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里,谁也不认得她,改个名换个姓,也不是没有机会再嫁个好人家。
瞪大眼睛,秀珠把各个环节想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为了保险,她早已跟赵二嘎串好了供词,绝计出不了纰漏,而江陵又无人作证,十有八九得背下这口黑锅。
就算有人如李奶奶般不相信自己,江陵不承认强奸,但和奸也是奸,只要他顶下这个罪名,回头就算自己得嫁给他,也比嫁给赵二嘎强。
江陵不是说过,他家还有点钱么?说不定她还能因此过上好日子呢!
秀珠相信,只要自己成了他的妻,哪怕江陵恨毒了她,她也一定会把他治得死死的,让他一辈子跳不出她的手掌心!
自恃算无遗漏的秀珠终于睡了,赵二嘎那小子蛮力惊人,那时不觉得,消停下来,才觉得累得不轻。不过想想那事的滋味,倒是让人打心眼里又痒痒了起来。
天刚擦黑的时候,勒满回来了。
他不是给长贵找回来的,而是在抬着李淮山回家的山路上,跟长贵一伙遇上的。小秀才确实伤得不轻,但并不是得了什么绝症。他是筋骨受损,只需要好好将养就行。
李家在马家集一点小小的资财都被人给抢光砸光了,请大夫又借了一大笔。李大叔和李大婶一核计,镇上实在呆不下去,在勒满保证可以上路的前提上,决定立即带儿子返家。
长贵心疼妹妹,没什么心思照顾别人的感受,直接当着众人,告诉了勒满关于江陵的事情,他的话肯定不好听,但勒满听了,却也只失神了那么一会儿,就出乎意料的镇定。
李大叔让他赶紧回去,他也没动。因为小秀才身上带伤,勒满作为一行人中唯一的大夫,得照顾他的周全。万一途中发生什么事情处理不及时,那李淮山就太危险了。
所以他仍是和众人一路,还指挥着长贵他们帮忙,平平安安将小秀才抬进了家门,又把他要外敷内服的药材交待给李大叔,这才跟着长贵来到了祠堂。
天已经晚了,阿泰阿昙早哭得累了,小脸蛋上还可怜兮兮的挂着泪花,趴在绑成粽子样的老爹身上睡着了。
看着大叔,江陵心里的委屈顿时翻涌了上来,刚想张口解释,勒满却上前使劲敲了他脑门一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蠢货!”
可听着这句话,又看着勒满眼光里满满的鄙夷,江陵的心却瞬间安定了。甚至,还傻乎乎的绽出一个微笑。
大叔还肯骂他,鄙视他,就证明他是相信自己的。至于其他,还有什么要紧?
28.
好了,见也见了,骂也骂了,大叔把俩儿子抱起,要走了。
“你……你这就走啊?”江陵有点委屈了,连人家李奶奶送了饭来都在旁边陪着,大叔怎么说走就走呢?
“不走干什么?”勒满白他一眼,眼角却似有似无的扫过屋子里的几个看守者,提高了嗓门,“天都已经黑了,你不休息,别人也要休息。都累一天了,有什么事,等到明儿天亮再说。”
江陵见他胸有成竹,不觉又惊又喜,家有贤妻夫祸少啊,那他还操什么心?态度顿时从容起来,“那你回去好好休息。”
嗯,勒满答应了,又主动跟看守者道,“我就先带孩子回去了,麻烦你们跟村长通禀一声,明日午时,咱们还是在这个地方见,把事情做个了断,如何?”
那当然好啊。只是有人见勒满半点没有惊慌,未免有些怀疑,他是不是想暗中捣什么鬼?
却听勒满又跟李奶奶道,“李奶奶,我家就我一个人,恐怕招呼不来两个孩子,今晚能不能到你家去借住一宿,明早还得请你帮我看孩子呢。”
这个自然是可以的,李奶奶年纪大了,但脑子可不糊涂,知道勒满说要来自己家,是为了让村里的人放心。他既然敢来,就肯定不会做出连累自己的事情,于是很爽快的道,“你帮我们家那么大的忙,来住一晚有什么?走,咱们家去。”
勒满一笑,扶着李奶奶走了,负责看守的村人立即去了一个村长家里,跟他们把话带到,长贵也有些啧啧稀奇,“真的只说这些就走了?”
千真万确。
村长沉吟良久,进屋去看外甥女,“秀珠,你老实告诉舅舅,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江陵?”
“当然是他!”秀珠心中一紧,却仍是一口咬定。
老外婆在一旁听儿子这么问,有些不高兴了,“你怎么回事?难道还信不过孩子么?”
“我不过就这么问一句而已。”村长看了秀珠一眼,把话咽了回去。
在事情刚出来的时候,他是无条件相信外甥女的,毕竟这样的事情,一个女孩儿怎么可能乱说?但在李奶奶说出那番话,特别是从勒满回来的态度看,村长又有些不确实了。
自家的外甥女他知道,心高气傲,嫌贫爱富,性子还特别倔强,甚至有些蛮横无礼。如果真是江陵欺负了她,那还好说,说句不怕丑的话,只要江陵肯娶她,还算是秀珠得偿所愿了。但若不是江陵……
村长大半夜的忽地打了个冷噤,那要是明儿被人问出点什么来,那可怎么办?
“你干嘛呢?这大半夜的,怎不睡觉?”村长老婆就见自家男人忽地坐起,抽出根旱烟袋来,叭嗒叭嗒吸起烟来。
村长实在心中憋得难安,悄悄告诉老婆,“我心里总觉得不对劲,今儿秀珠这事,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人家江陵可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怎么会干那事呢?”
“话可不能那么说!陈世美还知书达理呢,不一样抛妻弃子?你就是想太多了!不过有件事,我倒是想跟你商议商议。”
“你说!”
“秀珠的清白已经毁了,若是杀了那姓江的,让她后半辈子怎么办?我晚上给她送饭的时候,略说了几句,听她那意思,要是江陵肯娶她,她就不计较了。只是我怕你生气,不敢让你知道。你说,这事可行吗?”
村长听了这话,却暗暗合了心意。
放下烟袋,松了口气,“她既是愿意,那明儿一早,我让长贵悄悄去跟勒满说一声,要是可行,咱们就提前把事了了得了!”
“是啊。早早把秀珠嫁了,我心里也了桩心事。你不知道,这两年眼瞅着丫头越来越大,我这心一直提到嗓子眼,就怕出点子状况。毕竟不是咱们亲生的,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没想到,还是出了状况。要是能让她嫁那江陵,也是一桩好事。”
夫妻两口子商议已定,彼此心里都放下块大石。
勒满说是去李奶奶家,却是回了自己的家。李淮山回来了,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哪里经得起他们拖家带口的去吵闹?他那个话只是为了让村长打消疑虑而已。
回到家,先烧了一大锅热水。连日奔波,都没好生洗沐,实在脏得很。还有两个小家伙,哭了半日,在地下滚了半日,弄得跟两只小泥球似的,实在见不得人。这会子他们睡着了,反而好干活。
水烧好了,一个一个抱过来清洗干净,俩小子今天哭狠了,愣是没醒。勒满在儿子们洗白白的肥屁股蛋上各自咬下一个牙印,这才满意。两天没见,真是怪想的!
把他们一齐抱到大床上,勒满左拥右抱着,只觉在享齐人之福。当然,这可不能让某个正在受苦受难的人知道,否则他非气歪了鼻子不可。勒满笑着,在自家的床上,舒舒服服的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话。
次日鸡刚打鸣,天才蒙蒙亮,勒满就起来了。先把早饭烧好,又去喂羊喂鸡。
忽地听到房间里有动静,急忙赶进来,就见俩小子醒了,正懵然坐在床上犯迷糊。
见他进来,愣了一下,然后两个儿子不约而同爬到大床的外侧,拍着床板,冲勒满很着急的咿咿啊啊。
勒满笑了,儿子们拍的是平常江陵睡的那一边。两个小东西,知道向他告状了。爹被抓了,快去救啊!
“着什么急?先跟阿爹去洗脸吃饭罗!”
他刚抱着孩子坐到饭桌前,有人来了。
长贵是真心不愿意来的,在他看来,江陵对自己表妹干出那样事情,就该受到严厉的惩罚。但他爹非逼着他来,还说秀珠自己也愿意,那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心里气不顺,便没去李奶奶家,只往勒满家而来,他是想着,到时假装没遇到人,就不把那话带到了。
可没想到,勒满居然在家,还忙着给孩子挤奶喂粥。父子三人,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一点也不象有事的样子。
他愣了一下,忽地自觉有些没意思,撂下句话就走了。
“他要是肯娶秀珠,这事就算了了。”
是么?勒满瞟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脸上忽地浮现出几分肃杀之气。
就那样的女人,你们肯了,我们还不肯了呢!
乡村的生活是规律又宁静的,哪怕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但家家户户该种的地得种,该做的事得做,没一样能够拉下。
所以勒满特意说在午时再议,就是充分照顾到了大家的需求,早饭后把俩孩子寄放在李奶奶家,他去了自家的田地。
看他这么气定神闲,李家人都很讶异,李大叔说要帮忙,让他去看江陵,勒满也不肯,李淮山嚷嚷着说要去帮他出主意,他也不要。一切如常的干完农活,只到李奶奶家吃了个午饭,便抱着孩子上祠堂了。
只是李家人一定要跟来看个究竟,勒满拦不住,只好笑笑着让他们一起来了。连李淮山都给放在独轮车上歪着,被推了来。
秀才的心情很有些复杂,秀珠是他的初恋,哪怕闹崩了,但在他心里,还是很有感情的。听说她出事,李淮山非常难过。但勒满于他有恩,他也实在不能相信江陵会干出那样的事,所以一定要来看个究竟,否则心中实在难安。
祠堂里。
村里人早得到通知,来了不少。
等着差不多都到了,村长瞧着勒满略一颔首,意思是你赶紧把错认下,答应把秀珠娶下,这事咱们就算完。
可勒满却把两个孩子交到李家人手里,瞅一眼在这儿窝了一夜,形容越发憔悴的江陵,站在祠堂当中开了口。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虽不是本地人,但也知道入乡随俗的道理。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并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想请问村长,如果有人强暴良家女子,按村里的规矩,应该怎么办?”
村长听得一愣,他怎么这么问?
旁边长贵却觉得勒满这话说得痛快,象个汉子,高声嚷出来,“那就应该绑在树上,给全村人活活打死!”
勒满点了点头,却又问道,“如果有人无中生有,造谣生事诬陷他人,这又是什么罪名?”
村民哗然,勒满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不是江陵强暴的秀珠,是她捏造事实?
长贵不敢答了,李淮山想答,却给奶奶掩住了嘴,她昨天答应过不在这里掺合,就得说话算数。
村长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缓缓答话了,“真要是那样的话,秀珠就该被割了舌头,赶出村子!”
“赏罚分明,这才是正理。”勒满的神情蓦地严肃之极,“我们兄弟既在靠山村安了家,承蒙众位乡亲关照,才得条生路,自然就该守靠山村的规矩。今日之事,就请秀珠姑娘出来,和我这不成器的兄弟当众对质。若是我兄弟的错,就以靠山村的规矩处治,便是死,也是他咎由自取!”
村长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那若是秀珠的错,那这丫头只怕后果不堪!
29.
祠堂里,鸦雀无声。
村民很安静的或站或坐着,等待着这一场公开的审判。
江陵依旧跪在当中,他自从被绑成那个粽子样,就再也没被松开过,整个身子已经麻得不象是自己的了,但他忍耐着,并不吭声。只是看着一旁素面朝天,意欲博人同情的秀珠,眼带讥诮。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他明明没有做过的事情,就不信还能硬扣个屎盆子在自己头上!
看看自家大叔,只是背着两手静静的站在那儿,便颇有当年任族长时的风采,莫名的让人心折。江陵信任他,所以把一切的处决权都交给了他。
勒满清清嗓子,开口了,“现在,我作为江陵的大哥,要开始问话了。这期间如果秀珠姑娘,或是任何村民对我的话不赞同,或有疑问,都可以提出来,可以么?”
当然可以。乡亲们就喜欢这样敞亮着说话,对勒满的好感无形之间多了几分。
于是勒满开始了,“秀珠姑娘,对不起,现在要问下你事情的经过,你不必说得太仔细,大致交待明白就行。如果你不想说,可以请人替你说。”
“不必。”秀珠冷冷的拒绝了,看向他的目光满是恨意,在她得知勒满拒绝了成亲的要求时,她便已经没有任何温情了。
江陵一定要死,这个勒满也绝不能留下,等杀了江陵,便把他们父子赶出靠山村,绝不能让他们好过!
“就是前儿早上,你下山后的那一天,我想着你家没人,便好心好意去帮你家干活,谁知你弟弟,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却把我给侮辱了……”
“你撒谎!”江陵忍不住反唇相讥,“明明是你……”
“闭嘴!”勒满瞪了他一眼,“在我没问到你之前,不许你开口说一个字!”
江陵收声了,连阿昙阿泰两个小子也被阿爹的威严目光吓了一跳,兄弟俩的小手不觉抓到了一起,相互安慰。
勒满转过头来,继续问着秀珠,“那就是说,你是到了我家那药田不久后就被我弟弟侵犯了?”
“是。你要不要找人验验我的身子?”秀珠嘲讽的看了勒满一眼,就不信他真有什么证据可以说明。
村民听了此话,便多半疑心不假了。否则,人家大姑娘怎会如何笃定?再看向秀珠,满是同情。
“秀珠姑娘言重了,如果提起此事让你难过,是我的不是。”勒满诚恳的问起,“那请问事发之后,你是怎么回家的?”
这问题秀珠早有准备,不紧不慢的答道,“当时我的衣裳都被这禽兽撕烂了,幸好遇到赵二嘎,是他好心,带我去他家换了件衣裳,我就回家了。你要是不信,可以让他来作证,连衣裳也都还在的。”
勒满忽地眼睛一亮,但很快便掩饰住了,“我自然信得过姑娘。江陵,现在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记得要想清楚!”
江陵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不假思索的道,“那天一早,我把俩孩子放在李奶奶家,就挑着水去了地里。谁知看见了秀珠,她来帮忙,我自然高兴,但她又跟我提起亲事,让我很烦……”
“不是!明明是你故意对我动手动脚在先,我生气了,你就强行奸污了我!”秀珠瞪着一双杏眼,信口雌黄。
勒满转过身,“秀珠姑娘,麻烦你在他说话时,也保持安静好吗?等他说完了,你再来反驳不迟。江陵,你继续说!”
秀珠不肯,但是村长舅舅却给她使了个眼色。勒满行事处处有理,此时她要是撒泼打横,哪怕有理,也会让人生厌。
得了大叔的鼓励,江陵一口气说下去,“当时我们吵了起来,我骂了她几句,她就动手挖我们家的草药。我气得很,就推了她一把,她摔了一跤,衣裳都裂了,然后就哭着往家跑。我没理她,继续忙活完田里的事,本来是想回家的,可突然想起李大叔家的田地还没人管,就又去了他家地里,全部弄完我才回的家。只因身上一身臭汗,便想洗个澡再去李奶奶家吃饭,没想到刚脱了衣裳,村长他们就来了。”
长贵忍不住问话了,“你说你去了李家田里,谁能做证?”
“我能!”李大叔忽地站了出来,“本来我家说好了今天不插话的,但这事恐怕只有我出来说句话,还请大伙儿不要见怪。我也不给小江作证,只说一样。今早下地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家的田昨天给人伺弄过了,我还觉得奇怪,问了左右,都说不是他们干的。嗳,你们也出来说一声,我早上是有问过这个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