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叶儿见他此举,冲他可怜兮兮的瘪嘴。
镜瑜无奈的笑了:“总得给人家留着午饭啊……”说着,往叶儿嘴里塞了一口肉丝,“看,师父还是疼你的吧?”
叶儿吐吐舌头,对着药儿一挑眉。药儿把头扭向一边做呕吐状。
无奈的坐下,锦释怏怏地端起了饭碗。镜瑜又给他盛了点蛋汤。
锦释抬头,看着镜瑜温润而带着无限宠溺的笑脸,忽然就想,如果当年自己遇见的人是他,这些年,会不会就不会横生起这么多心酸了?
不自觉的,锦释又苦笑着轻轻摇头:像镜瑜这种人,又怎么会到青楼楚馆去呢?况且十年前,这世上依旧还有个隆昌。
锦释的一举一动,都被镜瑜尽收入眼底,却暗自选择了沉默。
整个下午,都没有见到侍画回来。锦释的担心就像满地层层叠叠的枯枝败叶,渐渐地,一层蒙过一层,到最后发展到有一点小小的火星就能够将它点燃。更不用说在那上面还压着一个刚刚被他想起的,曾经的恋人。
晚饭时分,锦释坐在堂屋里直发呆。镜瑜师徒三个统统忙活在厨房里,谁也没来打扰他。
早在午饭过后,锦释便将侍画的事情尽数说与了镜瑜。知道锦释心里难过,又借着今日是他生辰,镜瑜体贴的主动提出要自己重新掌勺,还故意将两个小家伙都招了过去给自己打下手,唯恐他们在锦释眼前晃来晃去的招他烦。
说起来,这个世界也真小,就连锦释的徒弟也会和晋王扯到一起去。镜瑜这么想着,不禁在心里叹着气。
半个时辰功夫过后,饭菜就全部上了桌。
又是叶儿最先忍不住,还没等饭盛到手,就抢先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末了,评价道:
“师父你手艺太差了,跟阿南简直没得比,啧啧……”
镜瑜一边把盛好的饭递给他,一边抽空用筷子敲了一把他的小脑袋:“没良心的小东西,你以前吃的饭菜都是谁做的啊?”
“嘿嘿……师父做的……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么敢忘呢……”叶儿不好意思地挠头。
“马屁精……”药儿在一边吐舌头。
锦释还在发呆,镜瑜无声无息地坐到了他身边,却在桌子底下塞了一张纸条到他手里,悄声道:“笨家伙,这是刚刚在后院门缝里发现的,你看看。”
锦释微微吃惊,随即轻轻展开了手里的纸条。
纸条上,尖细的毛笔粗粗勾勒出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寓意为“平安”的苹果,另书两行小字:画去文楼畔。另贺寿辰。
锦释认得的。这笔迹,这画风,均是出自侍画之手。
“画去文楼畔”,文楼……晋王文轩……难不成……?
“这……”锦释激动得难以自制,只转头盯着镜瑜。
镜瑜自顾自地夹起桌上的菜放到锦释碗里,难掩嘴角一片笑意,轻轻道:“她哥哥好福气……”
“啊?什么?”话却被耳朵尖的药儿听了去。
“没什么……”镜瑜笑着,“我是说,祝阿南以后都有好福气。”
“嘿嘿,那我也以茶代酒,祝阿南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药儿端起了手边的茶碗,不等锦释做出回应,就一饮而尽,然后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
一瞬间,锦释有些晃神。低头看了看桌上丰盛的六菜一汤,又看了看纸条上写的“另贺寿辰”,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原来今天,是他的生辰。
锦释有些茫然的看向镜瑜。镜瑜笑着给他斟了一杯酒:“你尝尝这酒,叶儿昨天特意去买的,听说还有点烈,我就不让他们小孩子喝了。你也少喝点,一会厨房里还有长寿面。”
锦释呆呆地望着满桌子的菜,和眼前这三个才刚认识两个月,却如亲人一般待他的亲切的面孔。一时间,百感交集。放在几个月前,他万万想不到今年的生辰会如此度过。没有琅嬛,没有侍画,没有藏香阁,更没有那个十年间都不曾回来的人……
锦释对着他们笑笑,随即端起自己的酒杯,连同镜瑜面前满满的酒杯一起拿着,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去了后院。
天色已然尽黑,凛冽的寒风在院子里肆虐着,地面上结了一层白色的霜花。锦释端着酒,在院子正中跪下,仰头望着黑魆魆的、不见星月的夜空。
只见他举起一杯酒,对着苍茫的天穹,轻轻念道:“锦缘师傅,不管您现在何处,请允许不孝徒儿在这里,给您祝寿了。”
说罢,将慢慢一杯酒缓缓洒落地面,然后端起另一杯,一饮而尽。
这天晚上,锦释喝醉了。
都不记得多久没有如此醉过了。他是风月场混大的,酒量之高一般人无法匹敌。可是今天晚上,却是他自己把自己灌醉了。
镜瑜早早地把药儿和叶儿遣散回了房,自己一个人留在堂屋,陪着锦释,看着他撒酒疯。
其实锦释酒品很好,他既没有撒泼也没有打骂人。他只不过是,很安静的,一边笑着一边哭罢了。
不知不觉,三更已过。镜瑜试着去搀扶他:“锦释,回房睡觉去好不好?”
锦释趴在桌上,一边迷迷糊糊的拿着空空如也的酒壶继续往嘴里灌,一边道:“我今儿高兴……侍画他走了……他去幸福去了……”
“是的,他现在很幸福,”镜瑜将酒壶从他手里夺下,温柔地哄着他道:“可是我更想看到你幸福的样子……”
锦释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将半边身子靠着镜瑜,撅起了嘴:“谁说我不幸福了?”
其实,镜瑜很想回答他:幸福,会哭的这么伤心吗?
但嘴上还得顺着:“好的,你很幸福……来,我扶你回房去……”
这回锦释不动弹了,他乖乖的没有再出声。准确的说,他是赖在镜瑜身上,打起了瞌睡。
镜瑜无奈地伸手将人一揽,打横抱起,向着锦释房间走去。
“哎……”把人放在床上躺好,镜瑜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你还真重啊……”
“呵呵……我一个大男人,当然比女人要重咯……”锦释笑着,伸手在镜瑜脸上挥啊挥。
“你又知道我抱过女人?”镜瑜扯过床上的棉被,试图给他盖好。
“哎?你以前不是喜欢女人的吗?”锦释依旧闭着眼睛,往枕头上面一个劲地蹭。
闻言,镜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想了想什么,然后弯下身子,轻轻吻了吻锦释额前的碎发:
“我现在只喜欢你……而且,我也没抱过女人……”
忽然,不等镜瑜反应过来,锦释稍稍坐起了点身,张开双臂用力地环住了他。镜瑜一个撑不住,整个人都倒在了锦释身上。
“啊……”后背撞上床板,锦释轻呼出声。
“对不起对不起……疼吗?”镜瑜用手撑起自己,却始终没有离得开锦释的环抱。
锦释睁开了眼睛,艳丽无双的眸子里,清明无它;微微泛红的两颊间,一片春意盎然;桃花般的薄唇,勾起一抹妩媚的笑容。
“不疼……”
镜瑜一时间竟然看呆了,半晌,道:“你醉了,好好睡一觉吧。”说着,就要挣脱出去。无奈锦释揽得死紧,挣扎了半天,两人依旧保持着倒下去的那个姿势。
镜瑜的脸“唰”的就红了。锦释微微仰着脖子,唇瓣若有似无的摩挲着着镜瑜的耳垂,用最勾人最磁性的声音低吟道:“你陪我吗?”
脑袋里“嗡”的一声,镜瑜瞬间感到浑身的热度都在上涨。一张柔软湿滑的唇很快的凑了上来,划过他的脸颊,划过他的脖颈,轻轻地蹭开他的领口,停在锁骨间流连。
“别……”镜瑜无力地轻哼出声,撑着身子的手臂在止不住地颤抖。
锦释不理他,伸出小舌温柔地舔舐面前的这幅躯体,用自己的贝齿轻轻的舐咬着他略显青涩的肌肤。
“锦释……”终于支撑不住,镜瑜慢慢滑坐到了床边,伏在锦释身上,却又不敢完全倒上去,生怕压坏了身下的人。
锦释的手开始不规矩起来,在镜瑜背上上下的摸索着、揉搓着。忽而一抬手,解开了他的衣带。干净的棉布衫直垂下来,轻拂着锦释的身躯,痒痒的,无声的勾引。
握住镜瑜的手,锦释引着它们环上自己的腰。感觉到镜瑜的唇瓣开始徘徊在自己颈边,锦释忽的就笑了,眼眶里,却又不争气的渗出了泪水……
“锦释……锦释……你为什么要哭呢……”意乱情迷处,亲吻着爱人的肩头,镜瑜幽幽的问道。
“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啊……”锦释加重力道,搂紧了身上的人。
“喜欢一个人……会哭的吗……”
“……”
“锦释,我觉得自己爱上你了……”
“……”
“锦释,我想我是爱你的……”
“……”
“锦释,我爱你……”
“嗯……”锦释无力应答,只得努力地将身上的人引上情欲的高峰。
也只能这样了。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不管是对是错,两个曾经都错失过爱情的人,也只能这样了。
再也,爱不起了;再也,错不起了。
只能这样了。
19.情难两全
雄鸡叫早已过了三遍,按照常理来说,回春医馆的大门早就该大开迎人。
但是今日,好像是个例外。
冬日已至,医馆的各个厢房已经没有病患夜宿,所以显得格外安静。药儿和叶儿躺在各自的卧房里,心里不约而同地盘算着一件事情:今早没有听见阿南尖利的嗓门催人,师父那边好像也没动静,两人怕是昨晚都喝多了。反正冬日客少,索性打算闭馆一天吧。
于是两个小家伙倒头继续睡得喷香。
锦释的房里安静得出奇,只偶尔能够听到人轻柔的呼吸声。房间里温暖而沉寂,没有一丝风,垂下的厚重幔帐纹丝不动。地上散落着些许衣物,两双摆放慌乱的鞋子。
锦释醒着,或者说,他是一夜未眠。
他做了。他和镜瑜迈出了那一步,已经回不了头了。
但他还是做了。而且,没有后悔。他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他心里还装着一个别人。
锦释望着镜瑜熟睡中的脸,忽然觉得这个人纯净得出奇。他温柔、体贴、善良、大度、爱恨分明、用情至专……一切一切美好的词汇似乎都可以用来形容他。而自己呢?却还想着一个别人。那个人,偏偏还是个薄情的。
弈书,我锦释虽是个人尽可夫的小倌,但是你呢?你又有何德何能让我苦苦守了十年?而这十年里,你又是如何度过的呢?我嘴上说着不在乎,自己也曾在一瞬间以为自己真的不在乎了——其实静下心来想想,还是在乎的吧。
不得不承认,十年前,你我皆是拗不过命运。你的身不由己锦释懂了,锦释不怪你。我唯恨的,是你的无情——十年来,都不曾问过我的死活。即便我当初拿了你的银票,从藏香阁脱了身又怎样?失了你的爱,我要拿什么支撑自己?
是了,就是这样。
“出了这个门,你靠什么养活自己?”
十年前你就告诉我了。而当初,我是多么想说:我谁都不靠,这辈子,我就想靠着你。
如今你回来了,带着你的歉意与诚意,那么理直气壮的乞求我们回到过去。对不起,你的爱那么热烈,来去无形,我甚至分辨不出当初你在梅园的舍命相救会不会也是你的一时冲动或是兴起。不然,你又怎么会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陌生的医馆长达两个月都不曾露面?你又怎么能确定我不会疯狂地担心着你?你又怎么……又怎么知道这次我是真的不曾想念你?
或许你是真的爱着我吧。但是仔细算来,你的爱,从一开始就只给我带来过伤害。我锦释只是个小倌,我没有那么多伟大的奢念,我自始至终都只是想找个温柔的肩膀去依靠。这样有错吗?
“而这次,换你原谅我。我是真的……再也伤不起了……”
锦释低下头,偷偷吻了吻镜瑜的脸颊,柔声道:“从今日起,我就只有一个你。”
不料,镜瑜竟然睁开了眼睛。
“你一夜没睡?”他迷迷糊糊地问。
“没有,醒得早而已,”锦释温柔地笑,“你呢?昨晚睡得可好?”
镜瑜转过点身,轻轻拥住锦释:“嗯……”
半晌。
“锦释……”
“嗯?”
“你昨晚哭了……”
“嗯……”
又是良久的沉默。末了,镜瑜艰难地开口:
“因为……你想起他了……对不对?”
锦释震惊:他,竟然知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想,我是了解你的……”
“嗯……”
“这次,你选择了我。”
“嗯。”
镜瑜忽然加重了抱住锦释的力道,在他胸前隔着棉被蹭蹭,复又开口,用的是轻松无比的语调:
“那就足够了!”
看着镜瑜黝黑的长发胡乱地散落自己胸前,锦释由衷地笑了。
老天爷,终究没有亏待他。
吏部侍郎府中,也有一个一夜未眠的人。
弈书平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脑海中始终挥散不去昨晚他在回春医馆后院门缝里看到的场景。
锦释跪在院子中央,双手举着酒杯,面向漆黑的夜空,虔诚地为锦缘师傅祝寿。然后,一杯酒下肚,被镜瑜从身后轻轻地扶起。
他原本想伸手敲门,然后自然地走进去为他庆生,哪怕只是简单送出一句“恭贺生辰”也好。可是,当他看见锦释望着镜瑜的温柔神情,还有镜瑜在他耳边轻轻嘱咐的一句“地上凉,回屋吧”——他瞬间就失去了推门而入的勇气。
他是真的,将他忘了。而且,还接纳了另一个人。
锦释,对不起,我曾说过这次就算是你赶我我也不会离开你的,看来,我又要食言了。这次,即便再也没人来干涉,我们也不可能了。你……你竟然喜欢上了镜瑜……这是不是就是因果报应?
“魏弈书,朕放了晋王,也放了你,但这并不代表朕就原谅了你。隆昌的事情足以说明,你这种人,可能终了一生都不会明白何谓疼惜一个人,更别提去爱了……”
虽然有句话已经在朝堂之上说过无数遍,但是也不得不再叹一句:圣上英明。
看来微臣,是真的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
第二日,回春医馆照旧开门迎人。在外人看来,繁昌街的一切都一如平常。冬季的街道本来人少,冷清一点是应该。显然,姜大夫一行也是这么想的,除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