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会有脆弱的时候。
但明明现在他是开心的，却依旧觉得，对盘肆铁桶般的排斥、提防、厌恶，出现了些微的裂缝。
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黎叶逝头一回不想阻止这种渐渐的崩裂。
或许是他的手实在是太宽大，太温暖了。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牵着他的手，走呀走，走呀走，似乎一直要走到天涯海角，时光的尽头。
“你晚上卖东西的时候，也跟他们一样吗？”黎叶逝指着一个正跟一对情侣推销小饰品的人，出言笑道。
盘肆哼了一声，尾巴翘上了天：“老子可比他们高大威猛帅气多了！老子比他们能干不知道多少倍！”
他才不会告诉黎叶逝，他头一次卖东西根本神马都没有卖出去，最后怕丢人，找了个冤大头，用了浅显的暗示催眠，让他把东西全包了！虽然卖的钱比想象中的要多，但这一定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黎叶逝没料到盘肆这么坑爹还敢这么得瑟，径自望着墨蓝色的天空，两人默然走了一会儿，他忽然偏头冲盘肆一笑。
“很快就要去殿华城了，”他语调轻缓，仿佛不疾不徐在山涧里旅行的小溪流，“到时候，就不住宿了，可以和程光一起，租一栋房子。”
“不要程光。”盘肆抑郁道。
黎叶逝翻了个白眼，直接无视，续道：“然后再租两家店面，一家卖水果蔬菜啊，一家卖小吃，到时候你想在魔域里呆着，就不开门，想要出来了，而我又正好在上课，你就可以去那里打发时间，兼顾赚钱，想吃什么材料都有，可以自己做。”
盘肆脚步一顿，更加抑郁了：“明明说好了，你给我做的呢？”
好好的气氛都被他彻底破坏了，黎叶逝十分无力，投降道：“OK，OK，我给你做，你给我做，行了吧！”
盘肆满意了：“OK，你可以继续你的人生大计了！”
黎叶逝斜睨了他一眼，随口敷衍道：“噢，到时候你就可以直接去殿华城办理你的户口，身份证之类的，黑户。”
被鄙视了，盘肆也不介意，道：“除了这个呢？”
除了这个啊，还有就是把我们两个的资产分开，我得想办法赚钱买个房，殿华城的话，房地产似乎挺热的。
“说话呀？”盘肆蹲了蹲，凑在黎叶逝耳边道。
黎叶逝瞥了他一眼，不客气道：“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盘肆：“……”
他竟然敢这么对我说话！
盘肆瞪圆了眼睛站在原地，等到宁静浪漫的氛围全都散去，反而感受到黎叶逝微薄的恼意时，他陡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一件蠢事……
“呃，你去哪里！”盘肆大叫着追了上去。
黎叶逝摆了摆手：“去小吃街买煎饼！”
“……”盘肆简直崩溃了，在他神念之下，发现，最令他恶心的便是一锅煮一天的麻辣烫和涮锅，其次就是煎饼！
“擦，我回去做给你吃吧！”
黎叶逝抱怨道：“你根本就不会变通，每次都吃同一个味道，你烦是不烦啊？！”
“哟呵！”盘肆邪佞的笑笑，“你他妈竟然还嫌弃起我来了！真是……小样儿，欠揍啊！”他鼓起眼睛。
黎叶逝侧过头：“待会儿借你的力量，去做一做短线练练手。”
盘肆：“……”
这话题转得如此之快，又如此的陌生，盘肆额头上浮现出数不清的问号：“短线是什么？要准备蛛丝吗？编这些东西不都是交给我了吗？”
黎叶逝：“……”
“到时候就知道了。”
Chapter.45
作为真正与黎叶逝几乎是形影不离的人，又是个监控癖疑似病人，盘肆少不得要被老师们荼毒一番。
他不讨厌语文，不厌恶鸟语，但他痛恨数学！
所以，当黎叶逝被他揽着，靠在他怀里研究那些扭曲的蚯蚓线时，盘肆以飞快的速度开始打起瞌睡来。
等他一觉睡醒，黎叶逝已经搞定，准备明天收拾收拾，回家前再来一趟了。
“这是干毛用的？”盘肆打着哈欠，耷着眼皮问道。
黎叶逝道：“钱滚钱。”
盘肆哦了一声，用极度随意低沉的嗓音，表达了他对这种东西的无爱。
黎叶逝回宿舍，虽然估计宿舍里的孩子们要么被接回去，要么找个地方发疯发泄去了，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让盘肆进了空间。
这是有必要的！
黎叶逝震惊的望着出现在他面前的宦珍，他简直快认不出来，这是那个即使在逆境之中，也依旧坚强的女人了！
“妈！”他的眉头紧紧皱着，望着这个白了半头头发的女人，她满面皱痕，看起来就像五十几岁的老女人一样！
宦珍在看到他后，原本的焦切立刻爆发了出来，她有些神经质的着急的问：“寄奴啊，你去哪里了，妈妈过来接你回家，一直等你，你老师同学也不知道你去哪里了！”
“妈，你怎么……”你不是在外省打工的吗？怎么会突然就回来，又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
“噢……”稍稍的发泄让宦珍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她身子晃了晃，道，“我知道你要考试，所以就回来了。”
黎叶逝紧了紧手，然后笑着柔声道：“妈，他们回家的回家，出去玩的出去玩，你今晚住在这里吧，实在不行，我去找宿管阿姨借个地方？现在天已经黑了，没有回家的车。”
“哦哦……”宦珍有些神思不属，茫然的点点头，紧跟着眼圈就红了，“都是妈妈没用，要是早点来，或者叫辆车子，就不会……”
“妈！”
宦珍又关切道：“你才考完，要不要也出去玩一玩，妈妈有钱，妈妈有钱！你出去玩吧！跟你的同学一起！”
她说着，眼睛里已经晕出焦急的泪来。
黎叶逝几乎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宦珍慌忙从口袋里掏钱，最后却只掏出来两张皱巴巴的十块钱时，他的面色有一瞬间的狰狞。
一定是他们！
一定是他们又做了什么！
那两个老东西，真是找——死！
“妈，”黎叶逝竭力柔和自己的腔调，“我已经出去过了，你以为我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啊？我还出去吃了很多好吃的，明天，我们回去之前，带你一起去尝一尝好不好？”
他的话安抚了宦珍，她疲惫的笑笑：“不了，多浪费钱啊……”
“不，要去的，”黎叶逝道，“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其实拿了些奖学金，一直攒着，想要给妈妈买个礼物的。”
宦珍低低的呜咽了一会儿：“我的寄奴终于长大了，有用了！……还是攒着吧，你还要去高中呢，你要去哪个高中的？”
黎叶逝道：“妈，我准备去考殿华高中，那是一所百年老校，全省闻名的。”
“那一定要很多钱！”宦珍立刻紧绷了起来，“不过没有关系，妈妈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让你去上！”
黎叶逝笑笑：“哪用那么夸张啊妈，到时候要是入学考试考得好，也是有奖学金拿的，而且，高中的奖学金比初中不知道多多少，上千能有的！”
宦珍放松了下来：“那真好，那个学校真好，妈妈跟你说……算了，我什么都不懂，说什么呢，就算我不跟你说，你也一样可以好好的。”
黎叶逝道：“不，不是这样的，我还是需要你的妈，你总不能还让我继续吃食堂吧！”他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极为经典的笑话，便道，“你不晓得，我们这些住宿生可郁闷了！”
宦珍睁大眼，露出了聆听的表情。
黎叶逝微微一笑：“我那一回跟我那个好朋友一起去吃饭，我们两个各打了一道菜，一起吃，我吃了我这边的一口，心里面就想，还有比这个更加难吃的吗？这么想着，我就去夹了他的菜，一尝，没命哦，还真的有！”
宦珍眼神有些浑浊，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停了五六秒之后，扑哧乐了起来：“你们食堂这么难吃啊，交了那么多钱呢！”
黎叶逝敏锐的察觉到什么，耸耸肩：“全国学生食堂都这样，除非有领导视察，或者大量的家长要过来，你懂的，家长要是说学校的东西不好吃，以后谁敢送小孩儿过来住宿啊！但是，平时呢，我们大多都是吃剩饭剩菜……”
宦珍心疼的点点头。
黎叶逝道：“所以啊，妈，我跟同学说好了，到时候要一起出去租房子，上高中的时候。但是你也知道，他爸爸妈妈愁两个小孩儿不会过日子，我本来也担心怎么说服他们呢，现在好了，你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两个可就靠你养了！”
黎叶逝说着，扑到宦珍怀里。
“哟！”盘肆阴阳怪气道，“一把年纪了还撒娇啊！”
“……”
黎叶逝惊诧了一瞬，他也没意识到自己在撒娇，回过神来时，立刻红了脸，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程光那不靠谱的小子一起呆久了，竟然会做这种事情了！
“妈！”黎叶逝揉着发红的脸，“我带你去找宿管阿姨呗！”
中考过后，宿舍管理就不那么严苛到不近人情了。
托程光那小子的福，宿管阿姨倒也知道何寄奴是个很懂事乖巧的孩子，笑呵呵的安排了宦珍。
黎叶逝知道她家有孩子将要读初二的小女孩儿，便将自己初三用的教材笔记全都送给了她。
盘肆在空间里头骂道：“擦，把毛爷爷送人了！”
黎叶逝黑线道：“没那么夸张，卖不到一张毛爷爷。”
盘肆哼道：“蓝的，绿的，也都是毛爷爷啊！”
黎叶逝怒道：“那你去给我要回来！”
“……我用催眠，让她自己送回来！”盘肆不甘示弱，不过到底是不敢付诸行动的，他闷闷的咕哝道，“你对我越来越不好了。”
黎叶逝：“……”
次日一早，宦珍的精神好了点。
黎叶逝依旧没问，径自收拾好东西，中考比别人放暑假要早很多，何祥并不知道他要回去，所以也就没车给他用了。
黎叶逝无奈，驳回了宦珍要靠她一个人扛回去的馊主意，出门打了个的士。
“浪费钱啊……”宦珍似乎总是为钱而不安。
黎叶逝嬉皮笑脸道：“早点回去嘛，妈妈，我很久没吃你煮的菜了，你难道都不想做给我吃吗？”
宦珍笑骂了一句：“就怕你以后吃了嫌烦。”
一路上，宦珍跟司机师傅两人聊着天，黎叶逝听着，偶尔发表下意见。
他有些感慨，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以孩子为天的父母，他以前遇见过的，都是有各自的修养、矜持、事业的父母。
相较之下，他觉得有些隐忧，投资的时候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常识，而宦珍……若是有朝一日，他出了什么意外，宦珍该怎么办？
黎叶逝毫不怀疑，这个女人会活不下去。
“前面直走，不用拐弯。”宦珍道。
黎叶逝心中凛然，笑道：“妈妈，直接去舅舅家吗？”
宦珍眼神闪烁，避而不答。黎叶逝心中冷笑，他有的是办法了解事实的真相。
而宦玉就是这么一个知道原委的人。
黎叶逝两三道弯一拐，事情便了解的差不多了。
宦珍区区一个女工，又不是什么万元户，哪里是她说有钱就有钱的，钱从哪里来，无非是压榨自己的血汗而已。
何祥一家三口去殿华城发展，何家二老精力没处发泄，除了种地，养家禽，跟人家吵架，搓麻将，就只有将全副精力放到那个在镇上上初三的外孙女身上了。
镇上的女孩子，在容貌表象，衣着装饰，格外的攀比，也就格外的花费精力，浪费钱财。
方思香那个死女人，小小年纪不学好，没钱就张嘴问她老妈要，她爸爸刚刚办了厂，正是有出难进的时候，何芳舍不得去压榨她自己的丈夫，便来回娘家要。
方思香似乎是个漂亮，且嘴甜的女孩儿，何家二老纵然有重男轻女之心，但毕竟是外孙女儿，外孙女儿和大媳妇儿，谁近谁远，还需要用脑子去想吗？
身边一个个全都是吸血鬼，宦珍哪里还有什么钱？她还要攒钱给自己的儿子买吃的，买穿的，供他上学，听人家说，初高中的时候，是最需要花钱的时候，无论是孩子的身体，还是学习，为了考上好大学，那些花销都是必须的。
宦珍没什么见识，哪里分得清当中虚实，便信了，但是这么多吸血鬼的压迫之下，她很快就病倒了。
好一个积劳成疾！
黎叶逝胸口杀机奔腾，他深恨自己没有告知宦珍，任由她在那里盲目的付出，却不知道好好照顾她，关心她。
不过，既然已经回来了，那以后就可以放到眼皮子地下照看着。
至于何家二老……黎叶逝勾起一抹狰狞的笑意，竟然嫌弃宦珍不再能赚钱，将她赶回娘家，我看你们真是嫌子女太有用了，想要被好好孝顺了是吧？！
我要你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part2·完——
Part3.
Chapter.46
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
当殿华城透着些微古典雍容气息的繁荣扑面而来时，宦珍还有一种颇不真实的梦幻感：“儿子啊……”
黎叶逝安抚一笑，将手轻轻放在她手背上：“安心吧，妈妈，房子都安排好了，等我们过去整理一下，再去学校报下名就好了。”
“好好。”宦珍竭力使自己的心境平静下来。
她脸色苍白，是有点轻微的晕车症状的，黎叶逝听说她以往去打工，是坐那种比这种空调客车更烂上一个层次的卧铺客车，有些难以想象，她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从袋子里拿出一袋酸梅：“妈，你吃一点吧。”
“诶。”宦珍笑呵呵的应了一声，又道，“你那个小朋友……”
“呕——！”程光兜着呕吐袋，晕的眼眶通红，程妈妈心疼的在他背上有节奏的轻拍着，“快要到了啊，再忍一忍啊。”
程光虚弱的紧了紧手指，道：“……我一般不晕车！呜，谁来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晕空调客车？呕——！”
最可悲的是，连话梅都拯救不了他。
程光悲催道：“还让不让我回家了？！”
程妈妈果断道：“要你回去干嘛？我跟你爸爸过来看你就是！”
程光感动得泪流满面，蹭在他妈妈怀里：“老妈你真好……呕——！”
黎叶逝一头黑线，心道其实就是被宠出来的，就像有人哭一样，若是没有人安慰，哭着哭着也就消停了，若是有人劝慰着，那无异于拉了水闸。
“唉，”盘肆在魔域里头唉声叹气，“你们人类的交通工具实在是太落后了，又慢又耗能，利用率又低，岂止垃圾，简直垃圾嘛！”
黎叶逝揉了揉眉心，心中嘀咕道，他妈你就不能不在我脑袋里面咕咕叽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