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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缘中——by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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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直凝视恭敬的美探花郎,萧在渊冷冷道:“双玉说得在理。”

衣冠整齐后,李珏神情整肃,缓缓按监军堂参大军将的礼节深揖,突兀道:“双玉明白。”

萧在渊漠然问:“这是明白甚么?”

李珏恭敬答:“军前寂寞,珏贸然承恩,已太过僭越。出此帐幕,亦当竭力奔走,不敢徒费此有用之身,心心念念纠结无益旧契。”

——啧啧,听这话里的意思,倒是不再死活要做男妾了,却还是不得解脱,还要继续效死,努力争取做萧家最有用的走狗。

三爷您这是明白了,还是更加糊涂了捏?

绿桃忍不住回头瞧一眼,却觉得萧在渊眼底划过痛楚。定睛细看,还是硬朗酷哥的扑克脸。

就像只是眼花了,显示的幻觉。

再次深深一揖,李珏肃容站直,道:“奇袭需无牵挂,尤忌辎重闲杂。此际事态紧急,珏立时起身回昆明,不搅扰世子爷立功。”

萧在渊眼神渐渐锐利,忽问道:“弃却监军差使,能否?”

李珏毫不犹豫:“但请吩咐,定不辱命。”

语音中,是承诺。

——李珏早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诺言,有着超出生命与尊严的分量和力量。

沉思片刻,萧在渊断然道:“既如此,便即回京罢。”

李珏顿时有些发懵。

幸好他性情本坚忍傲岸,暗自掂量片刻,半句废话没有,只利索地问:“若无旁的吩咐,珏这便起行。”

激赏地瞧着面前人,萧在渊道:“最快的路是哪条。”

李珏沉吟片刻,胸有成竹:“金川离大渡河极近,不妨先雇船顺流而下,一路用军中勘合换更快的船,沿流汇入长江,至松江出海,再转海路北上。”

萧在渊呆住:“大渡河通长江?”

脱口只问了一句,就再无疑惑,更不问细节怎么安排,只道:“顺流走水路,想必也快。你带我亲卫百人,这就出发。”

见李珏一拱手就要出门,喝道:“慢着!”

愣住,转身,李珏却没说话,只默默摆出听命姿态。

萧在渊问:“若要带上滇南大营的出京禁军中精锐,怎样更快?”

李珏神情极为震惊。

勉强凝定下来,略微盘算些时,立刻答道:“如若转道滇南,不便再走长江,不若奔至广西合浦出海,雇商船直接抵京。与此地直接走长江相较,途中辗转多行数百里,恐耽误时间。”

萧在渊摇头:“快马奔驰行军,你吃不消。”

只一恍神,李珏立刻道:“珏还沿江而下,滇南人众绕广西入海,松江会合,何如?”

萧在渊点头赞同这显然靠谱的方案,又问道:“送来金川这般的火器,尚有几许?”

李珏道:“家父在督造,想来应有不少,尽管取用——只需世子爷命人持柬相招,那里自有海船运送至京师外天津港。若换小船,转运至京也快。”

萧在渊正琢磨,李珏补充道:“走广西那一路军马中,在福建厦门略停,派信使入港寻海船至大荒岛,至其北边打狗港,便能寻着家父。”

沉沉凝视李珏,萧在渊道:“兵贵神速。”

李珏一抱拳,引了绿桃便走。

正萧瑟清秋,偏赶上潇潇暮雨洒江天。

两岸群山如黛已不太看得清。

李珏在船舱中叫:“外头风雨厉害,娘子快回来。”

裹紧轻裘披风,绿桃拍着脸,走回略暗的舱房里,习惯了一会儿光线,才笑道:“出来没几天,便过洞庭了。不是说‘千里江陵一日还’吗,咱们顺流而下,想必比那些兵大爷先到松江。”

李珏神情凝重,转向绿桃时,渐渐变温暖,柔声道:“娘子向来不喜淋雨,这种天气,怎生有兴致出去?”

倒茶,递了一杯给李珏,绿桃自己咕咚两口喝下。

胃登时被暖热了,才笑道:“出趟远门不容易,总想多看些。”

——昨天路过三峡,没有污染没有砍树没有水电站的三峡,美得令人流泪。

李珏略有些好笑:“此地乃湘境,有甚可瞧的?”

拍拍鬓边打了伞还沾上的雨珠,绿桃无奈:“曾见过一阕词,说晴秋湘江。咱们不能绕去瞧瞧,不是觉得在长江航船上瞧瞧,也差不多么。”

李珏摇头:“说的是晴日,雨天自大不一样。”

绿桃遗憾地:“是啊,总要晴天,才能‘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李珏动容:“文字虽粗疏些,气象非凡。只是这景语便‘万类霜天’,却怎么了结上半阕?”

不由瞪圆了眼睛,绿桃大为佩服:“只听这几句,便知道是上半阙?”

李珏失笑:“格律、气象,都易分辨。”

麻烦……从来不风雅的人,偶尔纠结次风景,牵扯到天朝太祖的词,就被文学专家听见了。

绿桃掂量了半天,确定最后一句没啥僭越的地方,才小心翼翼念出来:“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李珏神情变得幽邈,沉沉跟着吟道:“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神情悲怆。

绿桃不由一惊,失声:“出甚么事了?”

李珏叹息:“只盼……来得及。”

呆片刻,绿桃嗓子都紧了,自我催眠般念叨:“长城巍峨万里,咱们大明还有火雷弹,足以拒敌于国门之外,京师离危地虽近,却固若金汤。应该不会出事的。”

李珏压低声音道:“八年前出了‘壬寅宫变’,皇上受惊,便再不视朝。”

绿桃眨巴眼:“皇上不上朝?那政务怎么办?”

李珏叹息:“悉委于阁臣。”停顿片刻,又道:“纵然是太子,能说话的地步亦不多。”

——昏君不上朝,最容易造成奸相把持。

绿桃很严肃地听李珏分析情况,但想到是这是回京城,到底紧张不起来。毕竟中学历史课本还残留印象,除了辫子朝八国联军那一回,北京没陷落过。

李珏轻声道:“八年来国势日蹇,鞑靼趁乱扩张,向南进占了河套之地。”

认真嗯嗯点着头。

其实,中国地理不算太好的绿桃,两眼睛里已全是蚊香圈圈。

想必这几天在船上很清闲,李珏除了吃饭睡觉,都在琢磨天下形势。开了口,很有些刹不住车的趋势,道:“东北有女真,西北有鞑靼,如今西南战事又起,偏不能一举而灭,胶着至今……”

绿桃的担心真诚了些:“二十万大军陷在西南,若北边再有战事,这可糟糕了!”

——这种判断,不需要常识。

君不见,希特勒那么牛,欧洲战场所向披靡,开辟了苏联第二战场之后,不也一塌糊涂。

而且,大明的军队,除了边军强悍,内地卫所是拆烂污的典范。只要任何一支北方蛮族的军队越过长城,后果不堪设想。

拍拍猛然哆嗦的绿桃,算是安抚。

李珏有些伤感:“早知这般辛苦,不该让你跟着出京。”

绿桃拍拍自己的脸,傻笑:“幸好绿桃跟着,三爷只需担忧军情,不必牵挂其余,岂不是更好?”

——哼,别以为某人木有常识。

夫君出差到云南,起码半年一年才回,怎么可能让个小媳妇单独留京城逍遥?最可能就是回祖籍,看婆婆脸色、站规矩,掰着手指头过日子。

不如跟着李珏奔波,就当是参加驴友团。

李珏点头叹息:“藏区颇大,南抵滇、川,北接青海,在河套之西。”

绿桃还沉浸在关于旅游的美好想象中,点头:“嗯,所以进藏的路有三条,其中青藏比较平坦;滇藏走丽江、中甸一线;川藏线山路最陡峭,却风景最好。”

这是最普及的西藏旅游常识。

比如青藏铁路修通后,很是热门了两年,“怎么去西藏”的话题遍布各大杂志报纸。

李珏淡淡道:“娘子所言甚是。故而可知,藏人与西北鞑靼交往极易,大可……”

这下子,绿桃的脸真有些绿了:“攻守同盟?”

拳倏然握紧,李珏脸色更加阴沉:“只怕金川开战,鞑靼也自河套进击陕、晋。”

绿桃猝然捂住嘴:“山西?”

河套到山西,正是漫长的西防线,万里长城盘旋依山而耸立。

可……雄关漫道真如铁,到底是人守的。只要哪里一个疏忽,不管是任何关隘出了问题,但凡侥幸突破到了长城里头,骑兵为主的鞑靼军队,冲击到京畿一带,最多只需要十天!

李珏神色阴郁:“世子爷命率军回京,面上看违旨调兵,凶险之至,实是送了天大一场富贵,只不知能否赶得及。”

不论萧在渊为李珏做什么,绿桃都不会惊讶。

尤其是……之后。

但李珏这样美化萧在渊动机,绿桃还是有点不爽,撇嘴道:“天大富贵?哼,就算进京是勤王保驾,万一鞑靼军没入关,三爷这‘未奉明旨擅自调动军队’的罪名,不小罢?”

李珏微笑:“最多是钦差擅自回京。”

绿桃不服气:“那支精兵……啊,对了,不是你带走的。”

——果然,萧在渊为人还真不错。

让李珏光杆儿上路,只带十个亲兵护卫,大队人马他下令到松江,李珏只是收拾没有卫所驻地的京营人马回去,不必冒任何风险。

绿桃心情顿时好了很多,可是一转念,又紧张了:“钦差监军擅自回京,罪名也足够砍头了吧?”

李珏眼神黯淡了些,强笑道:“这么大富贵,终究要冒些险的。”

绿桃托腮琢磨半天这事儿,不得不表示同意:“世子爷当初留三爷在滇南大营,想必已是有了主意。但又不下死命约束三爷行止,想必是早料到调兵名义。”

李珏踌躇片刻,凑到绿桃耳边,悄声问:“海船运兵,最多三、五千人。纵然有火器,管得甚用?”

绿桃笑:“有联发火铳啊,只要弹药管够,莫说三千人,纵使只有一千人,也只够横扫京畿!再说了,我们可以开炮船进京啊。”

李珏满脸不敢置信。

虽然听从了绿桃的意见,李珏动用所有的财力造枪炮,但没有亲眼见过热武器威力的人,很难理解中原耕种民族的步卒,怎么以少敌多同骑兵作战。

有八国联军的记忆在,绿桃信心满满:“蛮族铁骑千里奔袭,不可能超过十万骑罢?”

李珏皱眉:“鞑靼崛起时日不长,比不过汉时匈奴、唐时突厥,更远逊于宋时辽、金、蒙古,大军人数有限。但骑兵厉害,古今则一。”

记得就是在大明,不知是早于现在,还是稍晚,好像有个叫李如松的,带三万军入朝鲜对抗日本兵,活活抗住了丰臣秀吉的二十万精兵——还是在日本经历过织田信长的火器时代、拥有少量火器的基础上。

鞑靼神马的,只识弯弓射大雕,哈哈,好办!

至于为毛绿桃能恍惚知道这些?当然要归功于畅销的《明朝那些事》啦!

零五九、王八之气

炮船亮出猎猎飘飏的“萧”字军旗以及钦差旗帜,缓缓驶进天津港。

岸边,衙役圈出的警戒线外,竟有许多衣衫褴褛百姓,含泪欢呼:“萧大将军的旗!”

“萧大将军来救命了!”

“这明明是钦差官船啊,怎地成了大将军人马?”

……

船上,照旧穿回小内监服侍的绿桃有点慌,忍不住自己咕哝:“这些人看起来怪惨的……不知是怎么了?”

理论上,来迎接的百姓,应该显得更体面才对啊。

穿青蓝官衣的李珏神情肃穆,头也不偏一丝,只低声道:“多半是鞑靼骑兵已至。”

绿桃有些慌神:“这些百姓以为萧大将军在?”

眉头紧锁,李珏低声道:“萧家勋贵将门,曾挟剿灭倭寇之漠烈威名,唯有萧大将军之名,方能振作或以被铁骑惊破胆的京畿官民。”

绿桃不禁满肚子的疑问。

——游牧民族的铁骑如果正骚扰京畿、甚至围攻京城,要点威名能做啥?

但是看见码头上还排列着接钦差的官员车轿,只好硬把疑问憋回心里,乖乖按此刻角色拿稳拂尘,做好宫廷版鹌鹑的造型。

天津卫守备瘸着跑步样子诡异,竟速度很惊人地飞奔迎上来,诚恳地涕泪交流,哭喊道:“叩见萧大将军!……这节骨眼竟盼来萧大将军班师,天津有救,天下有救了!”

直隶巡抚大人很理智地先按接待钦差的礼节,率蔫头耷脑的地方官员们问皇帝安好。

李珏昂然正色答:“圣躬安!”

又按本身官阶品级,闹哄哄互相见礼。

读书人最讲究从容揖让的气度,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从容不迫、礼数丝毫不乱,才见得修身养气的功夫。

李珏虽然只是小小翰林编修,却是耀眼的探花郎,外加出仕不满两年就出任钦差监军,可谓前程似锦。像这种少年科名得意的官儿,到哪里都是重点结交的对象。

但此刻港口气氛低落、人心惶惶,只能算招呼得不失礼而已。

就这么简化版了的一通见礼,也憋得右手边站队、样子比文官们更狼狈几分的武将个个脸色发青。

郭巡抚强撑着体面问候几句,忍不住说满脑门官司地问出口:“下官未见萧大将军得胜回师邸报。另,纵使鞑靼扰乱京畿致使驿站不畅,却也不该从这条路回京?”

李珏冷静拱手,朗声答:“郭大人所言极是。并非萧大将军班师,实乃大将军用兵如神,虽局促西南战事,却从滇藏调度中侦知鞑靼起兵,命下官带兵回援京师,也是勤王保驾之意。”

守备满脸激动:“萧大将军派兵来救?”

郭巡抚忘记矜持,更半点不纠缠调兵手续之类,满脸大喜过望:“敢问钦差大人,精兵扎营在何处?”

忽略地方官员们殷殷期盼到处乱找的目光,李珏从容微笑:“便都在这六艘大船上。”

热辣辣的狂喜顿时跌落成凉飕飕的失望:“这船倒是大,可……纵然舱房内人摞得满满,统共也最多运七、八千人。在鞑靼十万铁骑下,济得甚事?”

李珏正色道:“船上五千精兵,乃禁军中精兵,操演得弓马火器均娴熟,非寻常兵丁可比。”

地方官之首的巡抚大人表情重又绝望,苦笑拱手道:“郭某守土有责,半步不敢退。李探花年轻有为……不妨趁鞑靼兵未攻下城池、封锁不得港口,快快逃生去。”

李珏深揖还礼:“郭大人善意,李珏心感。不知如今京城情势如何?”

风中站直了身躯,郭巡抚叹气摇头:“俺答汗于山西越长城关隘进犯,奔袭至京城城下,其势汹汹。幸城墙厚实且高,几处大营亦匆忙回守,暂也无陷落之危。”

李珏额头见汗。

郭巡抚又道:“鞑靼人原为劫掠而来,惧城坚,便绕城而过,四下烧杀抢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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