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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缘下——by安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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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在渊猝然起身,像是要冲进净房去,僵立片刻,又缓缓坐下。

看两颊肌肉的咬合程度,显然气得不轻。

拳头攥得太紧,连指关节都发白了。

绿桃当然非常不介意萧在渊气气他自己,更乐于火上浇油,又细声禀道:“待会儿婢子还需进去,服侍三爷用药。世子爷略坐坐?”

萧在渊沉声:“用甚么药?”

无辜地瞧一眼萧在渊,绿桃赶紧垂下眼皮,肃然答道:“在松江时,三爷重金求来的凝润保养方子……记得昔年上药时,世子爷凑巧瞧见过的啊。”

——李珏虔诚,保持浸透油脂药料的牛肉条时刻在体内,一昼夜一换。相信萧在渊在上他之前,必然瞧见过。

记得在金川军帐里,应该是他亲手扯出来的。

哼,装什么善良大头蒜?

萧在渊只皱眉,脸上五彩纷呈的表情却渐渐消凝。摆摆手,漠然道:“去罢。”

气他的效果……不太理想。

带着些微遗憾,绿桃在萧在渊审视的目光中,先进屏风隔着的里间,铺好李珏的床,放好包棉套的铜炭炉,又在薰炉上添了块篆字沉香,转身照旧抱自己被子放在靠门边的小暖阁子里,才施施然回净房门口,轻敲门,口称:“三爷,绿桃进来服侍。”

听得“嗯”一声,就推门而入。

直接抖软貂裘缎面氅裹住软软趴着的李珏,推开窗散散味儿,利索地重新调浣第二遍的温水,规矩禀道:“世子爷来了。”

李珏略侧头,鼓励地看着绿桃,做了个微笑的表情,指责与提点的声音却很严肃:“快子时了,竟不知问问世子爷,要不要弄几个小菜,烫壶酒。虽说赴宴辛苦,亦不可如此罔顾主子。”

无声地叹口气,绿桃守着他重又排出水,赶紧开小瓷坛子,夹出牛肉条给塞好,悄声问:“穿甚么衣裳?”

平时,这些都是入睡前弄的,李珏只消穿上亵衣,就进卧室钻被窝了。

那么大一尊扑克神坐在起居室里……

犹豫片刻,李珏凑近她耳边,也竭力压低声音,吩咐道:“去拿套喜气颜色的。”

绿桃面露难色:内衣嘛,讲究的是轻软,不染色的本白才更好保持微妙的悬垂感。李珏的内衣向来也如此,上哪找喜气颜色?

面对绿桃疑惑的目光,李珏耳垂通红,慢慢晕染着面颊,嗫嚅道:“远宁瞧不惯徐太傅。”

——朝堂上萧在渊看不起谁,跟内衣颜色有毛关系啊?

绿桃纳闷了片刻,才转过弯来:李珏生怕今天去徐家赴宴,萧在渊闻讯来发飙,于是,决定动用美色来熄火?

强忍住扭曲的表情,绿桃努力严肃,悄声问:“原先紫薇姐姐出嫁前,替三爷绣过两身小衣,三爷嫌太俗艳,不知撂在哪个箱子里。”

李珏忙点头。

回到起居室,迎着萧在渊冷冷的锋锐审视目光,绿桃抿嘴,用很庄重的表情禀道:“知晓世子爷来了,三爷特地命婢子去寻件衣裳。”

略一愣神,萧在渊并不欢喜,甚至表情扭曲了一刹那,很快恢复面瘫,漠然摆手。

好整以暇慢慢捣腾衣箱,绿桃竟然发现,李珏名下积压着大量鲜艳颜色的贴身衣物,朱红玫红粉紫红、翠绿湖绿松石绿……衣料还都相当不错,细滑柔软,领口袖口还刺绣着精雅的碎纹。赞叹手工精巧之余,难免无语紫薇的品位:替爷们做这样子的衣服,什么眼神啊?

或者,穷人没钱,不得不穿本白衣裳,为了显摆李家豪奢,就要让男人也成七彩孔雀?

想到李珏托她找衣服,目的是配合俏面来一把勾魂摄魄,绿桃撇撇嘴,挑选起来。

见到玫红色绣水红缠枝莲压边的亵衣裤,李珏神色有些凄楚。

转向绿桃时,却鼓励地微笑一下,就配合地舒展肢体,在她帮助下穿起来。外头罩件浅妃色单衫,再裹上大红洒金缎面一斛珠软羔羊皮大氅。

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瞧不见里头风光,只领口隐约勾出几丝白色圈圈卷卷的俏皮散碎毛,衬芙蓉俏面。

这种外表很常规、内里有乾坤的装束,想必能有效引歪萧在渊的邪火?

见绿桃敬业地虚扶着李珏出来,萧在渊眼神立刻被吸引住。

闭了闭眼,才恢复眸正神清,声音却不知不觉柔化,低声道:“明日双玉还要去翰林院,特来交代些话……若再坐些时,撑得住么?”

绿桃只觉得手扶住的人浑身紧张了瞬间,紧接着,虚弱地细微摇晃了下。

李珏的声音带着“娇花不禁风雨”的柔弱,却又故作坚强,微笑道:“爷有甚么吩咐?贱妾实无碍,自然听得。”

猛一口气噎着,萧在渊神色像是气恼,又爱怜不已,憋半天,才怆然道:“双玉,你又何苦如此?……唤我一声远宁,便这般艰难么?”

李珏身体又一晃。

生怕他的演技效果不够好,绿桃赶紧开口陈情:“三爷才用药,那里……呃,只怕坐着难受。”

萧在渊霍然起身,两步到李珏面前,一手穿过腋下、一手托起腿弯,轻松抱起整个人,就往卧室走:“愚兄糊涂,这都照应不到,该……双玉,怎样躺着能好受些?”

——华丽丽的公主抱啊。

双腿的本能,要引导绿桃跟以往一样,悄悄溜出去。但理智告诉她,乖乖跟进去“服侍”,才能不引动萧在渊的太多注意。

出去检查院门闩瓷实了,回屋,用蜗牛速度插好房门,才捡起掉外间地上的缎面氅,慢慢往卧室里挪。

烛光中,李珏安稳地仰面阖目而卧,双手规规矩矩叠放在胸腹间。

浅妃色软罗衫有些松懈,露出一抹玫红色亵衣边。

——实在是李珏的艳色太出众,此际他举止越端庄,效果就越诱惑。

萧在渊竟没有失魂落魄盯着傻瞧,反而盘腿闭目,背对李珏趺坐床沿,正色道:“……虽曾为翰林掌院,号称清流班首,曾受过世的夏首辅青眼,为人却圆滑软弱,受那般大恩,亦从未仗义为夏首辅后人尽心。在内阁唯唯诺诺,唯严太师马首是瞻。昔日任吏部侍郎时,更出名的春风满面,不肯得罪一个人,更不肯担责。”

绿桃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徐次辅。

安静躺着的李珏,眼皮却不安宁,睫毛更剧烈颤抖着。

不等李珏答话,萧在渊又道:“此番鞑靼兵犯京师,乃咸宁侯仇鸾铸成大错。仇家亦世代掌兵,传至仇鸾,同严太师互通声气以自重,戴大将衔镇守大同。鞑靼兵至大同城下,此人昏聩,竟花钱贿赂,只求鞑靼不犯大同。殊不料鞑靼俺答收下买平安钱,绕过大同城直奔京师。”

李珏再没法保持柔媚姿态,倏地坐起,咬牙怒道:“混账!”

萧在渊却没转过身去,依旧是背对着李珏打坐的姿势,却睁开眼,刀锋般目光静静盯着绿桃。

口中续道:“徐太傅功业,正在于扳倒仇鸾,于朝堂明叱他玩寇自保,纵贼入京。”

李珏神情严肃起来,思忖着点头,缓缓道:“正巧,珏照爷吩咐,领军自天津水陆并进,仗火器炮舰之威,解了京师围困。纵然到京功成后便告病,算起来,依旧得罪了严太师一脉。”

国家大事啊……

绿桃赶紧背对着他们躺下,默默装死。

萧在渊声音依旧强硬,却山一般沉稳可靠:“天子不朝已久,徐太傅间或造访严太师府,为保富贵,极为恭顺。如今却对你示好……”

李珏声音中带着不解:“老太太寿辰,翰林院人人到场,如何算得示好?”

萧在渊漠然道:“徐太傅膝下三子,庶次子所出之孙今年十六,遣人打听过你妹妹,似有意结亲。”

李珏惊诧了:“爹爹膝下并无嫡出姐妹,借住这里的大姐姐乃长房嫡女。”

萧在渊嗤笑道:“隔房的,难免不够亲切。徐家暗地里遣人打听的,是你亲生妹妹。”

李珏失笑道:“珏亲妹皆庶出,玫六妹妹方及笄,她姨娘乃娘亲婢女,怎攀得上宰相孙子?至于琳八妹妹,今年约摸十二、三,是嫁给你家下人的珠三姐姐同母妹,她许姨娘倒算得上良家女。”

萧在渊讥道:“虽是我家下人,好歹有了出身,如今也算得官爷。”顿片刻,漠然道:“你家务均非机密,想必徐太傅早都打听清楚,却依旧这般谋划。但他那孙子亦是庶子的通房所出,算不得尊贵,娶翰林编修庶妹,勉强说得过去。”

静默片刻,李珏轻声道:“这么算起来,倒是门好亲。只是……珏只等爷示下,不敢擅专。”

萧在渊憋着气道:“唤远宁。”

李珏轻笑一声,随即收敛,恭声道:“若论及国是,珏自问能奔走一二,原不敢自弃。此乃家事,珏的身份只是爷媵妾,何敢贸然——”

“住口!”萧在渊冷喝一声,打断李珏陈词,语调竟有些伤感,“先论国事。”

李珏低低答应。

沉吟片刻,李珏才重新开口:“若与徐太傅结亲,便……”

萧在渊沉声道:“你虽曾至我军中任督军,但督军与大将势同水火绝不稀奇,不至于疑你是靖海侯府一脉。虽有你两位庶姐亲事,也只是嫁了我家下人,算不得甚么。”

李珏迟疑片刻,道:“今日聆徐太傅言谈,虽谨慎些,确属磊落君子。”、

似乎是花了些时间思考,萧在渊沉吟着答道:“既是双玉这么说,不妨照本心而为。只是……万事小心些。”

李珏低声答应。

萧在渊又道:“锦衣卫佥事王链是我师兄,旁人决计不知。但王师兄上头有陆斌在,亦不敢出手相助甚么,只是通些消息,已甚难为。那陆斌出身显贵,幼时为今上伴读,曾火海救驾,如今任锦衣卫指挥使、都督同知。今上十余年不朝,只闭门炼丹,天下大小事皆了如指掌,可见陆斌之忠能。”

李珏应声道:“有锦衣卫在,珏知晓谨慎。不知……不知靖海侯府向来公然瞧不起严太师,会否贾祸?”

刚问出口,又忙忙补充解释:“这话问得轻狂了,爷,嗄……远、远宁莫怪。若涉及萧家不便告知,万莫理会珏胡乱忧心,致使一时失言。”

萧在渊淡然道:“不妨。今上虽闭关深宫烧丹修道,岂不知天下权柄,最忌一人坐大?严太师再风光,不过奔走一贴心狗耳。这番回京,我新授职乃京卫指挥使。”

李珏欢然:“靖海侯乃开国勋贵,与国咸休,自是不同。”

憋闷着长叹一声,萧在渊似欲语还休,终于冷冷道:“明日要去衙门接印,歇了罢。”

零七四、外宅

许久不见女儿,周禄由衷的亲热被恭谨遮掩,躬身抱拳后,才站直了含笑道:“三奶奶莫牵记,你兄弟找了京里书塾跟着念,除奴籍要三代后才能科考,好歹识得几个字,将来看帐便不愁。你娘也好,都好。”

感情往往来自相处。

这肉身的爹么……怪陌生的。但,当爹的眼中慈爱、关切,却令绿桃鼻子有些酸涩,满心暖意。

强压下泪意,绿桃笑道:“爹爹也实在太拘束些,自家闺女,怎么还叫三奶奶?”

周禄欢喜感慨只瞬间,很快恢复奴才榜样的老管家造型,略微躬身道:“承二老爷恩典,赏还了周家上下契书,只有格外忠心报恩的。明媒正娶的珏三奶奶面前,岂敢忘了尊卑?”

说得规矩,脸色却透出为父的自豪。

这时候,出嫁女身份随夫家,娘家身份真正的作用,在于影响男方挑媳妇的选择。出嫁后,哪怕娘家造反,理论上也是不至于牵连夫家的。

绿桃没胆子跟社会规则作对,只强笑着生硬换话题:“爹爹亲自来,莫非是禄庆堂……”

周禄笑得眼角满是褶子:“如今,禄庆堂声誉极好,银票可与几家百年老号通兑。另,命人随自家海外的船商队问了几处,远至浡泥、满剌加、苏门答剌,近的若暹罗、真腊、扶桑、苏禄,甚至莫卧儿国都有辗转传话来,国王、诸侯们都很想在大明发国债,一口同意按白银或大明制钱结利息,可以在京城、扬州、泉州三地按年支息。只等三奶奶这边示下,何时可以开始。”

绿桃大喜,道:“切莫急躁,要等三爷这边的信儿。”

承揽国债生意,关键是那些主权国家不赖账。所谓借大明国威,只是虚的,关键还要看李家的实力。

按意大利马基雅弗利或英国霍布斯的学说,国与国之间大致只遵循丛林法则,契约之类,只有在实力优胜或力敌时才管用——比如说,某国在国债还本付息时拖沓,要有能打痛他的实力,才可以拿合同上门去谈解决方案。

大航海时代初期,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只凭区区海船上数百人,就能掠夺一个国家甚至一片大陆,靠的是航海与火器双优势。

李敬言正在小琉球岛上私制火器贩售,并不匮乏实力,只缺组织军事打击的专业人才。

必须想办法劝萧在渊加入……

绿桃偷偷握拳。

有奴性在,优势也很明显:绿桃根本不必跟周禄详加解释,一提等李珏做主,周禄顿时露出尊重忠诚的表情,连连点头称是。

在小民心目中,翰林的话,当然就是真理!

周禄终于肯坐下,又絮絮解释半天他送来的账本牵连哪些具体生意项目。

绿桃都了解清楚后,命换新茶亲自捧上,笑道:“不过些日常事务,怎好劳烦爹爹亲自跑了来?下次若只是按月奉帐,派管事走一趟,也就是了。”

周禄郑重道:“奉帐才是顺便。今日来求见三奶奶,是特地禀报一声,珑二爷送琳八姑娘进京,船约莫已过天津,最多一两日,便到家了。”

李珏唯一的亲哥哥李珑送十二、三岁的李琳进京来?

绿桃有些茫然:“不曾听三爷提起过……”

周禄接道:“昨日接到珑二爷快马来打前站的家书,方知晓——乡下奴才胆小,不敢来敲翰林府的门,信送到自家钱庄去了。说是太子妃病重,特地请高人指点,求合适良家女子冲喜。不敢在京中闹出大动静,詹事府高大人的同年在松江做知府,便荐了琳八姑娘。”

绿桃呆住。

太子妃病重,让老公纳小老婆进门冲喜?这是哪门子的说法?

恍惚半天,绿桃梦游般喃喃:“琳八姑娘年纪太幼,又是庶出的,进东宫最多是个侍妾,根本不可能有封位,这且不提,好歹三爷有功名,送妹妹做妾……”

周禄纳闷:“徐阁老都把孙女儿嫁给严阁老公子做妾,有甚打紧?”

绿桃被华丽丽噎住。

青天白日的,又不能跟老爹解释,徐阁老嫁孙女做妾,被指责为讨好权奸无耻之徒,百忍成龟。

按萧在渊断续教导李珏的说法,严太师把持朝政,厌恶太子,捧皇贵妃所出的九皇子,导致皇帝很不待见勉强受封的太子。现在太子混得挺惨,别说还没有丁点实权,只詹事府几个别无选择的书生跟着他混,只赏了亲王年俸不说,还不能按时拿到。

显然,很多人更相信严太师更厉害,怀疑多情的七爷只怕熬不到登基。

远在松江的李家人肯定是不明白,才乐呵呵送女儿来罢?

——把李家捆在太子这边,之后还会有什么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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