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李放开刀的瞿医生又做完一台手术,正在屋里吃宵夜。
满房间的泡面味令杜新泽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哟,你还没走?”瞿医生抬眼看了眼杜新泽,很好奇他怎么换了这身打扮。
“师兄,我想进去看看我朋友,麻烦你通融一下。”杜新泽生平第一次堆起笑脸恳求外人。
瞿医生显然是没料到看似十分傲气的杜新泽也会有这样低三下四的表情,愣了好几秒这才说:“看来你这位朋友对你很重要。行吧,就5分钟。”
说着话,瞿医生拿起电话给术后观察室的值班护士长打招呼。
“谢谢!”
杜新泽不敢耽搁,掐着时间飞快赶到了观察室。
值班护士长对他微笑着点点头,隔着玻璃窗指明了李放的床位。
有10张病床的观察室内只有4位病人,杜新泽一眼就看到了他。
呼吸器将李放大部分的脸孔遮挡了起来,但杜新泽仍看到他的脸色比床单还要白。
薄被下的胸膛看不到起伏,若不是一旁的检测器还在跳着数字,杜新泽很难判断出他是否还活着。
看到李放的毫无生气的模样,杜新泽更加坚决了心里的想法。
趁着其他人没怎么注意,他轻轻摸了摸李放的头发,旋即弯下腰伏到了他的耳边,像是宣告又像是发誓般低喃:“我不会把你让给他。除了伤害,他什么也给不了你。”
从警局出来,沈君尧觉得双腿像灌了铅似地提不起劲来。
在范家栋一再劝说下,他回沈家冲了个淋浴,换了身干净衣服后又回到了医院。
打听到术后观察室的位置后,沈君尧就决定一直等在门口,想亲眼看到李放被转去普通病房。
等了不到五分钟,杜新泽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见到对方,两人都有些意外。
沈君尧比杜新泽先回过神,口吻焦急地询问:“表哥,你进去看过阿放了?他怎么样?”
杜新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说:“还算稳定,应该不会有问题。”
说完这个,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气氛竟逐渐尴尬了起来。
不知为何,沈君尧觉得杜新泽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怪异,似乎是在探究又像是在责怪。
猛然间,他意识到了问题,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有些做贼心虚地低下头,沈君尧试探着说:“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杜新泽点点头,“什么时候的事?”
“刚开始。”
杜新泽的目光有些冷,但沈君尧并没有察觉。
“他,答应你了?”
沈君尧下意识想说是,可转念间又想起李放辞职的举动,不觉又没了信心。
踌躇再三,沈君尧呼出口气,皱着眉说:“我本以为他是答应了,可是昨天他突然向公司提出辞职,然后不告而别,我实在是猜不透他的心思。”
听到沈君尧这么说,杜新泽面色稍霁。
他抬手看了看时间,说:“等7点以后我去给李放定个VIP单人病房。你也别在这里傻等,回去帮他准备点住院要用的东西。毛巾、牙刷、内衣裤什么,还是用自己家里带来的舒服,这是他家钥匙。”
沈君尧接过杜新泽从口袋里掏出的钥匙串,怔怔看着他。
杜新泽知道他在奇怪什么,解释说:“范队长把李放的包交给我了,钥匙就在他包里。”
随后看了看不远处亚龙的保镖小组,他又说:“既然姜希南已经威胁不到你,就把亚龙的人退了吧。有他们跟着,你也不太方便过来看李放。”
沈君尧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杜新泽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要不是为了把李放捆在身边,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只是,在这之前,沈君尧还担心一件事。
他面呈犹豫地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话说明了比较好,“表哥,有件事希望你能帮忙。”
“什么?”
“我和阿放的事希望你能保密,除了Albert,目前还没有其他人知道。”
说完请求沈君尧就等着对方答应。
可是他看到杜新泽的脸色变了变,眉宇间竟闪过一丝隐痛,不觉担心了起来。
难道说,表哥这次不打算帮自己了?
还好杜新泽只是神游了一刹那,然后立刻说:“放心,我不会对美国那边透露一个字。”
梦魇不断纠缠着李放。
他的眼前总是出现老家门口的一堆空酒瓶,出现被河水泡烂的蛋糕盒,出现连长摆在他面前的那份证明……所有的东西都突然变得十分巨大,大到如小山般层层矗立在面前,然后轰然倒塌。
李放被埋在最底下,四周没有空气没有光线,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漆黑一片。
他拼命想挣扎,但身上的千斤巨石压得他难以动弹。
恍惚间有人在外面呼喊,似乎是在叫他的名字,可是有岩石的阻挡,听不清那是谁的声音。
突然有山石被撬动的动静传来,呼唤声也随之清晰了起来。
“阿放……”
“阿放……”
一块石头被搬开,从鸡蛋大小的空隙中射进金黄色的光芒。
李放半眯着眼,从空隙往外望去。
有人影正在奋力挖着坍塌的石砾,他却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孔。
猛然间他察觉到有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从石缝里飞出,瞄准了那个人。
李放惊恐地大叫“不要!”,可不管他用了多大气力,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匕首瞬间插入了那人的身体,甚至穿透后从背部飞出。
鲜血从那人身上泉涌般地冒出,很快就流进了石缝间,把一大片的石头都染成了鲜红色。
那人摇晃了几下,摔倒下来。
满是血污的躯体盖住了那个能透光的空隙,李放再度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沈君尧焦急地坐在床边,看着李放紧蹙着眉宇,发出痛苦而微弱的呻吟。
转到单人病房后,他已经在床边守了一整天,可李放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
虽然主治医师和杜新泽都向他解释过,李放失血过多,肯定会昏睡几天,沈君尧依然不能放心。
特别是当他发现李放在昏迷中总是在轻轻地挣扎,仿佛在逃避着什么,沈君尧就恨不得能进入他的梦魇,替他挡去一切灾祸和伤害。
“阿放,你醒醒。醒过来就不会害怕了。阿放……”
沈君尧不断低声呢喃,不断呼唤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早日清醒。
也许真是他的呼唤起了作用,李放的眼珠突然迅速转了几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49两人的选择
沈君尧欣喜若狂,可说话的声音还是那般轻柔,仿佛是害怕音量高些就会把眼前人惊到。
“阿放,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声音,李放慢慢转动视线,看到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凑在自己眼前。
平时帅气的发型变成了蓬乱的鸟窝,炯炯有神的双眼布满了血丝,眉间的川字像是被纹在了脸上,清晰到难以忽视,下巴上有一片短短的青黑色胡渣,看着有点脏。
这人,真是那个对外貌装扮有着乖张执着的沈君尧?
不会,那个人就算是通宵玩乐也不会允许自己露出这种疲惫而憔悴的面容,眼前这张脸一定不会是他。
李放胡乱想着,觉得可能是自己还没从噩梦中苏醒,不觉又要闭上眼睛。
见他似乎又要陷入昏睡状态,沈君尧不觉起急。
他握住了李放略显冰冷的手,稍稍大声地叫着:“阿放,别睡。和我说说话,阿放,你怎么了?别吓我!”
这一次,李放总算是听清了他的话,再度费力地把眼睛睁开。
目不转睛地看了几秒,李放不确定地问道:“沈……君尧?”
李放被自己细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觉得自己几乎是用尽了气力才问出这句话,可竟是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沈君尧却是听到了。
一颗心全都落在这个人的身上,就算说得再轻些,他也能听得见。
“是我,阿放。是我。”沈君尧差点喜极而泣,李放能认出他,说明已经恢复了神智。
李放转动眼珠,有些紧张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沈君尧心有灵犀地猜到了他的想法,忙解释说:“你放心,这里是医院,我们都很安全。那个凶手已经被抓到了。”
听他这么说,李放的脸上顿时露出些许轻松的表情,可也就那么一瞬间,他又轻轻蹙起了眉。
沈君尧见他如此,猛然间想起他们之间还有个重要的问题没解决,神情不觉也跟着落寞了起来。
“我知道你现在很虚弱,甚至没什么力气说话。所以我也不会逼问你为什么要辞职,为什么要不不告而别。可是等你养好精神,你一定要把心里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李放疲惫地眨了眨眼,知道这次自己的做法肯定惹怒了沈君尧。
如果不是自己现在躺在床上,他们之间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波澜。
身心俱疲的模样不单单是由受伤引起,沈君尧相信,李放现在的表情更多是因为这次的离开。
他知道如果想要缓和地解决这个问题,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提到此事。
只是,他做不到!
一想到李放会离他而去,躲进茫茫人海中再也觅不到踪影,他的心就像是被刀割似得痛。
在去李放家的路上,沈君尧曾考虑过李放突然转变的原因,也大致猜到了些。
趁着李放还有气力听,他开始为李放、也为自己打起了信心。
“阿放,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但我必须告诉你我是怎么想。或许会有人对你说,我们间的感情违反人伦,不会被其他人接受。你千万别信那些混账话。我们不需要被其他人接受,只要我们能互相接受对方就行。爱情无关他人,只求真心。我爱你,这份感情没人可以改变,也没人可以阻止。如果你是担心我家里会因为这件事来阻挠,那么请给我点时间。我会向你证明,就算他们把我驱除出沈家,我也有能力保护你,保护我们间的感情。相信我!我不会让我们的后半生变得凄惨不堪。”
李放没有说话,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君尧这份衷情告白。
他的言辞很诱人,一字一字都在敲打着李放并不坚定的心。
只是李放越是动心越是觉得自己不能接受对方的似海深情。
他相信沈君尧不会光是嘴上说得漂亮,如果事情发展到难以收场的地步,沈君尧会真的为他和家里抗争,甚至和全世界抗争。
或许到那时沈君尧会觉得甘之如饴,但李放却于心不忍。
两个人都愿意为对方牺牲,却都不愿见到对方为自己遭受磨难。
不同的性格,不同的人生经历,不同的处事方法让他们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
沈君尧选择了进攻,而李放选择了后退。
就像是线的两头,各自决定向眼前的道路延伸,却不知他们间的距离愈行愈远,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一连几天,沈君尧除了去公司上班、回家换洗衣物,剩余的时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
而杜新泽只要一有时间,也会来病房里看李放,甚至连上班的时候也会时常抽空过来。
只是杜新泽从不会在沈君尧在的时候出现。
即便不期遇上,杜新泽也会马上离开。
从瞿医生和杜新泽的口中,李放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伤势。
脾脏被切除后,对寿命没有太大的影响,只是平日里要注意多休息,多吃些富含维生素的食物,不能参加重体力的工作和激烈运动。
杜新泽说完所有的注意事项,有些担忧地看着李放。
李放的工作是保镖,虽然现在已经辞职,但他一直是靠身体吃饭,在其他方面的工作经验可谓是白纸一张。
伤愈后,类似的工作他是别想再干了,仅凭他能拿得出手的初中文凭,想要在如今失业率很高的社会上找到份合适的工作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放十分清楚自己的条件,眉宇间不觉有忧色上浮,他已经开始为出院后的生计问题绞尽脑汁。
杜新泽不愿见他愁苦,柔声安慰说:“先别胡思乱想,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养好伤。也许老天爷已经为你安排好了一切,等到某一天你会发现现在所有担心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李放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不由轻笑了一声,“老天爷会眷顾我这种普通人吗?”
“会,当然会。”杜新泽弯下腰,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替他撩起落到额头的发丝,“小放,你是个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李放觉得杜新泽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却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
正在这时,房门被毫无预兆地推开了。
沈君尧领着个保温盒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房内靠得极近的两人。
杜新泽慢慢直起身,对着沈君尧淡然笑道:“君尧,你来了,那我走了。好好照顾小放。”
50.离开他,跟我走
从刚开始轻轻一动刀口就生剌着痛,到现在能下地随意走动,有着两人的细心呵护和照料,李放复原得很快。
按主治医生的意思,李放术后半个月就能出院回家休养。
可沈君尧死活不答应,一来他怕少了医院的专业护理,李放的伤势会出现反复;二来他最近忙着抽调自己的资金成立新公司,没有太多时间陪伴李放。
上次的骤然分离令沈君尧心有余悸,于是他坚持要李放再住上半个月,至少等他把手头的事情忙完了再说。
不得不承认,沈君尧一旦做了决定,世上很难有人能让他改变主意,特别是关系到李放的健康,他的固执令所有人折服。
情非得已,李放只得继续呆在医院里。
将养了这段日子,伤口长得不错,但流出去的血却不是那么容易补回来。
所以每当吃完午饭,他总会按照杜新泽的嘱咐睡上一觉。
这天下午,李放睡得有些不踏实,总觉得梦里有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两道目光不能说是含着敌意,但也令他感到有些不舒服,偏偏在睡梦中还无处躲闪。
辗转几下后,李放睁开了眼。
病房内很安静,唯一的声响就是空调压缩机发出的轻微噪音。
就在李放以为房里就他一人时,耳边传来了熟悉而温柔的问候:“醒了?睡得好吗?”
李放快速转头,立刻对上了杜新泽关切的眼神。
他笑了笑,从床上坐起,说:“杜先生,你来啦!今天好像早了些。”
杜新泽从边上取过一个枕头放到他背后,随后顺势坐在了他的床沿上。
“伤口还疼吗?”杜新泽问
“还好,就是晚上还有点感觉。”
杜新泽随意点点头,每一天两人间的对话几乎都是围绕着李放的伤势开始。
话题被杜新泽引领着,自然而然就涉及了其他方面,比如李放以前的工作,曾遇到过什么奇闻趣事,最近社会上又发生了些什么……
和杜新泽攀谈,让李放觉得很放松,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也正是从他的口中,李放知道了那天刺伤自己的正是周宏的儿子。
周家替周宏搬完追悼会的当天晚上,周宏儿子就带着匕首来唐和楼下等沈君尧。
他本是打算等第二天沈君尧上班动手,哪知道沈君尧正好在晚上回到唐和。
周宏的儿子开着他父亲的车跟着沈君尧来到了李放居住的小区,伺机而动,结果却是李放替沈君尧档了一刀。
今天两人也聊足有一小时,看似如往日一样,但李放总隐隐觉得杜新泽似乎有心事,眼神有些闪烁不定。
体贴地递给李放一杯白水,看着他一饮而尽,杜新泽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
时间一长李放有所察觉,心境开始变得不再惬意。
“杜先生,你……是不是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