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云的语调没有任何指责的意味,甚至还有几分无奈和被死死压抑住的不舍。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爬山累着了吧……”
“你确实是累了,看你睡觉的那个样子就知道了。但你会生病是因为你吃了过期的东西。”沉静云的视线望向沈谚非背去爬山的那个包,“里面真空包装的烤肠过期快两个月了,你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不看生产日期的吗?你也不是没有钱,如果不愿意跟我住,你可以花钱请个像是林姐那样的帮你做做饭。”
“嗯,好……”沈谚非点了点头。
“你知不知道就这样倒在家里,如果不是刚巧我打电话来,你可能就真的起不来了?”沉静云别过头去,沈谚非知道他真的在担心。
“对不起。”沈谚非闷闷地说。
此时,沉静云的手机响起,是严赋打来的。
“嗯,嗯,就这样吧。她要星星我也不可能造艘火箭去给她摘下来。”沉静云的唇角扯起,那样的笑容是他嘲讽别人时候的表情。
沈谚非知道他所说那个要星星的人是CANDY。
35.
沉静云还在继续说着,沈谚非则安静地不打扰他。
“嗯,沈氏的所有人当然都要请,不然那些元老们又要说我太骄傲不懂事之类的,虽然他们根本就不乐意见到我娶CANDY。”
沈谚非愣住了,沉静云要结婚了?
这么快?怎么可能?
沉静云挂了电话,好笑地说:“本来昨天打电话给你就是为了告诉你我和CANDY要订婚了,叫你一定要来。虽然知道那种场合你一定不喜欢……”
沉静云回头那一刻,看见沈谚非微微垂着头,一副没有反应的样子。
两、三秒钟之后,脑袋里空空的沈谚非才应和了一句:“好,我会去的。”
沉静云笑了,靠着沙发垂下头来,他在自嘲的时候不喜欢别人看见他的表情。
“我像个傻瓜一样……期盼着你说不要我和CANDY结婚。”
没有办法,即使明明知道这场婚姻不是因为爱情,你还是会娶CANDY。就像四年前沉思博结婚的时候一样,无论他怎样向沈仲秋据理力争,他还是娶了那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无论是沉静云也好还是沉思博也好,流着沈家的血,无论他们多么有才能,很多东西永远无法被他们自己控制。
所谓爱情,是空虚的,甚至是奢侈的,那会成为他们被攻击的弱点。而婚姻却能成为武装他们的武器。
“希望这场婚姻能为你带来你想要的。”这是沈谚非能够给与他的最真诚的祝福。
“思博结婚的时候,我觉得他很懦弱。只要他肯放下一切,甚至于带着你离开沈家,我大概会对他又嫉妒又憎恨吧。”
沈谚非听到他这么说,不由得笑起来。
“但是如果他当初那么做了的话,也就失去了保护你的力量了。我也会很轻易地把你从他那里抢过来。”沉静云叹了一口气,“成熟是很可怕的过程,丢弃了最单纯华美的幻想,被现实压的抬不起头来。”
“嗯。”
“但是,谚非……现在我有在全世界眼中带你离开的能力。”
沈谚非抬起眼来,他看着沉静云的表情,无比的认真。他不笑的时候,严肃到刻骨。
这样独一无二的表情,沈谚非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见到。
“或者应该这样说,谚非……我真的很想你带我离开这一切。”
“静云,我相信你有为我放弃一切的决心。但是放下那一切,你终究还是会去再把它们追回来。你姓沈,这是你的宿命。而我承担不起带你离开这宿命的后果。”沈谚非轻声说,他安慰着自己只要自己说话的声音轻柔就不会伤害到对方。
“谢谢你,没有叫我‘二哥’。”沉静云淡然一笑,尽管眉眼之间那么纠结。他伸长了手,揉了揉沈谚非的脑袋,起身离开沙发走向门口。
沈谚非看着他的背影,就像在沈家无数次看着他离开一样。
推开门的时候,沉静云说:“谚非,别人都说思博冷静,而我张扬,我们都很有手段和魄力,但是事实上,沈家最沉冷的人却是你。因为你对自己最狠。”
沉静云离开了,沈谚非仰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订婚宴的前一周,沈谚非去商场里挑选了一套西装,典雅但并不守旧的款式。那是他这辈子买过的最贵的东西。当他拎着西装走出商场的时候,一辆加长林肯从他面前驶过。很少在这里见到林肯,沈谚非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而就在那一刻,他看见车子里的侧脸那样熟悉。
神经一阵抽痛,沈谚非跟着那辆车的身后跑了起来。
身边是车辆驶过时的喇叭声,好几次差一点被摩托车撞倒,但是沈谚非仍然坚持不懈地追着那辆车。
他气喘吁吁,T恤汗湿在后背上,但是他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放弃,执着地跟在那辆林肯的后面。
一个红灯,那辆林肯正好停在了白线前。
沈谚非脱力般奔过去,双手伏在车窗上低着头喘不过气来。
车门被打开了,沈谚非被对方猛地拽了进去。他扑倒在对方身上之前撑住了自己的上身。对方莞尔笑着,眼中是戏谑的神情,伸长了手臂将车门关上。
“你真的很想念我呢!不然怎么会跟在我的车子后面跑那么久?”
“凌少白——”那一刻沈谚非怒火中烧,这个杀千刀的家伙能这么说就表明他早就发现沈谚非跟在自己的车后,可这家伙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差点跑到断气。
“要不要喝点什么?”
凌少白与当初在监狱里看到的一样,又有什么不一样。
他仍旧慵懒,总像是游离在世界之外看着其他人苦苦挣扎而自己却在高处享受闲适的时光。但是比起在监狱里的那种随意,他的眉眼举止之间都透露出一种锐利。他的微笑迷人,却总是下意识占领他人的视线。
沈谚非永远都讨厌这种被控制的感觉。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凌少白扬起眉梢,伸手要将沈谚非从座椅上扶起,但是对方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
“你不是滚到欧洲去了吗?”沈谚非至今还记得凌少白通知狱警将他送回普通牢房的那一天。
“我又从欧洲滚回来了,谁要我这么想念你呢?”凌少白侧过身去,靠向沈谚非,对方一动不动却冷着眼盯着他。
“你这样看我,让我一点吻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凌少白吸了一口气。
“你的名字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整个第三监狱的囚犯里面从来都没有凌少白这个名字?”沈谚非沉着声音问。他知道凌少白有太多秘密了,也对自己撒了许多的谎。沈谚非不在乎,但是他真正在乎的是以凌少白对沉思博和沉静云的了解,他搞不好在背地里要对沈家的人不利。一年半不见踪影,凌少白这一次回来只怕要掀起一场风波。
凌少白叹了口气,“我的真名就是凌少白,只不过这个世界上称呼我凌少白的人不超过三个人,而你是其中之一。”
这样的殊荣并不能动摇沈谚非探究真相的决心,他扯起一抹笑,“哦,那么其他人称呼你什么呢?”
“我不能就这样告诉你,如果我说了,你心中就没有了期待。只是谚非,你应该是恨我的,因为在你心里是我这个老师抛弃了相处了两年多的学生轻松出狱。但是你却那样坦然的接受了,这多少挫伤了我的自尊心,我在你心里并不重要,对吗?”
沈谚非此时很后悔,他发觉自己不知道追上来的目的是什么。看见凌少白的那一刻,他的神经在叫嚣,他的心绪声嘶力竭,他是那么渴望见到凌少白。而现在,他又觉得这一切都如此荒谬。
“我当初问过你,要不要跟我走,你拒绝了。现在你又在思考追上我的原因。”凌少白忽然吻上了沈谚非的唇。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沈谚非震在那里。对方的舌尖仍旧是烟草的味道,沈谚非按住对方的肩膀试图挣开,但是对方却亲吻的更加凶猛,他的后脑抵在车窗上,凌少白的双手扣住他的背脊将他死死挤进自己的怀中,他的胳膊被禁锢得根本无法抬起,情急之下他狠狠踩在凌少白的高级皮鞋上。
而对方也报复一般,亲吻中带着暴虐的意味,沈谚非觉得自己就快被挤碎了。
前方一辆摩托车逆向驶来,凌少白的林肯为了规避不由得急速转弯,凌少白向一旁倒去而沈谚非趴在了他的身上,这是脱离的最好时机,沈谚非撑住凌少白的肩膀猛地坐起身来。
“停车!”
司机只是调整方向继续向前开去。
“我说停车!”
沈谚非拍着车窗,而凌少白冷冷地看着他。
“这就是你一直追着我的原因。你想要我用最直接的方式把你抓住。”
“你这个自恋狂!疯子!”沈谚非吼了出来,“你消失的这段时间我过的很好!”
“哦?”凌少白笑了,眼角的皱纹那样的成竹在胸,而沈谚非在他面前成了彻头彻尾的小孩,“你是说夹在沉思博和沉静云之间左右为难吗?”
果然,凌少白一定在什么地方一边享受他的生活一边观察着自己。
沈谚非的挣扎,他的犹豫甚至于一丝一毫的纠结,凌少白都清楚。
他在凌少白的面前,就像是饰演一场真人秀。
从他走进凌少白囚室的那一刻,他就注定了是他的娱乐。
“我要下车。”沈谚非咬着牙关说。
凌少白看了一眼落在他们脚边的纸袋,里面是一套高级男装。
“你这是要去参加沉静云的订婚仪式吗?”凌少白将那套西装拎了出来,放在沈谚非的面前比划了一下,“很适合你的风格。看来你很重视沉静云的订婚。”
沈谚非漠然地拽过自己的衣服,将它放回纸袋中。
“沉静云选择了订婚,也许在他心里你并没有那么重要。”
沈谚非冷哼了一声,难道要沉静云昭告天下他喜欢的是谁吗?这不是棒子拍的电视剧,世界也不是谁没了谁就会末日。
“不过,王氏的野心也不小,只可惜他们把宝压在沉静云的身上,而沉静云这个人从来不甘束缚,他终究有一天要反噬王氏。”
“怎么,你也要去订婚仪式吗?”
“如果他们结婚了,也许我会去捧个场,订婚嘛……还是算了吧。而且王振坤的女儿长的还没有你顺眼,我怕自己会一边喝着心爱的红酒一边又觉得倒足了胃口。”凌少白声音缓和地说出讽刺的话。
“我说,我要下车。”
“我当然会让你下车。只是我凌少白也是个绅士,怎么会让你自己搭廉价的出租车回去呢?”
当沈谚非望向窗外,这才发觉车子已经来到了自己的公寓楼下。
凌少白下了车,亲自为沈谚非打开车门。
沈谚非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公寓。
“谚非,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跟我走是最好的选择。”凌少白望着他的背影说。
“为什么?”沈谚非冷笑一声,期待着凌少白又要说出什么自恋而又荒谬的话来。
“因为如果你跟我走,那么嫉妒中的沉思博和沉静云就会将矛头一致对向我。我成了他们共同的敌人。而沈仲秋临终时的愿望,就实现了。”凌少白笑着说。
36.
“我的人生,从来不需要别人为我提供选择。”沈谚非利落地转身上楼。
凌少白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怎么连沈仲秋的临终遗言都知道?
他不会再傻傻地问他任何问题了,除非他自己想要告诉自己,否则自己什么都无法从他口中得知。
他躺在床上,不由得想起许多当初在监狱中的事情。他发觉自己竟然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凌少白的时候,对方坐在床边眯着眼睛抽烟的姿势。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原来他从来都不曾放下。大概是凌少白教导自己的时候太认真以至于沈谚非总觉得凌少白所做的一切都很认真吧。
一个月的休息很快就过去了,殷振轩的秘书亲自打电话提醒沈谚非记得回去迅驰实习。
想到又要回归那种紧张忙碌的生活,沈谚非心中涌起一股痛并快乐着的无奈。果然一踏进殷振轩的办公室,对方连“回来了”之类的客套话都没有,直接指着自己办公室内的另一张桌子说,“你把那些资料都整理了吧,顺带把汉和实业的并购清算做一下。”
沈谚非愣住了,自己的桌子从来就和外面的助理会计师在一起啊,怎么会搬到殷振轩的办公室里来了?
这一下,他真的成了殷振轩的“入室弟子”了。
“对了,谚非……”殷振轩忽然抬起头来,“这两天你应该看了报纸吧,新闻里也播放了那则新闻……”
沈谚非也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来,“是说长天实业涉足非法融资吗?”
“对,他们的案子还有两周就要开庭受理了。我们事务所参与过长天实业财务清算的人都要上庭,毕竟当初是你提出长天的财务有问题,所以我们才终止了与长天的合作。最近这段时间,我希望你小心一点……如果可以就不要在学校外面住了,长天实业的背景并不干净。”
沈谚非当然明白所谓“不干净”是什么意思,“好吧,在庭审结束之前我会回去学校。”
他虽然随意,但也从来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也许是为了给他时间搬回学校住,殷振轩破天荒地在六点钟放他下班了。
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他靠在公交车窗边。百货商场的LED上正播放着巨幅婚纱广告,女子甜美的笑容纯白的婚纱,还有那搂过她的肩膀新郎的臂膀,一切完美到无可挑剔。尽管广告上完全没有新郎的脸,沈谚非却觉得那只手臂扎眼的很。
眼眶不自觉酸楚。
这些年来他以为自己已经坚强就似铜墙铁壁……原来他还差的远。
隐隐车窗外传来“I do, I do……”的旋律声。
他的耳边又响起那时站在监狱门外,沉静云对他说:“跟我走吧。”
这是那个男人一生一次放下尊严的恳求,彼时的自己感觉不到深刻,他只有满满地被忽略的愤怒和不屑。而此时他却忍不住地假设如果就那么接受了,他和他之间又会是怎样?
“弄了半天……原来我真的有点……”
扯起唇角,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多愁善感不适合早就决定果断抛弃过去的自己。
沈谚非走下公交车,信步来到公寓门外,当看见那抹靠在墙边的修长身影时,他的心脏猛地揪了起来。
这个家伙为什么还要来?
自己不是已经将他赶出自己的生活了吗?
一个婚姻,一段誓词,这个男子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了。而自己却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不知道站在墙边等待了多久,沉静云几乎快要睡着了。可就是走廊上的脚步声令他清醒过来。
他回过脸来,每一寸恍若隔世。
“谚非,你回来了?”简单到没有任何修饰的笑容,他不是他生意场上的对手,不是家族中争权夺利的竞争者,他只是因为见到他而欢欣。
不要去看,不要去想,不要揪起自己的心脏,不要……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不是应该还在华天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