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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徒 上——byWing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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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仍是泛起一抹类似欢喜的红晕。

叶海涛面无表情地看著这画面,微微地出神了。

“阿海。”

古谷川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面前了,他现在太高大了,只要一走近,就像是夜幕来临了一样。

“今天下午,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

叶海涛无声地张了张嘴。

这还是这大半个月来,他在自己面前做出的唯一一个反应。古谷川脸上冷硬的线条也有些柔和起来,甚至伸出手来,

轻轻地拍了拍那张凹瘦蜡黄的脸庞。

叶海涛看著勤务兵推来的轮椅,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床缘。古谷川负手立在旁侧,在僵持了好一会儿之後,他扬了扬下

颚,吩咐了一句话。那勤务兵应了一声,倒退著又将那轮椅抬出去了,再进来的时候,拿了一双拐杖过来。

叶海涛看著眼前这木制杖子,神色很是木然。

古谷川走上前来,俯身执起叶海涛的手,“我帮你。”他的动作是堪称温柔的,两手环过了叶海涛的腋下,将这神情

呆滞的青年从床上扶抱起来。

“唔!”

叶海涛忽然挣动起来,手背挥过了古谷川的脸庞,身上的支撑点失去了,他踉跄地退了一步,受伤的左腿因为长久没

活动,无力地向侧一倒。叶海涛抓住了床缘,却还是无法避免地跌坐在地上。

古谷川的军帽在推搡之中跌至地上,脸颊也稍红起来。前头的勤务兵突然张口凶狠地叫嚣了几声,待到古谷川抬手示

意他打住,才急忙乖乖地低下头去。

这些年来,古谷川也越发内敛了,那俊秀清俊的脸庞不见丝毫恼怒。他慢慢地弯下腰去,将军帽给拾了起来,用手掸

了掸灰尘,复又好整以暇地戴了上去。

叶海涛像是死人一样地坐倒在地上,连眼睛也没抬。

古谷川太明白这个青年了,他并没有像先前那样地暴力以待,只是在一片沈默之中,慢悠悠地开口说:“我现在给你

十分锺……”

他扬了扬头,仿佛是宽容的笑了一下,说:“还是二十分锺吧。”

“你要麽就拿起拐杖,让我扶著你下楼,坐进车里。要麽,就自己慢慢爬下去。不过,我可是很忙的,就给你二十分

锺。超过二十分锺……”

古谷川噙著不明所以的笑容,眼里有一抹残酷的血色。

“今天早上,刚好有一群抱著愚昧思想的反叛学生,阿海,你说说看,我要怎麽处置他们?”

叶海涛仍旧不动。

古谷川将金色怀表拿了出来,那闪烁的光芒刺疼了眼睛。

当那少年勤务兵以为地上的那个华人青年已经晕死过去的时候,那只手猛地缩动了一下,真要把人吓一跳。

叶海涛扶著床缘,慢慢地站了起来。当站直的时候,他的左腿抖得像是要散了一样。叶海涛的刘海遮住了视线,但是

那双原来漆黑无神的眼,在此刻犹如注入了光辉。他缓缓地将手从床边挪开,然後,迈开一步。

一转眼,叶海涛又跌在地上了。

但是这一次,他很快地就又爬起来。

“过了六分锺了,阿海。”

那声音有些雀跃,透著一股神经质的兴奋。但是,古谷川的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连一贯的浅笑都没有。

叶海涛在跌得膝盖出血的时候,脚步也跟著紊乱起来。他干裂的唇又被咬破了,血珠混合著额上的汗水滴落。

古谷川一直站在他的身後,跟著他缓慢前进。

乍看之下,仿佛就像是这日本军官正在追赶著眼前这青年,而青年却是逃命似地,疯狂地逃跑、挣扎……

叶海涛自从目送著古谷川坐上火车离开之後,心里就觉著诡异地不踏实。

先前,古谷川只要一到马来亚或是其他地方公干,每隔一两天都会发个电报或是想办法打电话回来。然而如今十日过

去了,他甚至没有收到古谷川的任何一个消息。

叶海涛问了家里的仆人,一个个只说,大爷是突然决定要出门的,除了要卖厂子这件事情之外,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发

生了什麽事情。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夜晚的时候,叶海涛独个儿谁在那张大床上,竟然也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哥,真不回去找了

女人生娃娃,然後不回来了吧?

他很快就推翻了自己这样荒唐的想法──他哥怎麽能讨老婆呢?他根本没法子。

若说之前,叶海涛觉著古谷川有这病很是可怜,那麽如今,他的心境就有些复杂了。像、像是松了口气……?

唉,要他说,他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叶海涛渐渐地遗忘这些了,因为,他的生活里,多出了其他美丽的东西,足以吸引他其他的注意力。

譬如,年轻的姑娘。

叶海涛在他哥离开之後的某天,又遇到了林素云。当时,这穿著女校校服的姑娘手里拿著一个用花布抱著的便当,在

校门外守候著叶海涛。

那一天很巧的,林庄文因为学院有课而没办法替叶海涛补习。当叶海涛准时从校门出来的时候,林素云便红著脸快步

迎了上去,二话不说就低头将便当给交出来了。

然而,那时候,其他的男学生趁机起哄,把林素云弄得羞窘不已,涨红著脸快速地跑开了。叶海涛就是要追也追不上

,心中只觉得这女孩动作太快速了。

不过,也……挺好的。

叶海涛在回去之前,就躲在角落把那布包打开了。他看著盒子里的饭菜,出神良久之後,蓦然有些鼻酸,低头囫囵地

吃了起来,泪水似乎也落了下来。

无疑,他是想到死去的妈妈了。

隔天一大早,叶海涛在去上学之前,就先绕去了圣伊丽莎白,守株待兔一样地在校门等候。也许他们真是有缘,叶海

涛不过等了一会儿,那绑著辫子的姑娘就踩著脚踏车,慢悠悠地从不远处骑了过来。

叶海涛咧嘴一笑,快步地跑了上去,大叫了一声“喂”。林素云听到了声响,才抬了抬眼像旁侧一看,这可不好,她

的脸倏地一红,也没仔细前头。叶海涛忽然嚷嚷:“小心前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林素云转头看到前方的柱子时

,惊得大叫了一声,结果脚踏车直直撞了上去,连人带车地翻倒在地上了。

叶海涛连忙跑了过去,将林素云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有没有怎麽样?我看看!”叶海涛上下看著这灰头土面的姑娘,林素云红著脸摇头,正要站起的时候,才发现站

不起来──她是把脚给扭到了。

叶海涛看了看学校大门,又看了看疼得眼眸含泪的林姑娘,问:“你们学校里有医务室麽?”

林素云疼得快流泪了,她默默地摇了摇头。叶海涛看著这姑娘,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愧疚,就低下身来,说:“上来,

我送你回去。”

啊?林素云惊异地眨了眨眼,脸上又爬上了红晕。

叶海涛也不怕人取笑了,侧过头看著这害羞的姑娘,“快上来吧,是我害得你这样的。”林素云有些扭捏地看了看脚

踏车,叶海涛马上明了过来,说:“先搁这里吧,都撞歪了,也不会有人要拿的。你先上来,回去看看伤才是正经。

林素云在迟疑一阵後,才慢慢地爬上了叶海涛的背。

“你家住哪里?远不远?”远的话,就得叫人力车了。

“不、不远……就在前面,沙南路那里。”林素云说话的声音很斯文,叶海涛觉著好似有股热气拂过耳朵,有些麻痒

地摇了摇头。

一个少年人背著一个小姑娘,这画面确实不大好看。叶海涛电影看多了,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林素云可不一样,她红

著脸,出神地看著这五官清秀的男子,仿佛连脚也不觉得疼了。

叶海涛背著她走到了沙南路,再转了一个巷子,到一个铺子前面,才听见林素云轻声地说:“到了到了……”

叶海涛呼了口气,汗流浃背地将这林姑娘放了下来。然而,当他抬起眼的时候,却看到了前头一辆熟悉的车子。

与此同时,车子里的人走出来了。

林素云也有些意外地看著前头,叶海涛更是奇异地睁大了眼。

当林庄文瞧见两人的时候,脸上难掩惊愕的神情,“阿海……四妹?”

叶海涛怎麽也想不到,新加坡居然这麽小。此外,他又想,难怪林素云说话总是轻轻柔柔的,原来是跟林大哥相像啊

叶海涛并没有亲自把林素云扶上楼,而是由林庄文的司机代劳了。林庄文并没有和亲妹妹多说什麽话,他们两人兄妹

感情似是不太亲厚,而且,叶海涛觉著,林素云是有些害怕林庄文的,从见到她亲哥起,头就不敢抬起来。

此外,林庄文的脸色亦是不大好,他叫住了叶海涛,说要送他去学校。叶海涛原本就迟到了,他又临近大考,课缺得

多了自然是不好,故也没拒绝林庄文的好意。

坐进车内,林庄文一直都是一言不发的。

叶海涛心里却很有疑问,他很奇怪,既然是兄妹怎麽不住一块儿呢?

然而,林庄文就像是能听见他心里的话一样,开口直道:“四妹是我父亲四姨太的女儿。”

“姨太?”叶海涛轻喃一声。林庄文回头看著他,苦笑地说:“我父亲除了我妈妈之外,还有其他的妻子。四妹和我

是不同的母亲。”

叶海涛闻言低下头,心里觉著自己是冒犯了林大哥了。

林庄文也不多说什麽,他从看见叶海涛背著林素云回来那一刻起,脸色就不大好,眉头微微地拧著。

然而,他像是要转移话题一样地,胡乱开口问:“阿海,你哥哥最近怎麽没看著你了?”

叶海涛听到旁人突然提起古谷川,忽然有些心虚起来,抓著裤子,话也说不太整了。“我哥哥……去丁加奴了。”

“丁加奴?”林庄文像是来了兴趣。

“嗯。”叶海涛绞尽脑汁似地想了想,道:“我哥哥……像是要把那里的厂子卖了,不,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卖厂子?林庄文皱了皱眉。

然而,他没再多说什麽,只是将少年送回了学校,嘱咐他要好好学习。

事後,林庄文合上车门的时候,骤然对著司机道:“别去学院了,现在立刻去中兴大楼。”

他这是要去找他的父亲,英海峡殖民政府书记官官长林爵士。

叶海涛在心不在焉地度过了另外十五日之後,终於在古谷川离去的第二十六天的夜晚,公馆外驶进了一辆车子。

叶海涛在楼上的时候,就听见楼下的仆人大叫著“大爷”了。他是第一次和古谷川分离这麽多天,心中是有些想念的

。故而,他快速地从写字台前站了起来,小跑地去楼下迎接他的哥哥了。

然而,当叶海涛跑到楼下看到古谷川的时候,还真是吓得愣住了。

那被人簇拥著、浑身脏兮兮的人,真是他哥哥?

“阿海!”

听那声音,可不是他哥哥嘛?!

叶海涛叫著“哥哥”,快速地奔下楼去了。古谷川亦是对叶海涛极其思念地跑了过去,两个人就这般抱在一块儿了。

“大爷!您身上还有伤啊!”一旁的仆人怪叫著。

叶海涛原本和古谷川两个人脸贴著脸,沾得一脸的泥灰,听到这话也急急抬起头来,紧张地抓著古谷川问道:“你受

伤了?哪里受伤了?”

古谷川没想到叶海涛这样关心自己,简直快要感动得哭出来了。他连连摇头,眼睛一闪一闪的,哑声说:“阿海,我

没事了,我真的没事了。”他确实是受伤了,腹部那里被人划伤了。

古谷川一想到当时的场景,手脚都有些抖了。他又把叶海涛搂紧了,哀叫著:“阿海……我差点就回不来了!”这句

话可是事实,他原本可以安安稳稳地回来,可是不知怎地,要回来的那一天,在丁加奴遭人暗算了。这还去不了他的

命,工厂的工人却在那会儿罢工,把东西都砸了。

古谷川不是傻子,他早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而他这次回来,是准备走最後一条路的。

古谷川狼狈地从外头跑了回来,如今是很饥饿疲累的。他先让厨子去准备吃的,又让叶海涛扶著自己上楼去洗澡。叶

海涛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哥哥狼狈的模样,而他又十分想念及担心对方,便也尽心尽力地去服侍古谷川。

古谷川腹部的伤口还没全好,当叶海涛看到那狰狞的伤痂时,惊心地说不出话来。古谷川抚著少年的脸庞,一脸委屈

心酸。叶海涛吸了吸气,抬头问他哥:“还、还疼不疼啊?”

古谷川眨了眨眼睛,像是开玩笑地说:“你亲亲它,它就不疼啦。”

叶海涛虽然并不相信,然而,他还是弯下腰来,抱住他哥纤细的腰身,在那伤口上亲了几下。

古谷川没想到叶海涛居然真的这样做了,他感动地抿了抿唇,又凑过去抱紧了对方,眼泪都快落下来了:“阿海,我

好想你,我就知道你也对我好的。”

之後,仆人把饭菜都送了上来。那分量可是足有五人份的,古谷川仿佛是好多天没吃东西一样,埋头狼吞虎咽地吃了

起来。

叶海涛看著他哥哥这模样,心中酸涩,不断地说:“哥,你吃慢点,还有很多。”边说著,边替古谷川夹菜。

古谷川在吃饱之後,总算觉得胃部舒坦了。他坐在床上,像叶海涛招了招手,让少年将头枕在他的腿上。叶海涛因为

觉得他哥哥在这段时间受尽了委屈,在今晚也是异常地乖巧听话。

古谷川只是让叶海涛挨近自己,并没有叙述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他像是休息一样地,偏著头,一遍又一遍地用手

背摩挲著少年的脸庞。

叶海涛就是在这样宁静的气氛之中,慢慢地入睡的。

古谷川在叶海涛熟睡的时候,就小心翼翼地把少年挪到了旁侧,然後爱怜地为他掖了掖被子。

接著,他脚步极轻地走了出去,直接到了书房。

书房里是有电话的,他走了过去,快速地扭转著转盘。

“船准备好了麽?”

他的目光紧锁著窗外,神色冷峻,“就明天晚上,不能再拖了,一定要离开这里。”

古谷川放下电话之後,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然後极其疲累地坐倒在椅子上。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又叹了几声。

“我不想死。”他无声地低喃著,看著明亮的圆月:“我还不想死……”

他还有阿海,他不想死。

囚徒 第三十三回(上)

古谷川这是要带著叶海涛逃命的。

毫无疑问,那是因为他卷入一个十分可怕的漩涡之中。而他如今,只要一想起铃木秀一向他宣读的密令内容,汗水又

要从额头淌落下来,从头到脚寒到骨子里去。

在过去的二十二年来,古谷川先是随著父亲四处行商,之後在新加坡这块英国人的小岛落脚。他对日本国不能说是没

有感情的,可这感情一点也不深啊!

古谷川根本不想卷入任何的阴谋之中,更不愿意将常年累积的财产无条件地贡献出去,他丝毫不稀罕爵位军衔,更重

要的是,他非常地怕死!而事到如今,不管英国人是不是知道日本国的野心,他们日本人终究是无法在待在这个地方

了。

先前,古谷川本想是两方面都不得罪,如今却是箭在弦上,两方人马都在紧紧地逼迫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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