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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缘下——by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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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珏只淡然道:“莫说子嗣大计,便是那些润泽方子,亦是不舍得我有年纪后受罪,爹爹特命人自闽地搜罗了方子、药料,嘱日日不可间断。”

奉献出一个儿子,拯救家族。

想必李敬言心目中,这是值得的吧?

当然,如果考上探花出身翰林、光耀门楣的,不是已经被李氏舍弃的李珏,而是其他的儿子,就更理想了。

被至亲抛弃或者献祭的滋味……难怪李珏那样毫无保留地对萧在渊付出身心,到了卑微的地步。

人总是被需要,才感觉到生存的价值,而李珏大有可能被教育得认定了,他这世上最后的价值,就是做萧在渊的男妾?

绿桃突然觉得有些冷。本能环抱住自己的胳膊,喃喃:“难怪二老爷肯顺你心意,不计较体面,任由你娶个出身卑贱的丫头。难怪这些年来,二老爷同二太太定居小琉球岛,从不来京中小住……”

轻点绿桃脑门,李珏无奈:“这丫头,只浑浑噩噩度日,凡事不过过心眼。若非……”

心一直凉凉地下沉,绿桃勉强笑着调节气氛:“若非三爷可怜绿桃总算有颗虔敬忠心,这丫头扔大街上,早饿死啦。”

哭笑不得瞟一眼绿桃,李珏嗤道:“忠心?”

呃,他是对的。

就算变成了家生奴婢,现代人芯子的绿桃,好像木有无条件忠诚那种东西。

绿桃嘻嘻笑:“既然凭空得来大造化,做了三爷的人,忠心自然是要的——若这世上没了三爷,伶仃绿桃可如何立足?”

仰头惆怅片刻,李珏喟然:“份当忠心,与打心底里竭诚事主,终究不同些。”

绿桃笑道:“可是啊,绿桃偏生觉得自己怪不错的,纵然笨了些,依旧耀目生光。三爷肯提拔明媒正娶了我,便不再觉得自己是奴婢,只听命三爷好生当差便成。”

眸中思虑渐渐深沉,李珏掉头盯住没心没肺笑嘻嘻的绿桃,沉吟良久,低低问道:“哦?”

探花郎诶,智商果然不一般。

绿桃依旧悠悠笑,款款道:“做了李珏的结发妻子,绿桃此生利害便与三爷血肉相连。故而,绿桃会尽心竭力为自家夫君产业谋划,纵然三爷并不在乎钱财,起码能帮衬些个,不必昧良心贪钱枉法来操心家计。”

李珏忽问道:“连来日退路,都一并谋划了?”

端坐起身,绿桃正色道:“莫非,三爷笃定能风光做一辈子官老爷?”

皱眉轻微摇头,李珏低声:“我疏忽了,家宅中竟养了好个讽劝高手……不必再劝,我知晓你深意。”

默默毙掉心底那一丝自私的犹豫,和畏缩自保的惯性。

绿桃吐字清晰地:“三爷也许知晓,却总是不肯深想。若是绿桃说,一诺千金、百死无悔,是三爷做人的好处。只是三爷想过没有,世子爷——呵呵,如今是靖海侯爷了,随时可以纳一男妾入侯门,想必侯爷夫人也乐意见到不能得子嗣的男妾,胜过娇滴滴妾侍。为何侯爷偏要自找麻烦,磕头结义?”

怆然神色又回来,李珏苦笑:“不过是——”

却没说下去。

隔了五百年时间,绿桃不敢大喇喇宣讲任何有可能违背礼教的观念,要命的是她还不是很了解什么是礼教的底线,只能小心翼翼挑选安全话题,诘问道:“旁的不敢猜,只问三爷,若换了是你,后院多一个承欢侍奉的绝色,同这世上有一个义同生死、守望相助的人……呃,就当是绿桃罢,爷怎么选?”

李珏神色略微明朗了些,道:“自然选懂运筹的娘子,不乐只得个芸芸众生里的乖巧丫头。”

心底小人快活地比了个V,偷偷地喊:“耶!”

委婉把话说到这份上,也许……已经窥到心灵的缝隙,能尝试劝李珏放弃那份无谓的痴心?

敲敲脑门,绿桃琢磨片刻,又道:“枯坐这里瞎猜侯爷的想法,终究不妥……三爷不妨扪心自问,当日侯爷质问‘身家性命既已许萧家,何以许国’,心底真正念头是甚么?”

李珏低声道:“我心中,从未觉得有甚差异。”

绿桃无奈:“萧家并非天家,萧氏面临的利害,怎么能与国事同进退?”

神色渐渐苦闷,李珏摇头不语。

得,僵局。

揉眉心,绿桃起身绕着紫藤架兜圈子。

春光明媚啊,青春正好……为毛要为饭票君的糊涂心思而纠结苦恼,浪掷韶光?

李珏偏不肯好好享受当下浮生美景,拧眉喃喃道:“侯爷驱倭寇、剿海盗,是大英雄自本色。但西南一役,亲眼见远宁自担谤毁而剑指金川,身历泥足深陷陷阱,抛却救驾京师之功……”

这,算不算沉湎于“甘心为这样的男人雌伏理由之一二三”洗脑工作?

心不在焉地绿桃呆呆听着。

梦呓般的声音还在继续:“此身许君,何以许国……”

绿桃脑中忽然“叮”一声,似乎苦苦纠结的某团乱麻突然有了线索。

竭力按捺住冒头的小小兴奋,绿桃斟酌着自言自语:“只怕束缚三爷的,未必是一纸卖身契书罢……若当日泉州外海岛上,饶恕李氏满门性命的并非侯爷,而是严太师家那位任工部左侍郎兼尚宝司少卿公子严世,三爷会如何行事?”

李珏神情明显恶寒了一下,低声道:“严侍郎狡诈好色,有名分的姬妾二十八名,号称每夜御女三人,轮至月而不重样。亦好男色,屡有爱良家子颜色、强阉后收房传闻,只惧他父子权势,不能坐实。”

——果然是没有下限吗?

绿桃实实在在惊悚了。

李珏漠然道:“若此人相逼,为救李氏满门,珏一样会契书上画押。”

这个答案,犹如天雷滚滚,劈得绿桃外焦里嫩。

眨眨眼,却似乎更多地了解这个时代的价值选择,以及李珏真正的心情:跟家族存亡相比,个人生死荣辱,当然是可以果断牺牲滴。

哽一下,绿桃撑着,还笑嘻嘻问道:“三爷看来,侯爷还会不会趁夜来留宿?”

怆然摇头,李珏低声道:“少年男子之颜色好时,不过十四、五岁许。若年过十八,便微有髭须,纵然勉强侍奉,不过充得下用粗使,或海船上、路途中,略消火罢了。”

语调……甚凄凉。

绿桃愉悦地一拍手,正色道:“着啊!且不论萧家之利害于国何如,只论侯爷得失,少一美貌妾侍,随时能纳更鲜嫩美貌的,若少一探花郎守望相助,岂不可惜?”

李珏神色从恍惚中慢慢坚定,垂头思忖。

绿桃再接再厉:“三爷认定侯爷是个英雄,不屑于算计三爷这么个五品小官儿的助力。但把朝廷比做生意,纵然那家本钱少,不值得跟他往来货物,但多一个留存善意的旧识,总好过添个结下宿怨的冤家?”

李珏失笑摇头:“这话差矣!远宁连勤王京师的大功都能随手送我,又何必费神算计?李珏这些微助力……”

笑眯眯点头,绿桃跟着他的话缝儿道:“可不真是这样!侯爷归还了卖妾契书,毋需三爷气力相助,偏生一意备好金兰帖跟爷拜把子,显见得不忍心三爷年纪渐长之后便成陌路,要换过兄弟身份,做个长久相知。”

李珏雾气弥漫的眸子渐渐清朗。

凄伤依旧,神情却略复少年书院生涯时心无牵挂的模样。

转过头,李珏轩眉光风霁月一笑:“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莫非五百年后,世间女子都似你这般辩才无碍?”

绿桃夸张地瘪瘪嘴:“这却是怎么说!”

——吕陶好歹念道哲学硕士啊!推论啊逻辑啊认识论啊世界观啊什么的辨析,是专业素质好不好?

其实啊,多了五百年积淀的所谓知识,一样化解不开心结。

一样不能帮助人放下执着。

能做的,不过是略略劝得振作些,好彼此依偎取暖。

心底叹息着,绿桃只若无其事地笑:“侯爷要结庐守孝,三爷却刚迁至詹事府,依旧能做事。记得当时侯爷就曾留话,若三爷不改初衷一意许国,侯爷未尝不欣慰。”

萧扑克,你就继续闷骚吧。

哼哼。

原来结拜兄弟,还可以解释为你厌弃了长成男人的李珏,哦活活。

等李珏放下神马扭扭捏捏的男妾纠结,全身心投入朝堂纷争,开始收获男性的成就感,虎躯一震、王八气场打开,还剩萧渣什么事啊?

桀桀桀,好李珏果然是好基友啊。

果然李珏眉目间还有些萧飒,却长身而起,琅琅道:“尔一妇人,尚知晓为一家一计尽心竭力,珏堂堂须眉七尺,何必……”

话音略踉跄,又振作了,曼声吟道:“算事业,须由人做!”

笑吟吟瞧着李珏,绿桃心里小小荡漾着成就感。

起身敛衽蹲个福礼,绿桃口内惯性狗腿地溜须道:“不知癸丑一甲探花郎老爷,如今驾临詹事府,有甚么事业要筹算着做来?”

噗嗤一声,李珏摆手免礼,正色朗声道:“除奸佞、保国本,竭尽一己绵薄之力。”

顿了顿,低头揉下鼻子,李珏并不掩饰惭愧,续道:“至于要做些甚么……明日不妨应张白圭赏花诗酒之约,商量着办。”

清透阳光下,本就俊美无俦的面孔,光彩更胜过紫藤怒放。


零八零、这就算合伙啦

学自家老爹周禄殷勤的步子迈几下,就听得李珏点头同意:“人前少开口,或瞒得些时。”

绿桃偷笑:跟在绝对夺目的李珏身后磨蹭,谁会注意个貌不惊人的小书童啊?何况按照大明的审美观,书童本来就是要挑娘的。但凡走路姿势注意点,别让人看出胸前偏丰满,也就是了。

严肃点头,认真问:“可以出门了?”

李珏揉揉眉心,沉声道:“帮我再仔细瞧瞧穿戴,绝不可留喜色物事。”

奉命转圈儿打量一遍,绿桃道:“三爷身上只是烟色软罗垂练带儿帽、黛青潞绸直缀、皂靴,夙日常佩的扇袋玉佩金八件儿等玩器尽数取下了,再素净不过。”

凝目上下打量绿桃穿的深酱色茧绸袍,李珏道:“成了,走罢。”

跟在他身后往大门走,绿桃按捺住好容易出门逛逛的小兴奋,摆出端庄沉重面孔。

李珏还在嘀咕:“虽说生意亦是要紧,到底今日开吊,远宁正值哀毁扶杖,只怕稽颡泣血、匍匐苫次,怎好提这些庶务……”

好容易求到跟出门的机会,若李珏犹豫导致泡汤,岂不是又要回去继续看小院子里的四方天?

绿桃赶紧低声道:“三爷这话在理!但绿桃是个老实的,不会说光鲜话,只怕不中听,意思却实在不过……想侯爷定是生性纯孝,操办过世老侯爷白事,再不肯多想,无非‘罄尽所有’四个字罢了。”

李珏神色凝重,甚以为然:“老侯爷那一辈的兄弟早分府别居,远宁又无帮衬的兄弟……”

赶紧狗腿点头响应,绿桃严肃指出:“侯爷只三爷一个结义兄弟,怎好同寻常宾客那般,只登门磕头致哀,便袖手瞧着?”

李珏惨然摇头道:“换金兰帖当日并无宾客,或恐……远宁不愿人知结义之事,休要妄言。”

强忍住猝然冒出来的怒火,绿桃咬牙道:“侯爷怎么想,绿桃不敢妄自揣测。但论及三爷心里,还是愿为结义之谊尽尽心的?”

李珏微喟一声。

这是默认。

绿桃顺理成章又道:“再说,居丧便需停差使。侯爷领的京卫指挥使是武职,本来依律只百日丁忧而已,可到底侯爷在京,多半上折子求三年丧期尽孝,连个入息都没了……三爷自然不好送银票之类上门,徒惹诟病。可爷向来不管庶务,去说生意,也不妥。绿桃想着,生意出息等庶务,大可不必跟守灵的侯爷啰唆,只当面交代给卢大管事,也一样的。”

刚出门走得两条街,只听后面朗声唤:“李三爷且缓些行!”

绿桃赶紧执行下人职责,见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僮儿,逼沉了声音问道:“唤我家三爷何事?”

那僮儿急忙立定了堆笑抱拳,道:“小哥有礼!我家爷乃江陵张白圭,昨日到府上投了帖儿的。践约而来,方才却听府上人道是李三爷有要事,出门往这边走,便随后追来。”

李珏“啊也”一声,连称“慌乱中疏忽了回帖子改期,该死该死”,急忙快步迎回去。

只见后头驴车远远停住,一领青衿的帅哥潇洒跳下,望这边微笑颔首,数绺美髭须特惹人注目。

——绿桃感动得差点热泪盈眶。

超级帅哥啊……

开口的声音却耳熟,显然是以前来吃饭闲聊,躲廊下伺候的绿桃听惯了。

张大帅哥从容道:“莫非双玉忽有要事?”

李珏深揖,歉然道:“昨日遽然接靖海侯府丧报,顿时惶然,竟未及遣人致帖叔大改日,累吾兄奔波,惭愧,惭愧!”

张白圭略微有些愣怔,随即微点头,道:“靖海侯薨逝,愚兄亦惋叹不已。深心佩服嗣萧侯爷平靖闽浙、震慑西南之功,只碍于勋贵高门,不好随意上门。对了,双玉曾督军西南,有同僚之谊,确乎理当登门吊唁。”

李珏叹息:“若非侯爷赠亲军北上,何来珏解围京师之功?更无缘与叔大同僚詹事府。”

赞同地连连点头,张白圭道:“今日机缘凑巧,不如双玉乘愚兄雇来的车子同去,正好张某也去磕个头?”

李珏痛快答应,带着绿桃一起上车。

斜签坐在车门边,绿桃很是后悔。为毛要听话跟着坐车啊,错过了难得的机会,没法亲眼看五百年前市井众生!

更要命的是,木有减震的木轮车,走在青石板大街上,震荡效果也太好了有木有?

……只当是锻炼身体平衡性罢。

车变得停停走走不久,赶车的为难道:“前头全是光鲜车轿,只怕过不去。”

张白圭伸头瞧了瞧,道:“只怕全是来吊唁的。既如此,不如就便行去,你且同我这僮儿在此候着,还要再出城去的。”

三个人下车缓步,还望不到靖海侯府。

只见往来车轿拥塞,众豪奴们衣履鲜明,车轿都华贵不说,颇有牵着鞍辔闪亮好马的,富贵气象逼人。

转过弯,只见靖海侯府大门外,原本一片空场的地方,搭着白帛丧棚,虽是纸扎的,远看卷檐、璃头色色俱全,缭绕香烟雾煞煞,好不气派。

负责登记名字、接奠仪的知客收下礼物,喊一嗓子:“宫右春坊右渝德兼国子监司业、翰林编修张大人讳白圭,司经局洗马、翰林侍讲学士李大人讳珏,吊奠赠襚呐。”又拱手道:“右边请。”

沿着张挂满孝幔的小路走,穿过一进院子,转过照墙,往新立起的素色辕门内走。

虽说按例只是一夜时间匆忙搭就,但京城向来多专门人才,搭了一溜五大间走脊工细大孝棚,轩敞还胜过寻常正堂,柱正幛结,顶上按古礼覆茅草,点缀着瓦栊、稳兽、螭头等,与棚外高高架起的琉璃树灯彼此呼应出贵族气派。

木架的临时钟鼓楼正香烟袅绕,左边一群和尚念经敲钟、右边几队道士做法击鼓,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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