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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缘下——by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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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在渊严肃点头,表示同意。

却不肯接话。

见他装傻,李珏眉目间气势锐利起来,朗声道:“谅侯爷明白——如今东南百姓辗转贼寇刀锋之下,祸患不在倭人,而在庙堂之上!”

萧在渊叹息点头:“玉珥所言极是。”

怒意令凝脂美玉般面孔泛出晕红,李珏厉声道:“珏一弃民,亦不敢忘范文正公‘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的道理。如今权奸当道、严家父子尸位素餐,民生凋敝、国运危殆,天下事蜩螗若斯,侯爷哪还有时间嬉玩南洋?区区一草民李珏安危,有甚要紧?”

萧在渊摊手,苦笑道:“国朝尽废勋贵权柄,萧某只是带兵汉,遇事点兵出征,无事归朝闲坐。今上避居西苑而废朝会,连站成蜡烛样儿听吵架的空儿也没了,我纵回京,又济得甚事?”

李珏“噌”地起身,又缓缓落座,凛然道:“宋室亡后,文天祥区区一书生引颈就戮,又济得甚事?”

看来,萧在渊死活不愿意透露他杀掉严蕃后“死了”,丧事也早公然办妥,绝然回不去大明朝堂。

他只低头嘿然而已。

——都说严老贼八十多了,其实没啥用,严党之恶,全因小阁老窃取国家权柄。萧在渊击杀严小狗而装死潜逃,称得上 “除害急先锋”。

但……想到萧在渊欺负李珏种种,绿桃看见李珏不知内情,亲自出马冤枉前侯爷,心里只觉得好玩。

于是,解气地默念着“看你得意到几时”,暗等不肯罢休的李珏拎出文天祥光芒万丈的“人生自古谁无死”句子,来继续教训之。

可惜探花郎太博学,或者是绿桃太小白,没法跟翰林共鸣。

沉痛中,李珏琅琅念诵的却是另一首:“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在下为河岳,在上为日星!”

萧在渊定定瞧着李珏,眼神再掩饰不住激赏。

李珏拊膺长叹,道:“人各有志,珏不能强侯爷行事,却还剩些自知之明,奔走占城不过为禄庆堂谈合作银行,岂敢耽搁侯爷护佑海路?……请了!”

萧在渊急道:“玉珥以大义相责,愚兄原不敢驳。只是今日收到七叔自淡马锡特发快船来的急信,道是南洋难免战火,愚兄怎能放心走?”

李珏还没来得及从怒意中转过弯了,绿桃却吓一跳,忙问:“谁跟谁打?……有侯爷倡导的三桅宝船、连发重炮在,何方神圣能威胁到我们的船队?”

若有若无瞧李珏一眼,萧在渊扭头看窗外,沉声道:“佛朗机国势日蹙,衰微后,屡屡为邻国西班牙所欺。大明周遭原本分把佛朗机,主力泊于满剌加,东南诸岛、扶桑、大明皆遍布其势力,愚兄已击沉船只、驱走商旅,迫其退守孟加拉、应蒂亚、锡兰一线,原本就还需一战。”

绿桃忙点头:“对啊对啊,搞定总喜欢得瑟的印度……哼哼,让他们再瞎蹦跶!”

萧在渊不禁奇道:“莫非在后世,周姑娘亦非凡俗之辈,军国大计、宇内诸国皆了若指掌?”

老脸皮再厚也经不住,绿桃嗫嚅道:“有电视新闻,菜市场看公平秤的大妈都知道点天下大事的皮毛;有互联网,宅男也能打鸡血议论国家战略,我不算什么的啦……”

严肃点头,萧在渊一拱手:“日常有闲暇,还要好好请教。”

苦着脸,绿桃眼巴巴看李珏。

这位却醒过神来了,从容找到关键点,问道:“师父信中如何?”

萧在渊定定神,答道:“七叔广交西洋商人,道西班牙虽不好公然违瓜分天下的线,却垂涎大明,竟想了法子,要从新大陆绕道过来。那西班牙号称有‘无敌舰队’,比刁顽佛朗机更嚣张难制。设若西贼侵入,南洋更多事矣。”

李珏望向绿桃。

世界历史水平很那啥的绿桃,顿时悲催了。

她绞尽脑汁回忆高中课本,最后想起来的是电视里神马《国殇》啊、《大国崛起》啊之类的碎片,囧囧有神道:“好像菲律宾……啊,就是吕宋,是被西班牙殖民过吧?嗯……西班牙后来是被英国,哦,英吉利打败的。然后印度尼西亚群岛曾经被荷兰的东印度还是西印度公司占领过……呃,表问我西贼啥时候打来的啊,别说忘记了,就算做梦想起年份,我也换算不来大明年号。”

恨不得在脸上写清楚——“我是废柴穿越女”。

为毛那些清穿的姑娘们,就能清楚记得四阿哥儿子生于哪一年、八阿哥的结婚年份,或者康熙第二次出兵西征的年月啊?

为毛明明身为《太阁立志传》的粉丝,某桃子依然搞不清楚织田信长是嘉靖多少年牛逼起来的、丰臣秀吉打朝鲜的大将是哪位啊……

抬起头,绿桃握拳,凛然道:“占城……后世没有占城这个国家,所以我不知道这时候那里有没有打仗。”

萧在渊低头闷笑。

李珏起身上前,温和安慰绿桃:“梦里前生,或是真的身历,抑或只是幻境,妹妹莫要自责,为我中华尽力而为,已是上上之行。”

见绿桃脸皮厚度复原,又郑重点头鼓励之。

见安抚好了阵脚,李珏才拔高些声音,凛然道:“民不畏死,侯爷不必以莫须有之战,迁延归途。余生奔波江湖之远,珏求仁得仁。侯爷的战场,始终在京营,在禁苑!”

萧在渊神情古怪,只看向绿桃。

扭脸,绿桃握拳沉默。

——哼。

谁叫你个闷骚扑克,别别扭扭不肯说真话。

被李三爷削……你活该!

一零四、由不得你啦

宴席看起来很丰盛,五颜六色的热带水果切盘琳琅满目,鸡鱼肉蛋一概俱全,做法却都是简单的烤或大块煮,充分体现了吕宋本地厨子的水准。

禄庆堂于当地的大掌柜也下首相陪。

萧在渊只用青布简单束起发髻,一身本白细麻凉快短打,活脱脱亲卫装束。万年冰山脸看不出喜怒,也不跟着喝酒。略微恍惚的样子,配上面瘫神情,就像专心听着远处隐约的海浪卷上沙滩声。

高踞上座的李珏先举杯,客气道:“玛尼尔讶城无物待客,简慢处,还请见谅。”

被设宴送行的主宾毛利辉元双手高举酒杯,说官话那是相当流利:“自今日始,我毛利家便是禄庆堂最忠诚的朋友!”

李珏神色俨然,只默默同举杯,等他说完祝酒辞。

单手按胸口,毛利辉元仰头一饮而尽,自己执壶斟酒,再次双手捧觞高举,朗声道:“相信最多三年,家父便能有上洛的实力。届时必定向陛下、将军为李桑请封爵位——想来李桑未必在乎一个爵位,却也能显示,我毛利家定胜过偏僻萨摩的岛津家,且诚意必不输于南方诸岛国!”

见意态豪雄的毛利辉元渐渐凑近李珏,萧在渊脸色沉郁。

握杯手关节有些发白。

生怕这位彪悍的爷冲冠一怒,坏了通盘筹划的生意,绿桃赶紧侧身,捞起专门的筷子替他布菜。

趁动作掩饰,绿桃又小声解释道:“别看小毛利说得很气派,就像他家立马就纵横四海了,其实十一爷早看过两家合作契书,卖把他家的只是火绳铳、老式佛朗机炮,同十一爷如今作坊里的货色比,差别就如同一石不到软弓和神臂弓,只能欺负些他家隔壁,那些用冷兵器的大名。”

萧在渊很难察觉地动一下嘴角,算是听到了。

那头,李珏正略显纳闷:“恕珏不通庶务,敢问何谓‘上洛’?”

笑嘻嘻凑上前些,毛利辉元语调改亲热了些,笑道:“好叫李桑知晓,我大和民族向来仰慕中华——”

“扶桑之平安京分左右,右京名‘长安’,左京名‘洛阳’。”周毅忽而起身,笑嘻嘻打断毛利辉元,从容道,“可惜那挟长安’多沼泽,太潮湿不适宜居人,故他京都都在左京‘洛阳’处,于是平安京便雅称‘京洛’。”

绿桃低叱道:“好好儿吃酒罢了,卖弄甚地?”

周毅伸伸舌头,笑道:“姐姐总骂小弟不学无术,这一开口,便显出来了,但凡生意往来之事,小弟都用心打探过。”

担心着萧在渊居然紧拧起来的眉头,绿桃无心当众管教弟弟,只请哼一声。

李珏何等聪慧,立时反应过来,点头轻笑道:“既如此,‘上洛’想必便是‘至京都’之意?”

似乎被李珏的笑容晃得脑浆糊掉了,毛利辉元傻呵呵只知道点头称是。

周毅瞧瞧撇嘴,小声道:“人家不是这么说的。教导倭国事体的掌柜曾言道,今时所谓‘上洛’,只指大名带兵入京都,炫示霸主身份。”

绿桃不由噗嗤一声。

仰头瞧着早高过一头的家伙,脸上还气咻咻模样,低声笑道:“倭人彼此狗咬狗,自欢实闹腾,我等计较那么清楚作甚?”

周毅欢然点头。

忍住摸摸小弟脑袋的冲动,绿桃偷觑萧在渊神色,正想着说点啥转移他飞醋焦点,只听李珏正色开口道:“爵位之类,李某并不在意。只毛利桑需得拜上令尊,再三呈告,自毛利家银行开门日起,无论何时,我禄字钞需得足额兑换,决计不准收任何名目贴水、折耗。”

毛利辉元连连点头,答应道:“只要李桑履行承诺,九州岛只同毛利一家合作,便都不是问题!”

李珏赞许一笑,神态略为舒缓下来。

——呃,玉人儿三爷呐,能不能表随便笑啊?

您那笑意……就像那啥春风拂槛,飘飘然掠过本就奢靡的眉眼,顿时会掀起一片超越露华浓的电波,立马就连锁反应,导致某只满腮毛茸茸的小毛利恍惚失常啊啊。

倭人露出被摄魂傻样儿是不奇怪,他颠倒迷醉也不要紧,但,威力胜过地雷的某位爷会狂化有木有!

泪。

某桃子没啥雄心,只想安生做点生意、向往数钱抽筋手……

被冰山冻住的小商人伤不起啊!

过往各方神灵都没理会绿桃内心的哀嚎,李珏继续疏远地礼貌地微笑举杯,毛利辉元继续狗腿地神魂颠倒地往喉咙里倒酒。

猝然,“砰”一声响。

扑克君手中酒杯重重顿在桌面。

毛利辉元一抖,扭头看清楚萧在渊装束,最多是个打手,眼神很快恢复朦胧,又嘻嘻笑起来。

李珏则压根儿没往这边扭头,只端起杯子,微眯着眼定定瞧着,自朗声长吟:“归去来兮!恨田园将芜、众生沟壑,胡不归?……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

毛利辉元满脸倾慕,击掌喝彩:“好文,好诵!……怎生与在下背的靖节先生文不太一样?”

萧在渊脸上阴云愈来愈沉,终于扔箸,离席而去。

无声叹息,李珏眉宇间黯淡一下。

停顿了没多久,却仍振作如常,继续琅琅吟哦:“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艰辛?富贵非所愿,帝乡不可期……”

******

椰油点灯,有淡淡的香气,烟味却也不小。

两根手指捻账本,绿桃默默放弃工作的可能性,摆忧郁造型,煞有介事叹气玩儿——天黑就啥也不能干了,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啊。

以前这时候,都找李珏闲聊打发时间。可是……

正胡思乱想着,是早点睡觉,还是出去散散步,就听见木板一响。

肯定是什么小体积东西打中发出的。

在没有锦衣卫埋伏墙角的古代马尼拉,绿桃没有了身在燕京的战战兢兢,笑嘻嘻道:“外头是谁?甚事?”

木门“咿呀”一声,无风自开。

抬头,是熟悉的轩拔身形,和万年冰山脸。

捂住眼睛,绿桃哀嚎:“就不能来点新鲜的吗?我情愿无聊啊啊啊……”

——在压迫性力量面前,任何智慧都只是笑话。

于是,绿桃毫不意外地接受了压迫,乖乖起身找木屐,又在杀人的眼神中默默换成步行无声的草鞋,远远缀在他身后,跟着气死风灯的微光,踏上去园子的路。

落座在熟悉的小亭离地木板上,绿桃伸个懒腰,抓紧时间享受热带充溢植物清香的晚风。

随手把灯放在石头小径上,萧在渊几步退到灌木丛畔,做出君子派头,沉声道:“萧某平生从不低头。”

噗。

——好恶俗的台词。

心里猛一轻松,绿桃嘴角禁不住往上弯,语气还是要尽量严肃:“侯爷有甚吩咐,但凡绿桃做得到的,总不至于推辞就是。”

萧在渊低叹一声:“去国后,萧某已非靖海侯。”

呃,如果能这样慢悠悠闲扯废话,消磨临睡时光,其实蛮不错的呀……

绿桃很配合地答道:“十一爷激于义愤,击杀严小狗那万恶之徒,实在是大英雄行径。如今侯爷被催得没辙,为何不索性原原本本告知珏三爷?”

萧在渊喟叹:“堂堂七尺男儿,不能光风霁月行事,有甚可说话?”

绿桃惊悚。

——太阳西边出来了?傲得要命的侯爷,怎么也会好好说话了捏?

黑暗中,萧在渊的叹息声带着沉重:“弃家去国,萧在渊只一寻常男子。不必忧心一家一族百年之计,只想从本心而已矣。”

撇嘴,绿桃笑嘻嘻道:“咦,只要去告诉三爷,您替他报仇了,严老头只是棺材瓤子,徐阁老足够收拾残局,国家最大祸患早已解除,回京城了,不就得了?”

萧在渊只怔忡无语。

难得有机会欺负扑克达人呐,绿桃忍不住继续唠叨:“三爷那样不近人情,不是为国为民咩?侯爷正好可以高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话说透了,怎么还会有人心心念念,吟诗劝‘不如归去’?”

萧在渊沉声道:“无论杀不杀严蕃,某必诈死匿身,又何必口舌?”

绿桃愣住,脑子里面正得瑟的那根小弦,顿时打了个蝴蝶结:“就算在朝堂上做摆设侯爷,也好好儿的呀!怎生必死?”

萧在渊语气异常诚恳:“侯门崖岸高,区区一首辅再翻腾,谅亦无事。只忧今上好丹道,且二位皇子皆在京、成年而迟迟不就藩,恐有夺嫡事。萧某掌禁军,再难置身事外。”

绿桃嘴巴大张:“嗄?”

萧在渊并不理会她傻样,续道:“世子才十岁,袭爵后,所行无非闭门守孝、打熬筋骨……”

总算听懂了弯弯绕,绿桃拍胸口:“换皇帝最乱,你家反正世代富贵,多余的‘功劳’只是灾祸。为了不让家族冒险蹚浑水,您就情愿‘死’了?……这这这……”

——连侯爷都不做了,居然只是萧在渊的权谋,只是为家族大局而做的冷静选择?

居然不是为了替李珏报仇,多情郎冲冠一怒杀权奸?

枉费绿桃偷偷感动了那么久!

……太欺骗围观群众的感情了有木有!

萧在渊的果决声音还在响着:“萧某只为一家一姓谋,自知必死方能解僵局,杀严蕃不过顺手,怎好同玉珥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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