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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缘中——by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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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先生的眼中神光湛然:“不按文章琢磨呢?”

勉强把文思搁置,李珏望着假山边郁郁葱葱花木,呆了片刻,忽地有些难受,略低了头:“学生上京本为送嫁,却不等婚礼办完,匆匆便赶回松江预备科试,先生是否相责,这用舍行藏间,为亲手足思虑得少了?”

听到这里,绿桃瞧见萧七先生微笑的目光,有些哭笑不得。

含笑上前一步,请他们拿茶盅儿,傻乎乎呵呵两声,才无知者无畏地开口道:“三爷又钻牛角尖!婢子觉着啊,纵然是圣人的意思,也总归不外乎重要的事先办。京里珠三姑娘和珊四姑娘出阁大喜,本该有娘家人喝酒,但三爷到底只是弟弟,千里迢迢送亲就不错了,赶回家来好生温书,到华亭县下场考试,才是大事,想必孔圣人知晓了,也觉得三爷是个晓事的!”

萧七先生不禁笑出声:“这丫头好刚口!可惜……能通晓书经真义,且有这般见识,若是男儿身,该当下场一试。”

——科举啊,不就是这个时代的文官考试制度咩!

以吕陶硕士水平的基础素质、学识,考公务员的试题,并不觉得很难。要不是不知为啥竟晕倒在考场,然后倒霉被穿越,说不定已经通过了国考?

在古代,有应试临阵磨枪研读状元卷和写文章,辅助书法练习之类,谁敢说本姑娘就一定没本事考个进士状元啥的?

科举中最严厉的鬼门关是考进士,无非层层选拔后,几千人考一百左右的名额,录取率百分之一左右,公务员考试的录取率,却常常是百分之零点一五!

吕陶啊绿桃,悲催的你,算不算出师未捷身先死?

长使英雄泪满襟呐!

懒得编瞎话迎风流泪神马的,绿桃纵容脸上泪光莹然,继续咧嘴呵呵:“可惜绿桃不仅仅是女儿身,还是个小丫头——贱籍不能考试。”

李珏脸色突然有些苍白。

仔细打量绿桃,萧七先生含笑道:“非也,却是这女儿身难办。奴籍好说,只要你家三爷不提,萧某认了你做义女,疏通了随先生落籍,有何难哉?可惜,可惜……便考中女进士,一样要嫁人的。”

绿桃眼睛一亮:只要有人肯帮忙,户籍是可以改的?

却不敢贸贸然提要求,暗中琢磨着怎么好好拍这位大神的马屁——人是萧家世子爷弄来的,卢拾一称呼“七老爷”,也就是说,大神应该是萧在渊的长辈?

呃,萧在渊为毛秘密安排,弄这尊大神来李家捏?

掉馅饼神马的,还是有内幕的吧?

定定神,绿桃握拳,开始异常赤果果地当面探求真相:“先生怎地不在还古书院做副山长,愿到李家供奉?是世子爷的面子吧?呵呵。”

大概从来没接受过这么不含蓄的盘问,萧七先生莞尔:“既知晓珏儿是我家二郎远宁乃生死之交,当初进还古书院便是远宁修书荐来,萧七自当坦陈,这番到李家暂住,并非老夫看甚么‘世子爷’情面,乃是远宁侄儿忧心老夫身体,请好友相助尽孝。只盼珏儿不嫌弃老夫药罐子,需金山银山换成的药汁子来煨。”

咦,生死之交?

李珏皱眉,小声嘀咕:“当初,当初……世子爷的别字,是远宁?”

有这位大手玄幻地跑题在前,歪楼帝绿桃立刻打蛇随棍上:“奇怪哦,三爷怎地没有别字?”

萧七先生绝对是个妙人,居然直接回答离题万里的绿桃的问题:“丫头不知,总要到二十冠礼,才由亲长相赠别字。不过珏儿此去不久下场县试,同年间称呼,似有些不便。”

绿桃笑眯眯接茬:“所谓天地君亲师,先生正是正经亲长!正好今儿先生高兴,不如顺便送个别字给我家三爷?”

萧七先生居然毫不推辞,捋着不多的胡子,道:“不若就叫双玉?”

拍马屁要做全套,绿桃笑嘻嘻拍手:“好啊好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可见玉性温润;又有人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可见玉节刚烈——先生赠的好字!”

李珏眼角有些发红,不管甲板坚硬,也不叫绿桃拿拜垫之类,直接跪下:“谢先生期许!”

立刻伸手去扶,看得出,萧七先生神情也挺满意。

起身后,李珏破天荒主动接过八卦之小火炬,照耀无知的黑暗:“世子爷他——”

刚开口就被打断,萧七先生笑眯眯:“不必拘礼。你们本是至交,便照旧称二郎别字就好。萧七被逐庙堂之后,辗转江湖之远,早不介意勋贵草泽之别。”

绿桃纳闷:话茬好像有点对不上耶。那位爷安排萧七先生时,是怎么骗这位爷的?

或者,在萧在渊的字典里,男妾就是至交有木有!

这交道好深啊!

不小心想太多的前CJ严肃女捂脸,嘤嘤嘤嘤……

表情僵了一刹那,李珏从善如流:“出京前,远宁兄并未说明,怎生调养先生之恙。不知珏儿该当照原先药房子觅药,还是先想法子求医?”

面对主仆两个诚恳地挖掘内幕,萧七先生沉吟片刻,笑道:“抑或,二郎也不曾明言,萧七的名,乃一个‘耘’字?”

李珏惊倒:“庚申年状元,直入翰林庶吉士,自吏部侍郎转文渊阁大学士的文坛魁首,清流宗主?”

听这一连串辉煌履历,萧耘只眯眼看翠竹依依,颔首。

嘴角抿得很傲岸。

眼角的细碎皱纹很沧桑。

把君王权术当闲书看多了的绿桃却很惊诧:“怪了,萧家既掌军权,怎能容朝堂上还有个大学士?”

——萧在渊是世子,现任萧家靖海侯显然是这位大神的哥哥,呃,一文一武兄弟同心神马的,也太厉害了,皇帝怎么睡得着觉啊?

深深望着绿桃,萧耘嘴角露出豁达却苦涩的笑容:“十一年前,北疆瓦刺铁骑叩关,荣养多年的家兄重掌兵出征前,萧七得罪当朝严太师,被缇骑拿至诏狱。可怜萧某一书生,禁不起锦衣卫大爷高超手段,上书告病,乞骸骨留残生,皇上准了。”

绿桃悯然。

转念又觉得可笑——悲催小丫头而已,有啥资格同情人家大神啊?

李珏还沉浸在激动中:“民间流传,还古书院有状元坐镇,原来,原来说的就是先生!”

盯着李珏,萧耘语气突然变得异常严厉:“萧耘悠游天地间,早不知所终。尔之先生,只是草泽间一书生萧七,且记住了!”

李珏认真点头,肃然下拜。

——提醒很及时,保密确实非常有意义:如果李珏是萧耘学生的身份暴露,那么,只要萧在渊还掌兵权,李珏的前程就完了。

到底不是自己的功名前程,浮想联翩就自由得多。

绿桃灵魂深处缺乏对皇权崇敬和畏惧,对着面前“落拓江湖载酒行”造型的萧耘,忍不住两眼冒出很多小星星,托着腮,低声惊叹:“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归隐不难,可是先‘回天地’的能耐,原来是真有人做得到的啊!”

刚说完,就鄙视自己。

这种马屁啊,实在太不含蓄太不专业了。

萧耘显然没禁受过,笑容却很真诚温暖:“小绿桃,你跟着珏儿书院听书,所学都是圣贤经典,怎么尽记得这些乱七八糟的?”

伸伸舌头。

绿桃不好说,自己当年苦背哲学时,经典是马克思主义,以及列宁点评的黑格尔《哲学史》吧?

偷笑着胡思乱想,偶尔乱瞄的眼神接触到李珏,发现他笑容带着鼓励,隐藏的意思,似乎是在怂恿绿桃,多多取悦萧七先生?

假装看不懂高深的暗示,绿桃低头。

李珏低声:“纵使先生不提点,李珏亦知晓,种种遭际全赖萧……远宁所赐,千载以下书生之志,无非‘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但李珏此生所忠,唯萧氏而已。”

认真打量着神情庄严肃穆的美少年,萧耘似乎有些理解不能。

李珏还在虔诚地表白:“远宁曾周全李家性命。商家重利,李家传承百年家训,便是‘太平世道可求功业守住家产,乱世便筑堡练兵自存,一家一族血脉不绝,最是要紧’。江山变迁朝代更迭,李家随时而变,所求的,唯自保之道。这绝非生死之交,而是李珏毕生效死不能偿的深恩。”

绿桃怔忡。

——嗯,看来自家三爷把萧在渊推荐师父的做法,理解为萧家需要文官效忠,于是立刻照办?

古代阶级分化严重,商家绝对没机会请到教导科举的好师父。不过这样投桃报李,会不会太直率质朴了些?

人家官场什么的,都含蓄而讲究灰色利益链条,集体玩潜规则的啊。名利场上,直接说报恩萧家什么的,好像有那么点很黄很暴力?

满意点头,萧耘低声问:“若忠义不能两全,珏儿何解?”

直视萧耘的眼睛,李珏起誓般庄重地一字一句道:“孔圣人有教‘求仁得仁’,孟子有道‘舍生取义’,李家游商海外,知天下之大,做了官儿当奉公守法、守土有责原也应当,却并不觉得文死谏荣耀。”

——咦,李珏这咬文嚼字,说的竟然是“做了公务员就要做好本职工作,但个人修养‘仁’、‘义’的重要性优先于‘忠君’”!

绿桃心里噼里啪啦鼓掌:自家爷是难得的古代明白人啊!

想西方罗斯柴尔德家族的生意从来超越国家框架,可见商人的哲学注重实际利益,很容易从君主神圣皇权天授的迷梦中觉悟。

低头不看萧耘震惊的眼神,李珏又道:“先生明鉴,只李珏一人为萧氏效死,却不干李家事。”

零三四、订婚什么的,最讨厌了

院试放榜的日子。

李家迎接隆重贵客才打开的正厅,大门敞开,正堂香案上余烟袅袅,两边南洋暗色鸡翅木的桌椅排开,依次端坐着大老爷李敬功和大太太高氏、二老爷李敬言和二太太金氏。大爷李瑚、二爷李珑和三爷李珏都在座。

老太太则领着少奶奶、姑娘们,坐在屏风后头。

莫说主子们特地换了金红吉服,满眼喜庆,连各自身后站的两个贴身丫头,也都领命穿了喜庆颜色,个个或粉或橘,衣裙都绣花嵌襕的。

二太太很少经这么大场面,眼神表情都有些惊惶,窃窃拉着二老爷,咬耳朵问:“老爷,喜报该当甚么时辰到?”

显然脾气不太好的李敬言懒得搭理,只重重“哼”一声,提醒这种场合格外要仪态端庄。

二太太立刻坐正了些。先是喜孜孜偷眼打量仪态端肃、神情从容的小儿子,越看越满心欢喜。过不多久,侧耳听不见新的动静,又有些心慌,悄悄道:“还不知有没有高中,大太太便摆出这阵仗,全家开正门等着……若是,若是珏儿……岂不是成心要二房丢脸?”

李敬言怒,声音压在嗓子眼里喝斥:“胡闹!莫咒了。”

被点醒错误性质,二太太金氏脸有些发白,不自禁揪着手里帕子,更焦灼地望向门外。

正厅重又安静。

首座的大老爷也定定望着门外,倒是大太太从容低头喝茶。

急骤的马蹄声在院门外戛然而止。

只见李四禄连滚带爬冲进院子,刚进正厅就一个踉跄,顺势趴跪在地,喜盈盈对着上面就拜:“珏三爷在榜上!中了!”

僵滞的空气一下化开,恭喜声和笑语响起,厅中喜气洋洋。

还是大太太因着出身的缘故,多见过些世面,依旧从容开口问:“名次怎样?”

李四禄声音来得个响亮:“珏三爷高中榜上第七名!每三年松江府只有十个廪生额度,三爷名列皇榜,从此可入府学,一年还四两银子!”

乐滋滋哄笑声中,大太太笑道:“李家自不缺这点子钱粮,不过这是朝廷制度,不妨用来供祠堂里,也让祖宗高兴,沾染些天恩祖德,珏三爷好更进一步。”

李珏从容离座,在对伯父母和父母磕头,道:“孩儿只是有了秀才功名,不过是告慰亲长,这些年八股、试贴诗、经论、律赋不曾白学。后头要紧的,是秋闱的会试——成了举人,方真正算功名。”

大太太神情慈爱:“珏三爷说的是,会试、乡试最难。读书人自然都是知晓的,大伯母一样要烦你几句,这前头考试再繁难,终究每日毕了散场,比拼的是学问。到了会试,要考三场不说,每场连续三日,不得中途出场,艰辛万端。为锦绣前程计,除了文书练笔做文章要紧,珏三爷还需好好打熬筋骨,方是正理。”

李珏恭敬应了。

刚站起来,外头除了噼里啪啦鞭炮响,还多了敲锣打鼓的,嚷嚷“府上李珏院试高中第七名,会试连捷哪!”

大老爷都喜上眉梢,更别提二老爷,一叠连声喊“赏”!“都用上等封!”,又急忙命人抬了好几筐事先抽掉绳子的铜钱,到门口刚落地,就成把撒出去。

围观的孩子们抢了作乐。

宴席摆好,陆续有贺喜的来,无非是庄上人进门磕头。

——李家僻处乡间,四下里的田地都是自家的,除了李家这外头看寻常、里面规模惊人的院子,根本没有提得起来的邻居。最近的乡绅家,也在十几里外。

李家做生意全是隐秘的外贸,自然也没有可以公然登门的生意朋友。

只是关门自家人庆贺而已,两位老爷却带上三个儿子,正式开祠堂上香。走出祠堂门,李敬言竟抱住李珏,抖颤着软跪在地,放声大哭。

李珏能考中秀才,绝对是李家历史性的突破。

在这时代,读书最要紧不是学费和书本费,更不是学习的天赋,而是学习的机会:别说商家,就是正经乡绅,想改换门庭,启蒙认字的酸秀才不难找,所谓“举业”的好老师,请起来真正难如登天。官学是为仕宦子弟和有初级功名的学子准备的,而像李珏这样进私家书院去念书的机会,更渺茫到接近天方夜谭。

见父亲欢喜若狂的样子,李珏神色有些复杂,只勉力扶起,不停低声唤“爹爹”,也满脸湿透。

喧嚣一整天,夜深才散了家宴。

绿桃扶着晃悠悠的李珏,高一脚第一脚往回走。

踏进院门,伺候的丫头媳妇都在院门内候着,大家笑着请安道喜,李珏只不理。绿桃抬眼看见里头正方的窗户无风自开,立刻加紧了步子,嘴里说着“三爷有命,明儿全有赏”,就径直往里走。

没承想,刚进门坐下,才帮李珏解了吉庆衣裳,还没来得及换上家常软绫罗的道袍,更别提招呼不速之客,就听得外头看门婆子大声:“问二老爷安,问二太太安!”

碧菡、碧蔷应声奔进来,帮手又穿回衣裳。

专业人才果然利落,碧菡的海棠红袄没晃几下,李珏已经换过了猩红软绒绸袍,杏色软绫中衣裤腿散着,下头绣松竹梅酱色缎面软底鞋,舒服又庄重。碧蔷的蜜色藕丝对衿衫也只原地沾了片刻,李珏头发就匆匆打散又重新梳起来,没再戴黑丝网巾,只家常绑一根玉色发带。

退开一步,让效率更高的人忙碌,绿桃对着黑灯瞎火的卧室嘀咕一句“还是等等罢”,又回复寻常音高笑道:“辛劳这一天,又忙着吃酒,三爷还撑得住么?”

表明了李珏很辛苦需要休息之后,绿桃赶快奔到正屋的小花厅,笑吟吟向上头蹲身:“三爷换过衣裳就来,二老爷二太太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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