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清风吹过,带着初冬的丝丝凉意,江文宇摸着墓碑上的字笑了起来。
这笑容让一旁的刑海心底一动,目光中带着一丝复杂的看向江文宇,想对他说点什么,可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或者说,要不要开口。
江文宇也不着急,只是带着鼓励的暗示对刑海笑着。
“那个……要不,你也陪我去个地方吧。”
跟着刑海磨磨蹭蹭的走了十多分钟,才到了墓园另一头的墓地,那里,有一排排较小的十字架墓碑,刑海停下脚步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江文宇这才清楚的看到,墓碑上写着“刘泽”两个字。
刑海深吸一口气,笑得有点勉强。
“嗨,小泽,我还是来看你了。虽然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见到我。”刑海蹲下身来,轻抚了一下刘泽的黑白相片,“怎么样兄弟,在这呆得还习惯吗?有没有在下面也搞个篮球队啊?”
江文宇看着刑海,心想,刘泽要是还能跳起来,一定会狠狠揍刑海一顿,这说的是人话吗?
就在江文宇默默吐槽刑海的时候,刑海却沉默了下来,过了很久,才重重的说:“小泽,真的……对不起。”
这几个字无比沉重,是刑海一直想对刘泽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当年是他下了那个包抄围剿的决定,是他让小泽带人去搬隔壁仓库留下的物证,却没想到歹徒早就在那里安放了炸弹,是他亲手推小泽上了断头台。刘叔叔那一巴掌火辣辣的扇进了刑海的心里,阿姨带着眼泪的咒骂更是给刑海心里加上了一把锁,这一句“对不起”竟然让他拖了这么久。
就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刑海站起来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子轻松。江文宇摸了一下眼镜,说:“看来我这个给你做心理咨询的应该可以功成身退了。”
“其实,我还是很介意刘叔给我那一耳光,和阿姨问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这件事的。”刑海一本正经的说。
“那我的病人需要我做些什么?”江文宇心情好的配合刑海调侃起来。
“像我现在这么脆弱的心灵现在是不能承受什么打击的,比如说房东要涨房租之类的事情,我真不能接受……”刑海哭丧着脸。
“怎么,你那房子还没退租吗?我还以为你的房东应该是我呢。”
“好,就这么定了!我今天就回去退了它,然后打包把自己送给你。”
江文宇的本意是想调侃刑海“赖”在他家不走的行为,不过已经知道自己对江文宇有其他心思的刑海,当然正好趁此机会顺杆爬。
“好,你包吃我包住,水电气你负责,心理咨询不收费,口头协议同样具有法律效力。”
“成交!”刑海心里美滋滋的笑,他才不管江文宇说什么呢,不管用什么借口,先“同居”了再说!
晚上,两人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正边看电视边吃得开心,刑海的手机响了起来。干这行的,最怕的就是休假或者半夜来电话,因为那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刑海放下酒杯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喂,队长?什么事?”
听筒里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连坐在一旁的江文宇都听到了。
“什么事?你敢问我什么事?你们不是说好了要来酒吧喝酒的?现在所有人都到了就等你们俩了,你们死哪去了?”
“我忘了……”
“给你们二十分钟,不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就降你的职让你去看大门!”
说完,不等刑海回答李仁就挂断了电话。
江文宇站起来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拿着两人的外套:“走吧。”
刑海极不情愿的跟了出去,二人世界多好,干嘛要跟这么一大群人一起活动?
在酒吧里等着他们的,不只有特别行动队的几个人,还有程瀚扬和薛子轩,当然,也有他们只见过一两次面的路尧。
原来,明天程瀚扬他们就要回X市去了,今天晚上除了庆祝之外,还有给他们饯行的意思,李仁大方的拍胸脯包下了账单。
这一次的小聚也算开心,没有再上演对着一个人灌酒的场面,而是轮着灌。还好刑海有先见之明,没有跟江文宇开车过来。喝到最后,敢说自己完全清醒的,恐怕只有程瀚扬一个人了。他倒并不是酒量有多高,只是懂得隐藏自己,从不引火烧身。
程瀚扬把薛子轩塞进出租车副驾驶的位置,自己抱着路尧钻进了后座。刑海上前告别时,正好看到路尧醉得迷迷糊糊靠在程瀚扬身上,两人浅浅的一吻。刑海的酒立即醒了一半,匆匆挥了挥手就赶紧离开了。
打扰别人亲热是会被驴踢的。
等刑海半扛半抱的把江文宇弄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一点了,这案子完了,每个人都拿到三天的假期,明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刑海可不想整天在客房的床上度过。
“江文宇,喂,醒醒。”
“恩。”
“去洗个澡再睡。”
“恩。”
等刑海拿着换洗的衣服出来,江文宇还趴在沙发上,刑海无奈的上前把人又扶起来。
“喂,去洗个澡再睡。”
“恩。”
答应过了之后,江文宇又不动了。刑海突然好笑的想,如果这个时候自己问他,江文宇,要不要跟我谈一场恋爱?他会不会也回答“恩”?
此时的刑海并不是完全不受酒精影响,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刚才出租车上的那一幕,程瀚扬和路尧,他们看起来真的很般配,也很幸福。
如果,是我跟你,该有多好。
刑海的手轻轻摸上江文宇的脸,他还是闭着眼睛不愿意起身,脸上带着的红潮让刑海移不开眼睛,他发烫的脸颊就像带着魔力,吸引着刑海一点点的靠近。
只要一下就好……刑海脑海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他再也无法抗拒的轻轻吻在江文宇唇上,而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刑海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加深这个吻,他只是轻轻触碰了几秒就离开了江文宇的唇。
可这时,刑海才发现,江文宇瞪大了眼睛在看着他,闪着水雾的眼光中带着惊讶和一丝迷离,说不出的……诱惑。
刑海只是放开握着江文宇手臂的手,站起身来说了一句:“快去洗澡吧,早点休息。”
没有等江文宇的回应,刑海就走进了客房关上房门,他并不是像他表现的那么镇定,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刑海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都快要跳出来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第一次偷吻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江文宇……会怎么做?当一切都没发生过,还是赶他离开这里?
这一夜终于轮到刑海彻彻底底的失眠了。
第六十章:爱情坟墓(一)
爱得太深,会失去所有荣耀和价值。
——欧里庇得斯
刑海前思后想,最终还是没有马上退掉租的房子,万一被江文宇赶出来好歹还有个去处。
第二天刑海起了个大早,事实上他也根本没怎么睡着,他小心翼翼没有弄出声音,带着两件衣服出了门。
在想清楚该怎么面对江文宇之前,刑海十分没有骨气的选择了暂时避而不见。毕竟是他偷吻人在先,怎么算都是他理亏。
队里还有很多文字方面的工作要进行,这两天李仁大发慈悲的放了他们几天假,当然时间是错开的。此刻警局里只留下值班的张亚峰,这类工作估计也没有人比他更在行了。当刑海提着东西回到警局时,张亚峰也用他惊讶和不可置信的眼光来迎接了刑海。
在他看来,傻子才会在应该休息的时候跑来警局加班。他们办的案子没有一件是压力小的,而且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麻烦的事找上他们,所有人都会抓紧每一个可以放松的时刻休息。
“刑海,你怎么来了?”
“啊?哦,我手上还有工作没做完,反正明天也该我开始正式上班了,我就先过来弄完它。”
这一阵的解释让张亚峰更疑惑了,要知道按照以往刑海的性格,根本不会对任何人解释,说不定他还会痞痞的说一句“有人来陪你不好吗”这样的话来。
张亚峰断定,刑海很不对劲。
可断定归断定,他知道自己和刑海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随便刨根问底的地步。张亚峰一边整理自己手上的工作,一边注意到刑海拿着一叠文件夹发呆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暗暗好笑。
事有凑巧,正好局里一起案子有同事来寻求他们的帮助,李仁还愁着该把谁从假期里叫回来工作,得知刑海在警局,就很直接的把他借了出去。
这一来,刑海在警局足足呆了三天,那间小小的休息室变成了他的卧室,换下来的衣服也随便洗了一下挂在了办公室窗边的用来摆放杂物的柜子旁边。刑海喜欢这样的忙碌,至少,可以让他不用再去胡思乱想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这三天,他没有接到江文宇的电话,也没有一条短信,或许他知道自己的去向,或许他不知道,可是这些代表什么,这是刑海根本不愿意去想的问题。
他一边翻看文件一边自嘲般的挑起嘴角一笑,果然,自己还是个遇到无法解决的事就只知道逃避的胆小鬼吗……
已经入冬的天色早上亮得晚,夜里暗得早。
当江文宇拉开卧室的窗帘让窗外的光亮撒进屋里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江文宇拉开玻璃窗,蜷着腿坐在窗台上,静静看着外面。从窗口这里看过去,正好是A大学校里足球场的那片绿地,所以每次他有什么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时,都喜欢坐在这里看着远处。
昨天夜里的那一幕,即使是喝醉酒的他,也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所以失眠的人绝对不只刑海一个。
江文宇想了很久,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他知道,刑海对他是特别的,只要看到他就觉得安心和温暖,他甚至不介意对方闯进自己封闭了十八年的私人空间,连心底最隐秘的黑暗都不介意跟他分享,江文宇一直以为他和刑海之间是谁也无法替代的友情。
真的……只是友情吗?
江文宇想起最晚的那个吻,不自觉的摸摸自己的嘴唇,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一向善于研究别人心理的江教授,突然被自己心里涌现出的那股陌生的感觉扰乱了。
他只是不断的在想着从最初见面到如今,和刑海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让他们之间的感觉产生了变化,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做。
可是,江文宇自己却完全没有发现,从昨晚到现在,他所思考的所有问题里,独独没有“应该怎么样拒绝刑海”这样一条。
就算再不情愿人还是得吃饭,江文宇叹了口气,拉开卧室门走出去准备祭一下自己的五脏庙,就在他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打算在打开门看到刑海之后给他一个笑容的时候,却发现房间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客房的门敞开着,江文宇走过去,发现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迈步进屋,拉开衣柜看了看。
里面稀稀拉拉的挂着几件衣服,是刑海多次跑来蹭住时顺过来的,一直都没有带走。
江文宇松了一口气。
他庆幸不用在自己还没有理清思绪的时候面对刑海,也庆幸自己不用面对他的离开。
可这样的庆幸,在夜晚来临时就完全消失了。
刑海并没有回家,甚至没有来过一个电话,一条短信。江文宇隐约能够猜到刑海应该是回了警局,也能猜到他应该也是觉得不知道怎样面对自己,可是心中那股难以忽略的不安,让江文宇再次度过了辗转的一夜。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天。
就像赌气一般,刑海没有来电话和短信,江文宇也固执的不愿意先联系对方。他没有发现,他的这种“报复”有多么幼稚可笑,如果换了以前的江文宇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他不断的跟自己说,我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想想……
三天,也似乎是到了极限,心里的那份不安在扩大,那自欺欺人的理由仿佛变成了笑话,江文宇躺在床上,迷茫的望着天花板。
他花了三天的时间来承认刑海对自己有多特别,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迈出下一步。
对于他来说,这么多年来一直挣扎着生活在黑暗之中,虽然身边并没有人发现那片黑暗,可他自己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而刑海,就好像这十八年来,唯一照进这片黑暗的一缕曙光。在感受过这光芒映照在身上的温暖之后,他一点也不放放开。
但他同时也知道,如果跨出这一步,意味着什么。
如果仅仅只是想要留下刑海的温暖,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直到现在为止,江文宇不能说自己对刑海的感觉称之为“爱”,更加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会爱上他,他眷恋的也许只是他的陪伴,那么,抱着这样的心情叫他回到自己身边,会不会太自私了?
迷迷糊糊睡着,最终,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迷迷糊糊的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刑海似乎感觉到了自己裤袋里的手机正在振动。这几天都在休息室里度过,这里并不是谁固定的休息房间,谁都可以进来,所以他也就习惯了和衣而眠。
拿出手机一看,刑海的睡意被赶走了一半。
脸色有些阴沉的接起电话来,大半夜的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队长?”
“刑海,你是不是还在局里?”
“对。”
“太好了,你赶紧起来,等下会有人过来办公室,你跟着去出一下现场。”李仁没良心的下了任务。
“队长,我已经三天没睡觉了。”刑海想爆粗口,折腾人也不是这么折腾法吧。
“少来这一套,这几天你8点多就往休息室钻,不是睡觉难道是去背四书五经了?”
“……”刑海沉默,他失眠的原因还真没办法往外说。
“行了,赶紧起来啊,人马上就到了,你跟过去先看看,把资料拿回来,剩下的明天早上我们开会再说。”
挂断电话,刑海在心里狠狠诅咒了一下奴役自己的队长,不忿归不忿,这是工作的安排,该做的还是要做。
果然,过了不到十分钟,紧闭的办公室大门被敲响。
刑海打开门一开,外面站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察,白白嫩嫩眉清目秀的,不过那一脸的惨白倒是很显眼。看起来像是刚经历过“水深火热”般的凶案现场,这种刚刚吐过一样的表现,应该是刚来不久的新人。
刑海心里笑了一下,总觉得自己这样揣摩别人的心思很像江文宇……
“呃,您好。”新人脸上似乎有点战战兢兢的。
刑海笑着点点头,一点也没有想为难他的意思。
“我接到通知了,你是来带我去现场的吗?”
一听到现场两个字,这个小警察果然又僵硬了一下。
“恩,是,我们组长叫我来接你过去。”
没有再多说什么,刑海锁好门,跟着小警察离开了警局。今天难得不用他当司机,索性趁着路上的时间又眯了一会儿,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在梦里见到江文宇时,被人摇醒了。
“到了,就是这儿。”
刑海无奈的叹了口气,打开车门钻了出来,在注意到四周的景物之后,刑海一下子愣住了。
小警察彷佛没有感觉到刑海的僵硬,小声开始介绍情况:“我们是接到有人报案过来的,上面要求不能公开处理这起案件,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勘查现场然后将这里解禁,说不定还需要把目击证人和报案人控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