眉:“如今,虽以海船绕到了百越之南,可此去滇边,仍有艰难山路,且潮湿多雨。火器虽好,怎生运过去?”

李敬言一拍大腿:“这些西洋新法火器,并不用黑火药,也不怕颠簸误炸。放上运粮车推了走,或牲口驮,都决计无虞。”

事关前线,绿桃终于忍不住,嘟哝一句:“何不借道安南?”

李敬言震惊,指着绿桃,竟说不出话来。

相处多年,李珏习惯自家假娘子偶露峥嵘,并不介意,只拍拍她手,笑道:“我朝永乐年间,用兵安南多年,曾设交趾郡又废,连开国沐英王爷之后沐晟,亦曾折戟安南,坏了世家名头。如今安南虽也纳贡称臣,到底有些隔阂。若有精兵护送,此计倒也使得。”

——呃,原来不了解历史的穿越人士属于半残,并不是万能滴。

见到翰林儿子终究比丫头儿媳强,李敬言也就放心了,捋胡子笑道:“自安南成了黎氏江山,同大明亲善多了。肯十足发落脚力银子的话,也未必不成。”

李珏目光渐渐转向西北的云南方向,低声道:“只怕到滇边,快要入秋了。”

作者有话要说:唠叨的某安注①:因为萧在渊他爹还在世,是靖海侯,所以萧在渊的正式封号是“靖海侯世子”,所以对他的正式称呼是“世子爷”。但民间习俗,往往习惯叫小侯爷,李敬言不太懂贵族礼仪,所以从俗。

零五三、劈头噩耗

按历法算,时序已接近中秋。

安南蜿蜒的山路上,小个子滇马队伍缓悠悠坚定前进,四周翠绿葳蕤、繁华满树,灿烂得彻底失去季节感。大自然的秋天只起了一个作用,就是没什么雨,偶尔还来一阵清爽微风。

在绿桃喋喋不休的好奇心蹂躏下,牵马的暗色皮肤安南人被迫喋喋不休:

“这种野果味道酸甜,当地人最喜欢用来酿酒,只是可惜太穷了不舍得放糖,否则酿出来的果酒会更香。”

——于是乎,欢呼声后,本就漫长的马队又多了一匹驮酒囊的。呃,路上找到人家敲门买来的。

“这条河的当地名字是叽里咕噜咕噜叽里,意思是神秘的金子河,幸运的筛沙子穷人偶尔能得到整块金子……没错,这就是含天然金沙的河,它的上游名字叫雅鲁藏布江。”

——金矿啊……某只财迷眼睛成了蚊香圈,就差扑过去亲自动手淘金。

“大明的绸缎当然很好,但是谁穿得起那个?我们的细棉布很结实,反复水洗也不褪色不变形。”

——喂喂,赶快拿纸笔来啊,记录下本地最好的纺纱女工名字,以及织布作坊品牌……资讯匮乏年代,这些线索可都很值钱的。知道,李家不屑做这么小打小闹的生意,翰林娘子不能偷偷赚点脂粉钱呐?

耳边响起李珏清朗柔和的声音:“前面那处关隘便是鸡鸣关,过去不远便到了大明地界。不必往柳州方向去,直接走左边的路,转往云南。”

绿桃随着小毛驴般袖珍却吃苦耐劳的马晃悠,迷糊点头。

李珏忍不住微笑摇头,道:“路途漫长又无聊,难为娘子有心了,跟这些安南土人闲话。”

吐舌头,绿桃语调诚恳:“跟他们说说笑笑,很开心啊。”

李珏造化钟神秀的眉头略皱,微挑起一边,算作提出疑问。

呵呵傻笑着,绿桃回答:“居然每个安南人都结结巴巴会一些汉语……他们说,从小都学,懂讲汉话的人才是人才……”

李珏纳闷:“东自扶桑西至波斯,南自暹罗北至高丽,有身份之人多半会几句汉语,甚或远达英吉利、佛朗机、鄂罗斯、威尼斯,找汉语通译都不难。大明纵不及汉唐之‘万国衣冠拜冕旒’,亦威震宇内、八方来朝。这有何可笑之处?”

别怪绿桃心理阴暗哦。

现在全世界人人学习英文,唯独英国米国木有外语课,因为,“他们都会讲英语,为毛还学外语?”

苦逼背单词的时候,绿桃诅咒过:“什么时候中华帝国强盛了,我们也出汉语六级、托福试卷,让天下人都学‘老毛老至[耄耋]’的笔画笔顺,让全世界天天念‘吃了吗’、‘人之初性本善’!”

还是古代好啊,出国只需要会讲汉语哦呵呵呵呵。

靠近广西地界,还没见到好奇了一路的国境关卡——呃,进安南的时候也木有关卡。船靠岸验明是大明商船,就轻松过关。跟后世的大国公民护照同样好用啊。

远处,是盔甲鲜明的一小队骑兵。

那马才叫一个高大气派,把这汗淋淋的拉车运输队小马衬托得格外像小毛驴。

精钢锁子甲外披团花石青长披风的煞气男子出列,高声喝道:“兀那安南蛮子,有无听说一位年轻的汉人少爷走这条道?”

安南运输队二十多号人,牵马的、管车的林林总总,看见军官已经下马笔直站好,再听见喝问,已恭敬跪下,答道:“回禀军爷,小的们就是两位汉人少爷雇来运货的。”

没等披风男再问,绿桃惊喜地拉李珏:“是珊四姑爷!”

可不正是娶了李珊又脱奴籍当官的刘清平!

李珏急步上前,抱拳笑道:“四姐夫,别来无恙?”

刘清平一挥马鞭,所有骑兵齐刷刷下马,难得是盔甲只整齐“哗啦”一声,就集体跪下了。听见命令,就齐声大喊:“吾皇万岁!”

李珏昂然站直,抬手一抱拳,朗声凛然答:“圣躬安!”

随即上前,含笑亲手扶起清平,道:“四姐夫,竟跑这么远来接,让弟弟心里怎么安生?”

见自家嫡出的堂弟很给面,清平满意地握住李珏手,笑呵呵道:“钦差卤簿车驾已到军前,二爷知晓劳军的钦差是探花郎,却不见人,已急得不行。过阵子又见到谍报快信,知晓珏三弟竟绕道安南,更是揪心得要命。……哪敢让将军劳心啊?姐夫便巴巴要来这差事,亲自来接到人,岂不心里早些踏实?”

萧在渊兄弟排行第二。

作为贴身亲信,清平嘴里的二爷自然就是萧在渊。

脸色带些可疑红晕,李珏状似随意地问:“军前劳苦,远宁可安好?”

语气却有一丝牵挂与紧张。

清平眼神突然到处乱飘,干笑道:“二爷是大将军,稳坐中军帐,能有啥不好的?……呃,末将,嗯在下出来半个多月了,不太清楚……”

李珏眉头渐渐拧成疙瘩,问道:“三军可宁靖?”

清平继续呵呵呵:“京中只带来三万精兵,加上黔滇两广调拨的卫所驻军,将军麾下过二十万之众,所到处,能不安宁么。”

这两只交流方向诡异啊。

巴巴换船绕道,千辛万苦运来这么多箱军械,连小移动炮都有……应该挺抢眼的啊。为毛身为军人的清平,居然一句都不问?

绿桃忍不住关心:“土司蛮族什么的不算厉害,只是地势要命。没有迷路吧?”

刚才还威风凛凛管教安南脚夫的兵大爷突然安静了。

绿桃缩缩脖子,差点撑不住小太监的做派。

兵大爷们刀子般目光中,绿桃求救地看着李珏,呐呐道:“这都一年多了,想必不仅画出精确地图,连沙盘都做好几遍了呵呵。小的只是随便问问,这不是瘴气多的地方多瘟疫么……”

更安静了。

天上似乎有乌鸦飞过。

玉树临风造型的李珏晃了晃,脸色有些发白,低声道:“本朝开国便屡屡西南用兵,想必各色药物都有案可据,均齐备了带来。”

清平眼睛渐渐湿润,握拳切齿:“这鬼地方,终日湿热泥泞没法好生走路,也就罢了。不知多少兄弟折在打摆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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