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没有睡意。
今天的事让他有些慌,但不管怎样,他对自己说,还是有像胡风这样不会取笑他待他友好的人,这就够了。
5.你给我师兄当媳妇儿吧
接下来几天都是各种各样的新生入学教育,一直到第一个星期过完了,才正式开始上课。
于鱼之前还担心跟同学的相处问题,直到真正上课了才发现,之前的担忧全是他杞人忧天。大学跟他从前的学习生活完全不一样,同一个班的同学你或许几天都见不到他,才刚开学,就已经有人逃课了。而且大家宿舍不在一处,想要见面更是困难,都是上课了来教室,下完课就见不到人,不用说相处,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于鱼每天早早起来一个人抱着书去图书馆早读,到下午下了课又一个人回寝室。寝室里常住客只有他一个,那个一直睡觉的,上一次于鱼在他们寝室名单里看见了他的名字,叫李学哲,他打从正式开始上课就一直没回寝室。而另一个蒋原,于鱼只在那天见过一次,现在连长什么样都快不记得了。他们寝室理论上总共才三个人,实际上更是只有他一个,虽然有点寂寞,但于鱼习惯了,也乐得安静。
这学期有几门公共课程,跟其他学院一块上,于鱼对这种上百人在一个大教室里上课的经历还是挺喜欢的,至少这种情况下周围大部分人不认识他,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也就不会显得太突兀。他一般都是头一个来教室,选一个不惹人注意的角落,摊开书埋头看。
今天又是这样,于鱼正低头想着之前在学校广告窗上贴出的兼职招聘广告,教室里人越来越多,渐渐喧闹起来,有人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
于鱼惊讶地抬头,等看清身边的人,嘴巴更加惊讶地张大。
那是一个怎样漂亮的少年啊。
于鱼人老实,他认为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孩子显然是不地道的,可是现在他只能想打这个词。
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比一般大学生小得多,长得就跟神话故事里的仙童一样,既好看又透着灵气,一件浅草绿的短袖把他衬得跟挂着露珠的水葱一样鲜嫩挺拔,从衣领里抽出一杆又白又细的脖颈,颈上顶着那颗晃眼得不似凡人的漂亮小脑袋。
于鱼一下就自惭形秽得要打个地洞逃走。
少年吸引了周遭全部人的视线,嘈嘈杂杂的教室在安静了一瞬后更加喧嚣起来。
有几个女生甚至一点也不小声地议论。
“是他吗?”
“就是他!就是他!天呐,太漂亮了!”
“长得好家里又有钱,真是……”
那些议论和视线就像是一个圆,全部朝向少年所在位置这个圆心,连带边上的于鱼也受了一点牵连。
于鱼不安地挪动脚,打算悄悄地换个位置,这样处在别人的关注下简直跟把一条鱼扔上岸任凭太阳将之晒成鱼干一样煎熬。
哪知他才一动,那位少年便转过来,两人四目对视,于鱼不可抑制地红了脸。
少年看了他一会,突然毫无征兆地露齿一笑,霎时犹如大地回春,他说:“你好,我叫曹毛毛。”
于鱼受宠若惊,呆呆地红了半天脸才想起来要回话,磕磕巴巴道:“你、你好,我叫于鱼。”
少年铃铛叮当般笑了声,说:“你的名字真好听。”
如果是别人这样说,于鱼肯定认为那是在看玩笑,或者是客套话,可少年纯粹的眼盯着他,恐怕没有人舍得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于鱼张嘴又合上,半天才哼哼唧唧挤出一句,“谢谢,你的也很好听。”
曹毛毛还要说话,可眼角已经瞥见老师的身影,他只好吐吐舌头,小声道:“下课再聊。”
这堂课于鱼破天荒走了神,耳朵里一句话也没听进,全部心神都被身边少年吸引了。他怕直接盯着人看会惹人厌,只好坐直了身体用眼角余光看,一堂课下来,眼睛都快看歪了。
下课铃响起,他才猛然回神,赶紧低头收拾东西。
曹毛毛就一本书,他拿在手里站在一旁等于鱼,“你等一下有课吗?”
“没、没有,今天就上午一节大课,你呢?”
曹毛毛高兴道:“我也没课,走吧,我请你吃东西去。”
于鱼为他的自来熟吓了一跳,好一会才为难地摇头:“对不起,我今天有点事……”
曹毛毛惊讶道:“什么事?不是没课了吗?”
于鱼窘迫地掰着手指,说:“我……我要去找工作。”
曹毛毛更惊讶了,“为什么?”
于鱼有点头大,这个漂亮少年一看就是家境十分优越,不食人间烟火型的。一般人找工作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因为钱吗?可要于鱼直接跟人说是为了钱他又说不出口,好像这样一来他就更加没脸站在少年边上了。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任凭他再怎么掩饰,他跟眼前的少年都是一个天一个地,于鱼突然就有些气闷,他带着几分自暴自弃道:“钱,我要去赚钱。”
也不知道曹毛毛听没听出他的不痛快,他拉起于鱼的手,不容他反应拖着就走,“那不重要,你跟我走,我有更重要的事要跟你谈。”
于鱼没想到曹毛毛看着娇娇弱弱,气力却一点不小,把他扯得跌跌撞撞,他中途挣扎了几次都没能脱身,又没好意思大声喧哗,只好由着人去。他心里还是有些好奇的,这个漂亮的又素未蒙面的少年,会有什么重要的事跟他商量?
曹毛毛一路把他拉到校门外,门口一辆轿车上下来一个全身黑的人,对着曹毛毛弯了弯腰。
曹毛毛挥挥手,说:“大黑你等等,我还有点事。”
他又扯着于鱼过马路,站在路边左看右看,挑了间奶茶店坐下。
于鱼整了整衣服,半是憋气半是无奈道:“你有什么事?”
曹毛毛咬着吸管朝他笑,眉眼弯弯,笑得人什么火气都发不出来,“于鱼,我很喜欢你。”
于鱼差点被嘴里的奶茶呛死,他咳了半天,泪眼汪汪地抬头,“你、你说什么?”
曹毛毛笑得更加灿烂,“我说我很喜欢你,你给我师兄当媳妇儿吧!”
6.小妖怪还是小疯子
小时候的事情于鱼大部分都不能忘记,他记得七岁那年刚刚被外婆送回家,那会子连他亲爹见了他都要冷眼哼哼一声。他从来都没有伙伴,总是一个人蹲在墙角掰指头,对于来自他哥哥于虎的橄榄枝也如乌龟一般,只敢缩着头看,不敢接近。
那天天色渐晚,屋子里寡妇在唤她小儿子吃饭,于鱼动了动脚,没敢进去,反而伸长脖子朝路口遥望,希望于虎能快点回来,他虽然有些害怕不敢表现,但下意识里还是对于虎亲近些的。
他望了会没见人影,失望地缩回头,一转脸,就被凑在眼前那头乱糟糟脏兮兮的脑袋吓了一跳。
那是于鱼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见疯子。这疯子是个中年男人,一头长长的头发又脏又乱地打着结,咧开的嘴里一口惨黄参差的牙齿,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正对着于鱼流口水。
于鱼被吓呆了,整个人缩得趴在墙上,可那疯子还在靠近,发出嗬嗬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要把于鱼吃掉一样。
于鱼徒劳地蹬了蹬小短腿,眼见疯子黑黑长长的爪子伸到眼前,他哇地一声哭了。
他闭着眼张大嘴,豆大的泪珠子从眼角脸颊落下,嘴里胡乱喊着“外公外婆”,可他们谁也不能来救他啊。
他似乎也认识到这点,心里的委屈涌上来,哭得更加伤心,哭到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等他哭够了小心翼翼睁开眼,面前只有于虎那张满头大汗的脸,脸颊上还沾着泥巴。
少年正把他揽在怀里笨拙地哄着:“鱼儿别哭,坏人被哥哥赶跑了,你别哭,乖啊……”
于鱼抽了抽鼻子,打出个气嗝,捏着于虎的手又哼哼唧唧地哭。
“哥、哥哥……有鬼呜……他要吃我……”
“小鱼儿别怕,那不是鬼,那是疯子,已经被哥哥赶走了,他再也不敢来吓你了,你放心,哥哥会保护你的。”
后来的日子于虎果然时时带着他,连下地干活也要让于鱼跟着坐在田埂阴影处。那段时间是于鱼童年里最为放心的日子,他安安心心跟在哥哥身后,不用担心顽皮的孩子嘲笑他,不用害怕哪里又跑出个疯子要吃他,也不必心惊胆颤地面对老爱挑刺的后妈,只需像个孩子一样,欢欢喜喜地玩,大声地笑就好。
于鱼愣愣地出神,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于虎了,从前越快乐,变成回忆就越伤人,他跟自己说不能再哭了,于是便在脑子里挖个洞,把于虎埋得深深的。
今天想起,全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
于鱼从回忆里走出来,眼里的迷茫悲伤渐渐变成惋惜,这么个漂亮灵气的少年,怎么会是个疯子呢!
他先前还因少年一句喜欢窘迫得面红耳赤,等听到下一句话,就释然了,这是个疯子,难怪会说出这样骇人听闻的话了。
曹毛毛还咬着吸管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于鱼咽了咽口水,盘算着该怎么说才最委婉,免得少年不能接受在这里犯病,那他可就罪过了。
他不自觉地往前倾出身体,小心翼翼道:“呃……你的家人呢?”
曹毛毛眨眨大眼睛,刷子一样的睫毛一扇一扇的,“他们都在家啊,你要去见他们吗?”
于鱼忙摆手摇头,“不不不,不用了……我、我是说,他们怎么会让你出来,你今年多大了?怎么就上大学了?”
“嗯……”曹毛毛掰掰手指,又望着天花板嘀嘀咕咕好一阵,对着于鱼伸出两个指头。
于鱼瞪大了眼,“才、才十二岁?你家人怎么能让你随便走,快点回家吧,刚才那个是你家里人吧,要不要我出去叫他过来接你?”
“什么呀!”曹毛毛不高兴地撅起嘴,“我两千多岁了,才不是十二岁!”
于鱼张口结舌好一阵,更加肯定方才的想法,这就是个被家人保护过度脑袋又有些不正常的少年。他怜悯地望着对方闪亮亮的小脑袋,心中感叹老天爷果然见不得人好,每个人必定都有不如意的地方。
曹毛毛见他发呆,不甘寂寞地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催促道:“你说嘛,给我师兄当媳妇儿好不好?”
“……”好吧,于鱼承认,尽管对方是个漂亮的小疯子,但是这种话还是具有相当的威力能让人噎死。
他叹口气,好脾气地给他解释,“先不说你师兄是谁,也不说他本人的意愿和我的意思,就单单一点,我是男的,所以我不可能成为谁谁的……媳妇儿,知道吗?”
曹毛毛转转眼珠子,张开五个指头放在面前,一个一个掰着数,“首先,我师兄叫柳施逄,他很厉害哟;第二,他愿不愿意没关系,只要师父一开口,他就同意了,而师父最疼我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嘻嘻……第三,你为什么不愿意呢?我师兄很高很帅很有钱哦,你跟了他吃香的喝辣的哦~第四,男人没关系啊,我们都不介意;最后,你给我师兄当媳妇儿呗~”
于鱼被他的一套谬论说得目瞪口呆,好一会才找回舌头,他决定不跟这个少年纠缠了,不管少年是真疯还是耍着他玩,他都没精力奉陪,他还得为自己的肚皮烦恼呢。
于鱼背起书包站起来,想了想,说:“那个……你还是早点回家吧,我要走了,再见。”
他逃一样跑出奶茶店,心里隐隐愧疚,说起来那个少年也可怜,年纪轻轻的就这副样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他家里再有钱,恐怕也没法子治好疯病,唉。
然而他也只能在这里同情同情,他自身都难保,哪能为别人做什么。
他低头叹气往寝室走,早上上课路上记下了招收兼职的电话,他打算回寝室打个电话去问问,总不能坐吃山空。
寝室里竟然有人,于鱼在楼道处见到寝室门大开还以为遭贼了,走近看才发现那个李学哲回来了,正光着膀子摆弄一台电脑呢。
于鱼杵在门口犹豫好一会,才期期艾艾道:“你、你好。”
李学哲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于鱼正有些尴尬,就听有个声音道:“你好。”清清冷冷的,倒不难听。
于鱼顿时高兴起来,然而他也没再去打扰李学哲,径自从书包里翻出一张电话卡和记了号码的本子,拿起寝室的电话拨号。
对方招的是兼职促销和发传单人员,于鱼知道自己这口才促销肯定做不了,发传单倒是可以试试,那边让他星期六去市里面试,于鱼心怀忐忑挂了电话。
如果周六成功,发传单一天五十块钱,一星期做两天就是一百块钱,险险才够他一星期生活费,如果想要存一些,恐怕还要找其他事做。
他听说有些同学去做家教,教初中生一小时二十块钱,一星期多做几次能有一百好几,可是这种活并不好找,况且他也没自信能教好别人;还有人从批发市场批来商品在宿舍楼中买,似乎也能赚钱,而且随时有空都能做,但是那也需要好口才好人缘,还要拉得下脸,这些他都做不到。
于鱼苦恼地垂着头,手头的钱一天天变少,即使他勒紧裤腰带每天早上只吃两个馒头,夜里不管多饿也不吃宵夜,还是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上一次胡风跟他讲,学校可以为贫困学生申请助学金,可在于鱼看来,他似乎也没穷到要靠别人帮助的地步,还有人比他可怜,连吃都吃不饱呢。
胡风笑他迂腐,又急他不去争,拍掌定论要帮他争取,结果材料打出来却是需要寄回户籍所在地给一层层政府盖章才行。
于鱼拿着一堆材料傻了眼,也彻底死心,他家里根本没有人愿意为他跑这趟腿。
他婉言跟胡风说了家里的状况,并不是为了博得同情,只是不想让他觉得白忙活一场还不被领情。
胡风沉默许久,又拍拍手跳起来,让他好好学习,争取得到学校的奖学金,那些钱对穷学生而言也是不少的一笔。
于鱼自然是很感激他的,这个学校也就只有他不计回报地施与帮助,他总是笑眯眯出现,似乎世上没有什么让人烦恼的事,连带跟他一起的人也都快乐起来。
于鱼没想到还能见到曹毛毛,还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转专业了,转到于鱼班上。
他一来就黏在于鱼身边,跟连体婴一样,这更让于鱼坚定了他是个有钱人家的疯子少爷的想法。
7.媳妇儿拐回家
于鱼有点烦恼,因为他发现曹毛毛突然变得不太好对付了,上一次他还可以转身溜走,现在要溜到哪去呢?更为要命的是,曹毛毛找了一个帮手。
那个叫梅执义的年轻人,虽然长相俊秀为人真诚,但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更不好拒绝。他带着几乎跟曹毛毛一样的自来熟闯入于鱼的生活,两人合手搅得他不得安宁。
周六一大早,于鱼整理好自己打算出门去面试,但他一出宿舍大门就被人逮到了,门外停着那辆最近时常出现的黑色轿车,曹毛毛从车窗里钻出大半个身子正使劲朝他挥手,还一边挥一边喊:“于鱼、于鱼!这边!”
周围同学的视线瞬间集中到这条‘鱼鱼’身上,于鱼爆红了脸,原本还打算当做没看见,现在只能心急火燎地跑过去堵住曹毛毛的嘴。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曹毛毛拉下他的手抓在手里,兴奋道:“我来找你呀,你要去哪?跟我回家吗?”
“你、你……唉,你快点回家吧,家人会很担心的。”
“才不会呢!我出门都跟他们说了的,你还没告诉我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