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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缘中——by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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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珏不禁握拳,颤声道:“未及避入城中的京畿百姓岂非……岂非尽遭毒手?”

长叹一声,郭巡抚神色黯然:“何止京畿?这鞑靼俺答汗行事便是盗匪,纵兵四下劫掠,坚城便绕过,小郡小县便硬攻陷后抢库,京津晋冀方圆千里,皆成人间地狱。”

李珏抚胸痛心:“珏昼夜兼程赶来,依旧迟了。”

郭巡抚忙道:“既然只有五千人,救京师未必管用,来帮着守城,却也能多撑持些时日。李探花勤王之举,本抚定当拜折上奏,功劳必不少……不如,就此留在天津卫?”

歉然地摇头。

见四下里地方官们眼巴巴的神情,李珏为难,拱手解释道:“鞑靼到底远来,但凡能迎头痛击,消耗他人马,便不能放肆嚣张。只消撑到各地勤王兵马来,退敌便有望。”

郭巡抚矍然变色,恨道:“李探花大才,不屑淹留区区天津卫,要火中取栗,抢那第一支救驾兵马功劳,本抚岂敢耽搁?请了!”

生死关头,竟顾不得官场体面,拂袖就要走。

李珏追上两步,拱手求告:“郭大人,运兵皆海船,吃水深,只怕走不了进京运河航道。还乞……”

冷笑两声打断话头,郭巡抚恢复官场架势,哼道:“运河走得了漕运大粮船,怎生贵船就不成?莫非钦差大人还想卫所派兵丁充作纤夫,拉进京么?”

李珏道:“岂敢,岂敢!只想求小些的船……”

听到这里,连旁边武将们一度欢喜的脸都拉下了。顿时,嘤嘤嗡嗡声大作——

有看不过眼讥讽的:“果然是京中精锐,本事大,气派更大……这百余里路竟不能走,还要换船!”

有好心指点的:“那个当兵的不能行军?每日行军一百是定规,不消两日便到。”

有暗地放话的:“多半不是精兵走不动路,是监军大人骑不得马,才跟女眷般非要坐船,嗤!”

有苦口婆心告知事实的:“除了朝海这边,天津城外都成了鞑靼人跑马场,何来船只?钦差大人不如留下来,莫指望换船啦。”

……

见李珏握拳要下决心,绿桃急了,凑到他耳边,低声快速道:“三爷,要紧不仅仅是火铳雷弹,船上的炮可怎么办?”

大炮是热武器战争的关键,被誉为战争之神。

本来他们是有炮的——这些远洋商船是李家派出的最强阵容,装备了新武器,随时可以投入炮战。

但,迫于运河航道换船进京的话,就等于被迫放弃了最犀利的武器。

再说了,就算勉强能用人力把炮船拉着走,只在航道上的船炮,也最多只能当移动炮台,起那么点威慑作用,木有实质杀伤效果。

如果木有了炮火威慑,那么区区五千人,虽然可以用火铳让骑兵伤亡惨重,却没法制胜啊。

极其轻微地点头,李珏反手一握绿桃,悄声道:“莫急,我知晓。”

语气充满信心,带着他一贯的刚傲和决绝。

面对喧哗的人群,李珏掉头吩咐身后数人。命令显然被迅速传达了下去,布甲的士兵们快速地有序下船,列队。

郭巡抚眼馋地看着,愤而拱手:“恭送李探花进京勤王救驾,百战功成!”

语气带着讽刺。

李珏诚恳地回礼,道:“郭大人眷眷爱惜一方百姓的心意,珏感同身受,钦佩得紧。此去京师路上,定沿水陆道路展开两翼,驱逐鞑靼兵马,盼能帮上天津父老些许。”

郭巡抚眼睛顿时亮了:“果真?”

——按这时候军队的常规攻防力量,李珏带的人太少,跑到京城去救驾,跟鞑靼十万兵马硬撼……是笑话。按理只能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

但是对于围城中的皇帝和朝廷,安慰剂也肯定是粉受欢迎滴!

熬到真正大队人马来勤王了,这“第一”的功劳和好印象,足够支撑以后鲜花着锦的仕途。

而到了天津,却不着急奔赴京城去上演忠诚,反而沿途一路打过去,虽然客观作用是“轰鞑子回老家”,可鞑靼人的老家在西北,杯具的是,帝都也在天津的西边!于是,被围困在城中的皇族啦贵族啦大官们啦,就会觉得这种行为是“把离开了京城的小队鞑靼人马往京城脚下驱赶”,性质很恶劣有木有!

直接造福的,只是天津郊外战火中离乱的百姓而已。

而间接的好处,是减轻了天津城的压力,大大有助于必须与城池共存亡的地方文武官员。

于是,郭巡抚鸡冻了。

本地文武官员们悄悄沸腾了。

连礼貌性劝一句“留下来守天津其实更安全”都直接省略,郭巡抚态度变得异常配合:“不知要何等样的船只?”

李珏神情不变,依旧是求助的诚恳模样,沉吟片刻,道:“船不必坚牢,只求行舟够快,能多载人、运弹药,便足矣。”

有个服色偏低的小官越众而出,对巡抚一阵咬耳朵。

连连点头后,郭巡抚道:“还有些空的漕运船,多配些纤夫,两日便能到通州码头。若要到京城小码头的话……”

李珏含笑致谢,道:“到通州极好。”

见有人雷厉风行领命去了,李珏迟疑又道:“城外皆遭兵乱,不知还能否召集到大牲口平板车?能驮重物的。”

郭巡抚纳闷:“重物……不装船?”

李珏略琢磨片刻,尝试解释:“海船上有炮,左右要带进京,搁船上便可惜了。若能有车拉着,随军旅队伍行止,驱走鞑靼铁骑,便不为难。”

郭巡抚一拍大腿:“成!塘沽县何在?”

青官袍的身影利索挤出队伍,躬身:“下官叩见郭大人。”

扭头笑眯眯握着李珏的手,郭巡抚变身军民鱼水情代言人,温颜道:“李探花动用民夫差役,尽管吩咐陈县令。自然会算作地方纳捐服役,千万莫要客气。”

李珏扬眉,朗声笑道:“这便收拾停当,赶走鞑子!”

“大人说的是——赶走鞑子!”

“赶走鞑靼强盗!”

呐喊声潮水般四下传开。

被迫来迎接钦差的百姓们原本神色麻木,如今都沸腾了。

空气中流动着激昂的血性。

想到一路杀回北京的难度……绿桃腿肚子开始转筋。忍不住低声劝:“直奔京城之后,四下清剿鞑子,逼他们整体退兵,也一样的。”

李珏缓缓道:“京城墙高门厚,不少这区区五千人。”

语气中隐约带肃杀意味。

绿桃悲催了——敢情自家饭票三爷不是雄心万丈赶来立功,而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冲上前驱逐侵略者,卫护一方百姓。

愣神片刻,忍不住扭头看。

凛冽的寒风中,李珏那张桃花般妍丽、芙蓉般清雅的面孔,染着庄严与悲凉。

真……帅。

零六零、太子慢走

“李翰林?”朱见偁的脸僵硬。

也不完全是呆板,而是震惊、狂喜、不敢置信、欣慰……太不不同的情绪混杂在一起,最后呈现出来难免扭曲了点,就变成了活跃的面瘫状。

就像太多彩色混在一起,反而就是灰色。

没着急回答,而是警惕地扫视周遭——李珏本能的反应已经有了些铁血的军人风范。

前方是古朴厚重的京城城墙,小船正停泊在东直门外码头上,视线所及之处,确定没有鞑靼人马行踪,连零星马嘶都听不见。

确信安全之后,李珏小心地捧起这几天时刻不离身的火铳,交托到表情同样严肃而疲惫的绿桃手中,才从容撩袍跪下,叩首:“臣李珏,叩见太子殿下。”

朱见偁条件反射地摆手:“免!”

又急步亲自上前,躬身打断李珏一丝不苟的礼仪,搀扶起来,才梦游般喃喃问道:“卿当在西南?”

听见问话,刚站直的李珏又要躬身答话,被朱见偁再次及时阻拦:“双玉,京城情势紧急,好好说话最要紧,莫要拘泥寻常礼数方好。”

李珏送口气,罕见地透出些十八岁年轻人的不好意思:“臣幼年僻处乡野,唯恐行事不恭。”

定定瞧了半晌,朱见偁悠然转开目光,见简陋小船中间有粗糙横木板,还铺了块折好的麻布,轻松迈步过去自己落座,道:“都未着品级礼服,何必着相?”

上位者这么说话,当然是在明显示意——“这是抛开储君臣子身份的对话”。

及时理解这种对话的拉拢本质,李珏恢复从容稳重的探花郎气度:“遵七爷命就是。”

朱见偁满意了,开口就是最关键的:“双玉可知京师危急?”

认真琢磨后,李珏坦诚问道:“此际船上是七爷,还是太子?”

朱见偁眉头顿时皱紧,又转成温煦的笑容:“不必兜兜转转官场套话,只管说真话,七爷何曾不讲理过?”、

李珏点头,答道:“京师并不危急,绝无城破之虞。”

显然同意这个判断,朱见偁脸色却不太好看。

太子殿下特殊温和的腔调裂开,露出怒气:“鞑靼兵临城下,不过靠着城墙勉力支持,朝廷上下惶急,竟有上书出狩、甚或出降的,怎生不危?双玉既是带京营精兵赶回来勤王,却为何慢悠悠行事,不昼夜兼程至京觐见?”

没等李珏分说,朱见偁摇头叹气:“山海关总兵已领三万精骑勤王,昨日至城下,京中已知晓外头消息。”

李珏仍是从容姿态,道:“臣知晓帝都城墙高而且厚,护城河尚未封冻,再支撑数月,亦并无破城之险。想必京中同样人人皆知。”

朱见偁皱眉,不由起身来回踱步:“双玉可知此际京城将乱,禁军随时弹压不住?”

目光缓缓掠过被大肆抢掠后满目疮痍的城外大地,李珏神态苍凉:“只怕城中人心惶惶,米、盐价轮番飞涨,草芥小民生计无着无处哀告,百官中略微清廉些的,也几近绝炊。”

朱见偁满脸恨铁不成钢,强忍着脾气,冷静道:“双玉如何知晓?”

化身临时兵器架的绿桃偷偷翻白眼。

——被围困的城池啥样子,用想象力就好了,还需要亲眼看见吗?

好吧,传说中这位宫斗水准高超的太子爷,居然问出这么低智商的问题,是归咎于常常吃不饱造成的低血糖,还是面对李珏的脸而连带的正常生理反应?

果然,李珏恭敬垂头,答道:“情理之中耳。”

朱见偁扶额,拿出哄小孩的功架,语气却添了些许严厉:“知晓情势堕坏如此,双玉又未奉诏而先回师,何不抢到第一个入城,好歹慰藉民心,也将功折罪?”

李珏露出些感激神色,答道:“想必山海关勤王军马驰援,连累七爷庇护为难。”

欣然点头,朱见偁终于恢复正常智商,压低声音问道:“船上除了你心腹,再无旁人。双玉何妨明言,换船后迁延路途,究竟为何?”

李珏正色答道:“鞑靼大军向来无后勤粮草,全靠沿途劫掠维持军需。京城急切间攻不下,一日不西去,京畿百姓一日不见生天,沦于水深火热之中。”

朱见偁愕然:“糊涂!尔乃朝廷臣子,怎好仗火器之利,罔顾天子为难,自一意孤行!”

李珏神情平静,淡然反诘道:“强虏西来、苍生遭劫,身为朝廷臣子,自当仗兵戈之威庇护小民,怎么便成了一意孤行?”

太子殿下本该愤怒的——他身份尊贵,怎能被当面驳斥?

端详李珏片刻,朱见偁怒火渐消,反而目光有些沉痛,摇头叱道:“你……唉,真真是糊涂!且不分说这些大道理,我只问你,未奉朝廷调遣兵马旨意,身为钦差监军,私自逃离前线回京,且不着急救驾,逞军威招摇京畿乡里,是甚么罪名?”

李珏很斯文地从容答:“罪在欺君,十恶不赦。”

背着手转几圈,朱见偁怒火渐炽:“知晓是欺君之罪,为何明知故犯?”

李珏沉声道:“因臣孤忠耿耿,不敢自爱。”

冒着怒火的眼睛瞪视李珏,朱见偁深呼吸几下,忽地放软了声音,叹道:“莫急躁,且慢慢分说——总要撕掳明白,方好觐见。”

愣神片刻,李珏绽开微笑,异常真诚地拱手称颂:“太子圣明!”

扶额,朱见偁眼底的苦笑和宠溺一掠而过。

随即坐端正,摆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李珏却悲悯地掉头看绿桃,柔声:“娘子进李门后辛苦操劳,又随军奔波万里,竟没享一日福。若相公获罪不能自保,还请……”

“三爷!”绿桃干脆地开口打断李珏。

——君不见,某位排名天下第二的大BOSS(第一的那位显然渎职哦,神马严太师擅权的戏码,太眼熟了有木有?)还专程坐在这里,眼巴巴等着帮你开脱罪名呢,何必摆出这副托付身后事的架势?

嗯,就算李珏自认萧家小妾,不能再承受其他男人的恩德……也不用自己找死吧?

吞咽下太子肯定不能接受的某些摆事实讲道理,绿桃拿出这几年最拿手的鹌鹑造型,缩着头吞着声,小心翼翼道:“妾身自然生死随相公,万万莫要再说这些。”

无视掉太子爷不爽的目光,绿桃继续道:“听方才七爷的意思,只怕出城门颇不容易。”

李珏感激地:“七爷高天厚谊,珏铭记在心。”

柔和地春风微笑一下,朱见偁很有风度地摆手:“我向来视双玉为友,不必客气。”

小小鄙夷着,绿桃继续鹌鹑状,道:“只怕时辰要紧,三爷休要牵丝掰藤?”

李珏顿悟。

受教地立刻点头,又不好意思地看朱见偁一眼,才侃侃道:“臣到天津港已知兵燹情状,知晓鞑靼正纵兵大掠。胡虏历来无辎重粮草,补给全赖劫夺。若能断其得粮草途径、夺得奴役人手,便如同断其流连京畿支撑,逼大军只好西归,京城之围自解。”

朱见偁脸都绿了:“这……岂非把小股流虏自东向西驱往京师?”

无奈地揉眉头,李珏解释:“臣水陆并进,行军甚急,鞑靼必不能立足城下,打个转便走了。”

用目光上下检查数遍,确定李珏胳膊腿都完好,朱见偁勉强笑道:“两军交锋,哪有必胜的事?双玉一心为国筹谋,自是好的,还要多多当心才是。”

李珏神色感动,又深深作揖表示谢意,才解释道:“七爷莫惊。还记得两年前,天子诏命可制新法火铳弹药。”

朱见偁显然宽慰多了,按规矩点头眷眷赞颂:“赖天之幸,果然天子圣明。”

默默腹诽的绿桃不得不跟着李珏一同望天礼赞。

然后,李珏才续道:“出京前,七爷亦授命臣珏,承诺太子登基后朝廷还本息,禄庆堂信用为质押,自民间筹措军需款项,铸造枪弹。今春已大成。”

朱见偁惊喜:“莫非……”

李珏道:“来勤王不过区区五千步卒,分四千用沐王爷开国追杀蒙古大军之三段轮射法,一千操火炮,掩杀至此。鞑靼虽冲锋凶猛迅疾,却不识新法火铳以燧石激发连射之威,全遭败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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