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谢谢。」
阿尔在BMW的助手席上向晓道谢。
「演电影,高兴。」
晓没有说话。因为车窗打开着,所以他光滑的黑发随风飘荡。他没有成为演员的意思,也对电影没有兴趣。这样的晓一定只是为了自己才去摄影棚的。然后将底层演员甚至都不敢招呼的著名电影导演介绍给自己。阿尔很开心他能这么地关心自己。因为觉得晓在尊重自己的前提下珍惜着自己,所以阿尔的心情十分愉快。
车子离开大街,进入了路灯都零零星星,感觉上有种说不出的寂寞的道路。远方传来了狗儿鸣叫的声音。
「去,哪里?」
就算询问也没有得到回答。在离开摄影棚之前,晓说过「和人有约」。可是阿尔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约定,也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
明明并非路口,晓却向右面打开车灯,将车子驶入了类似于停车场的场所。看到建筑物旁边的招牌后,阿尔吃了一惊。那里写着「玫瑰送葬」,是殡仪馆。
「这里,什么?」
拉下手闸的晓对他给出了「要去见人」的回答。
「朋友?」
晓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说「没错」。对于晓的朋友,阿尔只知道忽滑谷、酒入和遗体整容设施的人们。可是仔细想想的话,晓是为了上殡仪大学才来美国的。如果在大学交上朋友的话,那么那个人家里是从事殡仪工作的概率也非常高。
晓绕到殡仪馆的玄关按下门铃。看起来有些急躁的晓,没等对方做出反应来到玄关,就又连续地按了两次。咚咚咚,脚步声从建筑物的内侧接近这里。对方没有招呼就大大地打开了房门。
站在那里的是脑袋光秃秃到好像日本和尚一样的男人。是三十上下的白人,眼瞳是绿色的。T恤上面罩着大衣,下面穿着牛仔裤。这个人身材削瘦,鼻子周围散布着无数的雀斑。「喵」,听到叫声后低头看去,就发现漆黑金眼的猫咪张大嘴巴又叫了一次。
「……你那个脑袋是怎么回事?」
晓没有进行任何的社交辞令和前置,就毫不客气地如此表示。
「在我睡着的时候被男人剪了头发。因为那是个脑袋有问题的家伙。」
听到声音后,阿尔几乎吃惊到倒仰。这个光头是女人。
「我把那个混蛋东西送到警察局了。不过因为没办法处理,所以最后只能将头发都剃光。」
「我记得你交往的男人是摔跤选手啊。」
「啊?」光头的女人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
「……你在说几世纪前的事情啊?我早就和摔跤选手分手了哦。」
短暂的沉默落入两人之间。阿尔一面想着是不是进行自我介绍比较好呢,一面因为无法插入两人的对话而错过了时机。
「总之好久不见了。」
「……之前不才打过电话吗?」
话题近乎有趣地无法继续下去。就算晓丢过去话题,光头女人也会一把将话题打掉。阿尔甚至疑惑地心想,虽然晓说是朋友,不过对方该不会是讨厌他吧?
「有八年没有直接见面了吧。」
「差不多是这个程度吧。」
「你看起来很精神。」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看起来阴森森的啊。算了,先进来吧。」
结束了在玄关的干涩攻防后,他们终于被让进了房子里面。因为好像是将住处和殡仪馆合为一体,所以一进去就是存在着过堂风的巨大空间。因为那里和里面的宽敞房间也是连着的,所以人数不多的葬礼在这里就足以举行了吧?
这个空间的左手的房门对面是宽敞的走廊。走廊上存在着若干的房门。打开最里面的房门后,就看到了小巧的起居室。从这里开始就是住宅的领域了吧?起居室凌乱堆积着书籍、包以及披萨盒之类的东西,就算想要恭维也很难用干净整齐来形容。
窗边是一套盖着陈旧的双面绣沙发罩的沙发,虽然对方建议阿尔和晓坐到沙发上,不过沙发上的空间已经被书籍和黑猫占据。要等赶走猫,挪走书本,开拓出地方后,两人才终于能够坐下。
在沙发前的满是伤痕的咖啡桌上,放着吃到一半的披萨和薯条,以及喝到一半的可乐。
光头女人进了起居室的深处。因为是L字型的构造,所以厨房应该是在最里面吧?女人拿着两瓶啤酒走回来,一人一瓶地分别递给了晓和阿尔。
「请用,要吃披萨吗?虽然是我吃过的。」
「我们已经吃过晚饭,你不用客气。……阿尔,这家伙是帕特西亚o斯佳特。我在葬仪大学的同级生。」
「你好,帕特西亚。我是阿尔伯特o亚维格。」
阿尔伸出右手后,帕特西亚微笑着握住他的手。虽然因为光头太过惊人,所以阿尔原本有些怕她,不过笑容却好像孩子一样可爱。雀斑也很讨人喜欢。
「我该请你多多关照,阿尔。你叫我帕特好了。」
握住他的手的手指的力量很大。就在阿尔心想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帕特用力地拉扯了他被抓住的手。阿尔的身体猛地向咖啡桌探出,左手差一点就压上了吃到一半的披萨。
帕特牢牢地凝视着被他拉过来的阿尔的脸孔。
「这不是很英俊吗?我之前就想说你是不是同志啊。」
帕特从一开始就下了定义。
「我和阿尔不是那种关系。」
晓用冷淡而且带着轻微烦躁的声音否定。
「而且还相当的注重长相。感觉很差劲哦……啊,阿尔。我不是讨厌你。我说的都是晓。」
帕特没有听他的话。在手被放开后,阿尔好不容易坐在了沙发上。虽然阿尔原本就觉得晓有点奇怪,不过他这个朋友帕特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很奇怪。
帕特大大地交叉双腿后,伸手去拿咖啡桌上的香烟。点着火后,她劲头十足地吐出烟圈。
「我逐渐想起来了。在上葬仪大学的时候,晓就超级受欢迎哦。甚至还被进行遗体整容的男人的遗孀诱惑过哦。不过不管受到什么样的美男美女的追求,他也从来都是置之不理。结果我光是成为了他的实习搭档,就遭到其他女人的刁难。说起来真是不划算啊。」
「是这样吗?」
晓露出吃惊的表情。
「你都不知道?不过等大家都知道我的男友是坏脾气的摔跤选手后,就不再有人对我下手了。」
「抱歉。我当时没有注意到。」
看着认真道歉的晓,帕特一面吐出烟圈一面嘿嘿笑了出来。
「你在这种地方上一向是迟钝到毁灭性啊。算了,那时候的事情无所谓。反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帕特拿起披萨送进嘴巴。豪爽地蠕动着嘴巴。
「不好意思,不要怪我这么无礼哦,阿尔。今天很难得地从早到晚都要连续工作,所以连午饭都没怎么吃上。」
帕特好像猫一样地舔了舔粘在手指上的番茄酱。女人里面也有各种各样的类型,帕特好像就是那种洋溢着野性的种类。一口吃光了剩余披萨的帕特,交叉起双手看着阿尔。「好了,那我们就进入正题吧。」她的脸孔就好像进行了切换一样地变得非常认真。
「晓啊,说阿尔……你是吸血鬼。」
阿尔倒吸一口凉气。自己是吸血鬼的事情,是只有晓和忽滑谷才知道的秘密。他不能理解晓为什么特意要向这个光头朋友暴露这件事。
「而且他还说你是半吊子的吸血鬼,只能在白天变成蝙蝠,晚上变成人类。」
「全都是事实。」
晓表情僵硬地说道。
「我最初也无法相信。」
帕特呼地叹了口气,哭笑不得般地大大张开双手。
「我啊,在时隔几年后接到老朋友的联络时很高兴哦。原本还想快快乐乐地怀一下旧,结果对方却突然对我说什么『希望你帮我照顾吸血鬼』。我只能认为他是得了妄想症或是思想失调症哦。原本还以为晓是现实主义者,结果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
「是真的。帕特。我对你说过谎吗?」
「没有。」帕特盘着手臂皱着眉头回答。
「你是不会说谎的认真男人。可是这个的话,你说给一百个人,保证一百个人都不会相信吧。」
「阿尔真的是吸血鬼。等天亮了他就会变成蝙蝠。」
帕特仰望着墙壁的时钟。
「你以为离早晨还有几个小时啊?而且我明天也都排满了工作。没有功夫奉陪你的妄想哦。」
「他真的会变成蝙蝠,而且不管受多重的伤也不会死,只要吸血就能痊愈。」
无视拼命诉说的晓,帕特哼了一声。
「那就让我看看那个所谓的能治愈伤口的证据吧。」
「伤口不行。只是不会死而已,还是有痛觉的。」
「就算是受伤,只要吸血的话就能好吧?那样的话疼痛不也就是一瞬吗?」
帕特说着提高声音叫了句「贝斯!」于是在房间角落蜷缩成一团的黑猫凑了过来。帕特抱起猫咪,说着「你抱一下看看」地递给阿尔。因为猫差点就要掉下去,所以阿尔慌忙伸出手。结果在抱住的瞬间。猫「喵嗷嗷嗷」地吼叫着用力地挠了阿尔的手背。
「哇啊啊啊!」
阿尔松开手后,猫哒地跳到地板上拼命地逃掉了。
「对不起,那孩子讨厌被别人碰。」
帕特毫无歉意地说道。「既然如此的话,就事先说一声啊……」阿尔一面想一面看着手背,被猫挠破的部分形成五条线状伤口,从那里渗出了血液。于是帕特抓住阿尔的手背,让他的手背暴露在残留着晚餐残骸的桌子上。
「快点来治愈啦。」
阿尔总算明白了过来,她把猫塞给自己就是为了这个。
帕特的意思是让他在这里进行演示。「……真是的。」晓嘀咕着切了一声,随便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左手手背。从变红的那里渗出了血液。
「好了,喝吧。」
阿尔颤抖着摇头。
「不,不要……」
他不明白为什么不惜做到这个程度,也要证明给帕特看。
「不要说什么不要。喝吧。否则血会凝固的!」
就算想要逃跑,既然双手被帕特抓住,他也只能任凭晓将手背压在自己的嘴唇上。这个和将蜂蜜涂在他的嘴唇上勒令他去舔没有什么两样。
「快点!」
不禁受到了激烈的呵斥,又被甜美的味道所引诱,阿尔将嘴巴凑上了渗血的部分。随着浓厚而甘美的液体滴下喉咙,手背的痛楚唰地减轻了。虽然已经喝惯了晓的血液,可是现在却带着不可思议的味道。也许是输过血的关系。
就算疼痛消失了,他还是不断地舔着晓的手背,结果双手被猛地拉到了前面。帕特牢牢凝视着他的手背。
「……简直无法相信……」
刚才被猫咪挠伤的部分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帕特擦了好几次阿尔的手背。可是就算这么做,伤口也不会浮现出来……
「这个是怎么回事啊?」
「因为他是吸血鬼。」
晓郑重地回答。
「骗人!一定是魔术吧?告诉我用了什么窍门吧。」
「特意从日本跑到这里来,用魔术欺骗你能有什么好处?刚才你看到的那一幕就是真实。」
帕特猛地皱起眉头,粗鲁地拍打阿尔的手背。就算阿尔连连说「好疼好疼」她也没有停手。真的是毫不留情。
「你对我使用了催眠术吧?承认吧!」
也许是因为迟迟不肯认可的帕特而着急了吧?晓最后干脆说出了「假如你这么认为的话,就算是催眠术也无所谓了」这样乱来的台词。
「不管是魔术还是催眠术,这家伙都会在日出的同时变成蝙蝠,在日落的同时变成人类。至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帕特牢牢盯着认真到极点的晓。
「就算你让我明白……」
帕特的嘴角微妙地扭曲,然后突然张大嘴巴哈哈地笑了出来。
「没有什么可笑的。我可是认真的。」
无视认真到要死的晓,帕特一个人笑了个过瘾后,用手指擦了擦眼角渗出的大笑的后遗症。
「啊,太好笑了。你说得对,是魔术还是催眠都无所谓。总之我欢迎充满惊险和快乐的人生哦。我可以帮忙照顾你的吸血鬼。」
阿尔歪了歪脑袋。为什么要让帕特照顾他呢?明天,或是后天不就要回日本了吗?
「这家伙的食物是血液。大概是一周一次,每次三升左右……不,给他一百盎司就够了。一次的遗体整容所流出的废液就足够了。虽然他会吸血,不过不会袭击人类。因为是半吊子,所以也没有牙。」
不安一点点地从脚下升起。不会吧,不会吧……在如此想着的期间,他的目光和帕特碰撞到一起。对方冲他微微一笑。
「我这里很忙哦。要做好心理准备。」
阿尔转头看着晓。
「……这是怎么回事啊?」
声音在颤抖。晓避开他的目光回答道。
「我不会带你回日本。你要在这里接受帕特的照顾。」
预料中的最糟糕的答案,让阿尔大叫「不要!」这一来,晓终于肯正视这边,正视阿尔了。
「你要在洛杉矶生活。白天想做什么都可以,晚上就在帕特的遗体整容中心工作。可以获得充足的食物,也能拿到打工费。」
「不,不要!绝对不要!」
他明明在摇头,晓却淡淡地继续了下去。
「白天我不是带你去看过房子吗?你就住在那里好了。是我购入的房产,不过税金之类的手续都是迪克的秘书帮我办的。打工费应该足以支付水电费和维修费。如果不够的话我可以想办法。」
「我想要和晓一起回日本!」
「我不是说了不行吗?」
受到怒吼后,阿尔颤抖了一下。
「你留在美国比较好。不会有语言问题,想见父母的话也随时都可以去见。有房子,有工作,不会缺少食物。这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如果想要当演员的话,我帮你和迪克说。虽然像你那么差劲的演技,顶多也就是当当配角而已。」
确实如同晓说的那样。如果这样还要抱怨的话,一定会惹怒上帝的。如果是在刚到日本的时候听说这样的条件,他一定不会迟疑。自己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回国吧?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我爱晓,所以……」
「不要撒娇!」
明明是爱的告白,却受到呵斥。
「我没有撒娇。我爱晓。所以想要呆在你的身边,想要和你在一起。」
「呐,等一下。」帕特在旁边插嘴。她一条腿立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用小指搔着耳朵。
「要收留吸血鬼是无所谓啦。因为好像很有趣。不过当事人本人一无所知算是什么意思啊?」
「如果和这家伙说了的话,事情就会变得麻烦。」
「开什么玩笑!」这个回答让帕特将空掉的啤酒罐丢了过来。晓慌忙向右避开。空罐子撞到墙壁,嘎啦啦地滚到了沙发下面。
「什么麻烦不麻烦!被你们在我家里吵架的我才觉得麻烦呢!」
因为帕特说得很有理,所以晓陷入了沉默。
「你们的交流不管让谁来看都是同性情侣的小两口拌嘴吧?不要把自己不要的二手男人推给我!」
到最后,交流就此中断。他们被说着「我已经困了」的帕特赶出房子。在进入车里的同时阿尔发出怒吼。
「晓,过分!」
启动引擎后,晓面无表情地粗鲁地发动了车子。
「抛弃,我,鬼畜!」
晓咕噜地转过头。
「什么叫鬼畜!不要胡说八道!我又不是好像丢弃宠物一样把你扔到路边。而且你原本就是这边的人吧?」
阿尔猛地咬住嘴唇。
「我,喜欢日本,日本好。」
「因为你是美国人,所以呆在这里没有留在日本那么引人注目。」
「我的事,我决定!」
「你这个人老是受感情左右,根本就看不见前面的事情!所以我才帮你决定吧!」
「那件事,我,没有拜托!」
面对怒吼的晓,阿尔也以怒吼迎战。
「房子,工作,我,没有拜托晓!」
行驶在他们前面的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晓也慌忙踩上刹车。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免了撞上,不过身体却剧烈地摇晃。晓恨恨地说了句「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