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隆隆,声达四野。
在靠山村整片山头里回荡,村民们听着声儿,都心惊肉跳起来。这是出什么事了?
靠山村因为远离衙门,历来是自管自辖。村里若是有什么纷争,便由村长召集开会,由大伙儿一起投票解决。
但若是出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就会击鼓鸣冤,召集所有的村人,当众处决。
听着鼓声,家家户户都不敢怠慢。收拾收拾,只要还能走得动的,全都扶老携幼出来了。
李奶奶在家也听着信儿了,不过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觉得奇怪,怎么江陵都这时候了还没回来吃饭,她在家守着两个孩子是半步也不敢离开。就算是听到鼓声,也只是心中不安,却无法前去看个究竟的。
阿泰阿昙两个小家伙原本已经午睡了,又被隆隆的鼓声吵醒,小兄弟睁大眼睛,面面相觑,皆是不明所以。只知两个爹爹都不在身旁,有些心神不宁。
时候不长,村里四五十户人家就陆陆续续都到了。
看着被捆成粽子跪在地上的江陵,大家心里都在暗自猜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江陵夫夫两口子平素表现不错,也没见得罪谁,他们到底干什么了?
村长一声令下,鼓声停了。
他环视着不明所以的村民们,沉着脸发话了,“今天,在我们靠山村发生一件罪大恶极之事!作为村长,我很痛心。因为正是我一时不查,才把这样的畜生留在村里!”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目光里也隐有泪光泛起。
江陵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之前半天没说话的他此时忍不住开始说话了,“村长,我一直尊你敬你,可你今天不问青红皂白的就把我捆来,还口口声声的骂我畜生,我究竟是做错什么了?”
“你还敢问?”长贵厉声喝道,重重的踢了他一脚,踹得江陵当即摔倒在地。
江陵心中更觉愤怒,“杀人也要给个明白!你们不说清楚,难道就要这么草菅人命吗?”
“你要个明白吗?那我告诉你!”村长深吸了口气,才压下心头的熊熊怒火,平稳下声线,“你,强暴了秀珠!难道还不该死吗?”
什么?犹如晴天一个霹雳,打得江陵脑子一片空白。一双眼珠子瞪得快掉下来,他强暴了秀珠?这是从何说起?
“我没有!我没有!”
“你还想狡辩吗?是秀珠亲口说的!她知道你家大哥不在,好心好意的去帮你干活,可你这个小畜生,你……你!”村长气得浑身直哆嗦,说不下去了。
而村长的老娘,秀珠的老外婆颤微微站出来作证了,“我那可怜的外孙女就这么生生的被这个畜生给糟蹋了,全身的伤啊……大伙儿要是不信,可以到我家去看她一眼,看我们有没有撒谎!”
老人家心痛得连眼泪也掉不出来了,众人一片哗然。
他们家既然敢让人去看受到强暴的秀珠,那多半是错不了了。否则,谁家愿意揭这个家丑啊?
江陵真是觉得比窦娥还冤!“我没有强暴她!她是到了我家地里,可是很快我就把她赶走了!”
“是!秀珠都说了,你当时是故意跟她找茬,把她赶走了。可是随后你又动了邪念,尾随着她,把她拖到小树林里给糟蹋了!”长贵拳头捏得嘎巴嘎巴响,要不是顾忌着一村的人都在,他已经扑上去把江陵给撕了。
江陵受不了了,声嘶力竭的高呼,“要冤枉人不是这么冤枉的好不好?她说是我强暴她你们就信啊?那她有什么证据么?让她来证据来!”
这一句话,可把全村的人都得罪了。
江陵是书生意气,习惯的思维里想着平常在衙门办案,不都得要讲究个人证物证么?可是他忘了,这里是在靠山村,而面临的又是强暴的指控。
这样的事情人家姑娘能够说出口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有什么证据?再说了,谁干那事的时候不选个没人的地方,难道还弄得人尽皆知?
所以这话这一出口,江陵毫无悬念的又挨了几拳。有年纪些的村民已经忿忿不平的跳出来,“把他绑树上去!打死这种人渣!”
这是他们靠山村对于罪大恶极之人的一种酷刑,把全村判定有罪的人绑在树上,全村人都可以拿石头砸他,直到把人活活打死为止。
法不责众。就算将来官府想要追究,你能把一村的人都给杀了吗?不可能的。所以在靠山村,大多数的意见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见有人带着,不少人也开始跟着起哄,江陵简直是百口莫辩,他怎么这么倒霉,被秀珠那丫头给冤枉了呢?
“叫秀珠出来,我要和她当面对质!她凭什么这么诬赖我?”
村长家的老娘闻言,举起拐棍狠狠的往他头上打去,江陵吓了一跳,本能的一闪,躲过头部要害,背上却挨了一下子,老人家手劲不小,打得他火辣辣的疼。
“你这个畜生,做了坏事还不承认,秀珠为什么要诬赖你?她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给你破了身子,你让你以后怎么做人?我苦命的秀珠啊……”
老太太把拐棍一扔,坐地上号啕大哭。
旁人看着更加同情,要把江陵即刻处死的呼声是一浪高过一浪。有些年轻人,已经按捺不住,要对江陵拳打脚踢,施以极刑。
可是忽地,有人高喊,“住手!先住手!”
26.
叫住手的人是李奶奶,她是怎么来的?没人知道。可能有人看见了,却厚道的没有多嘴吱声。
李奶奶不仅来了,还用根绳子拖着只筐进来。筐里放着两只小娃娃,惊惧而又不安的相互依偎着,仰视着高高的人群。
而一旦他们发现地下那团被打得面目全非的不明生物,在短暂的错愕之后,阿泰一马当先,号啕大哭。阿昙紧随其后,小金豆子同样往外直蹦。
两个小家伙边哭还边从筐里扑腾出来,要往江陵身上爬。要是在家里,这小哥俩从筐里翻出来跟玩儿似的,身手无比灵活。
但是此刻可能被吓着了,小胳膊小腿都有些不太听使唤。阿泰刚压着筐沿利用自身重力把筐扑倒,跟在后面的阿昙一时不察,给哥哥绊到,大脑袋顿时向下,如倒栽葱般滚了出来。
“小心!”江陵吓得魂飞魄散,祠堂的地面铺着厚厚的青砖石,这要是摔上了,小家伙的脑袋非开瓢不可。
他是手脚被绑着了,但也不是一点都不能动,父子亲情激得他瞬间迸发了所有的潜能。立即屈膝缩腰,利用整个身体的弹力如虾米般斜刺里往前一冲,生生的在儿子的大脑袋要撞上地面时,垫在了他的身下。
这下可好,兄弟俩就势都滚到他身上了,抱着他哭得唏哩哗啦。
他们还太小,无法用言语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但看这两个小家伙笨拙的搂着江陵,摸着江陵,贴着江陵的样儿,就知道他们有多难过,多担心,多害怕。
在场的大人们无法继续狠心的去痛殴那个“罪魁祸首”了,孩子们用最纯真的感情唤起了他们被怒火冲昏的理智,让他们猛地醒悟,那个罪魁祸首就算有错,到底该不该死,还得认真权衡。
江陵被人冤枉,被人殴打时都没觉得怎样,可看着两个儿子为了自己哭得都快背过气去,却把他心疼得不行。
不住的拿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去蹭他们两个,“别哭别哭,好乖哦,阿昙阿泰都别哭,爹爹没事,没事啊!”
两个孩子在他的安慰下,总算是安生点了。只是仍极度害怕的紧紧揪着他,呜呜咽咽。
李奶奶很生气,一双眼睛跟快要冒火似的,好不容易才平复了情绪,说话了,“方才我没来,可这儿发生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小江一家来咱们村里的时间虽不长,但他们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大伙儿没瞧见吗?要说小江能干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是头一个不信的!”
李奶奶一生为人正直,勤劳朴实,平素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没少跟她学习针线,她年纪又大,家里还出了个秀才,算是靠山村里唯一有功名的人家,是以她说话在这个村子还是很有份量的。
当然,在这个时候,她敢站出来替江陵说话,也是需要勇气的。毕竟,她面对的是全村的人。
她这一开口,村长家的就不爱听了。
还坐在地上的秀珠外婆顿时反问,“我们秀珠可是真真的被人糟蹋了,她又不痴又不傻,生生的指认是江陵了,难道她还能说谎不成?”
李奶奶瞟了她一眼,“秀珠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出了事我听了也一样心痛。但是有句公道话我不得不说,这些时,秀珠待小江怎样,小江又待秀珠怎样,大伙儿全是明眼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他真有那个歹心,说句不怕老姐姐您怪罪的话,早该出事了!”
这话一出,臊得村长一家脸上火辣辣的烫。
李奶奶说得没错,之前一直是秀珠上赶着往江陵身上贴,江陵多番拒绝,甚至都说已经有人家了,是秀珠依旧紧追不舍。若是江陵真心想占她便宜,很容易就弄上手了,何必闹得这样大?
长贵站出来道,“就算我们秀珠之前有错,但她依旧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家,怎么可能随意让人糟蹋身子?我们拿到江陵的时候,他正在家里冲凉,要不是心里有鬼,他何必大白天的洗澡?”
这也能给他定罪?江陵气得忍不住呛声,“我爱干净不成吗?你管天管地还管人家洗澡放屁了?”
“你!”长贵被他噎得顿时火气又冒了上来,愤然道,“李奶奶,你要保他,也得给出证据来。否则,我们家不服!”
“对,我们也不服!”长贵在村里年轻人中还是很有威信的,他一发话,立即有不少小兄弟们站出来支持。
再有,这些热血青年们大多是秀珠的爱慕者,这样一个花一般的姑娘硬是被别的男人糟蹋了,这让他们心里如何好受?
秀珠外婆方才被李奶奶说到痛处,心中不悦,此时便顺势道,“老李家的,你可是我们靠山村的人,哪有不帮自己人,偏帮外人的?莫非,你是因为我们秀珠拒绝了你家淮山,就故意的使坏不成?”
这话顿时激起了众人的同情,李淮山和秀珠的事情也是众人皆知的。李家有私愤,也很有可能。
眼看着这样的局面,李奶奶孤军奋战,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她想了想,提了个意见,“你们要治他的罪,也行。不过得等到人家大哥回来,大伙也看到了,他家还拖着两个奶娃儿呢,现就治死了他,丢下两个小娃儿,这是人干的事么?再说,他家阿勒可是替我孙子看病去了,这份人情我得还他。你们要疑心我们老李家有心偏私,等他家大哥回来了,我们老李家一个字也不会多说,如何?”
这话倒有几分道理。村长和老娘交换一个眼神,点了点头。他们是有自己的规矩,但山里人淳朴直率,凡事还是要占得住理的。
“长贵,那你带两个兄弟往马家集跑一趟,把勒满叫回来。”
长贵应了,和一帮小年轻往外走了。剩下的人村长安排了一下,留几个精明强干的看守江陵,剩下没事的都先回去。
等人散去,李奶奶才看着鼻青脸肿的江陵,落下泪来,“小江啊,奶奶老了,管不了事了,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你自己好生想想,要不是你干的,一定要想仔细了怎么说话,别犯浑。否则,到时吃亏的还是自己,知道么?”
“李奶奶,谢谢您。”在所有人的误解里,依旧有人肯相信自己,江陵已经很感动了。
李奶奶擦擦眼泪,有话想说,但还是先忍住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回去给你做。两个孩子就在这儿陪着你,我一会儿把他们的吃的也都拿来。”
这会子就是天打雷劈,也不能把阿泰阿昙从江陵身边带走了。两个小兄弟似是知道别人在欺负他家的爹,死死的揪着江陵的衣裳,半步也不肯离开。就算帮不上忙,也要陪着他。
江陵看得的眼睛湿湿的,这两个臭小子,总算没白疼他们一场!可他想不明白的是,秀珠为什么要诬陷自己?如果她真的被人糟蹋了,糟蹋她的又是谁?
27.
村长家。
“什么?”秀珠从床上猛地坐起,一双原本美丽的大眼睛里此刻充满着仇恨,“你们怎么能这么就放过他?”
外婆心疼看着孙女,在她睡衣掩不住的颈脖处,还有明显的青淤紫痕,就算她这个外孙女娇惯了些,但也不应该受到这样残酷的对待。
“你放心,不会放过那小子的。只是等他家大哥回来再说,他家还有两个小小子呢,离不得人。你长贵哥已经去叫人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秀珠犹有不甘的道,“为什么要等?那两个小王八蛋就该一起摔死!”
这话有些过了,但老外婆还是能够理解外孙女。女孩子嘛,遇到这样的奇耻大辱,就是想法偏激一点,也是正常的。
“珠儿,要不你睡会儿?等你长贵哥带人回来了,一定给你个交待。至于将来……你也别发愁,你舅舅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啊?”
老外婆说着,又掉下了眼泪。
都已经是被人破了身子的姑娘了,哪里找好人家去?只怕就只能在他们山沟沟里找个老实本分,心地厚道的了。再想象从前那般心高气傲的挑挑拣拣,是不可能。
秀珠看着外婆的眼泪,心中烦乱,没好气的道,“行了行了,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她转过身蒙上被子装睡,可是真等到外婆走了,却是杏眼圆睁,哪里有半点睡意?满脑子都是仇恨的怒火,还有——那些挥之不去的火热交媾。
时间倒回去一点点。
“不行了……俺真的不行了。得让我喘口气,歇歇……”当赵二嘎连接射了三回,眼见秀珠还夹着他的腰不放时,实在是受不了,气喘吁吁的从秀珠的身体里退出来,筋疲力尽的求饶。
他也没想到,秀珠的欲望居然如此强烈,如填不满的井一般,几乎快要把人榨干了。
从激情中清醒的秀珠终于找回了理智,当她意识到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时,几乎快要崩溃了。
她失身了,她失身了,她失身了!
这样的认知象魔咒一般在她颅内盘旋,秀珠知道,自己对于嫁个好人家的雄心壮志,未来的前程锦绣,统统都随着那抹珍贵的处子血的逝去,泡汤了。
赵二嘎还安慰着她,“你别怕,我会负责的,回头我就向你舅提亲。”
“滚!”清醒着的秀珠怎肯嫁给一个原本自己连眼角都瞧不上的人?
她将赵二嘎踹下炕,想穿衣裳却发现自己的衣裳早就成了一堆碎布。
还是赵二嘎从地上爬起来,到箱子里拣了一套他媳妇的衣裳,给秀珠穿上。絮絮说着,“你都是我的人了,不嫁给我,又能嫁给谁?”
一句话,让秀珠忽地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事情已经发生,若是这个憨子真的将此事说出去,那她这一生就毁了。
瞧瞧这破家,瞧瞧这烂人,如果让她嫁进来,那才是生不如死!
几乎只是瞬间,又似乎预谋了很久,秀珠恶狠狠的瞪着赵二嘎,“如果你不想死,就得听我的!”
于是,秀珠痛哭流涕的跑回了家;于是,秀珠以显而易见的伤痕指认了江陵。
这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首先,可以杀了江陵,替自己出气。再一个,也可以逃避嫁给赵二嘎的命运。
在秀珠的心里,赵二嘎很可恨,但江陵更加可恨。要不是他无情的拒绝了自己,自己何至于被赵二嘎给诱骗至此?发生这样无可挽回的事情?
当然,秀珠也知道,一旦自己把此事嚷破,那这靠山村是绝对呆不下去了。不过,秀珠却不会因此事而难过。反而觉得可以因此来博取同情,到向往已久的城镇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