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也没办法,忍到他考上中学之后,就可以轻松些了。
黎叶逝暗叹一声,揭开木质的锅盖,他觉得自己现在看起来虽然瘦弱,但一把力气却是毫不示弱,比之前身,完全相反。
“黎叶逝,”盘肆在潜龙魔域中舔唇,“你日后的工作再追加一项做饭如何?”
黎叶逝眼神一凛。
盘肆对他的怒气毫无所觉,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至于那些花花草草的,可以适量地减少些,我总是个很好的主人啊,让你做的事情总是这么少,福利还特别多。”
黎叶逝暗暗冷笑,潜龙魔域最不差的便是地,他每天要照料的土地之大,那工作量还少吗?
贱人!黎叶逝狠狠地暗骂,觉得自己都快扭曲了。
他想了想,温顺道:“但是您不是魔王吗?我们这些愚蠢的凡人……”
他倒是想用盘肆自己的话将这不可理喻的要求堵回去,但是盘肆什么人,他的脸皮去做一下原子弹爆炸防护都是小菜一碟。
盘肆道:“嗯,你总算有些自知之明了,果然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
“您需要吃饭?”黎叶逝问。
“我也不介意吃点东西来打发时间的。”猛然意识到什么,盘肆声音一顿,眉目一敛,阴恻恻道:“你以为我加了个如何,便是在询问你的意愿吗?”
浪费粮食还有理了?这个魔渣!黎叶逝面上自嘲般苦笑:“当然不。”
“哼!这还差不多。”盘肆昂起头,从鼻腔里吭出一股白气。
黎叶逝眼珠一转,幽幽道:“不过,如果你要吃饭的话,毕竟你地位尊崇,与众不同,因而这吃食方面,自然也要考究的。”
盘肆一想,觉得很有道理,可不是这么回事吗?
于是,他答应了。
黎叶逝煮完粥,便去两间房间的门口取了脏衣服,一边暗叹自己奴性日渐深重,一边端着盆和洗衣粉去河边上洗衣服。
早晨河水清冷。
黎叶逝面无表情地狠狠踩着衣服,感受着寒气从脚底心蜿蜒而上。
刚来的时候,累得狠了,还会想,若是他因为洗衣服洗碗之类的事情溺水了,也是一种报复的方法。
不过,那种方式实在是自损一千,伤敌五十都不足了,一个不受宠的孩子死了实在是惊不起半点涟漪的。农村人在乎的东西其实不多,一是心疼的孩子,二是好面子,其余的可以争,但地位都可以往后排排。
黎叶逝正脑补着未来的时候,让那些人怎么孤苦零丁,懊悔莫及的场景,——若是不这般发泄,恐怕他早晚得憋屈得夭折了,仿佛感觉到什么似的,他侧过身,眯眼看去。
晨光中远远地现出一个黑点。
渐渐的,走得近了,便看得清晰分明,是一个矮小沉重的人影。
女人穿着朴素,吃力地拎着两个大蛇皮包,她气喘吁吁的,在这冰凉的早晨却出了满头的热汗,眼见着目的地在即,她停了下来,用袖管擦擦汗。
黎叶逝抿着唇,静静地望着黑瘦的女人,那女人喘了会儿气,忽然若有所感地将视线移来。
四目对视,晌久无言。
“……妈妈。”这个称呼在胸口盘桓了许久,终究还是吐了出来。
宦珍望着许久不见的儿子,眼圈发红,再仔细打量,便发现他浸泡在寒水中的脚下的衣服,宦珍心口一酸,就这么怔怔落下泪来。
Chapter.13
宦珍,宦家幺女。
宦家虽然很贫困,且也有重男轻女之类的封建落后思想,但毕竟是最小的孩子,困此待这个幺女却还有宠爱,所以宦珍年轻的时候虽然也会干活,但也就半吊子不足的水准。
然后经由住在何家村附近的宦珍姑妈说亲,她嫁来了何家。公婆瞧不起她不说,就连她的丈夫,何宏都十分不喜欢,甚至是讨厌这个年纪比自己大,却什么都不会的愚钝女人,因而对出生的小何寄奴也没什么责任感。
直到何寄奴上幼儿班,何宏才醒悟到自己早已身为人父,便随着别人一起去打工,不料却在宦珍去看他的时候,和另外两个民工一起被砸死在工地里。
宦珍一边安抚了要去城里的公婆,一边和其他受害者的家人去讨赔偿,——这有什么办法呢?她一个女人,又有一个儿子要养活,一个母亲,为了孩子,别说撒泼打滚,便是去死也是愿意的。
最后,宦珍只讨得了四万块钱。
婆婆的亲儿子的卖命钱怎么可能落到别人的手里?她人还没回家呢,就被公婆吵闹着要汇款回去给他们。
儿子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家二老伤心是有的吧,不过好在还有二儿子,至于那个讨厌的女人……
宦珍虽然不会,但却极勤劳,任劳任怨,像一头驽钝的蠢驴。
宦珍回到家中,就听到了自己“克夫”的流言,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她眼界小心小,根本没有什么再嫁之类的认知。
伤心不能改变事实,为了儿子,宦珍擦擦眼泪,默默地将儿子托付给公婆,自己进了城,开始当裁缝女工。这两年,更加是为了攒下钱,供何寄奴上中学,连过年过节都不肯回来,拼命地打工。
她早知儿子在家不会有什么特别好的待遇,因而对公婆有求必应,只希望他们能待何寄奴稍微好一点点,毕竟是亲孙子不是么?
她怎么也料不到,她苦苦熬了两年,为了回来照顾临考的何寄奴,回来看到的却是她的孩子在春季并不温暖的水中洗那些大人的衣服!
当年,她尚且幼年时,机缘巧合之下了解到有这么十分厉害的皇帝叫做寄奴。连小学都未曾读完的宦珍给孩子取这么一个名字,不求望子成龙,也求他能够出息。
一个可怜的农村寡妇,她仅有的愿望也不过如此了。
但却有人,她丈夫的家人,将她寄托了希望的孩子当成奴才才奴役!
她恨!
但是她少得可怜的思想认知,以及怯懦柔软的天性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此刻恨不得将那些衣服捞起来摔倒那些人的脸上!
但是她不能。
她只能忍,也早就习惯了忍。
“妈。”黎叶逝被她哭得难受。
他心里头,对于这样只会哭,却不懂得爆发出来的女人,他其实很厌恶,但偏偏,他是这身体的妈妈,纵然她深处千里之外,也依旧不遗余力地为何寄奴考虑。
现在,受益的是住在这身体里的自己。
黎叶逝心绪复杂地暗叹一声,上前抱住女人的腰,瓮声瓮气道:“别哭了。”
有那么一刻,宦珍只想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但是她忍住了,擦擦眼睛,摸着黎叶逝的头发:“乖孩子,等妈妈把东西送回去,衣服放在这里,待会儿我来洗。”
她的反应完全不出黎叶逝的意料。
她无法反抗别人的欺压,也就只能替何寄奴承担着一切。无论她多懦弱,但她却完全对得起“母亲”二字。
黎叶逝点点头:“嗯。”
宦珍突然地回来给了何家人大多是有惊无喜。
何家二老简直将她当做气体,还是那种有着异味的无色气体,用眼角瞄人的时候,真是极尽刻薄与鄙夷。
何祥似乎有些高兴,他叫了声大嫂,然后拍着黎叶逝的脑袋,笑笑,便飞快地将碗里的早饭吃完,然后就离开了。
陈桂霞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萝卜干,在黎叶逝几欲作恶的目光下,笑眯眯地送进了小孩儿的饭碗里,然后女人对着宦珍道:“大嫂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也不打个电话。”
宦珍一边大口大口,呼啦啦的喝粥,一边实诚地回道:“哦,反正在路上花不了多少时间,就把长途电话费给省了下来。”
黎叶逝看看碗里的萝卜干,再看看他妈嘴巴里喷溅出来的渣沫星子,咽了咽口水,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陈桂霞又问:“大嫂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她说得好像那个打工的地方才是宦珍的家,才是她应该呆着的地方。
宦珍想也不想,道:“我准备送寄奴去考完初中之后,把他的事情安顿好了才走。”
“啪!”两道砸筷子的声音同时炸响,一根筷子更是从桌上反弹起来,甩着上面沾着的口水和粥汤溅到了宦珍的脸上。
何老太气哼哼道:“要你特地回来做什么啊!当我们都是死的呀!”
何老头吼道:“上学上学上学,家里有一个小龙上学已经顾不过来了,让他上一个小学还不够啊!还要浪费钱,你有神经病啊!”
宦珍没有接话,默默地将筷子放好,然后道:“我去帮你们重拿一双筷子。”
“嘭!”
何老头猛然一拍桌子,砸得整个桌子连同上面的东西都颤抖了好一阵,然后愤怒离席,何老太也装模作样地抹抹眼泪,把碗里的粥哗啦啦喝下去,然后可怜巴巴道:“哎哟,我也吃不下去了……”
这副做派真是让黎叶逝好一阵想笑,简直一台缺乏智商的闹剧。
宦珍不言不语。
陈桂霞淡定地坐着,问她:“嫂子,不是我说,你怎么总是招惹公公婆婆生气呢?”她顿了顿,又说,“当然咯,小奴成绩好,这个学肯定是要上的!”
黎叶逝撩开眼皮,一眼便看出她的不真心,这种女人,恨不得全世界的劳动力都为他儿子服务呢!
“这个是肯定的。”宦珍淡淡道,“就算砸锅卖铁,我也要让寄奴继续上学,读到不能再读。”
黎叶逝有些哭笑不得,真如她所说,那得读到什么时候啊?真要只靠她,就算去卖血卖器官都供不起来,何况,她现在是他的妈妈了。
陈桂霞听出她话中的笃定,恨恨地咬了咬牙,尔后笑容满面:“对了,大嫂,打工这么久,回来还带点儿东西给公公婆婆啊?”
宦珍笑笑:“也没赚到多少钱,还要给寄奴存学费。”
陈桂霞脸色一沉。
宦珍继续道:“同公婆,还有你各买了件羽绒服,今年过年小龙也不要去买新衣服了,连鞋子我都同他买了,还同小龙买了一个背包——大城市的小孩儿都欢喜的那种,还有点吃的东西,歇一会儿我让寄奴拿给小龙吃。”
听到自己的儿子受惠这么多,陈桂霞脸色放晴:“还是我让小龙自己去拿吧。”她生怕宦珍藏着掖着,买的不送给何玉龙,“哪里都没同小奴买衣裳啊?”
这要是不回答她,指不准怎么背后想宦珍呢。
“也没什么,同小龙差不多,没有同他买书包,只买了衣服。”
闻言,陈桂霞立刻心满意足了,她笑容如花,撂下一桌狼藉,转身回屋准备去上班了。宦珍看都没看她一眼,问黎叶逝:“寄奴,吃了这么点,还吃饱了啊?”
黎叶逝点点头:“嗯。”
宦珍忧愁却又坚决地摸了摸他的头,自个收好桌子,端着盆里面的脏碗去河边洗刷洗刷。
黎叶逝也跟了过去。
“寄奴跟过来做什么呀,”宦珍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明天星期一,你还不去写作业?”
“写完了,”黎叶逝坐在河岸的石板上,“还要我帮你洗啊?”
宦珍笑道:“妈妈都回来了,怎么还让你做事啊?快点去望点儿书,我在家里,怎么样都要让你吃饱穿暖的,你不要愁。”
她说得直白且质朴,黎叶逝心里莫名地撕痛了一下,他松开无意识蹙起的眉,看了看周围的情况,然后对宦珍说:“妈妈,我想去考青蓉城的实验初中。”
宦珍愣了一下,她知道离何家村最近的小县城叫做青蓉城,有要上高中或者中专的人就去那里,却不知道里面有实验初中。
黎叶逝蹲下身,解释道:“那个初中比我们镇上的初中要好得多,我不是要考初中吗?就去望了一下,发现镇上的初中风气太差了。后来听别人说的,青蓉城实验初中。”
宦珍对具体的学校当然拿不出主意,只好一边刷碗一边说:“那个,只要你考得上就去上,不过……”
“妈,”黎叶逝笑得自信张扬,在他那张瘦巴巴营养不良的脸上竟泛出光彩来,“那个初中可以住宿,两个星期放一次假,你以后不在家的时候,我就住在学校里头,吃都是和大家吃的一样。”
宦珍岂止动心,青蓉城在她心目中已经是极好的城市了,她恨不得明天就看着她儿子去青蓉那什么初中上学。
“妈妈,这个学期期末考试之后就可以去考试,我肯定会被录取的,就不要交其他什么钱,但是住宿费学杂费之类的,恐怕要交三千。”
至于前期的报名,就要劳烦那个魔头了,不过……想到盘肆说要吃好吃的,黎叶逝十分有信心。
宦珍哗啦啦将碗都塞到盆里,高兴地站起来直搓手:“这个钱我还是有的,你只要考虑学习的事情。”
黎叶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这个我不担心。”
宦珍望着她瘦小的儿子,眼睛有些红,这个小孩儿以前还十分阴沉的,现在却懂事了很多,但任哪个母亲都会对这种被迫的成长感到心酸的。
“对了妈,”黎叶逝想起来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这些事情,只要他们不主动问,你也就别说,要说也少说点。”
宦珍愣了一下,半秒后才意识到儿子嘴里的“他们”究竟是谁。
不过……
“还是要告诉小龙的吧,让他同你一块儿去,也好有个照应。”
“妈!”黎叶逝拔高声音,见他妈错愕,这才缓和了情绪,“你什么都不知道,OK?”
宦珍:“……”她显然听不懂鸟语的,但是能够接触儿子学习的东西,她还是十分开心的,“哦哦,听你的,你长大了。”
黎叶逝还真怕她嘴碎,反复地叮嘱了好几遍。
Chapter.14
这个世界上,没钱寸步难行。
一直以来,黎叶逝都十分想要赚钱改善一下生活,也不求大富大贵,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很容易满足,只是前身之时,有人逼迫得他表现得像一只毒蛇般的饕餮。
现在何寄奴这个身体,别说本钱,便是连身份都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一个十二岁的未成年走出去能干什么呢?
童工就算了吧。
想要考去市里的想法依旧有了很久了,他也知道看得出来,盘肆带他去一次青蓉城会让他很辛苦,其实谁在乎呢?反正只要拿捏住,他是一只自恋的魔头不就成了么?
不过,为了安全考虑,黎叶逝自然要让盘肆有足够的休养时间,当然,对盘肆的说法,自然是不希望他太操心这些俗事。
黎叶逝也看得出来,盘肆虽然嘴巴里说着不累,其实对他表现得这么知趣又讨好,也还是很得瑟的。
真是只傻逼魔。
至于考去青蓉市的另外一个好处么……
黎叶逝心中开怀,这次,他要暂时地摆脱这些家伙了,被死拖硬拽着擦地飞行的鸟雀,可要彻底地咬断绳索。
除了潜龙魔域里头的家伙,其余的人,除非他愿意,否则谁也掌控不了他。
宦珍回来虽然免了黎叶逝的劳动,并且让他搬离了那栋“豪华狗屋”,但是却加重了他心中的煞气。
黎叶逝从来不知道那个大瓦屋东面还有两间屋,原是属于何宏和宦珍的,然而让他住在“柴屋狗窝”里就算了,在那场火之后,竟趁着黎叶逝不在的时候,从那屋中将当中的家具——尽是宦珍的嫁妆,全都搬进了自己的房间中。
还好现在天气不热,直接在地上铺个凉席就成。但是黎叶逝真的很害怕某夜忽然醒来,恰好与老鼠兄台脉脉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