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御林军统领们难辞其咎,皇帝怒斥了他们一番,竟是撸掉了不少心腹,就连从前圣上面前的红人魏子云也被责令闭门思过,果然是帝心难测,直令不少人都心有戚戚。
而皇帝遇刺一事据说是太平王谋划的,还意图嫁祸南王,可最终南王世子护驾身死,这才揭破了这场阴谋。太平王父子俩已被关押进了天牢,等候皇帝处置了。
这种皇室内部的“自相残杀”事件向来最为江湖中人所津津乐道了,关于那天晚上的各种传言很快就散播了开来。
然而此时,把守严密的天牢深处,竟有两个白衣人堂而皇之、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去见皇帝已严令不准任何人探视的太平王父子。谁让天牢的守卫们俸禄太低呢?只要是钱能办到的事,对宫九而言那就都是小事。
这才不过一夜的光景,太平王就憔悴了不少——向来行事低调、闲云野鹤的他莫名其妙地就被牵扯进了刺杀皇帝这种大祸事里,还会有什么好结果么?不过生为皇室中人,命不由己这种事太平王也早就看开了。
然而太平王还是免不了有些庆幸,庆幸他那个多年来毫无音讯的逆子下落不明,就连女儿也早就被带走了,那么就算是太平王府真要被判个全家抄斩,与他陪葬的也只是一个假儿子罢了——想到这里,太平王十分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个缩在墙角里瑟瑟发抖的“太平王世子”,他的儿子才不会像这个家伙一样无能呢。
太平王真正的儿子自然不会是无能的,宫九默默看了看眼前这低矮阴暗的牢房,随即伸出手去轻轻一捏,就把那门上的铁锁给直接捏断了,然后他缓缓推开牢门,走了进去。
太平王听到开门的声音,先是怔了怔,他还以为是这么快就有人来提审他了,可当太平王看到了宫九,就如同晴天里降下一个霹雳,直接就把他给劈晕了,只能呆呆地喃喃道:“你……你是……”
宫九细细地打量着太平王——比之他记忆中的那个父王,太平王实在已老了许多。但听到了太平王的话,宫九还是忍不住嘲讽地反问道:“怎么,你连我都认不出了么?”
太平王猛地站了起来,一边跳脚一边怒道:“你个逆子,还知道回来……”可说到这里,他顿时脸色大变,急忙说:“你既已走了这么多年,又何必现在回来?你快走罢,走得越远越好——”太平王指着墙角的那个人,续道:“他才是我的儿子,你赶紧走罢。”
那个“太平王世子”虽是胆小懦弱,却也不傻,他听到这里,自然就明白了宫九的身份,他立时张开嘴,大声地喊了起来:“我不是太平王世子!真正的世子就在这里,别杀我,放我走……”他喊着喊着,起身就向牢门外冲去。
太平王顿时大急,连连示意宫九离开,宫九不慌不忙,只继续看着太平王,见他神情真挚,确实是焦虑忧心得很,宫九也不禁觉得心中微暖。
至于那个“太平王世子”嘛,还没等他冲到牢门边,就有一道白练似的剑光闪过,他的喊声戛然而止,人也扑倒在地,喉间汩汩的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流,转眼间就没了声息。
叶孤城也走进了这窄小的牢房里,静静地站着。
太平王根本没能反应过来,他此时的感觉就好像是脑子里突然被塞进了一团乱麻一般,只能怔怔然地看着他多年未见的儿子。宫九却是悠悠然地笑了起来,他牵起叶孤城的手,走到太平王面前,说:“其实我今天来,只是想让你见见他,叶孤城,我心之所系……毕竟你还是我的父亲。”
叶孤城不说话,却觉得有些脸热,这是见公爹呢还是岳父呢还是公爹呢……
即使太平王从不涉足江湖,却也听说过白云城主的鼎鼎大名,他的眼睛蓦地瞪大了,看了看叶孤城,再看向宫九,颤声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宫九傲然笑道:“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来告诉你一声,我也有所爱的人了。不过我却不会像你一样,那么窝囊,连心爱的人也护不住?!”
太平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才长叹了一声,道:“其实我也猜到了,你放着世子不做却要离家出走,是不是知道了你母妃的事。”他苦笑了起来,接着说道:“你说得对,我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确实无能……”而后他又看了看叶孤城,终于既哀伤又慨然地说:“你们的事我知道了,总之我从来也管不了你的事,一切就都随你喜欢吧。反正我如今犯了刺杀皇帝的大罪,怕是命不久矣……你还能回来见我一面,也算有心了。”
叶孤城忽然就觉得太平王有些可怜,宫九大约也有所触动,他微微撇开了脸,说:“放心吧,你死不了。刺杀皇帝的是南王父子……至于你,应该很快就能当个悠闲享乐的太上皇了。”
“……”太平王闻言,默然了半晌,也不再问宫九具体的隐秘和阴谋了,只笑叹道:“原来如此,我和阿媛的儿子果然不凡……福哥儿,那父王就静候你的佳音了。”
噗!叶孤城险些笑喷了:福哥儿……这个世界貌似继玄幻、惊悚和争霸之后又宅斗了……
“……”宫九感觉到叶孤城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不禁无奈地想着:老家伙肯定是故意的,不愧是我爹嘛,这么快就反扳一局了。
不过总不能让老家伙太得意,宫九这样想,便一脸平静地点头道:“太平王世子已畏罪自尽,皇帝迫于宗室压力,定不至于处斩你这个叔父的。”说着他自负地笑了起来,道:“你就安心地养老去罢,等我再回京城之日,便是我登基为帝之时。”
第六十四章:身份
皇帝生辰之夜遇刺事件的最终结论是南王世子护驾身亡,而太平王世子则是认罪自尽了——南王和太平王这两位老王爷都是一样的老泪纵横、悲痛万分,但不同的是,南王借此步入朝堂、开始执掌大权,而太平王则被软禁于京郊某宅院内颐养天年、混吃等死了。皇帝依旧好吃好喝地供着这位皇叔,但是天下的臣民们都明白,这已代表了太平王未来的生活……其实也就是那样了。
不过南王倒是“异军突起”,从一个闲散王爷一跃而飞,不但他的孙子们直接就被皇帝接进了宫去,就连南王府的原班人马,也被一股脑地宣调入京,委以重任了。
闹得沸沸扬扬的刺客事件就此落下了帷幕,但这结局也实在由不得某些有心人不多想:当今圣上本来就只得两个堂弟,这回竟是干脆利落地死了个干净……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道道,只是纯粹的巧合,恐怕没几个人会相信。
不过不相信又如何?那是皇帝他们家的事,普通人也就看个热闹而已。
陆小凤也是看热闹的其中一人,但他忘了,热闹很多时候都不是那么好看的,况且……陆小凤他也不是普通人。
此时的陆小凤正在酒馆里喝酒,悠悠闲闲的。几个月前他被发怒的薛冰扫地出了神针山庄的大门,就被卷入了银钩赌坊的一系列事件中去了。
不过现在一切都已尘埃落定,陆小凤方才解决掉了银钩赌坊的事,难得清闲了下来。在这次事件中,陆小凤与迷雾一般的玉罗刹打了个交道,最终归还了罗刹牌,也明白了其实他这一次只是给玉罗刹当了枪使——究其根本,这一切的麻烦事都是玉罗刹自己搞出来的:假儿子身亡、罗刹牌流落江湖,以及玉罗刹的诈死,都是为了借机剪除西方魔教内的一些不安分的家伙。
思及此处,陆小凤不禁有些哑然失笑:难道真的是因为他爱惹麻烦的名气太大了么,怎么这么多人都要来利用他?先是霍休、金九龄,后来又是玉罗刹……唉,陆小凤摇了摇头,一口就喝干了杯中的酒,然后就一杯接一杯,一杯再一杯……就好像他是想要借酒消愁一般。
不过事实上,乐观的陆小凤很快就想通了,他根本没必要自寻烦恼,因为事实证明他所做的事都还是有意义的——至少使真相大白于天下了,不是么?人生在世,只求一个问心无愧而已。
陆小凤当然是问心无愧了,而且他破了好几个大案,名气越来越大,这自然意味着他的麻烦也会越来越多的——这不,说麻烦,麻烦就到了。
叶孤城站在陆小凤的面前,淡淡地看着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拔剑,但陆小凤已经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因为叶孤城的眼神已足以让他坐立不安了。陆小凤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叶城主……你这是所为何来啊?”
叶孤城平平淡淡地说:“找你。”
陆小凤不解地眨了眨眼,就乍然发现这酒馆里的其他人不知何时已全部消失不见了,他笑得更无奈了,说:“宫九也来了吧,你们两位那么大的本事,却要一起来找我,实在是让我有种背后发毛的感觉……”他的话音刚落,酒馆后门的门帘便被撩起,宫九走了出来。
陆小凤见了宫九,实在有些吃惊,因为此时的宫九双目通红、形容憔悴,一点儿也不像原来的那个强大而骄傲的九公子了。陆小凤瞅了瞅叶孤城,干笑着说:“啊哈哈,该不会是两位吵架了吧,如果只是当个和事老的话,我自认还是比较在行的……”
宫九并不回应那干巴巴的打趣,而是走到陆小凤的面前,十分直接地说:“陆小凤,我有事要找你帮忙。”此时陆小凤才发现,就连宫九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嘶哑……看来事情不小啊!
一时间陆小凤只觉得他背后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大红披风,抖抖索索地说:“要我帮……帮什么忙?”继玉罗刹之后,居然连宫九和叶孤城都要来找他“帮忙”了,陆小凤的心里“咯噔咯噔”地响了个没完没了。
宫九盯着陆小凤,严肃地说:“我不是在开玩笑,这可是杀家灭族的大事,若是你无意帮忙,只要摇摇头,我立刻就走,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就当我们从来都不认识。”
陆小凤听得眉心一跳,宫九这人常常很不严肃,那时的他总会令人感到无语或是发笑;但当宫九一旦严肃起来……给人的压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陆小凤猜测宫九怕是遇上了一个极大的麻烦,其实他是真的不想再惹麻烦了,可宫九是他陆小凤的朋友,之前宫九也帮过他的忙,这拒绝也实在说不出口,于是陆小凤只能叹息着说道:“宫九,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大不了我拼了这条命来帮你!”
宫九定定地看了陆小凤一会儿,终于是微微地笑了,认真地说:“陆小凤,你果然够朋友,就凭你这句话,我便要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默默旁观的叶孤城对此表示无语:还一辈子的好朋友呢,是好好地利用陆小凤一辈子吧……变态果然是不厚道的。
听了宫九的话,陆小凤也愉悦地笑了起来,爽快地说:“我这人缺点不少,但最大的优点就是够朋友,说吧,出了什么事?难道就连你和叶城主加在一起也解决不了?”
宫九不答,而是指了指酒馆的后院,道:“进去说,有美酒。”
宫九当然是了解陆小凤的,要和他谈事情,怎么能不准备美酒和好菜?不多时,他们三人便在院子里围坐了一桌,酒已斟满、菜亦上齐,轻柔的风一阵阵地吹过,将那些环绕四周的凝重氛围带走了不少。
陆小凤端起酒杯来撮了一小口,笑叹道:“好酒啊好酒,相比之下,方才我在大堂喝的那些都是酒糟吧!这酒馆老板不厚道啊!”很显然,这酒馆的幕后老板就是宫九,陆小凤说这句话,是不是一语双关?毕竟,陆小凤也不是傻子,又怎么可能会喜欢去做冤大头呢?谁都懂得拍着胸脯说义气,可事到临头,是真出力还是假出力,那也是要分情况的。
不管陆小凤是不是一语双关,宫九权当没听到,他一仰头就喝尽了一杯酒,而后苦涩笑道:“陆小凤,若我死了,你就喝不到这么好的酒了。”
陆小凤心里一沉,故意打了个哈哈,说:“你和叶城主联手,天下间有谁能敌?九兄你可不要来耍我。”
宫九直直地看向陆小凤,说:“皇帝。”
“哈?”陆小凤有些反应不过来,宫九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陆兄并没有听错,就是皇帝要杀我。”
陆小凤闻言,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皱眉沉思了片刻,这才斟酌着说:“你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竟能得罪皇帝?”说着他又苦笑了起来,道:“陆某虽然朋友不少,功夫也还过得去,可我也不是天上的神仙,你要是真惹得皇帝老儿生了气,我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问题是我什么也没做。”宫九淡淡地说:“日前我去了一趟飞仙岛,回来就听闻……太平王世子密谋刺杀皇帝,已认罪自尽了。”
陆小凤莫名其妙地说:“原来是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啊,人已死了,案子都结了,跟你又有什么关联呢?”
“怎么会没有关联?”宫九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自嘲,道:“我就是太平王世子。”
陆小凤瞠目结舌地看着宫九,宫九叹了一口气,解释道:“陆小凤,我才是真正的太平王世子,只是我年少之时不甘于留在王府之中做个无所事事的纨绔,所以便离家出走、闯荡江湖了……至于王府中的那个世子,不过是我的替身而已。”
陆小凤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却是强自镇定地问:“然后?”
宫九的表情淡淡的、却罕见地带了几分哀意,他幽幽地说:“还有什么然后呢?然后就是皇帝生辰,我的替身死了,而我的父王也被软禁了……”
“这段时间里,你真的什么也没做?”陆小凤垂下眼,盯着手里的酒杯,问。
“没有。”宫九笃定地说,不过他看了叶孤城一眼,却是补充了一句:“倒也不能说没有,只是我这段时间做的事,跟皇帝半分关联也没有。”
陆小凤抬起眼,和宫九眼对眼,问道:“哦?可以说说是什么事吗?”
宫九淡然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不过是去了一趟飞仙岛,做了白云城主的夫人罢了。”
叶孤城觉得他憋笑憋得肚子都痛了,宫九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这效果……看看陆小凤吧,他的下巴都快掉了,磕磕巴巴地说:“啊哈……什么?!城主夫人……叶城主……”陆小凤呆呆地看向叶孤城。
叶孤城淡然颔首,说:“是。”
陆小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算消化了这个“劲爆”的消息,然后他点了点头,看着宫九,说:“我明白了……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的真实身份也并未泄露,干脆你从此就与叶城主携手、一并逍遥江湖,这样不好么?还要我来帮什么忙呢?”
宫九收敛了笑意,冷冷地说:“你认为我不该讨回公道?”说着他眸光微带黯然,续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从未离开王府,那枉死的人岂不就是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