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随后赶来的严齐将躺在地上的张斐扶起,查看他的情况。
邵季安皱眉看着怀里的人,神情严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后才赶到的刘沁气喘吁吁地抚着胸口,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想开口问,又碍于现场气氛,最终还是忍下了。
来到严齐身边,看到面色苍白的张斐,吓了一跳。
“他没事,只是昏倒了。”不等他乱想,严齐解释道。从张斐的状况来看,他是被吸食了大量的生气而暂时性昏迷的,但会是谁做的,不言而喻,现场只有二人。
事态越来越严重了,继续放任不管,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你打算怎么办?”他抬头问着默不作声的邵季安。
将苗尚打横抱起,临走前才看了他一眼道:“没有违反规定的事,我是不会管的。”
“他什么意思?”直等到邵季安走远了,刘沁才发问,半天没见严齐回应,用手指戳了他一下,“你到是说话啊。”
正在思索邵季安的话时,硬被打断,他叹口气:“意思是说,这件事他管不着。”
刘沁还是不太懂,想继续问,又怕严齐笑他笨,只好换个问题:“那苗尚怎么办?”
“他不会伤害苗尚。”当时听到叫声后,他只比邵季安晚到几步,当时张斐倒在地上,那个男人却看也不看一眼,第一时间保护了苗尚,单是这份行动,就足以证明他没有害人的意思,“至少暂时不会。”
苗尚的情况太特殊,不保证邵季安没有其他的想法。
“你怎么肯定?”刘沁不放心就这样让苗尚跟邵季安走,“他可是个鬼!”
“他不是鬼。”
“不是鬼?那是什么?”
“他是沧耳。”是死灵中的亡魂。
在市区郊外两座山之间的险地,坐落着一座老式宅邸,占地百亩,近无牲畜,远无人烟,很是荒凉,偶尔有一两个生人经过也对它视而不见。
这座院落的主家姓邵,早从七百年前就已经存在了,要细数主家的家谱,那可以说上几天几夜也说不清,由此可见其家族之庞大复杂,邵家是个望族无庸置疑。
院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丹墀飞檐,香草妍花,置身其中宛然有时空错觉之感,里面穿梭来去的人物,各有主仆之分。
邵季安将苗尚安置好后,来到本家,一回来就直奔大小姐的房间而去。他的表情不像平时那么温文尔雅,眼中肆意窜动着邪气,将本性毫无顾忌的释放着。
“是不是你对苗尚下了暗示?”他口气不善地对着一个黑衣黑发的女子问着。
“你这是在质问姐姐吗?”女子清脆甜美的声音透着股哀怨,一袭纯黑色的洋装长裙衬托出流畅的身体线条,虽然有些偏廋,却还算起伏有致。乌黑亮丽的长发直垂到臀,额前的头帘儿覆盖到眉际,更显得一张小脸苍白无力。此刻她眉峰轻蹙,一脸哀容,小而翘的鼻子耸着,菱唇微嘟,我见优怜。
邵季安却视而不见,仍冷峻着一张脸,执意要听解释。
女子也不再故作姿态,端正了脸孔,叹口气:“你一直不肯回来,我有什么办法?”
“不只是这样吧?”邵季安撇嘴,对她的话一点也不信,“而且之前我回来过!”
“季安,‘血祭’是大事,你不能当儿戏,随便应付应付就完了。”
“我没有当儿戏,还有两个月才开始不是吗?”他满是不耐,端起女子早就为他沏好的茶水喝了口。
“你知道时间就好。”女子也轻轻泯了口茶,动作跟邵季安如出一辙的优雅。
邵季安忽略她口气中的微讽,将眼光瞟向一旁案几上罗列的雨伞上,各种质地与材料,每把都精雕细琢,独具匠心,只是清一色的黑。
他知道姐姐有收集雨伞的嗜好,也明白其中原因,不由放软了语气:“自己的身体不好,就不要总是跑出去。”
“如果派去的人能把你请回来,我也不必亲自出面了。”言下之意,还是怪他不回家。
“以后我会隔天回来一次,你不用再派人来了。”
“那个叫苗尚的呢?”
“关于他,你就不要操心了,我会处理的。”
“我派有森去探过他的底,想必你也清楚他是个麻烦人物,最好尽快解决了。”
“都说过我会处理的,也不要叫有森再来!”
“不派有森,你会肯乖乖听话吗?”
本来缓和的气氛又有些剑拔弩张,邵季安觉得再谈无益,起身要走,又被女子叫住。
“你上哪儿去?”
邵季安背对着她不说话,宽阔的肩膀绷得直直的,明显地拒绝。
“你是邵家的当代当家,难道就没有一点自觉吗?”女子的声音提高了些,个中威严不彰而显。
“既然我是当家,那就由不得他人替我作主。”
听到他这样说,女子的肩头微微颤抖,来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心中怒火:“好,你是当家,我这个做姐姐的是‘他人’,自然做不了你的主,以后所有事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就走进另一间房。
从本家出来,邵季安回到了苗尚的住处,见他还在睡着,也就没有吵他。
他清楚苗尚的状况不容乐观,不仅是生灵,还同时是死灵,今天抱他回来时,更是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妖气。姐姐说得不无道理,他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明明早就下定决心要放手的,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舍。苗尚对他有非一般的感情,既然不屑,又为什么现在不舍呢?
他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守着他,守到厌烦,守到疲累,守到不能再守。
苗尚醒来,看见熟悉的景物,他知道自己又跟以前一样,脑中短暂的空白,以前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他可以肯定,一定是又发生了什么他不愿见到的事。
嗓子干痒难耐,他咽了口口水,感觉好受些,百无聊赖地继续躺着,试图回想那一段空白的记忆。
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他不想再忍受这种煎熬,那个身体里的另一个自己,时时刻刻都存在着,以为下一秒就会变成‘他’,却都还是原来那个‘我’,有时甚至觉得,‘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他’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心里隐隐期待着,仿佛盼了很久。
苗尚就这样发着愣,一点也没注意到生人的气息。发现他醒了,邵季安过来查看,就见他灵魂出壳般躺着,要不是偶尔眨动一下的眼睛,就像个了无生气的人偶。邵季安突然有一种心疼的感觉,伸手轻轻抚着他苍白瘦削的脸庞,他受了惊吓,乌黑的眼珠转向男人,过了好大一会,颤着唇,瞪着眼,被下双手紧纂,指甲几乎陷进肉里也无所觉。
邵季安轻轻笑出声,“眼睛瞪这么大,是想把我吃了吗?”
苗尚呜咽了一声,但很快又忍住,狠狠咬着下唇,再不肯发出声音。
邵季安敛了笑,认真地审视他倔强的脸,无言地将他揽入怀中,嗅着熟悉的味道,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满足。
“你真是让我左右为难。”他叹息着,更紧地拥着他。
苗尚原本僵直的身体在听到他的话后更是痉挛了起来。邵季安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自己始终都是累赘,让他为难。确定这个事实,刚才还有些激动的心冷了下来。
“你是鬼吗?”他呐呐地问,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下。
“我不是鬼,但也不是人。”蹭着他的颈窝,邵季安想了个比较容易接受的回答。
“我不明白。”那天邵季安的变化,他仍记忆犹新,那不是人类该有的,遭到如此对待,他万念俱灰,想着死在他手下也是一种解脱,可没想到第二天照常醒来,却不见他。既然走了,为什么又回来。
邵季安却会错了意,以为苗尚不懂他说的话,抬头将他脸上的泪水抹去,“不明白没关系。”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
苗尚没有再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呢?邵季安根本不需我明白,从一开始就是,什么也不肯告诉他,即使问了,也是顾左右而言它。
苗尚又睡了,却极不安稳,一个接一个的梦境,混乱而没有逻辑,但每一个片断都是那么熟悉。那是他的小时候,从出生到八岁,最多出现的只有两张扭曲的面孔与一间小黑屋。至亲的背叛抛弃与无尽的冰冷黑暗,撕心裂肺的哭叫换不回光明与拥抱,只能慢慢枯萎而死。
是谁一直守在身边,无论恐惧与怨恨,不甘与妥协,两个同样受伤的灵魂,渐渐合而为一。
不要再分开了,因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邵季安等苗尚睡着后,做了一个决定,跟姐姐的不欢而散,仍让他记挂于心,虽然她说不再管自己的事,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做些准备的好。他现在不能时刻守着苗尚,苗尚的情况又很糟,随时可能会出意外,找人来看着,又不放心,唯一信得过的,只有那个男人,虽然不甘,也只能如此了。
当严齐听到刘沁转告邵季安的请求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而刘沁却满心不乐意,介意着对方“不是人”这个问题,但苗尚突然发起了高烧,而且持续不退,急需人照顾,这才勉为其难地过来。
“我还是觉得咱们应该把苗尚送回家照顾的好,为什么非要听那家伙的?”他小声嘀咕着,顺手换了块新毛巾搭在兀自昏睡着的苗尚额头上。
“苗尚的情况你也清楚,如果就这样把他送回家,不仅他自己,连他的家人也会有危险。”严齐手里拿着本财经杂志,心不在焉地答着。
“那总该通知他的家人来吧,生了这么严重的病,都没人管。”
“你要是能通知到,我不反对,看一个人跟多看两个人没区别。”
刘沁被他一噎,半天没说出话来,瞪着眼磨牙,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杂志:“看什么看,叫你来玩的吗!”
没了书,严齐也不生气,看向他叹了口气,“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我就是觉得邵季安不是个好鬼,苗尚被他缠上后,就没好事!”
“他不是个鬼……”严齐耐心纠正他。
刘沁一口抢过他的话,“我管他是什么东西,他叫咱们来咱们就来,凭什么呀!”
“他有事分不开身,叫咱们来帮着照顾一下,再说,苗尚也是你朋友不是吗?”
“他分不开身?忙着害人,所以分不开身吗?害了苗尚一个还嫌不够吗?”
对于刘沁的偏见严齐有些疲于解释,但看他这样大声嚷嚷,恐怕会吵醒病人,只能软声劝着:“小沁,你不要这么大声,苗尚还睡着呢。”
经他这一提醒,他才安静了下来,但没过一会,又觉气不过,“你还说什么他不会伤害苗尚,现在到好,人都病成这样了!”
“邵季安是个‘沧耳’,他不会伤害‘生灵’的。”如果书上记载没错的话,沧耳是不可以伤害生灵的,违反规定会受惩罚。
“我才不相信,只要是鬼都会害人!”
严齐感到一阵无力,无论怎么解释,刘沁就是认为邵季安是个鬼,还是个害人成嗜的恶鬼。
为了不再继续这种无意义的争吵,他决定换个话题,“你刚才提到苗尚的家人,你见过吗?”
刘沁是个单纯的人,神经也有些大条,立马皱眉思索着道:“好像没有,我跟他高中同学三年,从来没听他提过家里人,别说见了,从认识他到现在,他都是一个人租房住。”
“你不觉得奇怪吗?”严齐问出了一个疑点,“三年前,苗尚应该只有十五岁,一般父母都不会同意孩子自己一个人在外租房住吧?”
刘沁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当时知道苗尚自己租房住时,他还挺羡慕的,可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奇怪,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怎么会一个人在外租房住,三年都不回一次家?
看他苦思冥想,严齐有些好笑,不禁损一句:“亏你还自称是他的好朋友。”
刘沁撇撇嘴,不服气地道:“是人都有隐私,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严齐没反驳他,只是看向话题的主角沉思。
苗尚不知是生病难受,还是做恶梦,表情很是痛苦,柔细的头发因出汗而略微潮湿,有些沾在脸颊,有些则沾在脖颈上,领子被解开了两个扣子,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红色痕迹让人浮想联翩。
所有关于他的事,都让人费解。苗尚并不像他外表那样单纯,这个秘密揭开后也许会让人无法接受,邵季安也许早就发现了,不然不会找他来帮忙。
依他观察,苗尚有很严重的心魔,从他只是选择遗忘某些特殊场景可以看出些,再加上他本身又是灵体,极容易碰到灵异现象,但这心魔究竟从何而来?会跟他的身世有关吗?
一个人的执念太重是很有可能引发心魔的,就苗尚的情况来看,他的心魔绝非简单。但如果只是心魔,他又怎么会同时拥有生灵与死灵?邵季安虽然是个沧耳,是死灵中的亡魂,有能力这样做,但他不相信,直觉邵季安跟苗尚的关系不一般,羁绊很深。
唯一担心的是就这样解开苗尚的心魔,会不会太草率,如果稍有闪失,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严齐越想眉头皱得越紧,一旁的刘沁见他突然不说话,表情如此严肃,气氛过于沉闷,有些不自在。
“到底什么是‘沧耳’?”他忍不住打破沉默,将还在沉思中的严齐唤回。
严齐放松面部表情,轻声回道:“沧耳是死灵的亡魂,是无法轮回的流魂,他们负责维护阴界的秩序,奖罚与审判一切灵体,妖,魔,鬼,怪,生灵,死灵。”
刘沁听得直咋舌,“那邵季安岂不是很利害?”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总针对他,万一他哪天不高兴了,惩罚你做孤魂野鬼,看你怎么办!”刘沁惊讶的样子,让严齐玩兴忽起,故意吓唬他
“怕什么,不是还有你呢吗?”刘沁被他说得心里有些打鼓,想想以前那么嚣张地对邵季安,不禁有些害怕。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憋着笑,严齐打碎他的指望。
“你不是说你很行的吗?怎么现在又这么怂了!”刘沁恨得牙痒痒,又不能显出自己真的很害怕。
“我说过吗?”
两人正说闹,突然传来敲门声。
刘沁纳闷,不知道是谁这么晚来,从猫眼看过去,不见人影,更是奇怪,不由打开门,探出身向左右望了望,还是没人。
谁这么讨厌,半夜恶作剧!
严齐见他口中骂骂咧咧地回来,问是怎么回事,他气乎乎地说:“外面根本就没人!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玩这种过时的把戏!”
严齐的心中一凛,直觉事情有怪异,怪自己一时大意,没有留心周围的变化。赶紧探索了一下磁场波动,并没感觉到任何灵体。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吗?
刘沁却不怎么在意,伸手摸了摸苗尚的额头,感觉温度还是有些烫,犹豫要不要再给他吃个退烧药。
严齐起身再次察看来时曾施加在四周的磁场,无论是他的还是邵季安留下的都没有被破坏。正在想也许真是自己太敏感了,又传来一阵敲门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与突兀。
刘沁看了一眼严齐,两人心领神会,这回换严齐去开门。
空气似乎有隐隐的波动,如果不细察不会发现,还有一些其它的什么,很微妙,严齐小心翼翼地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