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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关故人——by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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浥尘闻言抬眼,又是好奇又是不信。

只见元二下了台阶走到擂台下,回头看了看浥尘,猛地一跃而起上了擂台,扬声道:“浥尘公子,今日且看二爷为你舞一回剑!”说着“锵”的一下自腰间抽出长剑。

浥尘隔了些距离望去,只觉声若龙吟,剑如秋水,人似青松,依稀间恍然又是当年乌衣翩翩的英武少年。不由得有些感慨道:“我还以为你不用剑了。”

“哪能啊!”元二朗声笑道,“用大刀不过是因为在战场上砍得比较痛快,平日里我还是佩剑的。”说着挽了个剑花,道:“浥尘公子,看好了!”

浥尘见他语气卖弄,还以为他新学了什么剑法呢,看了他的起手式才知道,原来他舞的还是当年在长安的时候学的那套《

三叠》。

这套剑法刚健英气,本不适合元二。只是因那时候浥尘喜欢那首古风,他便硬是以一介纨绔学了来。当时只觉得他潇洒有余而豪气不足,此刻正对着黄沙落日,更兼着练兵场上风声呼啸,当真如诗中写的那般,令人心神激荡,豪气纵生。

浥尘想起当初在长安市上驰马逐鹰、仗剑沽酒的日子,心中也生了几分豪气,不由得朗声唱到:

“将军谈笑弯弓。”

元二随着他的歌声左手在前、右手手肘猛地往后,做了个挽弓如满月的势。随后右手一刺往前,剑尖光芒吞吐如横扫六合夫人秦王怒目。

“秦王一怒击缶!”

元二转眼一笑,右手一颤,剑柄倒持,一副将剑交托与人的模样,人却就着上一剑刺出之势一掠而过,剑刃拉过的地方正好是常人的腰侧。同时左手一记小擒拿手,似要扣住敌人左手。

“天下谁与付吴钩?遍示英雄束手!”

喜色染上眉梢,元二动作越发迅捷凛冽,真真是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渐渐的,伴着浥尘的歌声,场上只见一片银光飞舞。

“昔日寇,尽王侯,空弦断翎何所求?”

“铁马秋风人去后,书剑寂寥枉凝眸!”

“昔有朝歌夜弦之高楼,上有倾国倾城之舞袖。”

“燕赵少年游侠儿,横行须就金樽酒。”

“金樽酒,弃尽愁!”

“愁尽弃,新曲且莫唱别离。”

“当时谁家女?顾盼有相逢。”

“中间留连意,画楼几万重。”

“十步杀一人,慷慨在秦宫。”

“泠泠不肯弹,翩翩影惊鸿。”

“奈何江山生倥偬,死生知己两峥嵘。”

“宝刀歌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

“凭栏无言语,低昂漫三弄。”

“问英雄,谁是英雄?”

浥尘的音色清越,又因带着伤病,声音弱了几分。这首古风慷慨激昂,本不适合他唱。但是在此茫茫大漠,临着浩浩长风,对着圆圆落日,伴着远远孤烟,配着元二的舞剑,想着这些年元二剑指天山阳关御敌的戎马岁月,竟别有一副豪情壮志、气凌云霄之感。

到最后那句“问英雄,谁是英雄”时,元二一跃而开,收剑于身后,眉间作叹息状。却又忍不住一瞬间喜笑颜开,转过身来笑意朗朗地看着浥尘。问道:“浥尘公子,这阳关第一景致,如何啊?比起当年的二爷,有什么变了么?”

没有什么变的。浥尘心想,变了的只是样子,那份热血,那份情谊,一直都在。

他舞一回剑,想说的也不过是这个。

浥尘鼻子微微酸涩,嘴上却说道:“变得厉害!当年是牡丹狮子,如今却连秃木黑熊都不及了!”

元二一听,顿时气得哇哇叫,足下一点便掠了过来一把抱住他,咕哝道:“不就是

黑了一点么?你就那么喜欢白面书生啊?”

浥尘看着他,眼里闪着捉弄的光,只是不答。

06.假痴缠元二陈疑问 生怒气浥尘诉往事

哄了得了浥尘开心,元二自己却郁闷了起来。而且还是因为……容貌问题。

这天他不是抱着浥尘去了一趟校练场么?一路上到处都是偷偷打量的人,元二有心让大家知道浥尘此人,当下只是洋洋得意,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有浥尘这么个竹马。哪知众将士见是见了,却在怀疑两人是不是竹马!

回到了将军帐,才将浥尘放下,管席就跑过来了。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会元二,皱着眉头道:“浥尘公子,你莫怪我多嘴啊。我听老胡提到,你跟他说过你家二爷虽是个魔王,却也是个极俊秀的美少年。想来你浥尘公子这般俊美,你家二爷也应不差。但是……”

管席用力扳过元二的脸,沉声道:“你看元二这副黑熊样,都老得能当你爹了,当真是你的二爷?小心他看你年轻俊美,就故意诳你啊!”

“喂!”元二气得顿时将身一拧,一记小擒拿手就将管席扭住了,扬起拳头就是一顿好打。

“喂喂!”浥尘笑得趴在床上喘不过气来,“快住手!人家说实话呢,你打人家干什么?还不住手!”

元二闻言无奈,只能放手。管席得了自由,大笑着飞快地离去了,只把元二气得牙痒痒,转头一脸委屈地问浥尘:“阿尘,我真的有那么老么?”

“哈哈……”浥尘看他那顾影自怜一般的委屈样子,不由得一边摇头一边趴在床上大笑,还一边喘着气道:“二爷……二爷你……”

浥尘忽然坐直了身子,笑声蓦地止住,正色道:“二爷,你究竟想干什么呢?”

元二被他突然的转换弄得愣了一愣,道:“我哪里想做什么?”

浥尘笑着摇了摇头,道:“还想瞒我,从小到大,你有多少事能瞒得过我?二爷,现在是冬天。纵然没有下雪,外面有多冷你不知道么?换做从前,别说是叫我出去,只怕恨不得把家里的汤婆子全塞到我怀里呢,哪里舍得我吹一点冷风!今天为什么特意在我面前舞那一套古风?若是我不唱那首诗,你待怎样?若是我没认出这一套剑法,你是不是就要绑了我?”

抬起头,浥尘冷声道:“阿诺,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怀疑我是冒充的?”

“我……”元二没料到如此直白,听他声音里暗含着伤痛,心里只是懊恼后悔,急声道:“我一开始确实怀疑你,但今天一唱那首古风,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了!阿尘、阿尘,我身后有阳关的安危,不能不小心谨慎,你就告诉我吧,告诉我这些年你到底怎么过来!”

浥尘暗自冷笑一声,心道这一首太极打得真是好!实在是好极了!嘴上不由得冷声道:“好啊,你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告诉你当年的一切,告诉你我怎么逃出天牢

,告诉你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元二见他神色激动,胸口起伏不定,不由得坐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背,道:“你说就是,既然知道你是我的阿尘,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你的。”

浥尘听他语气拳拳,便再装不出那冷硬的语气,只得叹了一声,道:“那时候我们都被关在天牢里,王爷就在我们隔壁,你还记得么?”

元二点点头,道:“嗯,我记得,爹爹和大哥在一个牢里。”

浥尘道:“有一天夜里,你睡着了,我和大公子、王爷还没睡。大公子忽然轻轻叫了我一声,我望过去,他却示意要我把你点晕了。我吓了一跳,又复明白大公子是有话要对我说,所以就点了你的穴道,然后坐到了栏杆旁。”

元二想起大哥留下的血书,问道:“大哥跟你说的,就是带我出去的计划?”

浥尘点点头,道:“嗯。大公子说,王爷一生精忠报国,从来没做对不起朝廷和百姓的事,这一次,肯定是有小人陷害的。我心中早已猜到,便问让大公子直接说目的。大公子沉默了一下,轻声说,他想保住你。”

“当时我们早已相许,我心中你比性命还重要。当时便说道,只要能保住你,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大公子点点头,说这牢里关着一个流放的犯人,长得和你很像。只这一句我便知道大公子想偷天换日,便问他有何法子。大公子说,这牢里有个衙役受过王府的大恩,到时候他会偷偷地换掉你们俩。我还是担心,万一到时候那犯人叫嚷怎么办?何况你这么个爆炭性子,一旦发现了这个计划决计不肯干休。大公子说,到时候他会留血书与你,那押送的狱卒也会在你嘴里塞麻核桃,直到阳关才放开。我听着觉得这计划虽是临时起意,也算是周密了,便答应了他。”

元二听得心中难受,那时形势已是危急万分,每夜都担心见不着第二天的太阳。都说皇族无骨肉、同龄鸟各飞,他们竟然如此费心费力地为自己谋划!思及此处,不由得握紧了浥尘的手。

浥尘动了动手,却没回握,只是继续道:“那时候多耽误一刻就是少一分生机,我们当即叫了那狱卒前来商量。那狱卒也是重情义的,立时就要去买迷药。第二天晚上,迷药买来了,我放在水里让你喝下,你便被我们迷晕后,就被拿狱卒带走了。我们将那病死的流放犯放着,不知道是不是神明相助,第二天竟没有提审到你。到了第二天夜里,那狱卒回来跟我们说,他已将事情与你说明,你正被押往阳关。我和王爷、大公子心想,事已至此,既已无可挽回,也无法可想,与其苟活于世给你增添危机,不如一了百了。于是当天夜里借着狱卒带来的毒药,我们王府一百三十一口,全都自

尽了。”

元二听到“自尽”二字,想到父亲和大哥,想到府中的诸位亲人,不由得心如刀绞,暗自叫了声“阿诺不孝”,问道:“那……”

浥尘道:“我自然也是服了毒的,却不料一日竟然又复转醒,而且发现自己竟然在皇宫之中。原来那日我们才服毒,就有太监前来宣旨赐鸩酒。却是那武烈王听说了我浥尘一手琵琶冠绝京师的国手之名,竟然要留我进宫做伶人!我便是给那教坊里的药师救活的。”

元二心中登时猛地就是一跳,失声道:“伶人?!”

浥尘点头道:“是,想必你也清楚,武烈王时宫中伶人是个什么状况。”

元二真真不由得到吸一口冷气。武烈王时候的梨园,比之民间的秦楼楚馆更肮脏三分。与烟花女子欢好尚且需要花钱,那梨园中妖童媛女,却是武烈王用来赐赏群臣的。梨园中的伶人比民间的娼优还低贱三分,真真是不如死了的好!原来浥尘……原来浥尘竟然……

浥尘察觉到元二的手越握越紧,心中不由得有些凄然,停了很久才继续说道:“我便这样给带到了宫里,进了教坊。那教坊中有专门的药司局,配有各种各样奇怪的药。我进去的时候才十六,容貌好脾气倔,不像家养的娈童那般妖媚女气,又不似成年男子那般硬朗无趣,他们便给我下药,说要保住我的容貌。我喝了那药顿时就晕了,醒来时才发现到了户部尚书那贼人的床上……”

元二想起那户部尚书脑满肠肥的样子,顿时心里一阵恶心,忙伸手抱住了浥尘,急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阿尘,你不必继续说了!”

浥尘摇摇头,道:“没事,都过去了。”语调虽平静如常,面色却苍白如纸,身子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连双手都不觉间就转抓住了元二环在腰上的手臂。

浥尘双眼望向虚空,道:“我遭此奇耻大辱,本想一死了之。但那教坊的药师好生厉害,我三番四次寻死都给他救活了。我的头发,便是那时耗了太多心血,这才白了的。后来我便想通了,只要还有这药师在,我是决计死不了的。与其折磨自己,不如忍辱偷生。我就不信武烈王能逍遥一世,只等这该灭的王朝没了,我就逃出去。天涯海角,我去找你,等看到你好好的,我再去死。后来武烈王朝果然没了,我却花了许多时间才从宫里逃出来。”

“阿尘!”元二听闻那个“死”字,不由得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好容易他才回到自己身边,可不能说完就没了!

“喂……”浥尘被他双臂勒得气息一滞,心口顿时就闷了起来,忙叱道:“这是要干什么啊他?想要憋死人么?”

这个死要面子的倔脾气人!怀里的身子分明怕得冰凉,爆的那么

紧都止不住他的颤抖,那口气却还是那么平平淡淡,不像在说自己,倒仿佛在讲一个远古的故事。

他自是倔强,元二却不能如此平静。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元二声音沉沉痛痛:“浥尘,以后我再不让人欺负你了!”

这话,倒叫浥尘想起当年了。

那一年刚入王府,最初自己还是配给大公子的。那时年纪小---才四岁多一点,手脚不灵便,总是做错事,老是被打。因为小厮们都住在一个大通铺的房间里,自己年纪虽小脾气却倔,当着人总强忍着不哭,只是跑到花园里的某个角落偷偷掉泪。

然后那天像是因缘如此,他就看到了在花园里哭的自己,跑过来大叫道:“喂,你为什么哭啊?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的?”

见眼前的男孩虽然衣衫粘着泥巴,又乱成一团,却是少爷才穿得起的。小小的自己便一边抽噎着一边答道:“我……我是买来的,原本没有名字,总管说叫做阿一。”

“啧!真是个大俗名!就像我排行第二他们就老叫我阿二一样!”小小的锦衣少爷伸出沾满了泥巴和草屑的手,用力揉着自己的脸,大声道:“好了,别哭了,这样漂亮的一张脸,哭着丑死了!有我在呢,以后我就收你做小弟了,你就和我一起闯荡江湖好吧,以后我再不让人欺负你了!”

他从来都是言行如一的,才说完便拉着自己跑到了老王爷面前,说道:“爷爷,不管这个人是归谁管,总之我要了!以后阿一便是我二爷罩着的人,谁敢欺负他休怪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一席话惹得老王爷笑开了嘴,当下就应允了。

“阿一阿一……我不喜欢这么个随意取来的名字。”他拉着自己的手往他的小院里走,说道,“我重新给你取个名字吧!今天刚背了首诗,里面有句说‘渭城朝雨浥轻尘’。 嗯……你就叫‘浥尘’吧,先生说是说洗去泥巴的意思。你看你这样好看,脸上却脏兮兮的,等洗去了泥巴,不知道有多好看哩!”

自此,自己在府中只如三公子一般的养着,一如他承诺的那样,谁都不能欺负他。在教坊的时候,梦里就常常响着他的这句话。那时候虽然抱定了主意要去找他,心中却怕此生此世再见不着了。

没想到,今日还能听到他说这句话。

真有种恍然如梦之感,是耶非耶?

浥尘伸手抱紧元二,长长地闭起了眼。

管他那么多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只要在这夜深人已寂时能靠在他的怀里,自己已心满意足。

忘却除了他沉沉的心跳,那一帘之外,呼啸的凛冽寒风把。

07.念离情元二留故人 动心意浥尘应文书

自那日后,浥尘便呆在帐子里安心养伤,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再不出帐门一步。如此过了十来天,浥尘已能行动自如,不用元二帮扶也能下床了。

此时已是十一月,渐渐地到了年尾。元二忙得厉害,心疼他一个人呆着,便叫他多到营中走走,多结交些将士。浥尘想起上次被元二抱着往军营里转了一圈,不知被多少人眼里打量、心中议论,只是不肯出帐门。元二也不灰心,依旧一日一日地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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