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您猜想的那样，他每次都询问您的情况。”
两个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以看母亲为借口见情人，同时以探望情人为借口见母亲，这个男人……
“我该觉得他可爱，还是不可爱呢？”芮兰夫人轻轻摇着头问伊尔。
“没关系，忽略他就好。”伊尔笑着回答。
于是，当天王到访时，就发现他最关心的两个人投入地对着满桌的书本药材锅子罐子，完全没有关注他的意思。
他出声试图引起注意：“我想和母亲单独聊聊。”
两颗棕色的脑袋继续伏案工作，等了一会，才慢半拍地抬了起来，两双碧绿的眼眸齐齐望向他，竟然使他感觉难以招架。
他的母亲温柔似水地说：“我和伊尔研究一个配方正在关键的时候，麻烦你在旁边等一会好吗？”
“什么配方这么重要？”王客气地询问。
“我发现伊尔以前中过毒，虽然解了，但似乎体内还留存毒素，现在看不出，我担心以后会对他的身体产生影响。”
王想起伊尔提起过试毒中毒的经历，追问：“不会有什么事情？”
伊尔回答：“没有什么异样，我很感谢夫人的关心，正好借这个机会研究一下东边的药材，和这里的非常不同。”
王不说话了。
两个人就这样深富钻研精神地研究和实验了一下午。
从这个下午起，王完全失去了和夫人或伊尔单独相处的机会。
王深刻地产生了，那两个才是亲生母子，而他是外人的疑问。
王从外人重新转为亲人的契机出现在那一天。
伊尔在房间另一边处理材料，而芮兰夫人正对着热腾腾的药炉，一边观察着药汁，一边自言自语道：“似乎还需要一些红蟾。”
说着，她非常具有行动力地在桌面上搜寻了起来，真的被她找到一个瓦罐。
王从听到“红蟾”这个词时就开始警觉，看到他的母亲勇敢地揭开瓦罐，似乎想伸手进去的样子……
“还是我来，”王一把夺过瓦罐，利落地伸手，揪住蛤蟆滑腻的身体——
“嘶——”王缩回手，不意外地看到手指蹭到瓦罐底部的皮肤一边红肿。
芮兰夫人轻柔地握住他的手，迅速取来桌上的一瓶药水冲洗，说道：“没见过你这样没有防护就抓红蟾的人，也不想想底下都是毒液……”
王似乎享受着母亲的关切，自信地说：“我当然知道，只是担心您就忘了。”
芮兰夫人仔细地为他擦拭伤口，很快红肿消退大半，她有些生气地说：“以后不要在一边，笨手笨脚的碍事。”
王愉快地反驳道：“您怎么能说我碍事呢？父亲从小让我和维尔医官学习，在药物方面，我一定比伊尔高明许多。”
伊尔也来到他们身边，听到这话有些惊奇。
夫人却像是早已经知道的样子，温和地说：“他担心你被人谋害，从小提醒你警惕别人，让维尔医官教你这些也很正常。从作为你父亲的角度，我非常敬重他。”
“以后，让我帮您一起处理药材吧。”王出奇温柔地说。
“好。”夫人温柔地与他对视。
有些被麻到的伊尔：科斯，应该没有儿子娶母亲的风俗吧……
破冰后，两人流畅而迅速地建立了母慈子孝的关系。
伊尔见证了他们从最开始仍有些刻意，到慢慢融洽地谈论各自的生活和经历，再到真正能够自然的相处。
伊尔为他们高兴，同时也有些失落。
一天，夫人对伊尔说：“谢谢你帮我准备了红蟾。”
“这也是必须的药材。”但确实不是芮兰夫人从顿克带来的，也不是夫人授意他准备的。
芮兰夫人微笑着说：“你帮忙准备了道具，我在那个场合把它搬上舞台，卡伦上场装作失误的样子……我们三个人都是有意的，但又都是出自真心，共同达到了最好的结果——我在想，你喜欢卡伦吗？喜欢的话就想办法让他不要有别人。”
“您是因为我的容貌这么喜欢我吗？”伊尔问出这段时间始终存在的疑问。
“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同样发色眸色的孩子真的太多了，”夫人坦然地凝视伊尔，“是我多话了，随着和他的关系拉近，每发现他像他父亲的一面，都让我不安。”
“您在害怕你们的关系仍然很脆弱？”伊尔问道。
芮兰夫人点点头，难得流露出疲惫的神情。
“我和他相处时也有这样的疑虑，因为他的身份地位，我觉得他和所有人的关系都脆弱易变，但是他与您不同，您是真正和他血脉相连的人。而且，现在还有什么能够破坏您和他关系的事情？”
伊尔肯定地宽慰她。
又过了几天，王离开的时候，芮兰夫人对伊尔说：“你帮我送送卡伦。”
伊尔无语，她就这么想撮合他和她唯一的儿子？
不过，他总是难以拒绝这位夫人。
于是，王终于再次得到与伊尔独处的机会。
这一次，王简单直接地做了他想做的事情——把伊尔拉进了旁边的小树林。
伊尔并没有挣扎，他们确实需要谈一谈。
没想到，王略带粗鲁地把他摁在树干上，狠狠吻了下来。
被凶狠又缠绵的吻弄得昏沉的伊尔，不得不承认，他似乎有些想念这个男人。
“那本来是准备送你的礼物。”王厮磨舔弄着他的唇，低声说道。
“我猜到了。”
这个男人曾经在绿宝石堆里说“我真心想送你件礼物，”他事后曾经猜测，他是不是准备把契印还给他？
王把他整个身体拉进怀里揉弄着，抱怨道：“那天，你竟然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跟着她走。然后，高高兴兴地和别人在这里搂搂抱抱，见到我时那么冷淡……”
伊尔笑了，温和地问道：“你真的是因为不忍心拒绝夫人？”
王停止了动作。
他看着伊尔的眼睛说：“她已经告诉你了。是的，那不是全部的原因，那时，我才肯定，自己并不想放你走。”
这个男人，总是能这样理直气壮，堂堂正正的样子。
“所以，您想怎么样？”伊尔有礼地询问。
“像这段时间一样，我们三个人就像是一家人。”王的话语中隐含着热烈的感情。
“你看，我一直很尊重你，比如你和他们——我什么也没说，也什么都没有做，我相信你……”
伊尔无比郑重地问道：“所以，您的建议是，你找几个女人生孩子，我也可以找几个情人？”
王终于放开他，恢复了冷静，友好地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是这样想。你这样，我很欣赏，也很惋惜。刚才的话，是我没有考虑清楚，你不要介意。”
两个人之间一时静默。
王靠在树的另一边，望着天空，慢慢感受到和伊尔相处时一贯的放松，或许，他们更加适合当好朋友。
“你不想离开吗？这一小片天地不适合你。”王问道。
“这让我能够体会王宫里女人的痛苦，在这么小的地方，等着一个男人。”如果夫人不发展些爱好，确实相当难熬。
“我觉得索亚她们过得放纵恣意——好吧，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王的优点包括他懂得检讨自身，而不仅是谴责他人。
“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心里怎样看待夫人？”
“我又彻查了她的经历，已经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她的亲族都去世了，在科斯没有任何靠山，住在嘉文城外的十年中，在父亲的监控下，完全和贵族圈断了联系。顿克也是个平稳的小地方，顿克的领主只是个没有企图心的老好人。我知道父亲最爱他的王后，对她——她终究是我的母亲，她曾经在王宫中做过些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我肯定她不会对我产生什么威胁。”
王顿了顿，说道：“我在你面前从来不加掩饰，这就是我作为王自然而然思考的东西。”
“她对我很好。”伊尔说道。
王似乎被戳中了某根神经，用冷淡的，豁出去的口吻说：“她有什么理由对你好？想听听我的看法吗？比起可能会和她争夺权力的贵族女人，不会生孩子又心软的你，实在是我理想的伴侣。”
“你会觉得自己……”可怕吗？
“我就是这样。”王低笑了一声。
过了一会，两个人默契地同时离开背靠的树干，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伊尔毫无准备地迎面对上亚丽夫人严厉的面孔：“你就一定要和王纠缠不清？！你对不起夫人！”
伊尔突然感到深重的倦怠感，不想解释什么，绕过挡在前面的亚丽夫人，朝前方走去。
这位夫人，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不过无所谓，他留在这里的时间也不会长了。
第四十六章：离去的前奏
伊尔计算了一下，他到芮兰夫人这里竟然也有一个月了，不由联想起十皇子的时候，一个月后，他和王重新打得火热，这次，恐怕不可能。
伊尔开始把事情安排出去，他不放心的也只有夫人的事情。
从那天以后，亚丽夫人对他的不满愈发明显，夫人和他谈话时，往往会请她离开。
“您不用为了我……毕竟她跟在您身边那么多年，我感到非常抱歉。”伊尔有些后悔那天没有解释，当然，他也明白，这件事情解释不清楚。
“她爱着王的父亲，”芮兰夫人语出惊人，“他千辛万苦终于有了儿子，她不能接受他的儿子不把他的姓氏延续下去。”
“亚丽的忠诚始终属于一个人，他去世以后，我觉得我们两个相处得很好，可惜回来以后又变了。再过一段时间，我打算让她回到顿克。”
芮兰夫人波澜不惊地说出自己的决定。
“你不用介意，这原本和你没有关系，而且，你也打算离开了不是吗？”芮兰夫人宽慰他。
伊尔默认。
芮兰夫人流露出一丝寂寞的神情，伊尔觉得，虽然夫人和王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好，她显露疲惫的时候却也越来越多。
“您这里的书墙和药香让我想起我的老师，其实他完全比不上您，脾气恶劣，待人高傲不逊，喜欢捉弄人，熬的药汁也非常难喝，最后还被他的朋友拐走了……但他永远是从小关心教导我的人，在我心里，您无论如何也不能取代他的地位。”
芮兰夫人安静专注地听伊尔述说。
“深厚的感情源自时间的积累，如果有机会和您长久的相处，我相信在我的心中您会成为另一位无比重要的人。很可惜我没有这个机会，但是您的儿子很幸运。”
芮兰夫人勾起一个温柔浅淡的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不用担心，我很懂得如何让自己过得快活一些。”
“说起来，有什么你想要什么礼物吗？”
伊尔眨了眨眼，又想了想，说道：
“我只是一直有个困惑，关于王的子嗣。”
芮兰夫人心领神会地说：“我也有这个疑问，你帮我请维尔医官过来吧。”
维尔医官对于芮兰夫人的态度亲近无拘束，像是对待喜爱的晚辈一般——好吧，夫人应该小不了他多少，不过看上去仿佛王的姐姐一般，皮肤更是比王细腻了不知多少……
维尔医官快活地说：“您终于想起我了，我一直惦记着但是不敢来见你，怕你不喜欢遇到以前的人。”
芮兰夫人真诚地说：“现在王宫里几乎没有我认识的人，见到你真是亲切，只是想到，从我进王宫时起，一晃三十年过去了。”
“我想你已经猜到我想找你问什么，看在母亲关心孩子的份上，能请你告诉我真相吗？”
维尔医官确实有所准备，仅略微犹豫了一会，就直接说：“像您猜测的那样。”
“您知道，在您生下王子以后，他的父亲为了避免两位继承人相争的悲剧再次发生，就想办法不再让王宫里的女人怀孕。”
芮兰夫人微微颔首。
“我从那时候起积累了经验，没想到十多年后，新的王也向我询问意见。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他不喜欢索亚小姐，在他出征在外时，如果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留在嘉文，也容易被人利用和控制……”
维尔医官继续解释道：“他在医术上很有天分，我教他的方法掌握得很好，自己也摸索出一些诀窍，没有人察觉他做过什么。”
伊尔忽然联想到维尔医生制作的润滑剂等物品，觉得有些别扭难受。
芮兰夫人问道：“所以，如果他想，就能拥有孩子？”
维尔医官笑着说：“我们都知道，就算是看上去健康正常的男人，在真的把孩子生出来以前，没有人确定究竟能不能生。”
“我清楚了，谢谢你。最后我想确认一点，他使用的避孕方法，不会影响他……”
“对他本人毫无影响。”维尔医官肯定地说。
伊尔默默坐在夫人身边。
“你在想什么？”夫人柔声问道。
“对这件事，我说不上意外，甚至有‘理应如此’的感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不太舒服。”伊尔慢慢地表述自己的想法。
“王宫就是这样的地方，造就这样的人。”夫人客观地评价。
“我喜欢没有尊卑的环境，以及单纯互信的感情。”
伊尔站起身，既然想清楚了，也就做出了决定，向夫人告别道：“我明天会向王辞行，顺利地话很快就会离开王宫，我会想念您的。”
“还不如承诺会回来看我。”芮兰夫人温柔慈爱地看着伊尔。
“当然。”伊尔第一次拥抱了这位夫人，如想象中一般温暖。
伊尔简单地收拾交待了一番，向外面走去。
既然准备离开，也要和那群侍卫们告别，征得夫人的同意后，他准备今天住回侍卫们那里。
路上，他又遇到了亚丽夫人。
这位夫人一贯严肃的神情下，似乎更增加了矛盾的狂热和死板，并且以不符合身份的矜持高傲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他。
伊尔想了想，终于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走了出去。
夫人和娜莎在房间里看到这一幕。
娜莎犹豫地说：“亚丽夫人情况不太好，开始说些‘他一定会来接我’之类的话。举止也有些改变，像是把自己当作很有地位的夫人。”
芮兰夫人暗自叹息，十多年前，王的父亲去世时，亚丽就发过病，把自己当作那位被深爱的王后，并坚信那位会回到她的身边。
后来，在她的医治下，已经恢复正常，多年没有复发，没想到，回到王宫对她竟然是这样大的刺激。
明明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明明也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男人……
“你看着她喝药了吗？”芮兰夫人问道。
“喝了，但是似乎不太见效，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没喝，要不然，怎么会……”娜莎关切焦急地说道。
“我知道了，”芮兰夫人闭上眼睛，“除了你说，她似乎想在伊尔的药里加些东西，还有什么问题吗？”