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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缘中——by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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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珏闭目镇定片刻,从容道:“起身罢。”

连旋磨效劳的气力都没了,清平懒懒挥手,他的亲兵自去安排带来的脚夫与安南人交接。

幸亏鸡鸣关小憩时就已经发落过脚钱,倒也不必担心这些人做派官僚,引出国际官司,连累堂堂上国被人小瞧之类的。

到了国境这头,枪弹有正规军押送,自然不必钦差大人亲自跟车,行军速度顿时加快了。

多亏之前车载重,加上安南境内山路崎岖马走不快,给了绿桃学会骑马的时间,总算能跟上铁青着脸拼命赶路的队伍。

一路狂奔,也用了十几天,才从广西抵达云南中南部的前线。

还顺便效率地会合了特地来接的钦差仪仗。

大军驻地果然气派,老远就见到亚热带灿烂阳光下,金属光芒闪烁、五彩旌旗招展,帐篷像超大蘑菇群一样,连绵不绝。

中央最气派最华丽的旗帜上,绣着斗大“萧”字。

路边站着两排接驾的官儿,文左武右,队伍浩浩荡荡。

文官们表情很亲热,带着恰到好处的对钦差的恭敬,对探花郎功名的羡慕,以及娇滴滴少年美翰林到边疆穷苦战场来受罪的爱护。

武官们神情都相当不友好,眼神带着挑衅和蔑视——联想自古以来监军=抢功劳,以及监军文臣和太监们的集体名声,遭遇这种情绪,这也不算稀奇是吧?

当然,穿太监服的绿桃虽然很乖缩成一小团,还是收获了最多的假笑、鄙夷和冷哼。

……可是啊,可是,这可是迎接钦差的正式典礼啊,身为主将的萧在渊人捏?

迎上李珏询问的眼神,清平凑近了低声解释:“早知钦差要来,云南广西官员都来迎接。”

沉吟片刻,李珏点头表示明白了,没有再咄咄追问。

清平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庄严地代天子受礼后,彼此揖让一通,李珏就先履行钦差职责,从容宣读了皇帝鼓舞士气的圣旨,关键当然是嘉勉三军同不利天气斗、同险恶地势斗、同刁恶夷人斗的精神,balabala……

随后,地方官员们奉上按命令帮办的种种酒肉,遵旨犒劳三军。

李珏则坚持拒绝随后的宴席。

先是祭出“各位帮办军务,官衙里事体要紧,宴席就不敢领了”这种烂理由,迎钦差官员们深明大义,都看透拍马屁比工作重要,集体誓死不从。

李珏从善如流,推辞的借口立马改成“山高路险,李珏有些不适抱歉只好去休息”。

总算挣扎着冲破了人群。

文臣们散尽之后,李珏转身静静瞧着刘清平。

被询问的眼神看得无所遁形,做堂姐夫的有些撑不住了,摸脑袋,苦笑:“二爷本想挣扎着来,军医苦劝住了……怕不能成礼……”

李珏顿时晃了下。

沉默许久,才低声问道:“打摆子?”

脸上早没了半丝血色。

——亚热带丛林里蚊子很多,是各种瘟疫的高危地区。

比如疟疾。

好耳熟的名字哦……穿越高发症状,尤其集中在清穿故事,因为著名的康熙大帝生过这病,还是传教士送的金鸡纳霜也就是奎宁治好的。

可这时候并不是百多年后的清初,最多明代中叶!

大英帝国还只个普通岛国,德国还是五位选帝侯把持的一盘散沙,法王不知道是不是开始路易时代,新大陆也才刚发现木有开始独立战争……这时候,只怕欧洲也没有发明出奎宁来吧?

疟疾……

脑子还一团浆糊,身体先自发奔向李珏,握住他的手。

嫩滑的指尖异常冰凉,还簌簌发抖。

绿桃用力握住,呢喃道:“世子爷那么好的身体,军医也都会尽力,会熬过去的。”

茫茫然点头,李珏跟着念叨:“夷寇未平、壮志未酬,我们又刚刚送来足以扭转僵局的犀利火器,远宁定能化险为夷……对,绿桃向来能猜准,会熬过去的。”

清平靠近几步,低声:“珏三弟,先至帐中歇息吧?”

眼神没有焦距地转向清平,李珏突兀甩开绿桃,紧握着清平:“远宁人在哪里?”

呲牙裂嘴的可怜家伙死活甩不脱,只好拧眉硬撑着,苦着脸道:“我的好舅子呐,千万莫要过去啊!堂堂大将军前得恶疾,只怕朝廷上那些大人老爷嫌弃不吉利,若再搭进去个探花翰林,我们这些当兵吃粮的,只怕都保不住脑袋!”

李珏就像没听见姐夫哀嚎,神情呆滞地自语:“这病会过人,没人服侍?我去。”

茫然抬脚就走。

绿桃飞身扑上前,死活拖住,也不管声音尖利惹人怀疑,用尽力气怒吼:“三爷找人就罢了,怎么往密林子瞎钻?”

痴痴望着绿桃,李珏皱眉:“不在这边,在哪里?”

清平吓得直哆嗦,对绿桃不停打躬作揖:“这位小公公,能否劝钦差先去歇息?……此际军中疟疾盛行,得病官兵都在另一处营地。珏三爷在此住着就好,万万莫要染病。”

急得没办法,绿桃对着李珏小腿,一脚踹下去:“三爷!咱们做什么来了!”

李珏愣神片刻,木然答:“劳军。”

很心疼从小看大的玉娃娃急成这样子,绿桃还是振作理智,继续吼:“帮四姑爷点收火器!”

李珏配合地乖乖点头,答应着:“还要安排训练,教习军士们运用。”

人是清醒了,眼泪却控制不住往下掉。

才眨几回眼的功夫,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变成水渍渍满脸晶莹泪花……呃,美人就是美人,哭得这么乱七八糟,反而平添哀婉的风姿,让人揪心地只想好好心疼一番。

四下里,士兵脸色都柔和了很多。

看他们表情,似乎都恨不得奔上前安慰。

很快镇定下来,李珏迅速把哀恸收敛起来,低声道:“路上辛苦两个多月,你先去歇息吧。我跟四姐夫去点收火器。”

李珏的刚强,一贯是可以信任的。

揉揉眼睛,绿桃跌跌撞撞跟人先去休息。

零五四、特效药

非正式聚将计议,没有升帐。

理由很简单:萧大将军重病在身,不能全甲胄,比较失礼——不知道算是对战神还是对众将失礼,总之不方便正式点兵。

可是为了迎接劳军转为监军的钦差到来,介绍军情还是必须的。

高高在上的萧在渊只是脸色发黄黯淡,硬挺冷峻的脸依旧线条刚烈。骤然看见穿“小阉宦”服色、鬼头鬼脑跟着李珏进账的绿桃,眼神骤然犀利。

但只一刹那便漠然转移开视线,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坐在萧在渊左手边的,是这一代沐王爷次子沐庑,礼貌地起身对李珏拱手,笑容可掬:“李探花辛苦了,来来来,这边请坐。”

——李珏目前官位只是小小五品翰林编修,只怕这帅帐中随便一个偏将参将的品衔都比他高。就算文官体制上比武官尊贵,也不能抹杀李珏只是蕞尔小官的事实。

但是身为钦差监军,在差使范围的时间空间里,李珏等同于天子替身,又异常尊贵。

沐庑不称呼容易联想到监军太监的“钦差大人”或“李监军”,而是选择了荣耀清雅的科名,可见沐家后人没有了开国沐英王爷的威势,打仗变得软蛋,混权力场的功夫却一代胜过一代。

可是对于缩着脑袋努力演乖的绿桃,沐庑还是失语了,干笑两声,转头对着李珏:“李探花,不知这位公公……”

从不撒谎的君子李珏有点发呆。

萧在渊冷冷命道:“给吕公公看座。”

绿桃赶紧放粗声音,低头道:“不敢当,奴才姓吕,吕陶。贴身服侍李大人,呵呵,呵呵。”

隐约那一点尖锐,正完美表现出太监声音特质。

众将眼神更加鄙夷——都混成没鸟的了,还不能狐假虎威直接受命监军,只可怜兮兮跟着监军文臣做耳报神,哼,该!

等李珏对众将揖让之后也右边上方落座,萧在渊擦一下额头滚滚虚汗,低声道:“刘清平说说军情,若李探花有甚疑问,随意问即是。”

刘清平起身往中间一站,稳重地开口道:“前年年底,沐王府八百里加急奏折到京,飞报滇边土司叛乱。”

赶紧点头表示确认,沐庑摊摊手,神情很无奈:“滇边苗夷羌诸族杂处,向来只名义尊奉流官,生计均听命于土司,连赋税都由土司一并代缴。不料十余年前,风传川藏交界处有金矿,好几位土司眼红,哪里还听朝廷命官劝导,各自带人去开采,火拼不断。正巧前年奇旱,收成只有寻常日子三成不到,采矿占了人手,粮食格外不够,便烽烟四起……”

众将都知道这些缘由,只冷着脸听。

绿桃却纳闷:“这倒是奇了……各蛮夷土司抢金矿抢粮食互相厮杀起来,怎地就闹腾成造反,累朝廷调禁军来剿灭?”

——小军阀自相残杀什么的,不正应该向中央抛媚眼求物资或军事支援咩?

李珏却没有如常敏锐抓到重点,只怔忡望着神色疲倦、静静闭目养神的萧在渊。发现阖着的眼皮遽然抖动,失声问:“萧大将军?”

剧烈颤抖几下,萧在渊擦额头汗,声音虚弱,却如常凛冽,道:“无妨。”

有人不干,冲着“多嘴死太监”绿桃怒目而视。

刘清平瞧一眼萧在渊,镇定地继续讲述:“去年正月,萧大将军领三万禁军远征。到滇地已是春末,冒雨酷暑交加,且土司带刁民四散密林中,竟寻不到叛逆头人在何处。亏沐王府效忠朝廷,点熟稔路途的亲兵,又征发本地猎人、游商、货郎等,来帮着领路。”

沐庑严肃拱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做些许事体,该当的。”

上头萧在渊有气无力拱拱手还礼。

刘清平道:“一夏一秋打下来,土司军砦攻陷大半。余下皆系最刁顽之辈,或远避至雪山深处,或绕到安南密林,寻不到逆贼踪迹。”

沐庑一脸诚恳帮腔:“平边疆叛乱,最麻烦便在此。若不斩草除根,只消大军一退,便全回复原样,前功尽弃。但若越境追击,先不说雪原辽阔,区区数万人没甚用处;就一个安南,永乐年间设交趾郡又弃之,祖训再不起连绵战事,劳民伤财。”

刘清平不明显地撇撇嘴,就像没听见身份高贵的王府二公子帮腔,冷冷只说自己的:“一年下来,屡战屡胜却始终不能毕竟全功。朝廷震怒,尽调云贵川三省精锐来援,悉听大将军调遣。”

这下不用绿桃废话,李珏已经感到不对了,皱眉问道:“若下官未听岔,但凡找到土司所在,定能击溃。既如此,多十数万兵马,不过是徒增粮饷,于战事何益?”

萧在渊扶额。

刘清平翻白眼,望天。

沐庑呵呵:“李探花所言甚是,高见、高见!不过是天恩浩荡,帮着萧大将军早早剿灭逆贼,好班师回朝。”

萧在渊突兀地冷冷道:“藏边那些土司也就罢了,滇边的蛮夷往往与安南、老挝牵连有亲,亦辗转购得些厉害火器,并非易于之辈。”

沐家世镇云南,祖辈沐晟参与过永乐年间的越南战争,立刻点头:“数十年前,安南火器便厉害得紧,初建神机营时,有些火铳便照了安南火器式样。”

李珏含笑道:“这倒不妨事。”

刘清平眼睛闪闪发亮:“钦差李大人带来的火器,不易炸膛,且能连发,远胜土司手中零星的安南火器。”

李珏笑容渐渐收敛,微叹口气。

——好吧,只要人类还有战争,最尖端的科技和最多的金钱,总是第一时间扑在武器上。

放肆歪楼之后,还是萧在渊漠然道:“沐大人所言极是,增兵乃朝廷善意,也是催着快些完结战事罢。”

声音冷而硬。

是不是领兵大将军都这样,说到战事,就不虚弱了?

李珏神色变幻不定,似正辗转思虑其中端倪,没有再问。

低垂的脖子弧度优雅美丽,如白天鹅。

萧在渊直盯着李珏,眼神凌厉,脸色也越来越黑——只要看李珏对面沐庑哆嗦的样子,就很可以想见目光中的负面能量。

刘清平还真是个人才,四下里歪楼水军滔滔不绝,他的叙述竟没怎么受影响,续道:“淹留边疆经年,大将军亦知朝廷粮饷担子重,加紧行事。今年初,皇恩浩荡,遣广东、福建、广西、贵州、云南此南五省卫所兵马来援,五省都司俱在此帐中。”

说到这里,抱拳对那几位军官行了个礼,才又道:“奈何援军积聚固军威大振,需征集的粮饷却也多,云、贵、桂三省多是宣慰司之类羁縻治所,当差纳粮都靠粤闽,唉……偏生不巧,天热后雨季一来,竟又疫情大作,牵连数营。”

李珏拧眉:“下官一介书生,不敢言兵。只是——”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那又何必多言?”

这帐中,胆敢这样开口打断钦差话头的人,自然只有萧在渊。

这位爷浑身哆嗦,语气依旧严厉:“兵凶战危之地,钦差大人岂可淹留?还请沐二哥辛苦些,亲送李探花回昆明城。”

沐庑的笑容格外真诚:“大将军有命,自然遵从。李探花,这极南处滇边虽荒山野林,昆明城却四季如春,繁华锦绣不下江南,景色也不坏,像八百里滇池风光,有名联为证的。家父若知晓,托大将军的福,能请到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到王府做客,定然欢喜得紧。”

李珏起身,深揖道:“珏奉皇命监军,不敢违旨离开军营。谢沐大人美意!”

沐庑呵呵而笑,显得很有涵养:“哪里哪里,李探花忠心王事。只是还请明鉴,这监军一说,人在滇地,便不算得违旨,也是有先例的,呵呵,哈哈。”

萧在渊怒极,喝叱声极具威严:“土人翻山越岭犹如平地,剿灭这些人,需得行军神速。岂可儿戏?”

李珏垂下眼帘,不做声。

绿桃站的位置离得近,能看清李珏身体簌簌发抖,脸色苍白。

一阵剧烈的颤抖,打断了萧在渊滔滔不绝的骂声。

满营“大将军”、“二爷”、“世子爷”的惊呼声中,李珏快步上前,握着萧在渊的手,颤声问:“是……打摆子么?”

猛抽回手,萧在渊怒极:“站远些——这是疫症,会过人!纵然钦差大人不畏死,萧在渊却哪里有胆子,害了探花郎的性命?”

绿桃忍不住嘟哝:“疟疾好像是蚊子传播的,这里没有吧?”

萧在渊眼神突地亮起,转头像看见了梅花鹿的猎豹,死死盯着绿桃:“绿……吕公公,莫非知晓这疫情?有药么?”

看多了电影电视大场面,绿桃并不怕当中得瑟,但……

低调啊。

出风头是美好的,留住小命更要紧啊。

眼珠转两下,选择了过去的老办法,贴到李珏耳边,唧唧哝哝叨咕一堆。

李珏认真听着频频点头,又含笑抬头:“吕公公没见过盔甲刀枪,有些慌神,各位将军见谅!”

在一片“不妨不妨”的不耐烦礼貌答应中,李珏又道:“下官曾广阅奇书,这湿热地方的打摆子疫情,最有效的药是金鸡纳霜,但此药产于万里之外的丛林,恐远水不解近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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