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妖界跟人界差不多,甚至比人界更直接,就是个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地界,你要是实力不够,被别妖吞了是活该,没妖替你主持公道。
就是在这种大背景下,某一天,外出溜达觅食的狼族高手碰上难得出门的柳施逄。高手在暗处观察了一阵,确定这个呆呆愣愣连个表情都不会做的柳树精是个下手的好选择,这年头植物妖怪不好碰,碰上一个都是宝啊。于是高手就这么滴着口水出现在柳施逄面前,然后指着他的鼻子说:“我要吃了你。”
柳施逄瞧都不瞧他一眼,面无表情往边上一跨,准备继续寻找灵丹妙药给即将化形的曹毛毛加把火候。
高手一下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等晓得自己被棵柳树鄙视了,登时火冒三丈,终于不再废话,亮出黑漆漆的狼爪子往柳施逄扑去。
有句话叫,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狼族高手发现自己还没着到柳施逄的身就从侧面飞了出去,毫不客气砸在一棵老树上,一口老血喷涌而出。
等他能再动弹抬头一看,不知名的柳树精早已不见妖影。
后来这件事的全部经过被高手以三颗小妖怪的内丹为价卖给妖界百晓生,并要求匿名记载。
从此后,不知名的柳树精声名鹊起,他就像一匹黑马,从南杀到北又从西祸害到东,过境之处无数妖怪东倒西歪。
渐渐的妖怪们提起他时不再称柳树精,而是敬畏的一声柳妖君。
妖一出名,就跟人一样,大众们就喜欢八卦他,比如爱吃什么呀,爱穿什么呀,喜欢什么颜色呀,最最要紧的是,跟那谁谁又传出什么桃色新闻了呀。
柳施逄也不能被幸免,于鱼翻呀翻,翻出数十页关于他的‘私密问题’,而这数十页当中,有一个名字频频被提起,那就是狐族第一美人——胡媚儿。
34.柳施逄暗恋对象
妖界向来盛产美人,以媚惑见长狐狸一族更数其中翘楚,就像狼族多高手虎族多不要命的一样,那是特产,随便拉出来一只狐十三狐十七往人堆里一放,都是美得噗呤噗呤闪着光。但是,就在这美人扎堆的地方,还是有那么一个特别特别美的能够站在顶端俯视众生,那就是大名鼎鼎的连名字都得媚一媚的胡媚儿。
胡媚儿,号称狐族第一美人,妖界第二美人,想必他如果能打得过妖王,把这妖界第一美人的名头抢来也不是问题。但人家美人儿才不干这么粗鲁的事,他最喜欢的呀,就是赏赏花看看月亮,顺便勾引勾引人。据《群妖百事》一书上的统计记载,平均每三个月妖界就要举行一场比武大会,大妖吃小妖,小妖钻地洞,比武胜者据说能一亲美人儿芳泽。要知道在妖界,个个民众生命长得没边,三个月一次的比武已经是十分密集了,而这么高的频率足以证明胡媚儿在妖界的受人追捧程度。
美人儿长得美,身价高,择偶要求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可要真追究起来吧,他的要求又很简单,那就是,要嫁给妖界第一高手。
于鱼看到这,惊得瞪大了眼,从刚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现在终于知道哪不对劲了:这胡媚儿明明是个男……呃公狐狸啊,再怎么漂亮还是公的,怎么能嫁妖?!
他不信邪又翻到前边张大眼仔细看,确确实实,胡媚儿就只是公狐狸,而且看起来作者妖界百晓生对这一事根本不在意,那么平平常的语气,倒像是于鱼少见多怪似的。
于鱼合上书,托着腮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脑袋里想着两只公妖精……想着想着,脸蛋就成猴屁股了。
他做贼心虚般望望左右,明明没见到一个人影,脸上依旧火辣辣地烧着。十八岁的少年啊,就算接触的再少,该知道的东西还是会知道。就像初中时某一天晚上突然醒来,裤裆湿答答的,他以为一把年纪了还尿床,脸才刚刚红起来,就发觉那些东西,稠稠的粘粘的,明显不是他的童子尿,倒像学校生理辅导课上老师吞吞吐吐说的某些东西。那时候他还没长成,不知道为什么女生都满脸通红,而男生间的表情也是别有意味,只是傻乎乎地对着书本上的图使劲看,这一晚就好像陡然全都明白了。羞耻得全身通红的少年偷偷摸摸趁着夜色在院子里打水洗内裤,回来后晾在小房间的窗户上,第二天起来,不管干没干,半湿着就穿上了,那一整天,他都没敢抬眼瞧别人,好像瞧一眼人家就会知道他夜里的那些小秘密似的。
比现在还稚嫩的年纪里,他也跟一般男孩一样,虽然胆小内向,却也会在没人的角落里青涩害羞地望着某个扎着马尾辫,笑容灿烂的女孩。夜里那些朦朦胧胧的梦,偶尔挂在窗户上的小内裤,都曾让他既恐慌又甜蜜。
谁一生下来就胆小畏缩呢,谁不曾拥有爱做梦的时光,那些阳光灿烂开满蒲公英的梦,于鱼或许比别人做得更多。因为从未拥有,才会更加渴望,也更加胆怯。
杂七杂八地想着,突然就伤感起来,于鱼深吸一口气,使劲甩甩脑袋,重新埋进书里。
书上的胡媚儿千娇百媚我见犹怜,绝不算高攀第一高手,他本身也是如此自信。可从古至今那么长的岁月,偏偏就让他生在这个时候,又偏偏柳施逄在这时候毫无自觉地春风得意着,好死不死得了第一高手的名头,真不知该说是胡媚儿的幸还是不幸。
一块面无表情不解风情的木头,任你美人再美再媚都入不了他的眼进不了他的心。
他胡媚儿从前许下的宏图伟愿,一下子就让他成了全妖界的笑话,因为人家柳妖君根本瞧不上他,倒是后来天天跟妖界第一美人妖王花莽天天相爱相杀着。
伤透了心的胡媚儿既无法让柳施逄多看一眼,也不能打败妖王,为了躲避不怀好意的觑视,只能隐退,狐族第一美人随之换人。
于鱼看到后来,诧异不可理解之心倒成了惋惜,好好一个美人儿,就被柳施逄无意间践踏祸害了,唉。
他兀自摇头感叹一番,收起书溜下石头,朝柳施逄走去。
“妖王花莽好看吗?”于鱼一屁股坐在地上,没头没脑地问。
柳施逄睁开眼,“什么?”
“我说,妖界第一美人妖王花莽好看吗?”
“不曾看清。”柳施逄淡淡又闭上眼。
“那胡媚儿呢?他好看吗?”
“不曾见过。”这下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于鱼不乐意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总共就一人一妖,妖怪天天不理人也就算了,问他问题还这么敷衍,简直看不起人!
察觉到身边人类明显的情绪变化,柳施逄双眼微微张开一条缝,眼皮低垂眉梢高挑,不咸不淡道:“怎么?”
于鱼鼓着腮帮子,语气不知不觉多了几分置气,“你要是真的不想理我就别开口,既然开了口就别敷衍人!”
被人这么指控,还是第一次,柳施逄皱着眉品味这种滋味,半天才道:“本座不曾敷衍谁。”
确实没敷衍过谁,以他的性子,不想搭理的人多瞧一眼都不会,至于愿意搭理的,虽然总是表情淡淡话语简短,可说的都是实话。
于鱼不依不饶地拍着书,“你就有,不然为什么书上说你跟妖王相爱相杀,你却说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还有胡媚儿,人家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可能没见过?你就是在敷衍我!”
柳施逄仍旧皱着眉,细细品味心里又升腾出的一种淡淡的或许可称之为无奈的情绪,那种不得不妥协但实际上并不是十分不乐意更有甚者可能还带了点纵容的心情可真是矛盾,万年妖怪从未有过这样复杂的心情,也不晓得怎么应对,只好硬邦邦道:“本座不曾敷衍你。”
“……”于鱼扭过身体不理他,亏他还以为他们两个一同被困了这么久,说不上朋友至少也会有点难兄难弟的情谊吧。可实际上,妖怪就是妖怪,瞧不起人鼻孔朝天,连句实话都不愿意讲,太欺负人了。他忿忿地使着劲哗啦哗啦翻书,借此表达不满。
要说实在话,柳施逄这次可真是冤得慌。他说没看清妖王的长相,不曾见过什么胡媚儿,那都是真得不能再真的实话了。
想他虽然跟妖王打了一千多年,可每次都是还没看清对方的妖影,单凭更加敏锐的嗅觉就知道那家伙在哪,然后往哪处开火,一时间飞沙走石的,眼睛都不好睁开,怎么看人?再说,他没事去看妖王长什么样干什么,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关起来练功,争取下一次在更短的时间内揍飞那蛇妖。
至于胡媚儿,那就真是影子都没见过了,也或许见过,可他压根没放在心上。要不是今天于鱼忽然问起,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妖怪。要知道在妖界,想扒着他往上贴的妖怪一抓一大把,全被他一甩袖子抽飞了,可怜的胡媚儿大概就是飞妖大军中的一员。
于鱼还在不满,柳施逄被冤枉了却不知错在哪里,只好一贯地保持沉默,但心里……有点气闷。这又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幸好于鱼从小到大就没跟人红过脸,不满来得快去得更快,太阳下山夜幕降临时,他就自动自发靠过来了。
幻境里如今是深秋的天气,白天于鱼晒着太阳还觉得挺暖和,可一到晚上起了风降了霜,他那身薄薄的睡衣就起不了多大用处,若是不靠在柳施逄身边受他结界庇佑,恐怕早成卖火柴的小女孩了。
于鱼全然忘了白天的不痛快,挨着柳施逄坐下,没多会身体暖和起来,思绪也变得活跃,加上刚才看书时又看了这个美人那个美人的,这时候忍不住又提出来问一问,“妖王真的比胡媚儿好看很多吗?”
柳施逄谨慎地接下这个问题,又谨慎地思考良久,才谨慎道:“或许是。”
又是个莫棱两肯的答案,于鱼鼓了鼓脸颊,决定大度的不去计较。其实若是往常,像碰上柳施逄这种不理人的状况,于鱼一般碰一次壁就缩回去,没好意思再缠着人,可是现在被困在这,与外界完全隔断,没有交流沟通,甚至可以说不知岁月,于鱼怕自个若不没事找事地瞎忙碌一通,早晚得出问题。
“你很喜欢妖王吗?那为什么又要相爱相杀呢?呃如果不方便你就别跟我说了。”他低下头就着明亮的月光翻书,寻找下一个问题。
妖王事若要解释起来,那就跟老太婆的裹脚布一样,又长又臭,可要是不解释,任于鱼相信了什么相爱相杀的话,柳施逄又无端端觉得不痛快,他想起施岩曾经说过的话,于是道:“蛇妖看上了曹毛毛,本座将他赶走。”
“啊……”于鱼抬起头,脸上是一个抱歉的表情,眼里还有点怜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很伤心吧,你喜欢他,他却……其实除了妖王,还有很多美人啊,妖王不喜欢你,可是胡媚儿喜欢你呀,他也是个大美人,不然你……考虑考虑他?”
柳施逄黑了一张俊脸,“本座不喜欢那蛇妖。”
“其实第二美人也是不错的……”
“本座不曾看上任何妖怪。”
“不然你看看其他的嘛,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棵草……”
“本座说了,不喜欢。”
“也是了,都说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虽然没经历过,可也知道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意思,没想到柳先生你还这样痴情。”
“……!”
35. 两只公的
初冬第一场雪落下来那天,于鱼穿着由破睡衣变成的棉袄出去跑了一圈,堆了个大肚子扁脑袋的雪人,又捏了几个雪团子自娱自乐往小河里砸,然后一阵冰刀子一样的冷风吹过,他哆哆嗦嗦呵着手跑回结界里窝在柳施逄身边。
他家在南方,极少见到雪,这样洋洋洒洒落了好几天的大雪更是从未见过,刚开始觉得十分新奇,一天中总要跑出去几趟,回来时夹着一身风雪,哪知后来这雪一下就没完没了,地上积雪没过膝盖,小河也开始结冰,于鱼失了兴致,又埋怨起这不作美的天气,连太阳都不出来,害得他只能天天缩在结界里。
他躺在地上枕着手臂,望着外边灰蒙蒙阴霾的天和头顶光秃秃的树杈,有时候总忍不住怀疑,这里的时间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从初秋到初冬,外边真的一点变化也没有、还是当初那个夜晚吗?在这里边他不饿不渴,甚至连头发都停止了生长,难道要是一直出不去,他就要不老不死地在这呆到地老天荒吗?
想想就让人心慌。
这里什么也没有,亲人、朋友、同学、课本,甚至连他讨厌的人和讨厌他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柳施逄,可那么漫长的岁月光光一个他自认为称得上朋友的柳施逄怎么够?
于鱼翻了个身,侧躺着撑起脑袋,目光落在柳施逄身上。这大概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里最厉害的一个了,除了本事厉害,耐力也厉害得惊人,据于鱼统计,柳施逄维持这个动作至少已经三个月,除了偶尔说两句话,他连挪都没挪过,天天就是打坐打坐,于鱼颇想问他一句,出去的方法找到没有,还能不能出去?可每次话到嘴边又被他咽回去,即使两人现在关系好转,可这么问还是太唐突,也不够尊重。被困的不只他一个,心急的肯定也不是只有他,这样将心比心一番,于鱼便又平静下来。
他四肢大敞躺着,叹口气道:“这雪什么时候才能停,朦朦胧胧的天,看着就阴冷阴冷的,我听老人家说,下雪不冷化雪时才叫冷,这么厚的雪,全都化了不得把人冻死。”
柳施逄眉毛动了动,没睁开眼,他对于鱼这样时不时冒出一句话的行为已经习惯,需要回答时他就答一句,不需要回答就动动眉头表示听见了,省得于鱼又以为他不理人。
“哎,大柳树。”大柳树是于鱼对柳施逄的最新称呼,他想既然两个能算朋友,再柳先生柳先生地叫太生分,叫名字吧又别扭,于是某一天,大柳树这个称呼就出现了。
柳施逄皱起眉头,他不喜欢这个称呼,感觉就跟别人喊‘二愣子大傻子’一样,可他又莫名不愿意于鱼再喊柳先生,只好退而求其次,暂时默认‘大柳树’。
“怎么每次喊你都皱眉,你不喜欢这个称呼吗?可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别的了呀,谁让你的那么文绉绉的,叫得我好别扭,还是你喜欢‘大柳、老柳’那样的?”
“……什么事。”
“也没什么,我就是无聊想问一问,练功好玩吗?不然你教教我呗,省的我天天没事干。”
“不行,人与妖修炼之道天差地别,妖道不适合人道。”
“这样……”于鱼不太在意地瘪了瘪嘴,“那好吧,反正我只是说着玩,就算你真的打算教我我还不一定学得会呢。”
“你若想学,日后可去梅家求道。”
“那得是出去后,出去了我有好多事干,要学习、找工作、学着过日子、还想到处走一走……哪会像现在这么闲。再说了,就算我真的学了又能干嘛呢,我又不和人打架,不收妖捉鬼的。”
柳施逄点点头,没再说话。
于鱼安静了会,不知想起什么,语带惆怅道:“柳树,你说我们真的能出去吗?这两天我老做梦,我们两个怎么也出不去,外边的人,我哥哥、毛毛、施岩先生到处找我们,可就是找不到,后来他们找累了不找了,渐渐就把我们忘了……太可怕了……
我还答应了胡风师兄要帮他比赛,我出不去他又得再找人,他难得找我帮忙,我都不能给他办好……其实我知道,他要是想找别人怎么会找不到,他就是太热心,才会处处记着我,什么好事都不忘我一份。
还有哥哥,他千辛万苦来找我,虽然他不说,可我知道他一定吃了很多苦,他不想我知道不想我担心,我就装作不知道,什么也不懂,只管努力学习,想着以后一切都好了,就能好好报答哥哥……可是现在我还没来得及跟他好好地说一次话吃一顿饭,我要是出不去……要是出不去,哥哥他该到哪里去找我,他会急疯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